宁好:[整个暑假你都没出门旅游?]
宁好:[你爬过长城吗?]
闻斯峘缓缓看了眼手机里?的?今日天气,39度高?温,她不?会计划要去爬长城吧?
真要去了他还放心?不?下得跟着。
赶紧阻止她:[爬过!非常难爬!一点也不?好玩!只要爬过长城人生就完了,千万不?要去,爬一次后悔一生!]
宁好:“…………”
不?知道他和长城结过什么梁子,问一句应激成这样。
放下手机,宁好对陆昭昭说?:“你可能猜对了,乌鸦说?不?定真是个两百斤的?宅男。”
过几天,快到宁好的?生日,闻斯峘以微信好友的?身份从网上给她买了一箱软糖,就是她在便利店认可过的?其中一种,快递地址写了她小区快递柜,宁好去取回来,拆开很?惊喜,立刻给他发了微信:[正?好是我喜欢的?!]
闻斯峘云淡风轻:[肯定得买你喜欢的?啊]
宁好很?容易被哄开心?,两百斤的?可能性马上被无视了。
闻斯峘把她教得警惕性过高?,不?幸产生了一点副作用,有时宁好走在路上,会突然猛回头,明显是怀疑背后有人。
护送她的?难度增加了,闻斯峘非常担心?她多看见自己几次会当场拨打?110。
也不?能怪她敏感,事实是她确实被人跟着,闻斯峘脸上也没有纹着“好人”。
最惊险的?一次,闻斯峘觉得最冤。
那天他甚至根本没跟着宁好,只是在食堂偶遇。
前几天突然降温又下雨,宁好上课没带伞,他只带了一把,趁课间塞宁好书包里?。但要送宁好回家,他自己没时间回寝室拿伞,只能硬淋着,自然感冒了。
偶遇时他戴着口罩,在窗口排队,看见宁好坐着吃饭,于是多看了她两眼。宁好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毫无警觉,自信戴了口罩看不?见脸,宁好不?可能觉得他眼熟。没想到宁好盯着他看,饭也不?吃了,筷子一扔朝他走过来。
闻斯峘被吓得炸毛,饭也不?买了,拔腿就跑。
他一跑,宁好居然也跑,确定是在追他了。
闻斯峘欲哭无泪,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暴露的?,为?了不?让宁好当跟踪狂捉起来只能玩命狂奔。
宁好跑步是有点厉害的?,耐力也强,平时跑三千米在女生中遥遥领先,要甩开她不?太容易,何况闻斯峘还是个没吃上饭、呼吸不?畅的?病人。
宿舍他也不?敢回,怕她太聪明追到老?巢排查出来。
只能往学校外面跑,差不?多绕了北大半圈才成功摆脱追击。
闻斯峘精疲力竭,躺了半天才缓过来,这天穿的?衣服、鞋以后都再也不?敢穿了,还是心?有余悸,宁好是怎么一对上眼就逮住他的??女人的?直觉太可怕了!
女人那边也很?伤心?,回家哭唧唧问陆昭昭:“我喝多的?时候是会发酒疯吗?”
陆昭昭一头雾水:“不?知道啊,你也没喝多过啊。”
宁好:“我大一有一次喝多了,你说?一个不?知名帅哥送我回来的?,记得吗?”
“好像……有这么回事。”
“我今天在北大好像看见他了,很?高?,戴眼镜,穿你说?的?黑底蓝条条冲锋衣,他戴了口罩但是看眉眼应该是帅的?,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想过去问问,结果他见我像见了鬼,掉头跑了,肯定是他。所?以我就追,从学校里?追到马路上,起码追了三千米,还是被他给逃脱了。长这么大我第一次被人嫌弃成这样。”
陆昭昭乐了:“你一说?我想起来,对对对,你喝多了不?老?实,摸帅哥摸得拉不?开,人家要走你不?让走,跟你说?再见你又扑出去抱人,拉扯了两三回我才把你控制住。”
宁好:“…………那怎么办啊?”
陆昭昭:“什么怎么办?渣男一个,忘了吧。”
宁好:“怎么又是渣男了?”
“长那么帅摸一下抱一下怎么了?人非圣贤,喝多了控制不?住也可以理解嘛。心?胸一点都不?宽广,渣男。”陆昭昭强词夺理,理直气壮。
星霜荏苒, 幸福的时光总让人感到短暂。
自大三下?学期,闻斯峘已经很少有机会再遇见宁好,她双学位的学分修够之后就不太来隔壁学校, 再加上彼此都有实习,平时去实习单位更多,除非有必修专业课, 连自己学校都很少进。
宁好在海源集团北京总部实习, 闻斯峘跟去过一次,卡在大厅闸机前没能进去,访客得预约、登记身份证, 只好作罢。
也就是这段时间?, 身为?“手机朋友”的闻斯峘才得知,宁好毕业后可能直接工作。
Top2的主流去向?通常是保研或留学,其余的有些会考研,直接参加工作是极其罕见的小?众。
宁好专业特殊,又?正值房价飞涨、地产大发展时期,本来读研读博的终极目标也是尽量进国企甲方?谋职,她有条件进父亲同单位,不如早开局抢先?机。
那两年形势大好,闻斯峘也感受到了闻家昌的春风得意。
穷人乍富最?计较,越是鱼跃龙门越是转身嫌弃身后池子里的鱼。闻家昌给?他的印象一贯如此, 但从社会上工薪阶层大喊“买不起房”开始,闻家昌摇身一变成了慈父。闻斯峘是透过这个迹象猜到, 他大概是富出一定格局了。
大姐博士毕业, 闻家昌热情地摆宴答谢她导师, 又?找关系助她留校;得知闻斯峘成绩优异,闻家昌开始给?潜力股投感情投精力, 时常打电话,还有几次上京出差非要到学校看他。
闻家昌这种民企生意人爱炫富,劳斯莱斯开进学校宿舍区西侧墙根下?,闻斯峘吓矮了半截。
闻斯峘本来不太想搭理他,但为?了遮羞,避免在校园拉扯,赶紧说要请他吃饭把他带离现?场。
闻家昌因此得意,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和世上任何关系一样,不需要事无巨细时刻关心,只要在他们成长拐点上有能力支持,孩子自然会向?有钱有地位的一方?聚拢。
闻斯峘考虑去向?时却从没做闻家昌的打算,自视为?无依的浮萍,信这位“父亲”的支持不如信导师推荐。
宁好也不想一毕业就马上去父亲庇护下?享受。
她父亲是华东区领导、坐镇江城,去了江城分公司人人捧着?她学不到东西。她还想认真学点经验干好这行,说自己应该先?在北京海源总部工作一阵。
她也在微信里问过闻斯峘将来是否会回江城。
闻斯峘:[当然要回的]
两个人虽没具体约定去江城的日期,却各自有了冥冥之?中的盼望。
但随着?许多事落下?锤音,闻斯峘还是日渐怅然起来。
9月一开学,保研和申海外的学生都忙着?跑教务处讨成绩单,宁好毫无动作,看来主意是定了不再改。
10月,闻斯峘拿到offer,考完雅思。
前行的箭头不可避免指向?两个方?向?,两人中只有一人为?注定的离别感伤。
闻斯峘知道?自己出去深造不是两三天?,想见宁好没这么容易了。
那个秋冬,他跑宁好的住处楼下?跑得更勤,爱跟她去任何地方?,能多看她一分钟也好。
宁好的生活还是老样子,身边都是老朋友,她喜欢跟着?高一两级的学长学姐玩,不爱和低年级的玩,那些人大部分都已经研究生在读,也还在学校。
由于早修完了学分,大四上学期考完个别课的期末,两个人都很早离京回江城。
一月初,是江川二中建校60周年校庆。
让闻斯峘有点意外,一向?看起来对二中不怎么眷恋的宁好也回了学校。陆昭昭和她手挽手在校园里闲逛,混在年龄层丰富的便装校友人群中。
由于和校庆同办,传统跨年晚会移到了年后,比往年舞台都搭得大一点。
冬天?日落早,不到傍晚五点,广漠无边的黑幕就盖了天?空。
钟楼前广场上所有灯亮起来,萤火虫似的,笼在一块巴掌大的空间?里。
校友和学生挤在三面五层楼的走廊上占位,做好观众准备。
闻斯峘向?上仰望,宁好和陆昭昭变成三楼的两个小?黑影,即使在灯光找不到的地方?,他也能一眼认出她。
而收回视线,他好像也能看见就在一楼对面的教室门口,宁好飞奔着?从四级台阶上冲下?来,灰色校服百褶裙飘起,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胀,一个喧嚣的夏天?投下?了海市蜃楼。
从回忆最?开始的地方?很容易蔓引株求。
视线落向?的每个点,都因她有了不寻常的意义。
她曾在这里跳皮筋,她曾在那里吃粽子;从北边往南边是她上轮滑课的路线,从西边往东边是她回寝室楼的路线;就连舞台——今非昔比,因为?她曾经在上面表演,他也觉得是那年的更闪耀一些。
她在点滴间?成长,很幸运,他没有错过她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只是她从来不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从自己的全世界路过。
外套口袋里手机在持续震动。
闻斯峘掏出来一看,竟是宁好打过来的微信语音。
他一边按下?接听?,一边抬头去看三楼的她,目光却失去了落点,宁好不在刚才的位置,陆昭昭也不在了。
心没来由地往下?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喂”了一声,对面却迟迟没有回应。
身侧的校庆舞台上,在校女生在表演小?合唱,刚唱到“相信爱会永恒,相信每个陌生人……”
宁好缓慢迟疑地问:“你现?在,在二中?”
他发不出声音,直觉拉响警报,已经暴露了。
舞台上,她们应景地唱着?,
——习惯说慌,就是变成熟了吗?
除了歌声,也有呼啸的风过耳。
他抬手捂住左耳,降低歌唱和风声的存在感,贴着?手机的右耳听?出对面过分安静了,静得听?得清她一声轻轻的叹息。
宁好低声说:“我在游泳馆后面的菜园,听?不见舞台表演。”
本来听?不见的歌声从和他的通话里听?见了。
“嗯,”他无法否认,“回来看看。”
他就在二中,没想着?找她,应该是早就找到了,而找到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发信息,计划不言而喻。
“还是不能和我见面吗?”
她问得直接,让气氛一瞬间?紧绷成欲断的弦。
“……见面又?能怎样,难道?异地恋吗?”他故意没正经地插科打诨,对面又?沉默了,半晌,他才发现?这玩笑不好笑。
“笨得找不到路啊?我来跟他说……”陆昭昭的声音从远到近插进来,通话就突然中断了。
闻斯峘等了十几秒,电话再没有打过来,他试着?往她那边拨过去,两次都被很快拒接。
通话中断不是意外,她闹脾气了。
他叹口气,感到双肩无比沉重?。
拒绝宁好的见面申请是个惯性力,他蹙眉反思,眼下?还这么坚持是不是错误决定。
可是眼下?又?有什么与当初不同呢?
他依然是他,一无所有、前路未明的他。她依然是她,应有尽有、前程无忧的她。
宁好的人生大概率顺风顺水,只要不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走到她面前去,从双方?角度考虑都想不出任何好处。
无非是放下?自尊换来一点同情,他需要的又?不是她的同情。
他确信这决定没错。
但仅存的一丝疯狂在对抗压倒性的理智,他找到一个去游泳馆方?向?的理由。
宁好不轻易对别人感兴趣,不常有没意义的好奇心。
一段路走到尽头,他应该给?宁好一个答案。
他脑子很乱,并没有完全理清思路。要以什么表情去和宁好见面?如果她问起他的近况和毕业后的安排,他要怎么圆谎再怎么通知她自己留学三五年不会回来?
抵达游泳馆后面那块菜园时,四下?空无一人,静得出奇。
闻斯峘被冷风一吹,清醒过来,
在这么大校园里你找我我找你,效率太低,盲目错过。
给?宁好发微信:[我在游泳馆,你在哪儿?]
宁好倒是回复了:[回家车上]
闻斯峘无奈地垂手放下?手机,目光所及处,泥土里种的植物是小?葱,有点嘲讽人的意思。
宁好对他的好奇心其实也没有那么强烈。
不管她的好奇强不强烈,现?在反倒她勾起了他的念头。
四个月来,闻斯峘只要醒着?,几乎无时无刻不再考虑如何去和宁好道?别,心里七上八下?。到她面前去表明身份,为?一直避着?她道?歉,又?要告诉她现?在是真的要离开……这一切是否有必要?宁好会怎么想?恼火还是难过?
总之?应该不会是兴高采烈的心情。
校庆日一别之?后,两人因此产生了隔阂。宁好对这位微信好友冷淡了一个寒假,直到新学期才恢复往日联系频率的一半。
闻斯峘能体会她的怨念,却也有强大的阻力叫停他去见宁好的冲动——
要不要因为?自己单方?面的不舍,给?宁好带去不愉快?
拖延症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五月,最?后一天?,他仍在宁好住的小?区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宁好应该还要这里至少?住到七月毕业,这只是他离校前的最?后一天?。
她住的楼层他四年没有上去,这天?早上他上去过,找到门牌号,没敢按门铃,又?下?来了。
心里那点蠢蠢欲动还不够做扣门的勇气燃料。
中午他没顾上吃饭,精神高度紧张也不饿,持续在小?区竞走,第不知多少?次绕到她楼栋单元口,突然被叫住了。
“哎?你是……来找宁好?”
闻斯峘骇然呆在原地,与歪着?脑袋的陆昭昭面面相觑。
灵魂汽化了一半,他眼睛眨了又?眨,随后眉头像破晓的天?被风卷着?展开,恍惚意识到某个关键重?点——
也许,他在宁好生活中不是从未存在过。
陆昭昭换出惊奇的眼神:“果然是你,噢她现?在不在家,去实验室了。”
“谢谢。”他感激却没有多停留一秒,转身飞奔。
“认识地方?吗?”陆昭昭热心的询问被迅疾甩落在身后。
“认识的!”
不止认识,宁好常去的每个地方?他都熟悉。
校园里人群辐辏,春日无限高远,浮尘寂静下?落。
明晃晃的阳光催化下?,流云奕奕疾走。
进实验楼走廊,光线刹那间?收拢。
脚步把地面踩实,白噪音贴着?暗寂滑行,不断颤抖的神经把触到的现?实变形成电流层叠的幻境,虚实根本无法分清。
耳朵先?接收到破茧而出的人声。
“怎么又?灭了?”懊恼男声。
“我就说根本烧不了一会儿,你以为?呢!”得意男声。
接着?是——
宁好的声音,带着?笑腔:“经常纵火的朋友都知道?,故意纵火一般是多个起火点……”
还没看见她的样子,心中已经根据语调裁量出了她的表情。
嘴角抑不住地扬起。
当她听?见门口动静,说笑声变成羽毛落地。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他,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回,
就带着?刚才与学长们玩笑情绪的延续,发现?了突兀出现?在门口的男生。
从他的角度往里望,轻快的问句像一层海浪,叠着?她清澈的目光一起向?自己涌来,迎面轰然绽出澎湃,蒸发成虹。
“同学你找谁?”她问。
无形的雨从半空溅落,他明白了,不该对命运的明牌视而不见。
在宁好身边绕了七年依然透明,释放的信号太过明显——
他不重?要。
不重?要的人更不应该往她灿烂的笑容里掺进难以捉摸的感伤。
闻斯峘紧张攥住的手缓缓松开,退后半步,
脸上挂着?有些苦涩歉意的笑。
“不好意思,走错了。”
青春的终点,
她第一次对上他的目光,在他转身之?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