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林勉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涛,沉静地问他:“我向你做过自我介绍的,你不记得了吗?我叫江照林,是名刑警。”
丁阳一瞬间警惕起来,“我在警局?”
江照林道:“是,你在警局。”
他愤怒起来,质问他:“你们凭什么抓我?”
“丁阳,你涉嫌参与‘浪潮美食街’的凶杀案,死者王晨辉……”
“我说了我不是丁阳!我才不是那个胆小鬼!”他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反驳江照林的上一句,却更不想听与王晨辉三个字有关的下一句。
江照林顿了顿,抬头看了眼摄像头,才继续道:“你真的是丁晴?”
他不耐烦道:“我当然是丁晴。”
“好,丁晴,坐回你的座位上,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丁阳睨他一眼,确定他不会再上前,这才扶着椅子腿重新站起来坐好。江照林注意到他拖动座椅完毕后做了个挽发的手势,食指与拇指并拢着从而后滑过。
“丁晴,说一下你的性别、年龄、籍贯。”
“女,34岁,老家不记得在哪里,我是孤儿,就算是平田县吧。”
“你和丁阳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哥,不过……”
“不过什么?”
他忽然眯了眯眼,口吻不善:“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江照林被他的目光盯得遍体泛寒,他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嫌恶的眼神看过。
缓了缓,他道:“好。那你告诉我丁阳现在还好吗?”
他说:“他刚才吓昏过去了。”
刚才,指的是看到王晨辉死状照片的那会儿。丁阳对王晨辉心有怨恨,自己也坦白说过对他的死心无波澜,甚至有那么点幸灾乐祸。但当他亲眼目睹对方的尸体,还是免不了心生恐惧,既是对这个曾欺凌自己的人发自心底的害怕,也是对他居然就这么死了的茫然。
江照林问道:“那他人在哪里?”
他凝眉看了他一眼,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胸膛:“现在,他很安全。”
江照林丢下话让他等待,拎着傻了眼的戴琳出门,匆匆给谢轻非打了电话。
画面切回现在时刻,丁阳一个人在桌前等待,他的耐心变得极差,时不时要朝门口看去。手边的纸杯杯口被咬出一排排齿印,等到水都喝完了,他左掌攥着杯身,将其捏成皱巴巴的一团。
江照林问道:“谢队,你看这情况……”
谢轻非道:“丁晴脾气是不大好。”
江照林意外道:“你真信这小子?这种离奇的鬼话,没准儿是他为了逃避罪责在装疯卖傻。”
席鸣道:“我同意江哥说的,他倒不如咬死了说自己是失忆不记事儿,这算什么?人格分裂?”
“嗯。”有人应和了一声。席鸣转头看去,发现他哥正若有所思地盯着监控画面出神,注意到众人集聚在他身上的目光后,卫骋笑了笑,说,“人格分裂是精神层面的解离,丁阳这种的,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
谢轻非道:“多重人格?”
卫骋赞叹地看了她一眼:“是这个意思。”
接着道:“你之前问我分离性遗忘的相关症状,当时我说这些症状能预示后期PTSD的发生,同样的,这也是多重人格的核心症状之一。”
席鸣疑惑道:“和人格分裂有什么不同?”
卫骋道:“多重人格是指一个人拥有两个或以上不同人格,每个人格都是有独立身份、特质、乃至生活经历的不同存在,彼此间也未必能意识到另一方的存在。”
哪怕卫骋专业在此,他累计接触过的病患加起来,其中都未有出现过多重人格患者。在认知上这虽不算新奇,但亲眼见到活生生的案例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席鸣当然觉得惊奇:“原来传说中的‘夺舍’真的存在啊。”
谢轻非道:“丁阳母亲去世后,同学对他的欺凌程度达到了顶峰,他是在这段时间‘捡’到的丁晴,当年他9岁。这一时期内他和这个‘妹妹’一同生活,少和外人亲近。而同一年,他受到了侵犯,住院期间情绪起落巨大,照料他的人说他好像变了个人。他是这时候才变的吗?不对,早前就已经不一样了。”
“一个女性凶手。”谢轻非自言自语,眉间隐隐含着兴奋,好像一切都豁然开朗,“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把丁阳性情改变时的那段监控录像反复播放观察,从他的细微表情和每一个小动作中抠细节,不知疲倦。
卫骋皱着眉,低声问席鸣:“她平时也这样?”
席鸣摸摸后脑勺,还是江照林多了个心眼儿,对卫骋道:“卫医生,谢队她每次梳理线索寻找真相的时候,都会有些……忘我。”
又并非只是忘我,她享受的是抽丝剥茧,理清脉络,从而获得真相的过程。她喜欢这种解谜揭秘的感觉,并从中汲取成就感。她对“第一”的追求从来没有因为走入社会、脱离应试而减淡,只是换了种方式。
卫骋心里一瞬紧绷,凝望着谢轻非来回走动的身影,再一望时钟,已经是夜里九点多了。
片刻,谢轻非回头,双眼明亮毫无疲态,“席鸣卫骋跟我进去,老江催一下程不渝。”
说罢率先大步跨了出去,意气高昂的。
卫骋走在最后,偏头时无意看到一直站在角落没吭声的戴琳。他听席鸣说,这小姑娘是分局里的网络技术天才,就是很怕人,恨不得自己会隐身。
戴琳见所有人都有事要忙,满含希冀地探了下脖子,等了半天没听到谢轻非给自己分配任务,又恹恹地缩了回去。
席鸣在外头催了一声,卫骋道:“来了。”
他转身离开,清晰地听到戴琳在他出门后松了一口气。
丁晴看到门重新被打开,进来的却是三张陌生的面孔,其中还有两个男人,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头。
她冲谢轻非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谢轻非温和地打量着她,开口道:“别害怕,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丁晴嗤笑了一声。
丁晴身上半点丁阳的和煦都没有,像只小刺猬。她的戒心很强,与谢轻非对话的同时也不忘时不时扫过两侧坐着的卫骋和席鸣,目露厌恶,不加遮掩。
席鸣自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上到老爷老太下到小屁孩,很少遇到不喜欢他的人,当即有些不高兴:“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丁晴说:“男人真恶心。”
席鸣:“……”
他不服气道:“你自己不也是个男人?那你也恶心咯。”
丁晴说:“丁阳是男人,可我不是。”
席鸣不以为然:“你和丁阳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丁晴突然恶狠狠地瞪着他:“他是他,我是我!我们从来就不一样,我只是暂时住在他这里,总有一天我会……”
她骤然收声,闷闷地瞥了谢轻非一眼。
她很聪明,看得出来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话语分量最重的是面前这个女人。她没有和她接触的经历,但对方身上没有其他警察那种让她讨厌的气息。大概是因为这个警察长得漂亮,又是女人,让她愿意卸下防备。
谢轻非听完她的话,问道:“丁阳知道你……住在他这里吗?”
丁晴盯着她没说话。
谢轻非问道:“你和他当年发生了什么?”
丁晴依然抿紧着唇。
谢轻非缓声道:“我知道你们两个过去经历的事情,我们已经向李老师打听过了。李老师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们住院,是她在一旁照顾着。”
丁晴的神色果然缓和了不少,她记得那个温和的女老师。
于是她哼声道:“丁阳这个胆小鬼,被欺负了总不敢还手。那些人挤兑他,骂他是‘娘娘腔’,说他是个没爹的野种,他一声都不吭,真是个废物。我被那些人吵醒,等他们走了,我就陪着丁阳。”
七岁不到的小姑娘拭去脸上的泪水,忿忿不平道:“你怎么不还手呀!你怎么任由他们欺负呀!”
丁阳怔然抬头,“你是谁?”
她愣了愣,烦恼道:“我也不记得我是谁,醒过来就在这里了,还看到你被人揍!”
丁阳叹了口气:“你别管了,快点回家去吧。”
“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我没有家。”小姑娘不肯走,她只知道他是她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我跟着你吧?”
丁阳本来想拒绝的,但是听她说自己没有家时心中触动,最终也没有丢下她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你给我取一个名字吧?”
“我叫丁阳,你就……叫丁晴吧。”
“我就叫丁晴。”
“你以后不要一个人出门。”
“那些人还会再来找你麻烦吗?”
“会。”
“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
“别人欺负你,你要反抗的呀!”
“……”
该话题争吵无果,丁阳放学回来,依然会带着被欺负落下的痕迹,丁晴就更生气,与他争吵,吵得厉害了惊动楼上楼下。遇到邻居敲门问情况,丁阳再去道歉,保证不再和妹妹生气。
他这副软柿子做派丁晴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待在家里让他一个人跑出去,于是某天出门时,她假意和他告别,实则悄悄跟了过去。
这天后来成了她终生难以忘怀的噩梦。她看到一个瘦弱猥琐的男人钳制住丁阳,他比王晨辉那些人高大多了,是个实实在在的大人,他的身上散发着酸涩的汗臭,焦黄的牙齿像沾着黏土的钉耙,还有他恶心的东西。
丁晴拼命叫喊,想要去救丁阳,但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太微弱了,丁阳不让她出来。
后来那个人终于走了,丁阳绝望地昏死过去,丁晴终于能够出来了,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哪里都很痛,污浊的东西黏在身上,又臭又恶心,可她想擦拭时连手都抬不起来。
她于是也睡着了,再醒来时面前全是陌生人,有穿白大褂的,还有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的其他面孔。她感到非常害怕,急忙去叫丁阳,丁阳已经睡了好久了。她叫不醒他,又怕这些人会伤害她,竖起利刺赶他们走。
丁阳总算醒了,丁晴呜哇大哭,和他说自己心里有多害怕。但她发现丁阳变得格外沉默寡言,时常一个人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突然记起,丁阳是有妈妈的,他原本有个亲人。那些相处的画面一下子全涌进她的脑海里,她看着一幕幕过往从眼前滑过,明白丁阳是想妈妈了。
他们在李老师的照料下养好了身体,总算能够回家。
丁晴发觉丁阳彻底变了,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丁阳在坏人欺负他们的时候保护了她,丁晴觉得自己也应该挡在他前面。可他们性格到底不合,又一次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这一次,丁阳没有同她和好。
第15章
“他还是不愿意接受我的保护,甚至为了避免我再偷偷违背他的命令跟出门,他把我关进了屋子里,不管我怎么闹他都不理会。我被关得太久,睡着后就没意识了。”
“不好意思我提个问题,”席鸣道,“他把你关进屋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个小房间,我休息的时候经常待在那里。”丁晴说着,不满地皱了皱眉,“可那次丁阳拔走了钥匙,还关掉了灯。”
席鸣张了张嘴,显然没理解,又扭头看卫骋。他倒是神色很认真,时不时在本子上写几笔。席鸣够过去看,比标准的医生字体还杂乱,几串夹杂中英文的名词他也看不懂。
谢轻非道:“所以,他对外说你因病去世了。”
丁晴的存在是切实的,但在物理上她又是没有独立实体的,丁阳想要在众人眼前让自己所谓的妹妹从此消失,必然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以及处理流程,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不肯经由邻里之手去处理所谓的妹妹的“尸体”,而警方在丁晴墓中挖出的又为何只是个玩偶。
丁晴与丁阳争论的矛盾点很鲜明,前者希望他去反抗去报仇,哪怕无法揪出侵犯他们的那个变态,至少在同龄的孩子面前争一口气。而丁阳懦弱且逆来顺受的性格已然根深蒂固,他无法也不可能做得到丁晴要求的事情。可他又很了解自己妹妹的性格脾气,知道如果不约束她,她依然会再次偷偷跑出来。
丁晴和丁阳的脾性天差地别,面对欺凌,她无疑是会报复的。
为彻底消除这种隐患,丁阳无奈只能将她“关起来”,并在不久后离开家乡,小小年纪就去陌生的大城市扎根打拼,如此很多年。
谢轻非又问道:“那你被关了多久?是丁阳主动放你出来的吗?”
她想着依照丁阳的性格,大概率不会因为生活环境的改变就冒险释放自己的危险人格。可出乎意料的是,丁晴神色闪烁,说:“到升州市之后我时刻都能自由进出房间,他没有再限制我。”
谢轻非道:“除了丁阳,还有其他人知道你的存在吗?”
丁晴飞快道:“当然没有。”
谢轻非:“在你走出‘房间’的时间里,没有其他人发现你的异常?”
丁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就是我,什么才叫异常?”
卫骋忽然抬头看过来,他目光太过锐利,丁晴不由自主地与他对视上,又飞快地将眼神移开。
谢轻非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反应,手指尖搭在桌面上,轻一下重一下地叩击着。有节奏的响声吸引回丁晴的注意力,她转而盯着她上下动作的手指,不到片刻眉头就烦躁地拧了起来。
谢轻非道:“6月27日,王晨辉的妻女来店里的事情,你也知道。”
她用的是肯定语气,没有给丁晴留反驳的余地。
丁晴反感地抿起唇,果然没做声。
“我不认为丁阳看到王晨辉的照片能够心如止水。王晨辉的存在不仅提醒他自己童年受到的所有欺凌,更会让他想起被侵犯的那段最痛苦的记忆。他的情绪在送走王晨辉妻女之后变得极度混乱,恐惧、恍惚,乃至……逃避心理再度出现,所以他‘沉睡’了,而你从‘房间’走了出来。”
谢轻非话锋一转:“之后的三天,是你谋划并杀害了王晨辉。”
丁晴神色一点点冷下去。
谢轻非站起身,在丁晴座位旁边不断徘徊走动,整个人神采奕奕,语气都是轻快笃定的。
席鸣一脸崇拜地看着她,托着下巴道:“我师尊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卫骋敷衍地扯了下嘴角,以作回应。
“我猜你最开始没打算把作案地点放在店后的垃圾处理处。丁阳和王晨辉的妻子交流时,她无意间透露了自己的家庭住址,你事后应该去周围探查过。华璀中央这种高档小区安保管理十分严格,外来者没办法进入,你思前想后也没有找到突破口,于是放弃了在这附近采取行动。在你准备离开时,却刚好遇到王晨辉回家,他当时在做什么?或许是在和同事客户之类的人打电话,让你听到了他们在‘浪潮美食街’预定的行程。男人出来喝酒应酬,到半夜才散场太正常了。时间越晚,行动越方便,更不用说他还会喝得酩酊大醉,失去意识和行动能力。
“你和丁阳常在一起,对他的工作环境和生活习惯再了解不过,所以你清楚地知道这条街道环卫工人的换岗时间以及早班为图方便默认的‘潜规则’,在明确这一点之后你定下了作案时间。
“地点和时间都已计划好,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6月30日的到来。其间王晨辉给丁阳打来电话,你接通时和他的那段交谈中,肯定有约定见面的事情吧。他对丁阳的恶意经年不减,在你提出约见的时候,大概是抱着种看笑话的心态,他同意了。所以他在酒局散了之后也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走到蛋糕房这边赴你的约。
“一切都按照你所预想的进展着,可在这么紧要的关头你却发现自己准备的凶器不见了。对于这样一个厌憎多年的仇人,你肯定早就想着用最锋利的刀子捅进他的胸口,最好让他被一击致命。一个自小任打任欺的小白兔竟然会报仇,他当时的表情一定很震惊吧,这也是你想看到的,对吗?可你准备的刀不翼而飞,而王晨辉此时已经到了地点,你只好就地取材,用手边的蛋糕抹刀作为替代。他从来没把丁阳放在眼里,更想不到丁阳有杀他的勇气,加上醉酒后失去了警觉与反抗能力,你最终成功刺穿了他的胸口。第二至第三根肋骨间,虽然失手没插中心脏,但大量的血液依然能够使他窒息死亡。在这段时间里你拿出从李文英处取得的化妆品,实现了你想了多年的报复行为,把曾经丁阳受到的侮辱全部还了回去。
“至于那条碎花裙子,也是你的吧?是小时候丁阳送给你的。可他买来时遇到了王晨辉,一个同学眼里的‘娘娘腔’又莫名其妙买裙子,更加使他成为笑柄,这件事也被王晨辉拿来反复作为嘲讽他的话题。你曾经穿过那条裙子吗?还是没来得及如愿,这条裙子就已经被丁阳收了起来。王晨辉是剥夺你穿裙子自由的罪魁祸首,你不明白丁阳有什么错,更不明白自己只是想穿裙子又哪里不对,但那时你年龄太小了,想不明白原因,便觉得穿裙子就是原罪,让一个人穿裙子就是对一个人的侮辱。在王晨辉死后,你将这份侮辱如数奉还。
“周围并没有监控,对垃圾清理时刻的把握又延长了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使得可能留下的痕迹都被过往行人破坏得差不多了,你以为自己干的事情就不会被发现,但你遗漏了两件事。”
谢轻非看着丁晴紧绷的神情,继续道:“第一,丁阳是个洁癖,他使用过的任何物品都会仔细清理后再放归原位。可27号以后你接替他暂行一切时没有保留他的习惯,你对抹刀表面清理得不全面,导致上面有奶油渍的残余,被我们后期检验了出来。至于另一点——”
谢轻非看向卫骋,他无奈地笑笑。
“隔壁店铺的装修时间从早上八点开始,蛋糕房的营业时间是上午九点。但因为26号是周日,客流量大,店内食材消耗得多,丁阳习惯早点到店准备,所以正巧赶上隔壁打拱门为安装花窗做准备的时间,他和周围的街坊一样看了会儿热闹,还将这件事情记录在了记事本里。丁阳健忘的症状确实没有撒谎,但他健忘症的产生原因,只是遗忘期间是你在占据身体主权而已,如果你们没有沟通,对彼此做过的事情是完全不了解的。同样的,26号你还在‘房间’里睡觉,对丁阳的所作所为也只能从他的记事本里窥见一二。你知道装花窗这件事,对细节并不了解,也根本没放在心上。27号下午或者晚上,在与王晨辉妻女见面之后你在通话中途取代了他。30号,你的杀人计划稳步进行,但却因为消息的漏接而到出店门的时候才发现那条小路早就被安装花窗时搭建的脚手架挡住了,你只好改换路线,从隔壁店内穿过花窗暗门来到后门口。杀完王晨辉折返时,因为紧张,也或许是兴奋过度吧,你推门时不慎在玻璃表面蹭上了血迹以及——你的指纹。”
丁晴原来还算得上的存在侥幸的心理骤然崩塌,在听到指纹二字时,她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这时房门被敲响,程不渝亲自带着检测报告过来。谢轻非看完后目光重新落在丁晴强装镇定的脸上,似乎是在告诉她答案已经无需说明。
血迹属于王晨辉,指纹属于丁阳。
这是物证,至于人证,谢轻非确信在与李文英交谈过后就能得到。
席鸣悄悄对卫骋说:“哥,你立功了!”
卫骋:“安静。”
“很意外对吧?这枚指纹的采集确实很不容易。”谢轻非道,“你连足迹都没有刻意隐藏,是觉得警方就算采集到脚印也只会怀疑鞋子的主人,也就是李文英。只要没有监控探头明确拍到你在案发现场的身影,我们无论怎么查都会把嫌疑人锁定为女性,而丁阳并不是。可惜你留下了指纹。”
丁晴冷不丁笑了一声,她抬眸欣赏地看着谢轻非,道:“警官,你的推理确实无懈可击,可惜有一点你从一开始就猜错了。”
谢轻非挑眉:“哦?”
丁晴歪了歪头,说:“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想过要杀了王晨辉。”
见她一点也不意外,丁晴收敛起散漫的神情。
她被谢轻非平静的眼神看得心神不宁,原本想好要说的话术也被冲散了。
片刻她将早就被捏得皱巴巴的纸杯子往谢轻非面前送了送,道:“我有点累,能喝口水休息一会儿吗?”
接受审讯的嫌疑人中途提出这种要求,一般是不会被允许的。他们心理防线将要被攻破,神经高度紧绷,离开口陈述真相只差临门一脚。而在这紧要关头一旦给他们喘息的时间,想要再续上方才的话题往往会出现差错,他们又会找新的理由狡辩拖延。
但丁晴情况特殊,不管在病理角度她和丁阳怎么怎么各自独立,行为主体都是丁阳这个人,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听她讲述犯罪心理也只是走个程序。
谢轻非没拒绝她的要求,留下席鸣看着人,自己和卫骋出了审讯室。
监控画面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席鸣躲避着投在他身上嫌恶又探究的眼神,忍无可忍地说:“我是好男人,公大优秀毕业生,社区优秀青年党员,家里奖状摞起来能当扑克牌打!”
丁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拨弄耳侧的碎发。
席鸣见状,还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毕竟在他眼里眼前的人是以男性的躯壳做出与身体原主人完全相悖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别扭。
谢轻非又忽然折返,拿着个文件夹连同笔递到丁晴面前,“在这里签个字。”
丁晴没动,谢轻非也不急,将斟满水的新纸杯放到她手边:“只是确认一下笔录内容。你不签,待会儿就让丁阳出来签。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吧,啧,多可怜。”
丁晴瞪着她,还是不情愿地在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左手果然是她的惯用手,中指侧面的茧子被笔杆压进去一块,因用力肤色发白。她一笔一划写完自己的名字,把东西丢还给谢轻非。
谢轻非垂眸看了眼她的签名,“谢谢配合。”
卫骋靠在审讯室门外的墙上,待谢轻非出来才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就不好奇她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轻非道:“哪句?她没有杀王晨辉的意图那句?这不重要,我早就知道了。”
卫骋意外道:“你知道?”
谢轻非被他这个反应取悦到,笑得满面春风:“看样子你很想知道原因,要我告诉你吗?你说两句好听的我就告诉你。”
卫骋愣了两秒,气笑了:“真够得意啊,谢警官。”
谢轻非谦虚道:“都是向卫医生你学习的。”
“行,那我们明察秋毫断案如神的谢警官,能不能告诉无知的我,你是怎么知道丁晴没有杀人意图的?”
谢轻非将文件夹翻开到第二页给他看,“这是丁阳被带回来时签的字。”又翻回到前面,“这是刚才丁晴的笔迹。”
卫骋道:“字迹不同,但也正常。所以呢?”
“这两者字迹不同确实正常,”谢轻非摁下圆珠笔,把那个“阳”字圈了出来,“姓名是一个人的专属符号,如果不是从事文字行业的普通人,姓名不出意外会是他们这辈子手写次数最多的字,所以会更具特殊性。我们早上在丁阳的店里看过他的记事本,上面有个地点是国阳购物中心,当时我就在想这人字写得真漂亮,有颜体的味道。可你再看签名里的‘阳’字,耳朵旁写成了印耳旁,既不讲究美感也不讲究书写规范,显然和记事本的记录者不是同一个人。再加上记事本上的内容看似是第一视角的个人记录,但其实是以告知的方式写给另一个人看的,所以才会连珍爱的宠物狗的名字和健康状况都要额外标注。那谁是这个记录者为维持个体完整性而不得不共享记忆的对象呢——”
“这就说明除了丁阳和丁晴,还有第三个人格存在,而这个人格很可能才是主人格,或者说——犯罪人格。”卫骋接道。
“聪明。”谢轻非道。
“哪里哪里,要不是谢警官提点,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层啊。”卫骋客气道。
谢轻非略一思索,认同道:“那确实。”
卫骋:“……”
谢轻非无视他的反应,继续道:“今天之前,我们谁都没有和丁阳有过接触,对他这个人的了解只存在于电子档案和别人的叙述中。丁晴是个意外存在,可平时的丁阳,就确定真是‘丁阳’吗?”
卫骋明白她的意思。他掏出手机在一旁的自动贩卖机内扫了两听可乐,递了一听给谢轻非,“难怪你会叫我过来。”
谢轻非单手挑了拉环后还给他,在他愣怔的瞬间自己拿过他手上的另一听,开过来喝了几口。
卫骋:“?”
谢轻非:“我确实没有遇到过这种类型的案子,放眼全国相关案例也少之又少,所以与其闭门造车不如向专业人士求助,省得浪费时间。丁阳的犯罪人格很聪明,到现在也没露面,说明他还很沉得住气。他应该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想干脆一躲到底,但我总觉得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逃避罪责。我们警察定案只要求主客观统一,确定对方的犯罪行为真实存在就行,但后续的量刑却要依据犯罪主体当时的思想精确判定。我刚才说了他很聪明,现在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丁阳,以及主观故意性不清晰的丁晴,等上了法庭,很大程度上他不会被判以重刑。虽然这麻烦是检察院的,但我实在是很好奇自己抓捕的嫌疑人真面目是什么样,所以想让你试一试。”
卫骋耳边是可乐气泡炸裂的声音,啼笑皆非地看着谢警官亲自为他打开的可乐罐,说:“可以,我对丁阳的情况本身也挺感兴趣的,能亲自接触病例当然再好不过,还得谢谢你给我提供论文资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