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风餐露宿虽说不易,倒是也无甚意外发生。
终于在腊月十三到了晋阳,因晋阳乃未晋都城,各大公卿皆有府邸,五千魏军只许入城一千,其余四千驻扎于城外,待节后再归。
魏氏是首个到晋阳的,不知是不是算是给足智离面子,魏鸾一入晋阳当天,智离便开宴席迎接。
魏鸾让周云周雨随席,虽然也让她去了,但只让她在后院跟仆役们一起解决晚饭。
反正她去了宴席,满桌美食美酒美人都只能干看着眼馋,没她的份儿,还不如和其余人同吃喝,最起码不用饿肚子。
她跟仆役们一起进了后院,后厨一阵阵让人胃口大开的香气迎鼻而入,直达五脏六腑,肚子开始不受控制的咕咕叫了起来;只是人声嘈杂,她肚子再抗议也没人注意到这边有一个亟待要饭的。
正有人指挥着丫鬟们来来往往往穿梭不停的往席面上端各种果蔬点心,宋令看到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从眼前飘然经过。
她咽了咽口水。
宋国和西番毗邻,儿时经常能吃到西番特产葡萄,葡萄跨西境而来,自然价格十分高昂,非达官贵族难觅一粒。所以后来,就再也没机会能品尝到了。多少年了,始终忘不了那个味道,何时能有幸再吃一粒呢?
正在望着远去的美食发呆时候,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头,惊喜道:“你怎么在这儿?”
那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他俩找了一处静僻环境,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任何潜在危险后,才相视着对方,一起笑了起来。
“郑玉,你如何在这?”
郑玉见到她也十分开心:“智离需要补充家丁,在军中挑人,蔡勇就把我推荐过来了。”
“他是想趁机把你这个烫手山芋撇出去。”
“这正好也是我所愿,我今日一听府中宴请魏氏,便来此处碰碰运气,果真遇到了你,你呢,魏氏待你如何?”
宋令点头:“挺好的,比军营自由了许多,吃穿用度从不缺我,开始一直未给我月俸,还是我去找了西院管家后,隔了许多日才给我的。”
郑玉又笑:“你还是那么爱财。”
宋令说:“哪里,你出来便知道了,哪儿都需要钱。”
俩人热络的说完这几句,又相视而笑,一时无话。宋令发现半年未见,郑玉的身材更高了,渐渐要脱去少年的稚气,越发挺拔玉立起来。
宋令犹豫了一下,再开口有点儿结巴:“那个……,我有一事一直想有机会告知与你……”
郑玉望着她的眼神清澈明亮:“说吧。”
宋令十分快速的说道:“其实我不是男儿身,在军中时我不方便告知于你,离开的又太匆忙未能和你一别,如今,你我又有缘相遇,既是挚友,当及时告知于你。”
郑玉又笑了,看着她的眼神如水一般轻柔:“我猜到了。”
宋令“啊”了一声:“如何猜到的?”
郑玉道:“起初我只是怀疑,第一次见你,我在你身后用木棍胁迫你,便见到你有耳洞……”
宋令摸摸耳朵:“男子也有打耳洞的啊?”
郑玉道:“所以我只是怀疑,然后又发现你没有喉结……”
宋令摸摸脖子:“少年都没有啊,你也没有。”
郑玉道:“我有,只是还未明显,你是一点儿都没有。”
“那你就断定我是女的?”
他摇头:“我只是有所怀疑,并未确认,直至你刚刚亲口承认,我才确认。”
她颔首道:“怪不得你说不意外呢。”
郑玉忽的认真道:“无论你是男是女,皆是我此生可以命相托的挚友。”
她闻言一阵感动:“你也是!”
两人又寒暄两句,郑玉忽道:“宋令,现下我实不能与你待太久,需得回去了。”
宋令忙道:“那你赶紧去忙。”
郑玉道:“晋阳的夜市十分繁华,我明日休憩,可否与我一起去逛逛夜市?”
宋令喜道:“求之不得!”
郑玉笑道:“明日傍晚,上阳街小春楼门前,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第二日宋令开心去赴约,为了这次约定她把存了很久的钱袋子也带上了,里面有她在军营半年多的月俸和在魏府的月俸,魏府一个月的月俸竟有军营的三倍之多。所以她现在肯定是比郑玉有钱。
还未出得门,周雨便来寻她,见她已经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样子,贼贼一笑:“你已经知道了?”
“什么?”
“公子今夜带咱们去听风楼听唱曲儿的呀,晋阳的曲儿可是一绝。”
是嘛?这?听曲儿的诱惑确实不小,她也确实十分心动。
不过……,有约在先,还是算了。
宋令说:“我不去了。”
“不去?为何?”
这种好事儿都不去,周雨觉得十分意外。
“肚子不舒服,去街上开两幅药,回来煎服就睡了。”
周雨听完,难得关心道:“怎么会肚子疼,府内有大夫,我去喊来给你号号脉。”
宋令一看他转身就要走,忙拉住:“哎呀,别,这是我们女子都会有的小毛病,喊什么大夫!”
周雨听完一愣,将将反应一会儿才道:“我怎么忘……”
继而脸一红:“女的就是事儿多!那我跟公子回你不舒服,早些歇息了。”
宋令摆摆手,赶紧把瘟神送走了。
见他消失在院内,宋令急忙溜出门,因为距离约定时间还尚早,她便寻了一家成衣铺子,进去买了身女装。
铺子的老板娘十分会做生意,不停的夸赞她亭亭玉立,还帮她挽了个时下晋阳流行的发髻,顺便推荐了她不少珠钗。宋令囊中羞涩,只能克服女人天性对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爱不释手的本能,选了个样式简单大方,实际是最便宜的。
自离开雀州,已经足足有一年多没穿过女装了,如今在谁也不认识的晋阳,可以放心的换身女装,自在的和友人一起夜游,多么希望能一直拥有如此轻松随意的生活。
出了成衣铺子,天色已不早,一路打听着上阳街小春楼。
快到得目的地,便见到一人于暮色中站在小春楼门外,长身玉立,虽一身布衣,却不掩风采。
郑玉也于人群中看到了她,本来冷淡无波的神情在见到她时露出一抹笑颜,宋令觉得天边最美的晚霞也不过如此。
宋令快跑几步到他跟前:“等很久了吧?”
郑玉未答反问:“你……”
宋令有点儿得意的转了一下圈:“怎么样怎么样?花了我两个月俸禄呢?晋阳的物价高的咋舌!”
郑玉笑着说:“极美!”
宋令站定,挑挑眉:“还有呢?”
郑玉问:“还有什么?”
宋令道:“我花了这么多银子就换来一句极美?你不得夸赞我几百字让我心里觉得这银子没白花吗?”
郑玉笑道:“是我才疏学浅了。”
宋令摆摆手表示放他一马:“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郑玉指指小春楼牌匾:“我听人道这里除了有几道晋阳名吃做的十分地道,而且还善做各国名吃。”
宋令眼前一亮:“包括旧宋?”
郑玉含笑点头。
“好呀好呀。”宋令开心的往里望了望,顿时犹豫起来:“一看就感觉很贵的样子,咱俩攒的钱加起来够吃一顿吗?”
郑玉笑道:“放心吧,若你我军营的一个月的月俸都吃不起这小春楼一顿饭,那这未晋便该变天了。”
进的门去,便有跑堂伙计迎上来,他们每日见得达官贵人太多了,估计是见他们衣着便猜出身份应是不高,仍笑着问道:“客官,是大堂还是雅间,可有预订?”
竟然还可以预订雅间?晋阳之人还真是很会享受。
郑玉刚要开口,宋令抢先道:“大堂吧,大堂热闹。”
宋令一是怕郑玉碍于曾经身份,打肿脸充胖子;二是怕他未入世不知人间疾苦,不知柴米油盐贵。
伙计说:“好嘞,二位随我这边走,小心碰着。”
郑玉入座后对她道:“等以后有钱了,当请你吃世间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
她笑道:“那是自然,我可记住了,你不能食言。”
两人点了几道宋国老菜和店内特色菜肴后便又聊起近况。
宋令先说了自己的情况,离开军营她也算马不停蹄,书院,梁泽魏府,晋阳,不成想她已经走过如此多的地方了。
郑玉道:“我也如你一样,军行多地,还有灭余之役。”
宋令不胜唏嘘:“一个月。”
郑玉也道:“智离极善用兵,又狡诈多谋,我的家仇国恨,当难如登天。”
宋令劝道:“逝者不可追,何不抛开一切是非恩怨,快意生活。”
郑玉道:“自灭国之后,我也自省了许多,也自知郑国国弱,父亲又愚钝,不识良才,于如今乱世之中极难生存,未晋不来灭郑也自会有别国觊觎,可智离其人如此狠辣,霸我国土屠我满族还占我姐姐,此仇不报,枉生为人。”
宋令听得鼻头一酸:“我虽与你一样,盛齐却未残害我的族人,智离他多行不义,又刚愎自用,恃才傲物,我相信他不会一直如此得意下去,你我乃至交好友,我怎么忍心看你被仇恨拖累,一生艰难。”
郑玉忽的握住她的手:“你别伤心,我会保护好自己,我有要报的仇未了,要救的的人未救,也有要还的恩情未……”
宋令本来感怀的眼睛都有些许湿润了,听他这么一说,虽然他并未把话说完,或许他说的还恩之人也不一定是她,可这二人莫名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可能这不自在之处便在于郑玉的双手,有些东西吧就是十分邪乎,宋令着男装,与男子勾肩搭背都不会觉得不自在,这换了女装,被人一握手,怎么还不自在了涅?
郑玉也忽的松开了她的手,两人俱是紧张的同时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多亏店小二吆喝着端上来了菜肴,宋令忙道:“快些用膳吧。”
郑玉轻轻“嗯”了一声。
宋令刚举起筷子准备夹菜,不期然见到对面走进来三人,她连忙支愣起胳膊挡住脸。
郑玉见她怪异,忙道:“怎么了?”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等那三人被伙计引到楼上,她才鬼鬼祟祟的回头张望,确定安全后嘘了一口气对郑玉道:“魏鸾也来了,本来他今日大发慈悲要带我们几个去听风楼听曲呢,我骗周雨身体不舒服,哦,周雨是谁你也不认得是吧,是魏鸾侍卫,除了他还有周云……”
见他轻笑着目不转睛盯着滔滔不绝的她,她意识到自己的话好像太多了,赶紧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他身前碟子里:“边吃边聊。”
她也夹了一筷子,还未送入口中,又觉得不放心,喊跑堂伙计过来问:“伙计,听风楼在哪儿?”
“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吧,听风楼不就咱对过吗?”
宋令听毕放下心来,如此看来,应是凑巧遇到。
伙计估计是误会了什么,小声对她道:“姑娘,这听风楼可是一座难求,姑娘若是实在爱听曲,我认识里面管事儿的,可以便宜点儿把你带进去,虽然无座,可关系不铁,外人还带不进去呢……”
宋令回神赶紧止住伙计的推荐,对他道:“随便问问,我不爱听曲儿。”
伙计估计也没少碰壁,是个极有眼力见儿的,抬手道:“行嘞,姑娘若有其他事儿再喊小的。”
宋令转头对郑玉道:“快吃吧,该凉了。”
郑玉“嗯”了声:“你也是。”
宋令夹起刚刚未吃进嘴里的食物,一尝,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对郑玉点了一下头,郑玉笑问:“如何?”
宋玉咽下食物道:“就是这个味道!家虽然不在了,尝到这个味道,就像回家了一样。”
郑玉给她夹菜:“那多吃一点儿。”
“你也吃,别总照看我。”
二人又聊起了宋国风土人情,还有魏府交的几个朋友,一顿饭吃的美味又开心。
不过,这种美好的心情持续到结账的时候戛然而止。
“什么?!二十三两白银!”
伙计耐心解释道:“姑娘,本店特色菜肴自是好吃不贵,点的几个拢共也就三两,就是旧宋的菜肴,物以稀为贵,你瞧宋国都亡国多久了,这雇个旧宋师傅也十分不易呢,这也是看您坐大堂,已经给您算最公道最便宜了,这几个菜进了雅间少说也得一百两银子起,您说是不是?”
宋令傻眼了,她军营月俸六百文,两个月不吃不喝才一两白银,买完衣服和珠钗她浑身上下一共还余五两。
她看着郑玉,郑玉神情比她还低落道:“我只有三两。”
他俩加起来都差的远呢?
伙计问:“要不您二位看看,谁留下再吃点儿,剩下一个去取钱?”
取钱?去哪儿取这么多银子?筹钱还差不多。
宋令悲哀的叹口气,对郑玉道:“我们公子在楼上,哪怕他见死不救,周云周雨也断不会的,我上去走一遭。”
郑玉拉住她道:“可会为难?不如我回智府想想办法。”
宋令想这可不行,他能有何办法,除了私联郑离,这太危险了。
宋令故作轻松道:“有现成的,何需麻烦,等我便是了。”
伙计在旁提醒道:“二位可有结果?”
宋令问:“伙计领我雅间寻一人吧,就是不久之前来贵店,还是你给领上去的呢,这么乍一看资仪还挺美的一名男子。”
伙计皱眉思索:“今日雅间人不多……”,忽的来了印象:“三人一起来的?”
宋令点头。
宋令随伙计寻到了雅间外,她敲敲门,听到周雨在里面道:“进!”
她满脸堆笑开门,门内三人,一人正在斟酒,乃是周雨,一人正在夹菜,乃是周云,一人坐首座,正是魏鸾,见到她,俱是一愣,菜也掉了,酒也溢了,首座之人的神情也颇有些耐人寻味起来。
洒了一身酒的周雨腾的站起来:“宋令,你莫不是生病脑子糊涂了吧,怎么还穿上女装了?”
宋令这才意识到,今日女装,怪不得三人如此讶异!
宋令笑道:“有何奇怪,我本来就是女子啊。”
周雨顿了一顿道:“……从未见你穿过女装,忽然这样,好生怪异。”
“那是你一直把我当兄弟,你要是把我当女的,就不怪异了。”
魏鸾却打断她二人谈话:“你来何事?”
瞧,这就是没一句废话的人,也不问她为何身体不舒服却女装出现在这里。
宋令立马哭丧着脸道:“我欠钱了,公子,借我十五两白银吧。”
周雨问:“欠谁了?欠你买衣服这家了?”
宋令刚要顺水推舟答是。
冷不丁门外有人道:“她和楼下公子一起欠本店的饭钱,一共二十三两。”
周雨一听先是一愣,而后嗖一下跑出门,扒着栏杆往下望了望,一直守在门外的伙计还贴心的给指了指方位。
周雨看毕回头问宋令:“你今日骗我们不舒服,竟是和其他男人来此地吃饭?”
宋令心里哀叹一声:都漏了馅儿了。
周雨又问:“孤男寡女,你俩来此做什么?”
宋令心想:我爹都没你管这么宽。
嘴上却说:“吃饭啊,我与他乃军中好友,偶然遇到,真道有缘,便来此一叙。”
周雨哼道:“偶遇?叙旧?竟需你如此大费周章,不仅撒谎,还换上了女装,宋令,你?!”
他像一下子明白什么事儿一样,忽然抬手指着她。
宋令赶紧把他手指扒拉下来,拦住他的口无遮拦胡思乱想:“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且别胡言乱语。”
周雨对周云道:“你听听你听听,我是不是没听错,她是不是说八字还没一撇呢?这是不是说她有这个心思,是不是!”
宋令道:“你为何如此激动,我俩真是军中好友,出生入死的兄弟,并无你口中的私情,再说,即使有朝一日我俩互生情谊,男未婚女未嫁的,也未尝不可。”
周雨被她一噎,气到:“我激动什么?你看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私相私订!”
“我俩俱无父无母,也没钱请媒婆。”
周雨气的:“你!”
魏鸾却起身走至她跟前,冷淡问道:“你借多少银子?”
宋令立马换了一副讨好神情:“回公子,十五两。”
“不借!”言毕,一甩衣袖,走了。
周雨不待她张口便跟着来了句:“我也,不借!”,一梗脖子,走了。
宋令求助的看着周云,周云“唉!”了一声,在怀中拿出钱袋扔给她,想对她说什么,张张嘴,最终只摇了一下头,也走了。
多亏周云的钱袋,宋令才得以付清账款,和郑玉出了小春楼,夜色初上,街上反而更热闹了,各色小吃摊子也支了起来,临近春节,商贩们似乎卖的更起劲,已经此起彼伏吆喝了起来。
未晋不愧是最富有的王国,不像盛齐有宵禁令,酉时一过,便不许出街,当然这个制度不适用于达官贵胄相关人等。
未晋便不同了,晋阳的夜市竟如此繁华热闹,好似外面的乱世与它无关,这里人们都过得祥和知足一般。
宋令从未逛过夜市,见市起意,想要好好转一转。她极喜欢这种平和热闹的市井气息,在雀州那几年混在其中快活的不行,母亲常道她不似个姑娘家,以后怎么嫁的出去。父亲却十分纵容,常道:“我这前半生多身不由己,而我们又在笼中关了多年,现在能够随心所欲,自在行事,何须拘束。”所以,只要不作恶,任她如何胡闹玩耍,父亲都浑不在意。
想到这里,她忽然很想父亲,母亲,哥哥和嫂嫂了,想她们那个温暖的小家了。
她知这一生或许再无机会相见,所以从不敢去想,今日尝到了家乡菜,又被这繁华夜市引得竟心中难过起来。
郑玉见她刚刚还好好的,不知怎地又低落起来,忙问怎么了?
宋令道:“你说晋阳的人看着如此安稳幸福,你我有朝一日也会如此吗?”
郑玉看着前方默然不语。
宋令想,唉!她这是问的什么话啊,她明知郑玉比她更惨,理应她宽慰他,怎么她自己倒先多愁善感起来。人生本来便是起起伏伏,如同她父亲和魏鸾之母文姬一样,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何须为将来之事担忧,开心过好当下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
她深吸一口气对郑玉道:“那我自问自答,我会的,你自然也会的。”
郑玉轻声问:“我知如你一般一定会的,你怎会晓得我也会?”
宋令心道:因为你有我啊。
嘴上却道:“因为我会算命啊,看郑公子你的面相便可知,以后必会觅得心仪姑娘,相携一生,儿孙满堂!”
郑玉目光灼灼盯着她:“托先生吉言,若有一朝一日实现了,定当重金酬谢。”
宋令笑了。
二人继续在夜市逛了起来。
宋令见到好多稀奇玩意儿,一会儿惊一会儿喜一会儿又称奇,手舞足蹈,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小女人的天性暴露无遗。
也不知逛了多久,被一声高喝“宋令!”惊住。
他俩回头,便见到周雨抱剑站于魏鸾身旁:“曲儿都听完了,你竟然还在外面瞎晃荡!”
宋令脸色一暗,对郑玉低声道:“我该回了。”
郑玉忙道:“我三日后仍休沐,你我还是小春楼前约见。”
宋令点头作别。
走到跟前,她先对魏鸾问好:“公子,曲儿好听么?”
魏鸾却冷着一张脸,看也未看她,更不用说搭理她。
她自知理亏,转而掏出钱袋递给周云:“周大哥,我一共用了十六两,我每月月俸发了都还你二两,你若是催债我就只能去借高利贷了。”
周云接过钱袋道:“区区小钱,何足挂齿,今夜玩的可开心?”
宋令感受到有一个有钱还够义气的朋友是多么的重要了,脸上笑意挡都挡不住:“多亏周大哥,我才能玩的这么开心,不然我就得见官了。”
周雨“哼”一声:“你这么开心是因为大哥还是因为你的至交好友啊?”
宋令难得好脾气好耐心,拍拍周云肩膀,又拍拍一脸嫌弃她的周雨肩膀,开心道:“因为你们所有人啊,有你们真好。”
周雨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嘿嘿,真的,真的,她的心情真好啊。
当然她的好心情只持续到第二日。
一大早,晋阳魏府内的管家秦大娘便敲门,待她开门,秦大娘略有不便对她道:“宋姑娘,公子吩咐了,从今日起,你不得踏出魏府半步,如有违背,杖责处置。”
宋令傻眼了。
魏鸾如何这等小气!
她就这样被睚眦必报的小人魏鸾关了禁闭。
她去找周云诉苦,周云劝道:“你就好好听公子的话吧,陈氏的陈公已至晋阳,明日宫中设宴,公子应会带你一起,你也可以顺便出去放放风。”
“陈氏竟是陈公亲至么?这种形势下,他还敢亲自入晋阳,陈公当真勇气可嘉!”
果然如周云所料,魏鸾差人告诉她随行宫中,男装。
宋令决定去宫中时候要趁机好好讨好一下魏鸾,好把她这门禁给解了。
后日便是和郑玉约定之日,再不解禁,便该爽约了。
所以宋令再见到魏鸾之时,一脸讨好之意,无限殷勤之态,魏鸾却对她的刻意讨好视而不见,对她态度极为冷淡,连眼神都不曾给一个。
哎呀呀,生气了,就撒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谎,何必如此耶?
被讨好之人不给回应,她这耍猴给谁看呢,也只能老实呆着了。
周雨用口型对她道:“活,该!”
车马行了大概半个时辰,便到宫门之前。
落马停车检查了片刻,才进了第一道宫门。
随着慢慢进入,未晋皇宫便如一张巍峨古老的画卷般,在他们眼前徐徐的展开。
宋令不喜欢皇宫,这与她自小的经历有关,一进宫门便觉得十分不自在。
周云察觉到她的异常,低声询问:“宋姑娘,你怎么了?”
宋令抬眼感激的看他一眼,摇了一下头,表示无事。
魏鸾却忽道:“今夜宴会上的美食,你们皆可任选一样,赏与你们。”
前边带路的几个小太监们闻言但笑不语,定是觉得头一遭遇到主子进宫吃饭还打包的,一看便是没见过世面的。
但那又如何,丢人也是丢魏鸾的人,再往上数,丢人也是丢魏府的人,反正丢不着他们。
是以周雨大喜:“真的?我得好好想想。”
吃货一枚。
宋令也立马来了精神,什么不适都抛去九霄云外:“公子,葡萄,葡萄,我要葡萄。”连说三遍表达了她对葡萄的饥渴之心。
“酸不溜丢,有何好吃,我要晋枣。”周雨对她的选择颇为鄙视。
“那不是未晋特产,街上随处可见么?”宋令更是十分瞧不起他的出息。
“宫中的与外面的能比吗?”周雨不服气。
领路的公公忍不住回头道:“确实不能比,宫中的大,甜,脆!”
周雨得意的冲她一挑眉。
宋令也被说馋了,对周雨道:“那等公子给你带出来,我也尝尝,嘿嘿嘿。”
周雨拒绝:“你,外面买去吧,随处可见。”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跟他主子魏鸾这点十分相似,都是记仇之人。
他说不给,没说不能抢呢,哼哼。
她转头问周云:“周大哥,你呢?”
周云笑道:“我没有,宋姑娘若还有其他想吃的,可以把我那份让给你。”
宋令眼前一亮,瞧瞧人和人的差距:“那我便不推辞了,公子,周大哥要今夜宴席最贵的。”
前边领路公公停步,回头道:“魏公子,今夜宴席最贵的当属黄金肉,一人只有一碟。”
宋令问:“何为黄金肉?”
“乃精选蟹肉烹制后裹以金箔。”
宋令一听就觉得这道菜太硬了,不喜,遂道:“公子,我不爱蟹肉,等开席了我在您边上瞅着,瞅好了告诉您。”
魏鸾凉凉看她一眼。
这是终于肯正眼瞧她了,有进步,她立马改口笑道:“公子,我替周大哥瞅着,瞅好了告诉您。”
魏鸾未答,眼中却微微浮上了一抹笑意,宋令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捕捉到了,可是绝不能错过这天赐良机:“公子,您笑了吧,是笑了吧?”
魏鸾道:“没有。”
宋令说:“我都看到了,公子,您就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撒谎了,以后事无巨细,我一定如实禀报,只等公子允许了再行动。”
魏鸾对她的保证应是还算满意:“甚好。”
“嘿嘿,公子,那我是不是不用禁闭了,可以出魏府玩耍了?”
周云一直都不遗余力帮她:“何须追问,公子今日带你出府就是解禁了。”
宋令何其聪明,赶紧趁机道:“谢公子!”
周雨道:“你下不为例。”
宋令连带对周雨都好脾气起来:“遵命,雨大侠。”
一行人入了席面,太子及两位皇子早已入座等候,见魏鸾到,起身寒暄。
这四大公卿的地位在未晋有多高,看这排座便就知晓了,陈公坐左首第一位便也罢了,这智离虽年轻……但不能得罪,右首第一将将说得过去,这魏鸾,一个魏府庶子,竟也坐在了未晋太子之前的位子。
周云昨日曾对她道,去智府之时公子肯定不便带她入席,去宫中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
唉!这未晋的皇室,未免也忒憋屈了些。
虽智离年龄不大,甫一入场,便受尽恭维。犹如众星捧月般,连太子皇子凑过去问安也都恭称智公而非智卿。
陈公笑意昂昂进来之时,魏鸾眸光微闪后便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