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燕—— by木易雨山
木易雨山  发于:2024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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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齐灭宋,亡国公主宋怜被盛齐皇子萧昭业看上,逼得宋怜不得不蓄意勾引太子萧昭文,直到太子欲纳她为妃,她便……跑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阴差阳错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令,魏鸾,萧昭业 ┃ 配角:智离,郑离,郑瑾,沐杰,萧昭文,周雨,周云 ┃ 其它:按出场顺序
一句话简介:一个小女子周游列国收获成长
立意:在逆境中也要保持初心,自立自强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残阳的黄昏,尖细又绝望。
不久便从营帐中奔出一人,披头散发,浑身衣物似乎是被撕得七零八落,一头撞在营帐对面的铁牢上,铁牢哐啷啷被撞得抖个不停,鲜血沿着铁牢的柱子缓缓蜒流下来,然后滴答,滴答,又汇成细流。
铁牢里面的一个女子脸色煞白,双目绝望,抖个不停,绕是如此,仍是遮掩不住她绝世的容颜。
帐篷里匆匆走出一人,人高马大,络腮胡子,胸前衣物敞开,怒目圆睁。营帐外早有一个甲兵奔到撞牢倒地的女人身旁探过鼻息,站起来禀告:“百夫长,死了。”
那人一口痰啐在地上:“他娘的,晦气!”抬眼望了对面笼子中的女人,欲壑难平的深吸一口气,气呼呼的走了。
又跑来两个甲兵,毫无感情的抬着死去的尸体匆匆走了,只有地上那一摊血似无言的控诉着这里曾经发过什么?
刚刚抬水路过的宋令目睹这一切内心极度的不适,他略感无力的把抬水扁担从肩头卸下来,对一起抬水的吴三说:“我内急,你再喊别人吧。”
扔下背后急急咒骂他的吴三,一人跑到营区背后的湖边,对着湖对面翠绿的大山大叫一声“啊!”,将连日以来心中的郁悴都发泄出来。
这一个多月以来,绕是见惯了这样的事情,他仍是做不到像旁人一样见怪不怪,他总在想为何都生而为人,有的人被当成畜牲对待,有的人却活的像个畜牲。
上上月末,未晋智氏便已打到了郑国国都黄州脚下,黄州守将赵忠是一名老将,负隅顽抗,在我众敌寡的情况下,未晋攻打了七天七夜硬是没打下来。
未晋领兵总将是智氏公卿智超,攻城第八日,被赵忠一箭射于马下,不救身亡。未晋军心大乱,大有内乱退兵之意。
智超之子智离临危受命,虽不足二十,却素有杀伐狠厉之称:“今已兵临城下,进一步黄州可得,郑国荣华富贵与尔共享,退一步斩立决,我看何人敢再生退意!”
斩杀三将,隧稳军心,派人喊话郑国:“耐心已尽,速降不杀,继续苦撑,屠尽全城。”
赵忠冷笑嗤之:“黄毛小儿,恁地自大!留你一命,替父收尸,何不速滚!”
智离闻言大怒,遣心腹柳维诈降进城,离间郑国国主郑远。
柳维向郑国国主进谏使其效宋国旧主宋简,可保全家无虞还能享一生荣华富贵。
郑远被惑斩良将赵忠于城楼,扔其头颅于城墙下向智氏请罪,开城纳降。
不料智离见城门一开就翻脸不认人:“射杀我父之城,岂配苟活?我要黄州蝇狗百姓拿命祭我生父!”
遂大开杀戒,纵兵作恶。
郑远有一女名唤郑离,与智离异姓同年同名,传言颇有姿色。
未晋甲兵杀入皇宫,见到郑离,大惊,这岂是颇有颜色,此乃绝世之色。
抓了献与智离,这等姿色,任谁也不舍杀之。何况智离正值青春年少,见色忘本十分正常。遂在回未晋途中带在营帐中寻欢作乐。
不成想那郑离虽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是假意迎合,伺机刺杀,只可惜终是体弱不济,一击只割伤了智离手腕便被擒住。
智离大怒,虽折了郑离手腕泄恨,却也终未舍得杀了她,只将她关在营中铁笼思过。
铁营对面是营妓房,郑国的官眷有点儿姿色的还不幸活着的都已经被将领瓜分,还有剩的充入营妓,士兵们每次只需五文钱便可领门牌进入。
智离将郑离锁在此处,就是为了侮辱她。让她认清自己身份,若不是仗着她几分颜色,她跟里面的人也没甚区别。
宋令对山中发泄一通正待回身归营,冷不防身后被一尖物抵住,一人在他身后有气无力说道:“别出声,不然杀了你。”
此处是未晋扎营地,郑国降的降,诛的诛,按理不该有其他外人出没。难道是未降的郑国士兵?
他忙道:“兄弟莫杀我,我只是气愤未晋官兵残虐,来此躲清净,你有所求我必有回应,也绝不声张,千万莫杀我!”
果然,背后之人一顿,声音仍低低的:“你不就是晋贼吗?”
宋令连连否认:“不,不,我本是宋国人,亡国之后流落未晋,没有通关文蝶才被抓来充军。”
后面之人半信半疑:“此话当真?”
宋令赶紧强调:“真的,宋国亡于八年前,国主宋简,被其兄宋康,盛齐踏西侯所灭,封怀乐公举家迁入盛齐,我若不是宋国人,怎会如此清楚。”
身后之人犹豫了半晌,大概是找不出他话中的破绽或者是相信了他,抵着他的尖物松开了一些,并且问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宋令听出背后之人的虚弱,悬着的心放下不少,举着双手说着:“我转个身,你的刀别伤着我。”慢慢转过身来,见一个身量比他略高一点的少年,似乎年龄也和他差不离,浑身脏兮兮的,而且他手里哪有刀,只是一个尖尖的木棍。
“呃,小兄弟,刚刚你就是拿这根棍戳的我?”
少年虚弱的一屁股坐地上:“我本来有刀,只是前日遇到狼,匆忙间掉了,到底有没有吃的?”
别说,宋令还真有。
他在怀中拿出一块干巴巴的饼,行军打仗的都懂,造饭都没有点,养成了他们随时在身上携带干粮的习惯。
少年见到双眼放光,一个打挺跃了起来,伸手就抢了过去,然后背过身狼脱虎咽就吃了起来,还真是饿急眼了。
宋令趁他吃的当口观察他:一只鞋已经露趾而出,而且衣衫褴褛到已要看不出本来面貌,待看清他衣服上隐约的刺绣图腾,内心忽的一凛:这衣服虽已破败不堪,仍可看出绣工十分精良,再细看他的鞋面,竟也能隐隐看到绘的花纹,他又喊未晋为贼……,那他!
宋令想到郑国国主有三子,国主并太子在大军一入城就被激愤的赵忠手下作乱砍杀,另有一子并族中男丁皆被俘斩之,只有最小的儿子郑瑾趁乱逃了出去,虽智离下令掘地三尺全城搜索也未寻获,如今面前这人年龄和郑瑾相仿,又看起来逃亡月余。
他不再深想也不打算去问,有些人和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还有吗?”少年吃完还意犹未尽。
宋令摇头。
他说:“我叫郑玉,兄弟,你叫什么?”
玉也,瑾也。
宋令心底一片了然回道:“我叫宋令。”
“宋兄,今日多谢了。”
“不必,你我都是无家可归之人,相逢即是缘份。这一片荒无人烟,你一人该怎么走出去?”问完就后悔了,不是说好了什么也不问么?
少年回道:“宋兄说得对,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但他双眼目光坚定:“不过宋兄不必担忧,无论如何,我一定想方设法活下来,自不会命丧于此。”
宋令双手一拱别道:“那就祝郑兄一切顺利了,我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少年也双手一拱道别:“山高水远,有缘再见!”
少年目送他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宋令内心终是不放心,回头望去。
无论过去多久,他始终会想起回头那瞬少年望向他的目光,虽然嘴上还有干粮的残渣,虽然脸脏兮兮的赛过乞丐,但他漏齿一笑,笑容明媚如春光乍泄,眸光清润明亮,宋令内心不免一酸:卿本翩翩世家公子,风流天下,一朝国亡,落魄至此,可叹可惜。
同情心泛滥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宋令领着郑玉跟军中总管蔡勇解释:“蔡总管,这是我的同乡宋玉,今年秋收不济,投奔于此,总管看能不能,俸禄什么的好说,管饭就行。”
蔡勇正在翻花名册:“去去,你以为军营是积善堂啊,什么猫啊狗啊的都能管饭。”
宋令连说:“自然不是,蔡总管,你看蔡胡一直也未出现,我这同乡也是实在无地投奔,自然也不计较别的,口风肯定也紧的很,就让他替蔡胡如何?”
蔡胡是蔡勇的同乡好友,也是宋令后勤的百夫长,其人仗着鸡毛大的权利,打仗躲得最远,有利跑的最快,最腌臜的是特别好色。宋令也是深受其害。
行军在外,一年到头见不到个女人,忙起来没什么,但凡闲下来,有些心术不正又有邪火上窜的,连男的也不放过也不是没有这种情况。
宋令为了自保,本来已经够灰头土脸还几乎不怎么洗脸,天天锅灰泥土的往脸上抹从来不吝惜,可他的身段背后一瞅纤细苗条,走起路来也特别像个女子,蔡胡每次见到宋令都垂涎欲滴,有一次独处差点儿用强。所以宋令需得处处提防着蔡胡,虽然恨他恨的要死,但也无可奈何,还需面上陪笑。
但出来混总要还的,未晋入黄州后,蔡胡如鱼得水,冲的比谁都快,事后清点人数却不在。
以蔡胡为人,绝对不会冒任何风险,他未归只有一个理由,所以清点人数的蔡勇,作为了解蔡胡其人的同乡好友,未经思索就替他瞒下了。
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后来单宋令就遇到过几次蔡勇来问:“蔡胡可归来了?”
蔡勇本意是替蔡胡遮掩,待他归来,可好心办坏事儿,等他也觉得蔡胡应该是凶多吉少之时,他们行军已经离开黄州了,若是初查人时报个死亡,蔡胡还能落个英勇就义,现在再报死亡得死要见尸,像蔡胡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只能算个逃兵。逃兵在智营之中是要连坐的,蔡勇作为同乡好友自然也在连坐之列。
蔡勇听完宋令的话果然很感兴趣,但还很犹豫:“不妥吧,不清不楚的他要是个间隙怎么办?”
“瞧总管说的,怎么会不清不楚呢?他是我宋令推荐的,如果是间隙,我敢拿我小命赌吗?”
蔡勇仍是犹豫:“认识蔡胡的人不少,被发现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宋令说:“蔡总管多虑了,您别把他安排在伙房呀,这花名册就您一人保管,上面的蔡胡和军营里的蔡胡是不是一人,谁去关心谁又能发现,就算发现了还恰巧跟您有私仇跑去告发,那也没证据呀,倒时无论谁问起来我老乡就一口咬定是蔡胡不就完了。”
蔡勇越听表情越满意,听到最后反问一句:“他是谁老乡来着?”
宋令忙道:“他自然是蔡总管的老乡蔡胡!”
“还是你小子聪明啊,行,就这么定了,你俩口风可给我紧一点儿,不然……”
宋令忙抱拳鞠躬:“遵命!”然后冲郑玉打眼色,郑玉也抱拳躬身领命。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给他找身衣服和鞋,这都穿的什么?容我再想想安排到哪里合适。”
宋令忙道:“不劳烦总管,这小事儿我来我来,您只需劳心安排到哪里就行了,他身量跟蔡胡差不多,我带他去换上蔡胡的吧。”
宋令带郑玉往伙房营地走,他本想带他绕路不经营妓房,但回想一下,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有他在还能提醒一下。
宋令边走边低声对他说道:“一会儿你换下来的衣服今晚造饭时候我会趁机烧掉,以免露出破绽,还有,……你知道的,一旦国亡便没了人权,郑国比宋国更惨,往后你免不了会看到那些营,嗯,……妓,里的人,可能还会处理她们的尸体,保不齐里面会有你认识的人,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受不了,现在赶紧离开还来得及,别到时候连累我。”
郑玉低头默默走路不语。
宋令叹口气:“我一个外人见到这些都受不了,何况是你。”
郑玉忽然开口,语气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放心,我费尽千辛万苦活下来绝不会意气用事枉丢性命。”
宋令暂时放下心来。
待经过铁笼,宋令担忧的看了一眼笼中之人,她仍是蜷在笼中一角,茫然的坐着,脱臼的手腕成一个怪异姿势耷拉着……,身边之人忽的身形一紧,宋令反应十分及时,一把挽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妄动。
宋令低声说:“她刺杀智离未遂,都未被杀,暂时并无性命之忧,你若现下暴露,你俩都当有性命之虞。”
郑玉表情变得痛苦又愤恨,看着笼中之人的惨状目眦欲裂,宋令复又低声劝道:“你若是想劝她活,半夜我来放风让你同她讲话;你若是想劝她死了干净,那你不需费力气了,她已经两日滴水未进,这么下去也撑不了多久。你也别生什么救她出来的念头,你们最好的结局也只是你二人同归于尽。”
少年终于在宋令的安抚之下平静下来,整个人虚脱一样泄下力来,被宋令拉扯着踉踉跄跄的离开了此地。

宋令主动和吴三对白天撇下他一人担水的事情道歉,吴三余气未消,对他的笑脸不予理会。宋令似做出十分艰难的决定般:“今夜本该你巡守,我替你,你且休息。”吴三不为所动:“明日轮到你,我是否还得替你?”宋令叹气:“好吧,明日仍是我来。”吴三遂转怒为喜。
宋令依约巡视到铁笼之旁,黑暗中见到郑玉已立在那里,笼中之人显然也见到了他,不知她初见到他时多么震惊,现在脸上只余无尽的凄凉。
郑玉似是极力压抑情绪说道:“你若是想死便死吧,我会独自活下去,我们的家仇国恨由我一人去报。”
宋令失神间忽见远处走来一人,他急忙快走几步到郑玉跟前,一把锤了他一下:“她岂是你能盯看的,就算她快死了也轮不到你发慈悲,小心挖你眼珠子下酒,走走走,继续巡逻。”推搡着他往前走。走出一段距离他俩回头,见来人也站在铁笼跟前,虽看不清神情,但这人长身玉立,玉钗束发,身在军营未着将衣却锦衣玉服,宋令虽已在军中待了数月,却是一次也未有机会得见军中首将。此时此刻,宋令心下已对此人身份猜出了七八分。
为何他半夜三更来看她?
若是看她惨状,白日来看岂不更好?
好奇归好奇,他也不敢多做停留去听墙角,拿出逃命的心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二日日上三竿,宋令被人拍醒,说三日停军修整结束,继续启程。
宋令得空跑去铁笼瞧看,已有人在那儿将铁笼往马车上搬运,里面熙熙囔囔装满了面色茫然灰败毫无生气的军妓,似乎并未见到郑离。
不知郑离是死是活,人在何处,宋令失望而归。
吴三冷不丁跳出来拍拍他肩膀:“宋令,我瞧你每次见到亡国公主都一脸痴迷,你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宋令瞪他一眼,继续赶路。
吴三浑不在意道:“宋令啊宋令,那种美人也是你能想的,低贱如你我之流,就算想为她送命都得排队八辈子才能等着机会。”
吴三见宋令已恼,便不再挑拨他,而是神秘兮兮凑近他低声道:“我听说昨夜她不仅被释,将军还深夜着军医为她接腕,看来已重获宠爱……,也是,如此绝色,疼爱还来不及,安肯相害?”
宋令闻言,一时怔愣。吴三见状,摇摇头,撇撇嘴,同情的拍拍他肩膀走了。
又行军月余,原本他们会原路返回,由潼关入未晋。
可潼关今年秋收不济,征兵赋税又高,导致饿死的流民太多,流民饥不择食,时有食人现象发生,进而爆发腹泻疫情,一个村落一个村落的感染。
他们只得舍近求远,绕行章郡而回,潼关是智氏封地,而章郡乃是未晋另一公卿魏氏封地。
魏氏公卿家主乃魏宝卷,封地面积虽不及智氏之广,排未晋第二,但胜在富饶,又与邻卿陈氏一向交好,两大公卿辅车相依唇亡齿寒,不容小觑。
时返军借道而行。
魏氏主城乃是州城梁泽,并非章郡。
但章郡作为州郡来说,名声远超梁泽。它位于魏陈封地交界处,虽属魏氏,因内有一名山唤作崇吾山,被济水环绕,进山需坐船而往。青山绿水出人杰,山顶有一名动天下的学堂名唤上庠书院,东西两堂坐落于崇吾山两座山顶,魏陈世家子女无不师从这里,甚至多有未晋其他公卿子弟或他国求学之士趋之若鹜。
时魏公第二子魏鸾恰巧在此书院习书,闻智氏大军借道此处,便前来督军接洽。
正常而言,两大公卿即使面上和睦,也不免互相忌惮,尤其是大军临境。
所以魏氏虽允许智氏借路,却只留一小路进出章郡,限流而入,车马每日不超一万,过郡速去,不可停留。所以智氏二十万大军,全部经过,少说也得二十余日。
停军整顿又无作战压力,军中士兵顿时闲散起来。
聚则生财,散则生乱,军中为防生乱,于军中挑出百名壮汉,设军中擂台,每日要各个营房挑选三人,以三抵一而战,胜则月奉加倍,败则罚奉三月,这规定实在是……,明显是只许胜不许败啊。
郑玉入营后被安排在锱锺营,离宋令营房不远,俩人时有偶遇,互相装作不识,却会私下相约僻静之地一叙。
宋令终于找到可信之人,可以发泄自己对军中各种不平的满腹牢骚。
宋令十分郁闷道:“抽签结果,我们伙房营,第三日对抗骑兵营秦奋,若是抽中个好对付的,大家一定踊跃出战,现在可是赫赫有名的秦奋,他是骑兵营统领秦胜的侄子,力大无穷,谁都不愿意白扔三个月俸禄,都恨不得推荐别人参加。最后实在是无人自荐,只能又求助于抽签。“
宋令仰天长叹:“我真是最最厌恶抽签,好事儿从未有我,坏事儿却一次也落不下。”
他又问郑玉:“你们呢?”
郑玉回道:“锱锺营比较重要,不参加此次擂台。”
宋令羡慕至极,赌气般一蹬腿:“苍天啊!”
苍天没有回应他,自然也不会饶过他。
擂台日如约而至。
如今因已是盛夏之际,章郡又地势偏南,气候偏暖,他们一行人都着薄装,作势待发。
虽然心有余,力不足,但装腔作势总要有的,因着今日观景台多了一队人马,乃是魏公第二子魏鸾。
他来督军受邀观战。
所以今日上台之人都被提前点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打出智氏军营的水平,打出百折不挠的精神,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别日输了扣三月俸禄,今日若是输了,扣半年俸禄!”
宋令听毕,一阵眩晕,若是今日输了,他从军以来的粮饷可就都扣没了。
白干!岂有此理!
宋令从未像今日这般气势如虹,他左右看看,不幸中签的吴三和黄龙脸上同样也出现了肃杀之气,看来以前畏畏缩缩如他们之流,并非不英勇,只因钱没给到位或是扣到位。
宋令一行今日乃是首发出战。
他未上擂台之前往擂台之上的观景台望去,见到两人云淡风轻的正在谈话,左首之人必是智离无疑。那天夜里没太看清他的长相,今日才有机会得见真容。
果然如同军中传言,仪表堂堂,剑眉星眸,挺鼻薄唇,任谁见了也会惊呼一句将军好英姿。虽然不可否认他真的很有才华,年纪轻轻便可以独领大军踏平郑国,行军打仗杀伐决断尽由他翻云覆雨,只是他太恃才傲物不可一世,宋令不喜,十分不喜。
他左首下座竟坐着郑离,郑离神情十分淡漠,好似今日一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看台上的一尊摆设而已。
宋令又窥了一眼智离右侧齐坐之人,不看则已一看惊为天人。这人身为男子,容颜也委实太过美丽,面如傅粉,唇若抹朱,那双眼睛更是生的极美,细长微挑,看人之时眼波流转,极有风情,他面上含笑,腰细膀宽,虽懒懒一坐却是一身风流之态。
宋令听父亲说,宋国宫中曾有一舞姬,名唤文姬,有盖世之颜,天人之姿,伯父曾向祖父求娶,但伯母善妒,是以伯父收的妾不少却除伯母外皆一无所出。文姬因担忧自己姿颜太盛惹伯母忌惮,怕嫁给伯父活不过三日,反求父亲娶之;是以父亲在同情心驱使之下也同向祖父求娶文姬,以上乃是父亲对当年之事的一家之言;
然母亲讲述时却颇有不同,母亲言伯父看中文姬而伯母善妒不假,可父亲性情温和更得祖父欢喜,文姬复又勾引父亲,父亲定力不足也向祖父同求文姬;
这件事在当时闹得太大,便在本就不和的伯父和父亲之间又加上一笔恩怨。
反观集伯父父亲喜爱于一身的文姬,祖父杀也不是留也不是,让两个儿子谁娶了都不是,甚至子求父娶更是不合适。适逢魏公魏宝卷初袭公爵,各方小国也贺礼不断,祖父便趁此由头将文姬当做贺礼送了魏宝卷。
以文姬之颜,不出所料在魏地颇得宠爱,第二年便诞下一子,唤作魏鸾。
今日得见,他一定是遗传了他母亲的天资神颜。宋令叹曰:若是父亲当年真娶了文姬,也许就成了他的后母,也就没有魏鸾其人了。不过再往深处一想,文姬若是跟了父亲,母亲还有机会和父亲生他姐弟二人吗?
果然,命运这个东西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昔日舞姬之子如今观景台上睥睨天下,而他,竟流落至此。
随着战鼓擂动将宋令从杂乱思绪中拽回,对面秦奋跃上擂台高喝一声:“哈!”
输人绝不输阵,他们三人跑上擂台齐声撕心裂肺回了一声:“呀!” 声音太大,震的对面秦奋皱眉后退一步还堵住了耳朵。
擂台上不使兵器,讲究赤手空拳,谁先跌落台下便算输。
宋令身板弱小,在今日擂台上,一味躲藏观感不佳,极有可能事后会倒贴一年俸禄,他心底已有御敌良策。
甫一开战,宋令便首当其冲,正面迎敌而去,秦奋岔开双腿,颇有气势的站定,宋令跑到跟前却虚晃一招,身子一倒从他胯|下滑到了他身后,不待秦奋回身,他已跃起来右手勾住他的脖子双腿盘在他腰上,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嘴也没闲着,照着他脖子就狠狠一口咬下去。
秦奋疼得“嗷”的一嗓子,声音比刚刚那声气势如虹的“哈!”可大多了。
擂台之下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
宋令当然知道有多疼,他是下了死口的,虽然自知如此行径实在卑鄙至极,但以他三人的三脚猫功夫也就群殴个街边商贩,遇到有真本事的,一时三刻都坚持不了就得被揍下擂台。
吴三和黄龙也已奔至跟前,原本按照宋□□他二人理应是一人抱住秦奋一条大腿,只要秦奋裤子不太厚,就也死命咬下去,三人成虎,今日他们不打死秦奋,咬死他!
但吴三和黄龙被下面之人的倒嘘之声影响胆量,终是扭扭捏捏的未下口咬人,秦奋力大无穷,加之疼得发狂,一脚便踢开一个,又抬手去拽背上的宋令。宋令怕被他拽住自己头发,赶紧仰头躲开他的手臂,却被他一手薅住勒他脖子的衣袖,“呲啦”一声,整个手臂的衣袖都被他拽了下去。
然后宋令就被甩了出去,掉在了擂台之下,亏的擂台之下垫了柴火,绕是如此,他也被摔得是眼冒金星,还好护了自己的脸,不然少不得鼻青脸肿。
他跌跌呛呛爬了起来,看到擂台之上犹未解气的秦奋,正空手撕开刚刚扯下来的宋令衣袖泄愤。宋令站定,得意的伸开左手,对着擂台之上气的发狂的秦奋一吹,一把头发从他手中飘落。
输人没输阵,宋令觉得今日的擂台,他打的不亏,虽败犹荣。只是气愤吴三和黄龙二人,真没出息,不然胜负还真不一定!
此时站在下面人群中间的周云,不经意间见到了宋令被撕掉衣袖裸露在外的手臂,于小臂蜿蜒向上有一道红色刺青,图似不死鸟,看的他内心一惊。去年公子曾在醉霄楼拍下一副画,画中女子十分放浪不羁,她身着红衣坐卧于高桌之上,一手执壶,仰头豪饮,虽只有侧颜,但衣袖因高抬执酒滑落于肘,臂腕同样位置也有一道十分相像的刺青,此女乃是盛齐踏西侯之女宋惜。
他不敢延误,即刻从侧后方登上观景台,俯身在魏鸾耳边低语。
魏鸾听毕神色未变,看着宋令的神情却幽深难测起来。
此时的宋令对将要改变的命运浑然不觉,他只觉得胳膊凉飕飕的,哇,露臂甚是不惯,赶紧归营换装。

输人没输阵,宋令得意归营,自是不知魏鸾听毕周云之言,便直接于观景台上向智离讨取一人,便是刚刚打擂不讲擂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之人。
智离并不好奇魏鸾如何会对这样不值一提之人感兴趣,只挥手着人去办。
宋令前脚刚回营房,后脚命令就跟来了:收拾家当,即刻追随魏公子,不得有误。
就这样简单一个命令,宋令就和军营无关了。
宋令自潼关而起被征兵令强征从军以后,不是没想过逃跑,而是以他的能力,跑的了跑不了单说,就算跑的了能活下来么,看看郑玉,若不是幸运之至遇到他这样见义勇为不图回报的活菩萨,能不能活下来也真不一定。
宋令整理包袱的时候,吴三和黄龙满是羡慕之意,吴三问黄龙:“你咬秦奋了吗?”黄龙摇头。吴三也遗憾的一拍大腿:“我说呢,我也没咬,咱俩要真跟宋令一样豁出去脸面,今日就也能被贵人看中飞黄腾达了。”
宋令也不管这是夸他居多还是损他居多,反正他心情不错,本来他还在为将来随大军回了未晋到底何去何从而迷茫,现如今兵荒马乱的,卸甲归田的可能性极小,他仍旧留在军营等待下次出征的悲惨画面正在眼前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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