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他才擦擦脑门的冷汗:“太惊险了,我还以为她要打你。哥你就跟我说说呗,我以后还得在我师尊手底下混饭吃呢!”
卫骋:“说什么?”
席鸣:“说你和我师尊啊!”
卫骋被他问得烦了:“高中校友,没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
“就这样?那你俩刚才怎么不好好叙叙旧?”席鸣一脸不信,打量卫骋几眼,“我师尊看死者都比看你温柔,她还说和你关系不好,差点把我也给连坐了。哎等会儿……”
他停顿片刻,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她提过你!”
卫骋一顿:“真的?怎么说的?”
“我师尊才学兼优,破案无数,在分局当刑侦队长,还是因为年纪太轻不方便往上多提。因为她凡遇考核必得第一,我就问她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知道当第二名是什么滋味,她说知道,高中的时候考试输给过一个特讨厌的男的。表哥,我记得你也是市一高毕业的,看她反应这男的就是你吧!”
“是啊,”卫骋知道谢轻非优秀,得知她并没有一毕业就翻脸不认人把自己彻底忘了,脸上复又露出笑容,“然后呢?”
席鸣说啊,没了啊。
卫骋不信:“没了?没说我别的?”
席鸣又绞尽脑汁回忆,学着谢轻非的语调抑扬顿挫地来了句:“‘一个特讨厌的男的’。她就这么说的,要不我能不提前知道是你吗?”
卫骋:“……”
他冷冷道:“现在你知道我俩为什么关系差了吧。”
谢轻非从店里出来,打眼就看到兄弟俩并肩站着。卫骋模样身形确实出挑,一眼想看不到他都很难。好好一男的,怎么偏就是卫骋。
席鸣迎上去:“师尊,发现什么了没?”
“夜间灯光到底有影响,天亮之后我们再来一趟。”谢轻非看向卫骋,欲待开口,还是转问了跟在她身边的门店负责人,“后面的落地花窗是什么时候装的?”
负责人想想,道:“28……27号,27号上午装的,咱这花窗国外空运过来的,大师设计,安装那天街坊四邻可都来围观了,您说是吧卫总?”
卫骋其实是受朋友撺掇才突发奇想开个店,前段时间一直忙,除了打钱也不大关注这里的进度。
谢轻非也没指望卫骋,记下时间后又问:“旁边这家甜品店怎么没人?”
席鸣解释道:“一般就火锅烤串什么的人能开到半夜,甜品店这种老早打烊了,我看他门上告示贴的是下午六点关门。”
谢轻非道:“安装花窗的时候,甜品店的人也来看了?”
负责人道:“来了,那老板还给咱店里工人送冰饮了,挺帅一小伙子,人蛮不错的。”
谢轻非点头,对席鸣道:“回去说。”
卫骋被晾在一旁,临了插了一嘴:“这就走了?谢警官,咱俩可好不容易见个面呢。”
席鸣会看眼色,表哥什么的没可怕的,他期期艾艾问谢轻非:“师尊,我这‘关系户’的身份您能忘了吗?其实我和我哥……不对,和卫骋他也没多熟。”
卫骋:“……”
俩挺大个头的男的都挨着她等着,继续不理不睬倒显得谢轻非有些矫情了。她挂上一脸笑,转身对卫骋递出手机:“那扫一下吧。你不是很想加我微信吗,老同学?”
卫骋也不客气,边加上她边说:“我再死乞白赖,也得等你愿意啊。”
谢轻非道:“说这话就见外了,警民一家亲。”
卫骋笑道:“别人也有我这待遇?还以为我在你心里是不一样的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谢轻非大为震惊,不知道卫骋什么时候骚成这样了,也不甘示弱:“私情当然有。你是家属,我是老师,咱俩都得对席鸣负责不是?有了联系方式以后交流教育心得也方便些。”
席鸣:“我……”
卫骋按住席鸣的肩头,笑盈盈道:“行啊,以后这小子就麻烦谢警官帮我看着了。他要是犯浑你尽管跟我说,千万别把我当外人。”
席鸣:“你……”
谢轻非道:“怎么会?我说了不会跟你见外。”
卫骋点点头,笑得意味深长:“也对,毕竟是一家人。”
谢轻非一时语塞,把席鸣从他身边拽回来:“和你表哥道个别,我们得走了。”
席鸣生怕自己就交代在这了,闻言连忙松了一口气:“哦,那表哥,我们走了。”
卫骋:“多联系啊谢警官,没事儿也能联系我。”
谢轻非:“……”
半路上,谢轻非手机响了声,点开一看是卫骋发来的微信消息。
他说:谢警官没有竞争对手之后,气质是挺不一样。
谢轻非眼前一黑,提心吊胆等成绩单的日子好像又回来了,噼里啪啦打了一串回过去。
谢轻非:你也不赖,不用当万年老二的日子里,饭都多吃了好几碗吧?[微笑]
卫骋:这话得共勉。
紧跟着:你年纪也不大,不知道微笑表情是不友好的意思吗?
谢轻非:知道,我故意的。
卫骋:[微笑]
谢轻非:[可爱]
卫骋:别撒娇。
席鸣听到身边的人忍无可忍地捶了把坐垫,未免受牵连,连忙往车子角落缩了缩。
回到警局。
法医程不渝道:“现场没发现凶器,但在伤口处提取到了一些东西,检测出来是动物奶油。化妆品也是市面上常见的大牌彩妆,都列出来了,你应该比我懂行。”
谢轻非翻了几页检测单子,看向席鸣:“你说。”
席鸣道:“我说?我说什么啊?”
谢轻非道:“死者伤口处提取到动物奶油,依据这点你能推断出什么?”
“说明……”席鸣音量渐低,最终道,“师尊,我的意见真的很重要吗?我怕我说错了,还是你和程哥讨论吧。”
程不渝一听,披着白大褂幽灵一样飘走了。
谢轻非道:“有什么好怕的,又没人笑话你。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破案不都这样。”
席鸣纠结了一会儿,道:“那我可说了啊。咳咳,动物奶油无外乎咖啡店甜品店会用,当然了,超市的部分包装食品也会含有这一成分,但结合江哥之前说的关于凶器的推断,我觉得那玩意儿像是做蛋糕用的抹刀,沾上的奶油还没来得及清洗,被凶手拿来当凶器刺入了死者胸口。抹刀没有刃,刺入时不比普通刀具锋利,所以才在伤口处留下了其余擦伤和奶油残余。”
他皱起眉:“可这么草率,只会是临时起意,我们却还找到了作为标记出现的碎花裙子……师尊,我是不是说错了?”
谢轻非脸色温和:“说得很好,不用怀疑自己。”
席鸣美滋滋道:“真的?”
凌晨一点半,江照林送来了死者的个人资料。
江照林把照片信息贴在白板上:“死者名叫王晨辉,男性,1986年生人。不是本地人,读完大学就一直留在升州,目前是公司的一名高管。他太太是全职主妇,两人生育晚,女儿今年才8岁。案发当日也就是6月30日凌晨他和合作商去浪潮美食街一带吃了宵夜,饭后还去了酒吧,离开时已经五点多了。法医检测出来死亡时间和我们推断的一样,6月30日早晨七点到七点半。这段时间内并没有人对他的消失产生怀疑,朋友以为他喝大了自己打车回去了,妻子则以为他在外应酬未归,因为他经常性夜不归宿,所以没在意。”
谢轻非道:“他有个女儿?”
江照林道:“是的。会跟裙子有关吗?”
谢轻非想了想:“未必,我倒觉得只是针对死者本人。能查到购买记录吗?”
江照林摇头:“只能根据缝纫工艺和染色方法查出是二十多年的旧物,那会儿小市场上的交易哪还溯得到源头。”
谢轻非道:“天亮以后你带人去一趟死者家里,听听他妻子的说法。”
席鸣忽然道:“诶?你们看这个。死者近五天的通话记录里有个未命名联系人,号码和他最新加的微信好友一样。A晴朗蛋糕房丁阳153XXXX8369……晴朗蛋糕房不就是我们刚说的那家,我表哥邻居么。”
他冷不丁提了嘴卫骋,谢轻非又想起昔年的竞争对手如今是个创业未半中道崩殂的倒霉蛋,感慨地摇摇头。
江照林也道:“这不就和抹刀还有奶油联系上了吗。席小鸣,你这任督二脉让你师尊打开了啊!”
席鸣正沾沾自喜,又觉得不对劲:“这个丁阳是男的还是女的?”
江照林道:“个人资料写的男。”
席鸣道:“师尊不是说凶手是女性吗?”
谢轻非这人太神,嘴上说是猜的,最后十有八九都是对的,所以众人对她的任何判断都坚定不移地相信。
同样,谢轻非也不觉得自己的猜测有误:“我们去看看这个丁阳。”
天刚蒙蒙亮,谢轻非走出公寓大楼,看到眼熟的牧马人正停在路口等候。
席鸣的脑袋就从车窗冒出来:“师尊!是我!”
谢轻非道:“换车了?”
席鸣道:“嘿嘿,征用我表哥的座驾,省油钱。啧,他这车轱辘怎么脏兮兮的。”
谢轻非坐上副驾:“你把他的车开走了,他怎么办?”
席鸣无所谓道:“他车多得是。而且他刚浪完回来,歇着还来不及,哪有精力再跑来跑去。”
谢轻非不动声色道:“他平时经常自驾出游?”
席鸣摇头:“那倒也不是,只是前不久工作上遇到问题,出去散散心罢了。”
谢轻非想问卫骋是干什么工作的,话到嘴边又急忙刹住。席鸣没看到她的欲言又止,自顾自道:“我表哥作为一……”
“停!”谢轻非打断他,“别告诉我他是干嘛的,我不想知道。”
知道了就会忍不住去多想,想多了肯定会不自觉与他比较。谢轻非承认卫骋是个很有竞争力的对手,给她的印象之深刻,到如今都半点没被时间磨灭,但她目前没有继续和他一决高下的想法,那未免显得太不成熟了。
席鸣识相道:“好的好的,我不说,反正他也不定能继续干这行了。”
谢轻非屏住好奇,把卫骋此人暂时从脑内存中拖入回收站。
席鸣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眼底泛着层淡淡的青晕,疲色从眉宇间透出来。
“师尊,你要不再睡会儿?都两宿没阖眼了。”
事出时是半夜,连席鸣都是得了消息后从床上爬起来赶到现场的,更别提刚回市里的谢轻非。
谢轻非掐掐眉心,自觉精神饱满:“习惯了,没事。”
她说:“后来江照林又去查了丁阳的信息,发现他居然和死者是老乡,俩人还是小学同学。只是丁阳家境不好,父母去世得又早,读完初中就没继续念书。”
席鸣道:“他现在成了家,又经营着蛋糕房自己当老板,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谢轻非不赞同道:“别带个人情绪评价涉案人员。”
席鸣缩缩脖子:“知错了师尊。”
两人简单吃了早点,到达晴朗蛋糕房时正好还差半个小时开始营业。
卷帘门已经拉到一半,一个瘦挑的男子正拿着拖把清理台阶上的灰尘。谢轻非从他头顶到鞋面飞快打量过去,多留意了一下他系好的鞋带。
席鸣上前叫住他:“你是丁阳?”
男子惊吓地转身,露出张不显年龄的可以说是英俊的脸:“是我,请问有什么事?”
席鸣出示了警察证:“别怕,我们是来找你问些事情的。”
丁阳看看他身后的谢轻非,懵懵地点头,接着热情地笑起来:“好的,进来吧。”
他去放拖把,不忘对他们说:“二位警官随便看。对了,需要喝点什么?我刚收了一罐新咖啡豆,尝尝吧。”
谢轻非目光在柜台上扫过,台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所有置物盒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收银台的电脑键盘附近有一本因长期翻阅而纸面膨胀的记事本。隔着一道透明玻璃窗,后面就是甜品制作房,同样的干净整洁,工具刀也依种类和大小依次放置。
她从不同型号的抹刀上面一一快速扫过,其间停顿了两秒,才抬眼冲丁阳笑笑:“好,谢谢。你这店里还有其他员工吗?”
丁阳腼腆地抖了下睫毛,说:“还有个蛋糕师傅,上个礼拜外出学习了,要到这月中旬才回来呢。不过他并不坐班,平时店里只有我。”
谢轻非道:“你会做蛋糕吗?”
谈及爱好所在,丁阳音调飞扬不少:“会啊,不管是生日或宴会的大型蛋糕还是各式各样的甜品,我都能完成。警官,你有忌口吗?不嫌弃的话尝尝我们的招牌千层吧,你喜欢草莓还是巧克力?”
他去往杂物房,席鸣悄声问谢轻非:“师尊,这顿是他请客还是单位报销?”
他已经无意间没了对待涉案人员该有的警惕,潜意识里并未把丁阳放在嫌疑人的身份上看待。谢轻非心知肚明,也不觉得奇怪。
丁阳看起来风华正茂,实际上年龄也确实不大,照着“男人四十一枝花”的俗语,他目前还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他身上既有青年人的韶秀热忱,也有成熟男性不可或缺的那份稳重从容。而这些气质凝聚在一张漂亮的皮囊中,很难让人不对他放下心防,顺带产生点好感。
谢轻非抿了下唇,在手机上打字。
“经济条件优越,洁癖,惯用右手,男性功能勃丨起障碍,没有小孩。养了条金毛,衰老或患有疾病,总之没多久寿命了。”
席鸣点开她发来的消息一看,古怪地拧起眉:那个什么障碍……怎么看出来的?
谢轻非:他讨厌女人,更不喜欢男人,过去或许有些与性向相关的不美好的经历给他精神心理方面留下了阴影。
席鸣还是不懂:不喜欢男人我理解,可你怎么知道他讨厌女人?他有老婆的。
谢轻非:当然是从和他的眼神接触中体会到的——别人是喜欢你还是讨厌你难道你看不出来?
席鸣:应该……看得出来吧?
谢轻非想了想,给他打了个比方:像你表哥,他就很讨厌我,你可以多观察观察。
席鸣:没有吧,我回家之后问过了,他说不讨厌你诶。
谢轻非:哦,他装的。
席鸣:好吧。可丁阳刚才看你的眼神不是害羞吗?
席鸣所说的那种眼神,谢轻非在日常生活里没少见到过。正常人出于对陌生人外貌的惊艳,无非是盯着看或者羞涩地偷偷打量。刻意回避,要么这个人特别社恐,要么他只是想借此隐藏真实情绪——比如厌恶。
丁阳诚然不是个社恐,相反他热情大方,做生意又要每天接触各式各样的人群,情绪表达不会轻易流于表面。他还很在乎别人的感受,事事为对方考虑周全,如此一来他更不可能将自己对对方的负面观感暴露出来。
谢轻非翻开了那本记事本。
2022年6月9日星期四晴朗
前往国阳购物中心,购入袖扣一对。
妻说晚上有应酬,不必等她。
2022年6月13日星期一 阴天
带豆豆去宠物医院检查身体。(豆豆是家里的宠物狗,15岁)
2022年6月26日星期日多云
隔壁在装修,墙面挖了三道大拱门,据说要安装玻璃花窗,财大气粗,期待成果。
2022年6月27日星期一 晴朗
调制了新的饮品,送予邻居,都说好喝。制作方法如下。
丁阳的学业水平不高,勉强完成义务教育,字却并不难看。字形舒张,笔锋流畅,可以看出练过行书的痕迹。而通过和他的交谈,再看过他的书面语言,谢轻非发觉他有远超学历之上的逻辑与语言组织水平。动手能力强,说明他还很聪明。
席鸣看乐了:“我哥财大气粗也被他看出来了。”
谢轻非却挑起眉:“每天都有记录,怎么27号以后就停了?今天除外,中间那三天上哪儿去了?”
席鸣道:“没准儿这三天没什么大事发生。”
“昨晚那动静一条街的人都被惊动了,他没道理不知道,只字不提就很奇怪。况且……”谢轻非指了指其中一行字,“‘豆豆是家里的宠物狗,15岁’,这话写给谁看的?”
席鸣眉心皱起:“是很奇怪。如果这是本写给自己看的备忘录,这话加得未免太突兀了。可就算是写给身边人看的,与他亲近的人谁不知道他有条叫豆豆的金毛?”
丁阳放置好东西回来,看到两人正研究他的记事本,解释道:“我平时有健忘的毛病,所以习惯了记录每天的事情。”
谢轻非直接问道:“28号到30号怎么没记录?”
丁阳坦诚道:“我不记得这些天有发生特别的事,因为我的记忆力实在太差,严重的时候连记录也会忘掉,我太太今天一早还跟我提过,我们约定去医院看看。警官,坐吧。咖啡里需要加糖或加奶吗?”
很快他端着餐盘过来在两人对面坐下,洗净的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二位警官,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们的吗?”
谢轻非将王晨辉的照片放到桌上:“这个人你认识吗?”
丁阳垂眼一看:“认识,读中学的时候我们是同学,前段日子还碰上了。”
谢轻非道:“记得?”
丁阳笑笑,说:“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再加上平时也有配合治疗,偶尔才会出现遗忘的情况。”他面色忽而变得怅然,“这几天……大概是豆豆的身体问题让我受到了打击,才会突然严重了。”
席鸣好奇道:“你年纪轻轻,怎么会这么健忘?”
丁阳的神色一瞬间黯然,苦笑道:“老毛病了,医生也说不清楚。”
谢轻非道:“你和照片里的人什么原因见的面?”
“没有当面见上,只是王晨辉的太太带着女儿来过我店里一次,上菜品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了她平板里的全家福,认出是老乡。”
王太太闲来无事就喜欢和小姐妹一起逛街,遇到好吃的店也会带女儿来尝尝。丁阳将甜品放到小朋友面前,她看动画片用的iPad壁纸就是一家三口。
王晨辉右边眉毛上有个黑痣,并不影响面貌,算命的还说有旺财的效果,他就一直没点,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个人标志。几十年过去物是人非,丁阳也是凭借着这颗痣认出了人,向王太太打听了下名字,发现确实是那个与他同乡的王晨辉。
谢轻非挑了下眉:“你们上学的时候关系不错?”
丁阳倒没直接回答,只是说:“我们都背井离乡在外打拼,人到中年还能碰见也算有缘,还讲究那些么?”
他性格开朗热情,又擅于掩藏好恶,与人说话时总用那双凝聚真诚的双眸注视着交谈着,言辞侃侃谈吐大方,换做是寻常人,都会愿意与他亲近。
王太太自然也很意外会遇到丈夫的老同学,两人聊了几句王晨辉的事,临走前丁阳送了她许多优惠券,让她下次再带小朋友来。
王太太对他观感很好,却无奈推拒着:“我平时不常来这片区域,今天是带女儿过来尝尝你店里的新品。”
丁阳说:“家里住得很远吗?”
王太太说:“是啊,我们住在华璀中央,开车过来也要半个小时呢。”
丁阳说:“哦,那是挺远的。”
谢轻非问道:“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丁阳想了一下:“好几天前了吧,我看看……6月27号。她虽然没收优惠券,倒是留了我的联系方式,当夜我就接到了王晨辉的电话,还约着有空出来叙叙旧,不过这些天都没怎么联系。他这样的忙人一天不知道遇到多少个‘老朋友’,忘了也不稀奇。”
谢轻非道:“这件事怎么没记在本子上?”
丁阳道:“加了联系方式,看到手机就会想起来。再说,王太太是客人,我一天要遇到好多客人呢,人各有特殊,哪能桩桩件件都记录。”
谢轻非道:“隔壁装修也不是大事,你怎么记下了呢。”
丁阳道:“我觉得有趣的事也会记录。”
“好。”谢轻非道,“那你还记不记得,6月30日凌晨六点钟你在哪里?”
丁阳诧异道:“这时候我当然在家休息。店里上午九点才开门,工作日生意平平,所以我也不会来得太早。”
“有人能证明吗?”
“我太太,还有家里的保姆。”
丁阳见她神色严肃,又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警官?”
谢轻非看着他,也不隐瞒:“王晨辉被人杀害了。”
“什么?”
丁阳一时震惊,膝盖将桌面顶得一晃。席鸣浅口咖啡杯里的银匙哐当掉出,吓得他连忙要去接,丁阳也下意识侧了下身子伸手在桌沿边挡了挡。
“没事没事,”席鸣揪了几张纸巾擦擦桌面上溅到的咖啡渍,又递了张给丁阳,“没烫到你手吧?”
“没有。”丁阳脸色很难看,用力在指尖上擦了擦,又抹掉了沾到咖啡碟边缘的些许液体。失去血色的双唇艰难地动着,他问谢轻非,“到底出了什么事?王晨辉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杀害呢?”
谢轻非扫了一眼他颤抖的手指,又看他的神情,淡淡道:“这也是我们正在追查的,找你是想看看有什么警方没掌握的线索。”
席鸣惊讶道:“你真不知道?”
丁阳只是摇头,他看起来十分难过,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整齐的双眉都隐忍地蹙紧了,连声叹息。
半晌,他道:“我和王晨辉也算有一起长大的交情,可他从小就爱和别人一起欺负我,还很过分……所以我很讨厌他。我离乡二十多年了,想不到再次得知他的消息,竟然是这种事。”
席鸣两口把咖啡喝光,疑惑道:“既然如此,你现在怎么还愿意同他联系?”
丁阳顿了顿,看看席鸣,又目光笃挚地望向谢轻非,“小时候不懂事,眼下我们都是奔四十岁的人了,谁还计较这些呢?”
谢轻非当即笑了声:“撒谎。”
丁阳一怔。
谢轻非挪近了点:“你撒谎,其实你心里很计较他曾欺凌你的事,你对他的讨厌并没有因为得知他的死讯而被抵消。”
丁阳沉默不语,垂头盯着桌面,拿纸巾在被咖啡渍弄得黏腻的指缝间来回擦拭,纸屑扑簌簌地掉落。
他闷声道:“是的。说实话站在我的立场,当然觉得他罪有应得,不幸灾乐祸已经是我对一个已死之人最大的尊重了,其余场面话我也说不出口。”
谢轻非看着他:“没关系,这也是人之常情。”
“谢谢你的理解,我这想法实在有些不像话。”丁阳抬头,强颜欢笑着说,“我和他的接触就这么多了。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席鸣刚想说话,谢轻非先一步开口:“我们再坐一会儿,你先去洗个手吧。”
丁阳感激地望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好的。”
他人一离开,席鸣就低声问道:“师尊,他说的有问题吗?”
谢轻非左手撑着脸颊,右手拈着银匙在杯中搅动着,回答道:“没有,除了对王晨辉的态度,他说的一切都不是在撒谎。”
席鸣叹了口气:“想不到他小时候过得那么不容易,光看他的样子多开朗啊。你说……他的心理障碍会和王晨辉曾经对他的霸凌有关吗?”
谢轻非道:“说不准。”
席鸣自己推翻了猜想:“他俩都是男的,王晨辉就算再欺负他,干了什么能让他阳痿啊。”
他问:“我们是不是要换个调查对象了?”
“为什么要换?”谢轻非道,“他可没有不在场证明。”
妻子和家中保姆,无法为他作证。
耳边有洗手间方向传来的水流声,丁阳正仔细冲洗自己手上的咖啡渍。
谢轻非听着耳边水柱冲刷的声音,淡淡道:“蛋糕师傅不在家,这段时间的制作都由他来完成。丁阳可是有洁癖的,制作室内一切工具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摆放好了。一把半夜还沾带奶油的抹刀,怎么会被容许出现在他身边呢?”
席鸣道:“是啊,他既然没有说谎,作案工具方面嫌疑度也不高,不就说明和他没关系了么?”
谢轻非闭着眼睛,席鸣知道这是她思考时的惯常动作,也没打扰她。百无聊赖地往窗外一看,居然看到个熟人。
卫骋换了辆普通的轿跑,和他一列停着的还有辆迈巴赫S480,后座下来的女人叫住了他,两个人攀谈起来。
席鸣嘀咕道:“明明上哪儿都有人搭讪,还年年都因为没对象让家里长辈生气。”
谢轻非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你说什么?”
席鸣忙解释:“我说我表哥呢,他在门口。”
谢轻非一扭头,透过橱窗,看到路边与人相谈甚欢的卫骋。他竟同一时间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直勾勾地朝她看过来。
卫骋和那个女人进了蛋糕房,路过前台时那人客客气气对卫骋道:“随便坐卫总,我去叫我老公。”
这里没有旁人,她说的老公只会是丁阳。
席鸣倒有些意外,因为这个女人虽然身材窈窕,精致妆容点缀的那张脸远看也很漂亮,但她眉眼间已难掩岁月的痕迹。即便面部可以妆饰,她的双手却难以避免地枯瘦褶皱。他不确定地又调出资料看了眼,蓦地睁大双眼:“1968年出生……比丁阳大这么多?”
他立刻看向谢轻非,又怕只是自己少见多怪,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只是小声嘟囔道:“这倒是位女性呢。”
谢轻非抬眼瞟了下一进门就盯着他们看的卫骋,道:“你表哥人脉倒是很广。”
卫骋记得谢轻非说了白天会来,特地过来给她开门的,索性坐在了丁阳刚才的位置上。
席鸣立刻八卦道:“表哥,那人是谁啊?”
卫骋道:“盛妆的李文英李总,和咱家有过生意上的来往。”
席鸣对家里的生意并不感兴趣,听了名字也想不起来人,遂放弃。又忍不住嘎嘎直笑:“卫总,你是真打算回家当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