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燕—— by木易雨山
木易雨山  发于:2024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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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心想:乖乖,能不心虚吗,这可是你哥的岳丈,也是你偷情对象的爹!
这个破事儿可不得藏的深一些。
魏陈交好,智离不会轻犯,若是魏陈失和,俱危矣,这点就连宋令都看得到,魏鸾不会看不到吧?
魏鸾先起身对陈公躬身一拜,陈公道:“贤侄何须见外。”
魏鸾回身,智离已然被众人拥着入座,他又对智离躬身一拜,虽两人年纪差不离,但智离位列公卿,魏鸾虽是魏府公子,却连嫡子都不算,自然地位和智离就差了许多。
智离这厢与借道魏地时的态度又有所不同,那时有求于人,自是与人为善,现下今非昔比,是以十分冷淡的颔首算做回应。
魏鸾和周云都面色不改,泰然处之,周雨却面有愤色。
此时,未晋皇帝姗姗来迟。
一众人等,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除陈公和智离外,皆都跪拜恭迎,陈公好歹还堪堪站了起来,智离却是坐着一动未动。
估计今夜在场如宋令一般十分没见识之人,都有幸开了眼了。
一个人可以狂到何等程度,竟是连帝王的脸面一点儿也不给。
皇帝就似没见到一般说:“众卿平身,今日就当家宴相聚,不必拘泥礼节。”
大家坐定后,皇帝先问:“陈卿近来身体可一直安好?”
陈公道:“托陛下惦记,甚好。”
皇帝道:“如此便好,朕近日总觉得后背酸胀,不能善眠,许是年纪大了,添毛病了。”
陈公仍客气道:“陛下比臣还年轻几岁,正当壮年,不必忧心。”
皇帝转而问智离:“智卿近几日如何?”
智离回道:“尚可。”
皇帝也略略尴尬,又问道:“智卿如今还在丁忧期,本不宜饮酒,但今日不同往日,自是可小酌怡情。”
智离举杯:“谢陛下。”
宫中大太监喊:“歌舞,起吧。”
一群婷婷袅袅的舞姬身着宫廷霓衣赤足登场,歌舞升平的这一刻便也就随着起来了……
菜也陆续上来了。
周云周雨皆站在魏鸾身后右侧,宋令一人站于左侧,为的就是方便观察今夜饕餮盛宴,好选出最爱的一道。
估摸着,今夜宴席之中只有她一门心思在美食上面,其余人都被舞池吸引了目光。
一曲刚毕,新曲已起。
一人身着红衣女子在宴厅中央舞剑,一人于帝台之上,屏风之后匿于身形吹箫。
舞剑女子姿仪皆美,随箫声灵动而舞,时快时慢,剑随身动,人剑合一,如游龙惊凤,又如凤凰展翅,一时,连注意力原本在菜肴上的宋令都被吸引的看痴了。
曲毕,陈公赞了句:“好!”
红衣女子站定,双手握剑潇洒一揖,竟登上了帝台。
皇帝也面露笑意:“此曲乃凤仪所作,吹箫者也是她。”
言毕,屏风被缓缓移去,一女子款款走出,给大家道了万福。
诺大的宴席竟是一时噤声。
田凤仪名动天下自不是因为她是皇家贵女,而是因为她是未晋最出名的才女,三岁能诗六岁能文九岁便能作曲。
而她身在宫墙内,却从未露得真容,也未有画像流出,是以人都道,才女多貌丑,田凤仪必是丑的不敢见人。
民间有书坊整理她的诗句出版过《有凤来仪壹》;《有凤来仪贰》;因是小书坊私印,成本低廉,是以扉页画的那只凤体型十分粗糙,便更添其貌丑传闻。
这未晋皇帝此次还真是下了一手好棋,露面之前保护的极好,也造势造的极到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这样藏着掖着都已名动天下,今日忽然让田凤仪真容现身宫宴不说,还有宫廷画手绘制夜宴图,明日田凤仪的惊人之姿必将伴随着才情精绝天下,再无人能与之比肩。
这皇室权势已然穷途末路了,可田凤仪这才貌仍旧制霸天下呀。
可能是因腹有诗书气自华,她气质卓然不同却又我见犹怜,刚刚惊艳众人的红衣女子站在她身后,竟丝毫不掩她的风采,真的宋令若是男的,也必会为之怦然心动。
皇帝叹道:“转眼间凤仪也到了议婚年纪了,我纵是想留也是难留住了。”
果不其然,各国皇室之间,君臣之间保持友好的最佳方式仍是通婚。
今夜三大公卿皆在,皇帝安排田凤仪如此出现,自然是想钓条大鱼。
这大鱼是谁嘛,倒是也不难猜,宋令去看大鱼的表情。
他虽嘴角含着笑,表情却难以参详。
能眼睛不眨就杀掉余婉儿,也能留被自己灭族之后郑离在身边的人,实在很难猜透他的心思。
看来这条大鱼到底能不能上钩也只待日后验证了。
田凤仪入坐,端坐于帝台之上皇帝下首,仪态极美却也不动声色的一一观察着宴会中人。
显然她对智离极感兴趣,望向他了许多次,智离却似觉未觉般独饮独酌,端的一副甚是高傲之姿。
她视线转到魏鸾时,应是有被惊艳到,确实,前面这副好皮囊,谁第一次见不惊艳。美人的注视总是格外的让人在意,果然魏鸾也精准的抬眸回望,两人对视,美人嫣然一笑,魏鸾也隔空遥举了一下手中酒杯。
她不笑的时候弱不禁风,这璀璨一笑竟有种艳阳高照百花齐放的感觉,当真是后宫三千粉黛失颜色,不仅仅是太美了,而是太美好了,不笑时尚不及郑离,这一笑,竟与清冷若仙的郑离难分伯仲,甚而略高一筹。
宋令在心中叹道:单看脸的话,真,好一对璧人。
她瞟了一眼身边的周雨,待见到他的表情,宋令好像发现了不得的事儿了,伸手戳了戳他。
他才猛地回神,面上一红。
这位大哥,太明显了,他已被田凤仪这惊艳一笑将魂给勾走了,犹记得上个月来晋阳途中,他们跟她讲起未晋第一才女田凤仪时候,周雨还是极尽嘲讽的言语:“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这是既无德又无颜,可悲可叹可怜的紧啊。”
是啊,可悲可怜可叹的紧啊,只怪你打脸来的太快。

舞女也观赏了,精绝才女也瞻仰了,宴席上众人的推杯换盏和勾心斗角宋令不关心也不在乎,心思又回到饭菜之上,煎三色鮓和八珍脍不知道选哪个?看着水晶虾饺也极美味,宋令悄悄咽了下口水。
不知是不是咽口水动静太大,魏鸾忽然微侧头瞟她一眼,并用筷子点了一下水晶虾饺,宋令机灵劲儿一下子便妥当就位,立马会意,这是问她这个如何?
宋令微俯身摇头,他又点了一下羊舍签,宋令仍是摇头,又点了荔枝白腰子,还是摇头,魏鸾作势要拿筷子敲她头,她连忙手指了一下煎三色鮓。
魏鸾伸手,便有小公公跑过来,将葡萄,晋枣,煎三色鮓用油质包了,宋令心安理得的接过,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抱在怀里,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内心对自己讲:她行的端坐的正,只要公子大人在皇宫打包不嫌丢人,那丢人就是别人的事儿。
一旦好物在怀,剩下的时间便难熬起来,一直挨到宴席结束,宋令内心当然是恨不得拉着魏鸾周云周雨一起飞腾出去。
出了皇宫,宋令再也顾不得主仆关系,直接便打开油纸包,取出一枚葡萄塞嘴里,不忘递给周雨一颗晋枣,周云一块炸物,开始分赃。
然后连葡萄皮和核都吞了后望着魏鸾喜笑颜开。
周雨问:“你怎么不吐皮?”
宋令道:“人生还有几次能吃到如此甜美的葡萄,自然连皮也要好好珍惜着吃掉。”
周雨佩服的对她竖了竖大拇指,立马凑到她手中油纸里抢食。
看来今日宫中美人太多,魏鸾饱了眼福之后心情也大好,竟一反常态对她道:“明日便来我屋中研墨吧。”
这都多少个月了,她竟也有王者归来的一日,这可是个好事儿!回头得赶紧问问秦大娘这月钱给不给涨,宋令缩回和周雨争抢食物的手,大声答道:“遵命!”
第二日宫中夜宴图便不慎流出。
一夜之间,竟有数十份夜宴图流传在宫外,虽都非原版且画中皇帝未描帝颜,但既有未晋公卿及皇子公主一众,自是价值不菲,是以一画难求,还引得各色画手争相仿画。
周云周雨二人竟是第一时间得了一张,拿来给魏鸾欣赏。
宋令因着一早被秦大娘喊起来,昨日明明只说让研墨的,现下又让她去伺候更衣。
刚进了魏鸾的门,便赶巧不如凑巧的也一并欣赏了这副画作。
除皇帝外,每个人的姿态神情还真刻画的栩栩如生。田凤仪作为画中绝对女主角,自是稳坐全画酌墨第一,美而不妖,静而不懦,虽不及她本人,确也画出神韵。而大鱼智离酌墨第二,独握杯盏,傲慢疏离,气质之上也很接近。
不愧宫中画手,手艺一流。
等等,稍稍浏览之下,她看到了什么?
她抬头看魏鸾和周雨,两人俱是看到了。
画中竟有他们几人。
按理除魏鸾外,他们三人乃是侍从,理应几笔略过,可画师不知怎的似乎格外钟爱他们这一隅,画的极为细致。
画中宋令腰微弯,面含笑,凑近魏鸾,一手扶膝,一手指菜;而魏鸾正筷指菜肴回看于她,旁边立着的周云周雨竟也望着她们一脸笑意……,还有更惊奇的是,画中魏鸾看向她的表情不仅带笑还有……,怎么说呢,好像有种宠着她惯着她的感觉。
宋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画师真会凭空捏造,印象之中,公子大人绝对,从未用过如此眼神看过她。
画中他们四人其乐融融,似世外桃源般,与这夜宴中其余人等,整体气氛还真是格格不入。
宋令叹道:“画师眼中这四人是平静祥和的象征,这便是画师心中所想,与民之所向吧。”
周雨“嚯!”了一声:“画中四人?说的好像这不是你一样。”
宋令道:“你懂什么?这真不是我,也不是你们,这只是画师心目中的人物,借了我们的形象去体现而已。”
周云笑道:“宋姑娘,有时你的想法十分怪异却又听来十分有理。”
周雨道:“她这嘴皮子厉害的,没理都能给鼓捣成有理。”
宋令当成一种称赞,对周雨抱拳道:“多谢夸奖。”
周云转而问魏鸾:“公子,依你之见,这智离会求娶公主吗?”
宋令先瞄周雨表情,果然闻言他面上一暗。
她心中叹曰:对谁生情不好,对田凤仪,她的才情她的仪容即使是生为小家碧玉,也绝非池中之物,也不是如你我之流可以肖想之人,若是又有公主身份加持,定是要成为那改变格局扰动朝堂的一把宝剑。
魏鸾仍是在看这副画,漫不经心道:“静待好戏便可。”
好戏?田凤仪这么美,难道他就不想加入乱局,也入戏搅和一番?
不过趁他心情好,宋令觉得此时不求外出更待何时?
“公子,下午我可以外出吗?”
他头都未抬便回道:“不可。”
“公子,我不是解禁了吗?”
周雨问:“你外出何事?”
嗨!这魏鸾都没问你问什么?有你何事!
宋令道:“也没甚大事,不就是蔡胡吗……”
周雨问道:“蔡胡又是谁……”
“……就,还是我那个军中好友嘛……”
周雨自己感情受挫,也见不到别人好,叫道:“你姑娘家,私约男人,成何体统?”
宋令刚要反驳,便听魏鸾冷冷叫她名字:“宋令!”
“啊?”
“你敢出府!”
宋令还想说什么,周云提手做了一个抹脖子动作,瞄了一眼魏鸾,表情甚是寒冷,她忙噤声了。
唉,郑玉呀郑玉,她今日是不得不失约了。
自那日宋令请命出府会友被拒后,魏鸾对宋令态度又不善起来,见此她心内也有些不忿:她自觉入府以来,诚心诚意侍奉左右,从未有任何逾越之嫌,也未有对他不敬之意,为何他对她总是忽冷忽热,还动不动就爱搭不理呢?
实在是很没道理。
想当他的心腹太难了,宋令十分有挫败感,带着这些情绪,宋令决定秦大娘不来喊她,她再也不丢丢跑去伺候了。
白氏始终未来京,起初大家以为白氏路途遥远,是以最慢到京;如今近在年根儿,却仍未现身也未有动静,想来是不吃也不怕智离这套。
智离不知是喜是忧。
喜得是得了智氏又有理由对白氏开刀了,忧的是白氏最远,这一行,若不走潼关必又要借道魏陈,有了余氏前车之鉴,这次借道,会容易吗?
还有几日便过年了,四千魏军扔驻扎于城外,魏鸾带周云周雨出晋阳督军直至三十才归。
老虎不在家,猴子称大王,宋令十分欢脱亦十分忙碌,年根底下,魏府也热闹的忙碌起来,采购年货自有秦大娘安排,但选对联,贴窗花,扫房,祭灶,爆竹……,一样也不能少。
是以魏鸾归府时,宋令正趴在房顶吊灯笼,她先见到周云周雨骑马在前,马轿在后,魏府杂役见状一溜烟跑去迎接。
宋令赶紧收回灯笼,把头伏低,决定就当没看到。
周云周雨下马,把马缰扔给杂役,周雨问:“宋令呢?为何公子归府不来迎?”
杂役道:“刚刚还在门口晃悠,这会儿没见着。”
周雨道:“她是不是以晃悠之名偷偷溜出府去了?好大的胆子,公子不是不让她出府吗?”
宋令心中愤愤的:“周雨你个多嘴鬼。”
周云道:“你别乱说。”
周雨却说:“大哥,她就是被你给惯的,公子回府都不露脸了,越发的没大没小了,再不揍一顿明儿就该上房揭瓦去了。”
宋令嘿了一声,抄起一片瓦片就冲周雨砸了过去,周雨一个闪身避开,正巧砸在刚从马车下地的魏鸾脚下,哗啦一声。
魏鸾抬眼一看,宋令扶着灯笼委屈道:“公子,我上来挂灯笼呢……”
周雨抱拳幸灾乐祸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不需等明日,今儿她就上房揭瓦了。”
宋令回道:“周雨,哪天你若落我手里……”她把手腕掰的嘎嘣响。
周雨哼道:“还不滚下来跟公子请罪。”
宋令道:“此事起因皆因你在这里乱嚼舌根,你以为公子跟你一样不明事理吗?”
不明事理的魏鸾回头道:“把她拎下来。”
周雨嘿嘿一乐,正待跃上来。
周云却一挡,先飞跃了上来。
揽着她就跳入了院内。
宋令问:“周大哥,刚刚要是周雨上来会不会一脚把我从房顶上踢下去?”
周雨也已迈进门,闻言道:“你还挺了解我嘛!我一脚能将你踢回你老家!”
还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公子踢我一脚也就罢了,你凭什么……”
宋令话还未毕就惊觉失言,果然,魏鸾闻言脚下一顿,不知是不是宋令的错觉,这当下空气也霎时凝固,听得他一字一顿道:“把她给我再扔屋顶上去!”
“是!”
宋令趴在房顶可怜兮兮道:“公子,我真错了!”
魏鸾头也不回走掉了。
有两个杂役跑过来,体贴入微的把梯|子也搬走了。
周雨哈哈大笑:“好好晾晒着,今晚有腊肉吃了!”
周云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宋令抱着臂弯坐在房顶看着魏府的人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既而炊烟起,菜香四溢……
没想到,大年三十,她竟然要一个人饿着肚子孤零零的在这冷飕飕的屋顶上度过。
正感怀呢,见到熟悉的两人穿过右侧门廊走过来。
宋令越发装的可怜巴巴的瞅着他俩。
俩人到得跟前,一跃也上了屋顶,宋令先指责罪魁祸首:“都怪你!”
周雨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你自己说话得罪公子了么!”
“还不是被你气晕头了!”
“还是怪你自己没脑子,不过我可太好奇了,公子为何踢你一脚?”
宋令问:“你真想知道?”
周雨一脸期待的忙点头。
宋令勾勾手指头,周雨立马乖乖凑过来,宋令贴到它耳边,大吼一声:“滚!”
震的周雨一下子弹了起来,揉着耳朵叫道:“疯婆子!你要把老子吼聋了!”
宋令心情舒畅极了,美美的拍拍手,打开周云拎的食盒,就开吃起来。
周雨仍旧问:“哎~,我记得你还欠我一件事儿未做。”
宋令边吃边回道:“你不是说没有求着我的时候吗?”
“我是思来又想去,确实是没有,今日我可太好奇公子为何踢你了,若是你能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便算作抵消了。”
宋令回道:“好,成交!”
周雨眼前一亮,又哈巴的凑了过来。
宋令继续不紧不慢的吃。
周雨急了:“边吃边说不行吗?”
宋令回道:“我只说要告诉你,没说今儿要告诉你呐?”
“那什么时候?”
宋令想了想,咂咂嘴:“不好说,要是我死的比你早呢,我就死前给你留个条;要是你死的比我早呢,我就烧给你吧。”
“宋,令!”
周云绷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府内院子里开始燃放爆竹了,平常不让随意跑动的杂役长工的孩子,大大小小的十几个,也欢脱的在院内围着爆竹又跑又闹,大人怕爆竹误伤到孩子,又吼又叫,一时爆竹声,大人孩子吵闹声,混在一处,热闹无比。
宋令看着如此烟火气的画面,心中涌起一种感动,本来以为会是个无比凄凉的过年夜,没想到过得也是十分有滋有味。
周雨看着下面热闹的人群说:“每到过年时节我都有些想念家中的父母和兄妹……”
宋令奇道:“不是进了魏府就改姓了吗?你还有家人呢。”
周雨道:“我自然有家人,没家人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嗯,像!
周云解释道:“我们都有本家,只是进了魏府便难有机会再回家罢了。”
宋令了然,既然成了魏府公子近卫,必得时时在他周围护着,哪里再有自己的空闲。
宋令也叹:“我也想我的父母和兄嫂了。”
言毕三人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是一阵沉默。
一样的过年,不一样的身份,一样的思乡情怯。
刘管家在院中对并排而坐的三人喊到:“差不多便下来吧,宋姑娘也下来吧,早点儿歇着,子时还要起来陪公子祭祖呢!”
三人相视一笑,宋令先站了起来,抖抖衣服上的灰尘:“回屋,睡觉!”

子时便被秦大娘挖起来,宋令迷迷瞪瞪发现,她抱了好几身衣服过来,秦大娘说:“公子走之前吩咐给你做的,昨日将做好了,我都忙晕了头,忘记给你送来了,新年要穿新衣,差点儿误事儿。”
宋令摸着料子比上次自己买的可好太多了,不错不错,一翻发现其中竟有两套女装,眼看秦大娘要出门,宋令问:“秦大娘,我今儿可以穿女装吗?”
秦大娘头也不回道:“祖宗,今儿不行,今儿你得跟公子进宫的。”便又急匆匆走了。
虽然不在魏府本家,但晋阳魏府也是供奉了魏氏祖上牌位的,每年都是这里的管事祭祀,今年魏鸾在,自然就由他挑头了。
宋令收拾妥当便急匆匆的跑到祠堂院中,人几乎已到齐,周云已经立在牌位前燃香了。
宋令连忙悄悄混入人群。
周云蘸了蘸灯油点了三支香,轻轻呼了一下,递给魏鸾。
魏鸾接过,双手合在掌间,在额头轻触三下,递还给刘管家,管家插在香炉内。
魏鸾一撩下摆,便跪下了。
后面人也赶紧跟着齐刷刷跪下了。
三跪九叩之后才算完成第一任家主的祭祀。
依次往后,每个家主都要按此流程走一遍。
宋令也不知道跟着磕了多少头,本来此时理应是睡的最深沉之时,她家过年上供都是哥哥陪着父亲,她从未陪同过,是以磕着磕着她竟打起了瞌睡。
别人都磕完起身了,她还跪着呢,多亏旁边人提醒她才恍然回神,昨日刚得罪魏鸾,今日得小心做事,以免加重她的不是。
祭祖完毕后,魏鸾也到了该入宫时候了,按照未晋惯例,凌晨入宫,一整日都要待在宫中,但可以带家眷。
可他孤家寡人呢。
于是就让周云和宋令随行。
周雨觉得受到了背叛,为何留他一人在魏府过年,带周云他能理解,舍他带宋令是为何?
是以愚蠢如他不趁机补个回笼觉,反而十分不甘心的问:“公子,为何不带我同行?”
魏鸾道:“从今日起到你成亲,我都不再带你进宫。”
周雨:“……”
宋令和周云对视一眼,两人都会意,他们主子也看出周雨那点儿藏不住的小心思了。
初一的宫宴,因为可携带家眷,比上次热闹了不是一点点,妃子公主们也都出席了,大臣们的妻儿妾女也来了,与其说是宫宴,不如说是攀关系,拉家常,顺便带子女们相亲的绝佳机会。
是以今日魏鸾十分忙碌,虽他不是嫡子,但嫡子魏桓已娶正妻,就算想给他做妾也都看不到摸不着的。魏鸾虽是庶子,可魏氏不也没别人适婚了嘛,此人少说也是俊美无涛,正妻之位还空虚。若是捞到正妻之位,实在也算大美事一桩。是以不少皇亲国戚大臣轮番过来问候,还不忘介绍一下自己携带的适龄闺女,名曰请安,实则是上前露露脸,给他相相。
当然也有不少胆肥的盯上智离这块肉的,毕竟他既无正妻,又袭公爵,还敢自居公卿之首,攀上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但越肥的肉就越难啃,以他整日里傲慢疏离的姿态,残虐的性格,这心里得何须强大才敢撸他的须。
何况今日他竟还带了郑离前来。
这倒也不难理解,谁身边有这样一位倾城绝色也都想时时带出来亮个相,显摆一番。
田凤仪未出现之前,郑离仅仅是往那儿一坐,便已吸引绝大多数目光追随。
或惊疑或眼馋或嫉妒……
自古美人配英雄,她安静的坐在智离一侧,间或给智离杯中续酒,竟是完全看不出这二人是有滔天巨仇的样子。
宋令心中仍是叹气,人活一世,哪怕曾让上苍垂爱,带来了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这日子又何其容易啊。
今日宋令也得幸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灭郑第一谋士,柳维。
不过是觉得他明明坐在智离身后,每每看向郑离的目光却颇为躲闪……,宋令便悄悄问周云:“智公右侧之人是谁?”
周云依言看去,低声回道:“谋士柳维。”
那宋令便晓得了,灭郑功臣,他见郑离不心虚,还有谁心虚!
哦,对,还有智离,他理应最心虚。
宋令和周云这次也有了自己的小桌,在魏鸾身后,上有酒水蔬果,虽品相种类不及魏鸾的,但也管饱。
是以不用像上次那般饿着肚子还需得讨食吃,就是略略可惜,她的桌上没有葡萄。
魏鸾桌上有,但她不愿开口讨要,一是他面前来客,送走这位又迎来那位,毫无间隙可寻;二是她仍唏嘘昨日之事,这几日还是能躲他多远就多远吧。
今日气氛委实轻松,理应说说笑笑,但没了周雨在此插科打诨,宋令也不需热络气氛,就拖着下巴吃食观舞,顺便偷听各家大人如何自夸自家闺女。
直到田凤仪款款而来,一相对比,满堂莺燕,颜色尽失,她先行至智离跟前,万福后,上次舞剑的红衣侍女跪地奉上玉盘,盘内一蓝底香囊,绣有一凤仙花。
田凤仪微微笑道:“智公,凤仪昨日亲上灵山福音寺为君祈福,求得平安福一只,望今年智公仍如去年一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做我未晋的战神将军。”
智离抬眼注视了她片刻。
田凤仪仍是款款的望着他,绕是被美人如此注视,他神色也未见有异,当真坏痞子总是定力十足。
他伸手去取香囊,却微微一偏握住了红衣女子手腕。
略一用力,红衣女子便坐入他怀中,智离对田凤仪道:“上次舞剑我便看中你这侍女了,不如就此送我罢。”
在场之人俱是一愣。
绕是知书达礼如田凤仪,遇到这种情况也有些无措:“智公说笑,青青是我从小便带在身边的侍……”
智离冷冷打断她:“让与不让,何须多言。”
田凤仪言语被打断之后,面上闪过一丝慌乱,绕是如此受惊,很快便镇定下来,微微一笑:“智公求女,何不亲自问问青青。”
智离冷笑一声:“一个侍女,焉配我亲问!你端的清高无比!我若使你今夜也来一同服侍我,你也需得乖乖就范。”
……虽是事实,说出口却是令人难堪不已,这明显已是在羞辱田凤仪了。
明明田凤仪表现的颇有些心仪于他,这大年初一还真是见了鬼了,一盆凉水兜头泼下了。
每次见智离总能刷新宋令的认知,君子求女,以诚待之,如他这般,无异禽兽!
若是此时有人为田凤仪出头,宋令一定首当其冲得为其喝彩。可事实上,绕是田凤仪红了眼圈,也竟无一人英雄救美。
一时热闹的宴厅静悄悄的,最怕忽然的窒息,极度压抑。就连正与陈公闲话的皇帝也都面露尴尬之色,却不曾一言。
宋令曾闻萧昭文对太傅徐政道:“田弥其人,有小谋无大勇更无根基,未晋十年内气数必尽。”
犹记得,她听到后还暗暗记在心底回去复述给了父亲,父亲却对她道:“以后万不可再将太子之言对外道,哪怕是说于我,在这宫中听到也当未听到,看到也当未看到,时时刻刻谨言慎行。”
如今,五年已过,田弥真如萧昭文所言,愈发的唯唯诺诺,残酷的世道,就是如此的现实,宋令内心悲哀叹道。
不幸中的万幸,便是周雨不在。如他那般冲动的性格,保不齐就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了。真若和智离起了冲突,明年这时候他们的坟头都该长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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