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烧不尽—— by五十弦声
五十弦声  发于:2024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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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轻非不由得看了卫骋一眼。她认识卫骋的时候就知道他家境不一般,但他鲜少提及自己的家世,在学校里也只是比其他男孩儿精致一点,比如饮用水只喝自带的瓶装水,从不用学校的餐盘和公共餐具,夏天太阳大点,他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和女孩儿一样撑遮阳伞,其他用度上也能多多少少体现出他是个“少爷”。尽管他平时的表现更像个大爷。
高考结束后谢轻非向班主任打探了下卫骋的成绩,得知两人分数相同,最后一役既然没决出个高下,后续的相关事情她都没再管,只在心中猜测着他可能学学金融待毕业回去继承家业,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没这打算。”卫骋不欲就此多说,对谢轻非没话找话,“谢警官,一大早就出来办案啊。”
谢轻非轻飘飘道:“哪儿能啊,约会呢。”
席鸣:“……”
卫骋配合道:“这样啊,那是我不识相,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
他话虽如此,一点也没有“识相”的打算,懒散地往椅子上靠了靠,手头把玩着手机。
他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手指修长,手背上淡青的脉络因皮肤偏白而颇为明显,看得出来平时很保护这双手,但他的骨节却有些突出,带有很明显的摩擦伤导致的深色痕迹,食指前端也有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细痕。谢轻非盯着看了几秒,心里升起的几个猜测都有些矛盾,让她缓缓皱起眉。
这片刻的出神,卫骋在她眼底打了个响指:“好看吗?”
谢轻非坦然道:“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
这回换卫骋语塞,不自在地把手揣进了裤兜里,耳尖飞红。

谢轻非偏头低声问席鸣:“我记得……死者的相关物品里还有一枚婚戒?”
他们聊案情,卫骋自觉别开头。
席鸣应道:“有的,一枚卡地亚的白金戒指。”
谢轻非道:“昨晚在案发现场,死者手上并没有佩戴戒指。”
“是啊,后来清理现场时找到的,可能有些场合他不戴吧。”席鸣道,“还好没弄丢了,这玩意儿小六万呢!”
谢轻非道:“挺贵的。”
她沉吟着:“王晨辉经济状况是还不错,但六万一枚的婚戒是不是有点奢侈了?”
席鸣一愣,思忖着:“一辈子就结一次婚,意义重大,在戒指上多花点钱似乎也无可厚非?”
谢轻非却道:“他都不着家,还在乎戒指是否意义重大啊。”
说话间,丁阳夫妻二人一同过来,卫骋摘下耳机起身,听李文英向他引见。
“这就是我先生丁阳,丁阳,这是卫总。卫总打算在咱们家店隔壁开个咖啡厅,施工方面有什么不便你多帮衬一些。”
丁阳连连说好,看卫骋的眼神像在说“原来你就是那个财大气粗的大老板”。
“叫我卫骋就行了。”卫??骋也点头致意,多看了丁阳几眼,笑道,“早就听说李总夫妻伉俪情深,今天一看果真是让人羡慕。”
李文英甜蜜地与丈夫对视,拍了拍他挽住自己胳膊的手背。丁阳中等身材,一七六上下,李文英个头更加不高,穿着高跟鞋才能勉强与丈夫比肩。
李文英又问:“这两位是?”
“哦,这是谢警官和席警官,来调查事情的。”丁阳忙向她介绍。
李文英听说二人是警察,神色严肃了许多:“出什么事了?”
谢轻非打量她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也不知道吗?”
丁阳忙道:“我太太工作很忙,不常关注店里的事。”
谢轻非便说了发生凶杀案的事,李文英听罢,吃惊地捂住红艳的双唇,丁阳扶她坐下,揽住她的肩头温声细语地安慰。
他长相看起来本就比真实年龄小些,两人又有挺大的年龄差距,尽管李文英保养得当风韵犹存,但在她深刻阅历的加持下,与稍显不谙世事的丁阳站在一块儿更像母子。可奇怪的是,与丁阳带给常人的如沐春风的真诚感一样,他看这个各方面都远超自己的妻子时,眼中既没有出于物质索求的讨好,也没有半分轻蔑与怠慢。那眼神与举动,确实是对待心爱之人才会有的缱绻依恋。
丁阳将妻子的发丝都一丝不苟地捋好,才抱歉地对谢轻非说:“我太太胆子小,警官有什么问题还是继续问我吧。”
谢轻非眯了眯眼,目光从李文英昂贵的红底高跟鞋上挪向丁阳的左手,忽然道:“你的戒指呢?”
丁阳顿了顿,左手拇指下意识去摩挲无名指指节,茫然道:“可能是刚才洗手的时候丢在洗手台了。”
谢轻非道:“从我们进门开始,你手上就没戴戒指。”
在固定位置长期佩戴戒指,这一块的皮肤颜色会与其他地方有明显不同。甚至还会因为体型的胖瘦变化带来的影响,在被箍住的那一圈皮肉留下挤压凹陷的痕迹。
丁阳一时怔然:“那、那就是我出门前忘记戴了。”
他为这事感到十分的懊恼,歉疚地看向妻子。
“忘了?”
谢轻非站起身,席鸣忙挪开椅子给她让位。
丁阳不着痕迹地往李文英身后缩了缩。
“警官,我先生记性不好是常事,忘戴戒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李文英毕竟见惯了风云,很快从凶杀案的惊吓中缓过来,又变回一个沉静泰然的女总裁,她揽臂挡了挡丁阳,解释着,“要不我让司机回去找找,找到了送过来?”
李文英因谢轻非审视的目光而对她这个人也带上了些敌意,觉得警察揪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咄咄逼人,有点不可理喻。在商界打拼的女强人,习惯了说一不二,话里话外像在反讽。
谁知谢轻非佯装听不懂,还笑着说:“好,那麻烦你了。”
李文英无奈,只得打电话给门外等候的司机,让他先回一趟家问问保姆有没有看到丁阳的戒指。
丁阳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左手,叹息道:“我最近是怎么了,连这种事情都会忘记。”
李文英宽慰地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没事的,没事,你只是太累了。”
如果不是因为还有外人在,丁阳大概是很想扑进李文英怀中的。
感情真好。连谢轻非也这样想。
李文英抬眸正撞进她思索的眼神里,立刻不着痕迹地移开,拨弄了一下自己婚戒上硕大而闪烁的钻石。
席鸣从后头朝谢轻非扬了扬手机,口型说着有事,谢轻非便道:“我们先去附近问问情况,这是我的号码。找得到或是找不到,都请告知我一声。”
李文英眉头不满地竖起,丁阳拉了拉她,对谢轻非道了声好。
谢轻非走前给了卫骋眼神示意,后者紧随其后找借口出来。
卫骋碰巧遇上李文英,被她邀请着来店里做客,现在夫妻俩明显没心思接待任何人,对他的告别自然也不做挽留。
太阳高悬。
两个人隔着花坛对视,谢轻非心想卫骋现在确实不一样。他上高中的时候,眼睛长在头顶上,基本不搭理人,表面斯斯文文的,说出来的话能把人气死。拜他所赐谢轻非嘴上功夫没少练,毕业前夕已经能和他对个平手,所以现在应付他也游刃有余,哪怕他说些暧昧的怪话,她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反撩回去。
至于到底哪里不一样,大概是他多了一份平易近人的气质,再没有高高在上的少爷作派,甚至还有那么点讨人喜欢。
最后一点是谢轻非根据别人与他的交往分析得出的,她自己倒没这么想不开。
卫骋见她不说话,戏谑道:“再看收费了。”
谢轻非收回目光,无所谓道:“收吧,从那五十里面扣。”
卫骋笑道:“谢警官这是打算和我有长期交易往来啊,那我可得好好保养,不能让你这钱白花了。”
谢轻非:“……”
他倒也不觉得被轻贱了。
席鸣欲言又止,心说师尊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卫骋讨厌她,他明明就是……
谢轻非偏过头来:“你看什么?”
“啊?没,没什么。”席鸣轻咳一声,把刚得到的消息告知于她,“李文英成立的盛妆公司主要做化妆品经营,也自己研发产品,市值不少。在和丁阳结婚前她没有过婚史,两个人在一块儿快十年了,虽然李文英因身体原因无法生育,但你又说丁阳那个什么,双方也都不介意这种事了,感情一直都挺好的。丁阳学历不高,在升州找不到好工作,这个蛋糕房是李文英给他打发空闲开的。”
卫骋打开了店门,阳光照进屋内,飞扬的灰尘在半空漂浮。
他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通透的光线从暴露出来的彩色玻璃间四散穿透,折射出一地细碎梦幻的花纹。
谢轻非目光一凝,对席鸣道:“去车上把东西拿过来。”
卫骋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真有线索?”
谢轻非道:“店内有通往屋后的门吗?”
“有。”卫骋走到一侧推了推,他所触碰的那扇落地花窗居然是道隐形门,所通向的竟正是昨夜他们发现脚印的地方,“看图纸,这里原本就打算做成暗门,设计师说这样更好看。”
席鸣把工具箱打开,内侧窗帘重新被拉起,,外围也进行了遮光处理,谢轻非戴上手套对着外侧玻璃喷洒试剂,检测到了玻璃上短暂出现的荧光。
席鸣忍不住道:“哥,你真倒霉。”
昨晚因为光线差加上玻璃表面本身凹凸不平,有什么痕迹也未能被及时发现,刚才经由阳光照耀被谢轻非看出了上面有擦拭的痕迹,而她所喷洒的鲁米诺试剂恰能够验证出被擦去的是否是血迹。
谢轻非同情地看了卫骋一眼,对席鸣道:“叫人。”
江照林去了王晨辉家,来的是程不渝,他和谢轻非一样半宿没睡,一直在尸体身上寻找每一寸细节。
谢轻非对他说明情况,不确定道:“只有微量残余,能检测出DNA吗?”
程不渝淡淡一笑:“你不就爱给我出难题。”
谢轻非听他这么说,显然是胸有成竹的意思,也笑道:“还不是因为相信程大法医的能力。”
两人说说笑笑地取证,席鸣手生也帮不上忙,冷不丁瞅见卫骋阴沉的脸,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倒霉哥哥,于是走过去安慰道:“哥,你也别难过,一个店倒了还能开另一个,我给你挑个治安好,一天巡逻三趟的地儿。”
卫骋还是盯着墙角蹲着头靠头的那两人不作声。
席鸣顺着看过去,再劝道:“不就一玻璃门么,你缺这点钱?说真的哥,你干啥啥不行,真不如回家得了。哪怕在集团挂个名每年年底拿分成,都够你逍遥自在一百年的,别伤心了哈。”
卫骋沉声问道:“这你们局的法医?叫什么,多大了,哪里人,结没结婚?”
“程哥是我们局黄金单身汉好吧,女朋友都没谈呢。”席鸣说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卫骋没答,反问:“你们局的痕迹员呢?为什么是他来?”
席鸣嘿嘿一笑:“人愿意帮忙啊,而且福尔摩斯出门办案华生都会跟着。”
“席鸣帮忙。”谢轻非这时叫了一声。
“来了!”席鸣在卫骋肩头拍了下,“乖,别难过了啊。”

程不渝收拾完东西,“不跟我一起回去?”
谢轻非道:“我还有其他事,到时候你把检测结果发给我就行。”
程不渝点头,走前路过卫骋面前,也微微颔首示意。
席鸣正坐在一旁刷群消息,点开王晨辉身上找到的婚戒的图片,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问道:“师尊,你为什么一定要看丁阳的戒指?是有什么问题吗?”
谢轻非道:“王晨辉是个已婚男人,佩戴婚戒是很合乎情理的事情,所以在现场找到这枚戒指后大家自然而然觉得这就是他的。”
席鸣一愣:“你的意思是说,这也可能是凶手不小心落下的?那丁阳……丁阳首先是有作案动机的,他和王晨辉相识,还有仇,现在又正好丢了枚戒指。”
谢轻非道:“让戴琳查一下这枚戒指的购买信息,另外——王晨辉无名指上并没有长期佩戴戒指的痕迹,你江哥有说什么没?”
江照林带人去王晨辉家时,他的妻子刘珊刚把孩子送去学校。作为一名全职主妇,她除了负责孩子的日常,其余时候都很空闲。
等警察说明来意,刘珊惊愕失措的脸上短暂闪过迷茫,伤心的情绪竟还不如丁阳多。
江照林见她不做遮掩,也直截了当道:“你丈夫被人杀害,你不难过?”
刘珊无所谓道:“我们感情本来就不怎么样,生了孩子之后就分房睡了。他经常不着家,外面红颜知己一大堆,我是为了孩子才跟他维持着婚姻。”
她迟疑一阵,问道,“晨辉虽然不是个好丈夫,但我也没听说他和谁结过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晨辉要真是个很差劲的人,不可能在职场上混那么开。就算有谁看他不顺眼,也不至于到杀人辱尸的地步。
面前茶几上还摆放着孩子的玩具,江照林拿起拼了一半的南瓜车积木,笑道:“我闺女成天也净爱在家捣鼓这些,都上小学了,还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呢。”
刘珊面色和缓,“你也有个女儿?多大了?”
“7岁了,刚上一年级。”
“只比我女儿小一岁。”刘珊笑道,“就算长到十七八岁,孩子不也是我们当父母的捧在手心的宝吗,惯还来不及呢。”
“是啊,我每天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看到我闺女的笑脸。”江照林顺势道,“王晨辉对女儿好吗?”
刘珊脸上笑意淡了淡,幽幽叹息道:“如果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爱护,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他继续过日子了。警官,你也是当家长的,咱们升州大小也是个一线城市,培养一个孩子得花费多少,你想必很清楚。我当年是一时头脑发热,被爱情什么的冲昏了头,辞了职在家生产,‘与世隔绝’才不过一年啊,本能升职的职位被人取代,客源也流失了。晨辉他收入高,养我们一家子绰绰有余,最大的优点是不吝在囡囡身上花钱。囡囡年纪小,我做母亲的在家照顾她无可厚非,索性就此当了全职太太,一晃这么多年。
“你说我要是真和他离了吧,孩子跟着他,物质上的待遇虽然不会减少,但晨辉实在不是个会照顾人的,我哪能放心得下?要跟着我,我一没工作二没钱,供不起动辄上万的辅导班,孩子未来不就毁了。幸好现在……”
余下的话她不好明说,江照林眼观鼻鼻观心,知道她庆幸的是自己不仅顺理成章从这段不美好婚姻中挣脱出来,还能继承亡夫的遗产。有了本钱和缓冲时间,她本身又不是没能力的人,很容易谋一份安生。
“王晨辉两口子感情不好,对孩子倒还不错。”席鸣发完消息,不禁感叹道,“说到夫妻感情,丁阳和李文英还真是挺让我意想不到的。师尊,你说丁阳又不喜欢男的又不喜欢女的,那他对李文英是真的吗?”
“你不知道吗?”谢轻非道,“从刚才他们的相处模式里,你看不出什么异常吗?”
席鸣懵然摇头,仔细回忆过后还是无解,不相信地找卫骋求认同:“哥你给评评理,刚才全程我们都在,他们夫妻俩到底有什么异常是我没看出来的?”
卫骋和谢轻非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俄狄浦斯情结。”
席鸣:“……”
谢轻非不意外卫骋会知道,他作为她唯一承认的势均力敌的对手,如果连这点浅显的线索都看不出来,那只能算是她走眼了。
她继续道:“丁阳对李文英的感情除却男女之爱,还掺杂着俄狄浦斯情结,产生原因我还没有找到,没准儿是因为李文英与他过世的母亲有几分肖似。丁阳在李文英面前趋向弱势,下意识依赖她信任她,哪怕在我们这么多外人面前他也忍不住与她有肢体亲近。”
卫骋补充道:“因为这是基于性本能的情感意识,所以丁阳对她当然有男女爱情存在。而且依赖情绪的产生一般存在于个体受到威胁,亟需得到庇佑的时刻,丁阳的表现是童年时期对母亲的惯性依赖在成年后的遗存。你们没揪着戒指的事不放前,他也就是个正常的焦点聚集在爱妻身上的普通男人。”
“对。一旦他心理防线被打破,遇到无法应对的局面,就会下意识寻求李文英的庇佑。”谢轻非认同道,又意外地问卫骋,“你平时都在研究些什么?说得这么专业。”
卫骋摸摸鼻子:“还好吧,是要比你厉害一点。”
谢轻非:“……”
真不该夸他的。
席鸣听得下巴差点掉了,忙问:“那李文英对丁阳呢?她是把他当老公还是当儿子啊?”
谢轻非道:“当然是老公。女人在任何年龄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这和伴侣客观意义上与她们‘是否般配’毫无关系,你不要老念着两人的年龄差说事。”
席鸣没缓过来,拧开矿泉水盖灌了几大口。
谢轻非继续道:“当然,也正因为两人间存在的感情是真的,依赖也好,爱护也好,都是出自各自的真心,问题才复杂了点。”
席鸣道:“什么意思?”
谢轻非忍不住敲了下他的脑门:“你傻啊,你坐那儿这么长时间,就没看到丁阳左手中指上的写字茧吗?”
“左、左手?!”
席鸣一个惊讶猛捏了塑料瓶身,被冒出的水柱炸了一脸。
卫骋体贴地给他递了面纸,席鸣胡乱擦干净脸后急慌慌地问:“那,要是丁阳,凶手其实就不是个女性。还是说……这事儿丁阳和李文英都有参与,才使得我们的判断出现了偏移?”
到现在,谢轻非还是觉得自己对凶手性别的看法没有出错,这是多年刑侦经验带给她的自信。再者,死者面部的妆容与他身边的碎花裙子的存在,也都昭示了相关作案动机。在王晨辉这种有家有室的直男脸上留下红妆,并非出于性意味的刻意女化,否则凶手的上妆手法会精细许多。反观死者被发现时的样子:面部被刷得斑驳死白,红艳艳的唇像淌着血的裂口一样横在鼻下。这种粗劣却又重点突出的妆面特征,是大众对于女性妆容的刻板印象。而在如此粗暴的对待之下,凶手的目的更像出于泄愤的侮辱与报复,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可那条碎花裙子又象征了什么呢?款式上并无奇特,但因上面陈年的樟脑气息,显然又不是近期随意在商店购买的“作案道具”,它是有主人的。
七八岁小姑娘穿的裙子……
谢轻非忽然问身边的人:“丁阳还有其他亲人吗?”
席鸣道:“没有啊!他从小和他母亲相依为命,但是7岁的时候他母亲也过世了。”
谢轻非凝眉:“兄弟姐妹也没有?”
席鸣道:“没有,都没有。”
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亲朋好友。真心关爱他的人只有一个李文英。
这一切也太顺理成章了。
谢轻非道:“我们现在去一趟丁阳的老家。”
“现在?”席鸣道,“不等戒指啦?”
“我让李文英叫人回去拿丁阳的婚戒,只是为了看他们二人的反应。毕竟在此之前我们从没见过他的戒指到底是什么样,他随便拿一枚出来应对我们也无法判断真伪。婚戒的事,等王晨辉那枚的购买信息查到之后就能弄清楚,眼下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验证。”
卫骋忽然咳嗽几声。
谢轻非瞥向他,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轻声道:“好了,遇到这种意外怪不得你,别难过了。换个角度想想,或许是你不适合开店呢?及时止损也蛮好的。”
卫骋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扑闪的长睫,鼻尖小小的痣,以及随着吐字张合的双唇,心里话不知怎么的就说出口了:“谢轻非,你长得好漂亮。”
谢轻非:“……”
席鸣心里“靠”了一声,往墙根面壁去。
“调戏公职人员,”谢轻非反应难得迟钝,板着张脸,“你、你发什么神经?”
卫骋理直气壮道:“实话实说怎么了?我就不信除了我没别人夸过你漂亮,你也都说人家是发神经?”
谢轻非道:“别人是别人!”
“哦,我不是别人。”卫骋轻笑出声,“那我更该夸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跟我害羞什么劲。”
谢轻非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你”了半天也没组织出语言,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提溜起角落里席鸣的领子就走。
席鸣一边仰着脖子倒退,不忘伸手给他哥比了俩大拇指。

平田县,丁阳的家乡。
丁阳初中毕业后就不在这里生活了,那时距今也已二十多年,所以谢轻非直接找到了他所就读的小学,向当年的班主任打听丁阳的事情。
丁阳的班主任是位年近花甲的老教师,因为学校教育资源稀缺,她就一直没退休,只是学校照顾她年龄,没再让她做班主任。听到两人是来打听丁阳的事,她几乎没怎么思考就记起了这个人,眉宇间流露出惋惜与同情。
席鸣问道:“李老师,你对丁阳家里的事情了解多吗?”
“谈不上了解不了解,平田县就这么大,谁家有点什么事街坊邻居都知道。我没见过他爸爸,就知道他们孤儿寡母一起生活。”李老师想起往事,不由叹息,“他妈妈走得早,这孩子从小就没个人照顾。虽然说成绩中不溜丢,但他性格很文静,从不调皮捣蛋,所以我们当老师的都愿意关照他一些。”
这些与警方了解到的差不多。
谢轻非道:“他和同学的关系怎么样?”
李老师脸色变了变,犹豫着问:“警察同志,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谢轻非道:“他目前没事,只是有桩案子需要他配合调查一下,希望你能理解。”
“他肯定不会干坏事的呀!”李老师忙不迭道,随后她静了静,无奈道,“丁阳被他妈妈一个人拉扯大,有些嘴碎的人没少说他们娘儿俩闲话,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能怎么办呢?丁阳变得胆小又内向,很怕与人接触。在学校里其他男孩子顽皮一些,他从来不主动参与到其中去,久而久之就有些孩子对他有意见……”
谢轻非道:“说他是‘娘娘腔’?”
李老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对,是这么说的。但丁阳从不和老师告状,我也只是遇到的时候批评一下那群人,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他还经历过什么。”
席鸣忙道:“那您还记得这群孩子叫什么名字吗?是不是有个眉上长黑痣,叫王晨辉的?”
李老师想了想:“有,有印象。他是带头欺负丁阳的人,我说过他好几次。这小子脑子是聪明,就是坏心眼儿也多,听说后来还去大城市念大学了?不知道那点毛病有没有改掉。”
看来是没有。
王晨辉身份体面,又会说好听的话,在外应酬就不太规矩。为避免已婚身份影响他与人交往,他一贯不爱佩戴婚戒。刘珊也将被他闲置在家中的婚戒找出来给了江照林,只是枚普通的银戒,所以现场发现的那枚价值六万的卡地亚肯定不是他的。
谢轻非又问:“丁阳是左撇子吗?”
“不是。”李老师笃定道,“孩子从一年级学写字开始,我们当老师就要纠正他们的握笔姿势,首先就是要让他们统一用右手握笔。教了这么多年的书,我虽然见过极个别喜欢用左手的孩子,但丁阳那会儿,班里一个左撇子也没有。”
丁阳左手中指确实存在写字茧,但右手也有。可能他在老师的矫正之下暂时改变了写字习惯,后来无人管束后又重新换了回去。
谢轻非与席鸣对视一眼,席鸣道:“麻烦您把丁阳家的地址写给我们吧。”
李老师道:“可以,我知道他家住在哪,只是那片房区的人搬得差不多了,就剩些老年人还在。”
拿到地址后两人正要告别,李老师起身送到门口,还是忧心问了句:“谢警官,你别觉得我多嘴,我想知道……丁阳他到底遇上什么事儿了?”
她竟是觉得丁阳会是受害的一方。
谢轻非顿了顿,问道:“他以前还遭遇过什么吗?”
李老师纠结片刻,似乎是在回忆不美好,陡然气愤起来。
“同学之间的摩擦还可以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可是、可是……那个畜生啊。”
王晨辉之所以叫丁阳娘娘腔,是因为丁阳本身长相清秀,加上童年没有父亲这一角色的存在,使得他在依赖母亲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变得比其他男孩子文气内敛且爱好整洁,放今天这叫精致boy,但在小孩子群体里肯定要被视作异己。
丁阳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他的性格变得愈发谨小慎微。这样一个漂漂亮亮还不闹腾,挨了欺负都不会告状的小男孩儿,一个人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被变态盯上了。这个人是生面孔,应该是外地赶路路过的,因为事情发生时天色昏暗,等人们循着声音找到丁阳时,那人早就跑了。当时又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刑侦技术,根本抓不到逃之夭夭了的罪犯。
“我在医院里照顾了他几天,他看谁都像在看仇人,跟个小刺猬一样不让任何人靠近。他以前都没脾气的,现在被逼到这份儿上,可怜呐……9岁的孩子,那么小,还什么都不懂呢。等他恢复了些精神,有天医院的电视上正巧放到男女主角亲热的戏份,他突然问我说,‘老师,我是男孩子,那个人也是男人,他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向他解释。他又跟我说,说老师,我不是娘娘腔。”
李老师说的时候几度哽咽,谢轻非递过纸巾让她擦拭眼泪。
“这种事情瞒不住,小孩子听了家里大人聊天,转头就来学校取笑丁阳。所以他初中毕业之后告诉我自己要外出打拼了,我也就没阻止。出去了好,出去了就把这些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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