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有时间过来一趟辨认一下尸体吗?我们这边的地址是……”
剩下的话全部弱化成了嗡鸣, 什么?也听不见?了。
陈盐忽然感觉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在一个劲翻涌, 控制不住地开始反胃。
僵麻的手指快要握不住手机,她连忙捋了一把额发,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一开口,发出的声音都是抖的:“抱歉,刚刚没听清楚……可以?再说一遍吗?”
对面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短短的几?个字, 像是震碎在了陈盐的心?上。
挂掉电话,她浑噩地闷头往外走。后半段的路程几?乎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的。
等?到意识再次回笼,她看见?了近在咫尺的, 谢珩州的脸。
含着点不可名状的焦急,拧着眉毛, 唇线下压, 甚至显得有些戾气?的脸。
而此时此刻, 搭载着他们的那辆黑轿正疾驰在回嘉城的高速上, 而谢珩州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掌正握住她的, 源源不断的热意从那头传来。
“谢珩州,”陈盐被眼泪蒙了眼, 目光失焦地唤他,声音带着变调的哭腔,“你知道刚刚警局的人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哪找我爸吗?”
谢珩州的面容也模糊在夜色中,看不真切,唯独包裹着她的那只?手不自觉越来越紧。
“太平间。”
陈盐刚说完这三?个字,眼泪就扑簌地大颗大颗跟着掉下来,后续的话几?乎凑不成完整字句。
“我、我原本以?为,只?要他一天不被、呜呜……找到,他就多?一天活着的可能……”
“哪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也、也没有关系的……”
她哭得太凶,几?乎喘不过气?来。谢珩州伸手顺着她的背部,指腹滑过肌肤,耐心?地替她擦拭眼泪。
“我知道,”他的嗓音沙哑低醇,颇有几?分温和的哄劝意味,“可是陈盐,太平间太冷了。”
“你得带爸爸回家。”
下车的时候,陈盐哭得有点腿软,差点摔了一跤。
谢珩州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牢牢扶稳了她,之后便一直没再松手。
在前厅做完简单的身份登记,有警察指引着他们往后头几?间房走。
临到门口,陈盐内心?忽然生出了一股抵触情绪,她扶着门把手,好半晌都抖着眼睫没有说话。
房里温度很低,陈盐只?穿了一件薄长袖和格子裙,寒气?顺着裸露的毛孔侵袭,冷意直达天灵盖。
她走得很缓慢,只?有几?米的距离,却花了整整两分钟的时间才?挪动到那片白布前。
辅警替他们揭开。
平心?而论,这具尸体已经被河水跑得浮肿,五官变形,除了戴着口罩也遮挡不住的尸臭之外,什么?也认不出。
但是陈盐眼尖,几?乎是瞬间便看见?了,尸体那被人割掉一半的右耳耳后,那道细细的,已经被泡白的旧疤。
——那道为了保护她不被烟火沫子烫到,燎出来的疤。
她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应激性地呕了个昏天黑地,眼泪克制不住一个劲向外涌:“怎么?可能是我爸!那不是我爸!不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颠来倒去痛苦地否认,抱着脑袋和小兽一样?呜咽。
“谢珩州,你知道的,我爸是警察,他经常锻炼,身手很好,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她抓着他的衣角,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救命稻草,眼中闪动的近乎是哀求:“你快说不是他,根本不是他啊!”
“死者?家属情绪有些激动,你先带她出去坐坐吧。”旁边的辅警重新?盖上白布,于心?不忍地偏开脑袋。
谢珩州眉心?拧得死紧,那双薄单眼睛垂着,里头含着点无处纾解的心?疼,他二话不说把人打横抱起来,走到外面的那间休息室。
怀里的小姑娘无法自抑地发着抖,他轻之又轻地将她轻轻放到沙发上,跪蹲在她面前,将她凌乱的额发捋开。
“陈盐。”
谢珩州捏着她的下颔,用命令而焦急的口吻。
“呼吸,深呼吸!”
她的眼泪淌到他的指节上,屏住情绪,终于听话地用力呼吸了两下,喘不过气?来的胸口得以?平缓。
牙关咬得有点发酸,陈盐哭得眼睛疼,干脆闭上了双眼。
冷静了一些,理智终于开始回笼。
其实在陈锋失踪的这两年里,她不是没做过最坏的打算,也很清楚缉毒警去当卧底,基本上都是九死一生。
而当初渺小而稚嫩的她,唯一能够力所能及地帮到他的,只?有和他极力撇开那段亲缘关系,以?及不对任何人述说他的真实身份。
即使是因为这个,她在学校里的日子变得痛苦不堪,变得难以?忍受,她都未曾放弃向自己深陷暴风雨的父亲施以?那份微弱的坚持和守护。
可是当尸体真正摆在面前,带着血淋淋的、毫无回寰余地的真相,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强,还是会痛苦到止不住流泪。
早在孩童时期,陈锋便是陈盐脑海里无所不能的威猛英雄。
他会拎着她坐上那宽阔的肩膀,带着她走街串巷;也会将弄坏她玩具的隔壁初中生拎到跟前,狠狠教训一顿;更?在母亲死后,一个人挑起生活的所有重担,天天送货做力气?活供她继续上学。
可是英雄也会迟暮,总有殉国的那一天。
在这段故事的最后,他义无反顾地变成一颗寂寂无名的五角星,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外面的门被敲响。
“请问一下,您是陈□□的直系亲属吗?”
陈盐猝然睁开眼睛,声音都哑得听不清了:“我是他女儿。”
“您好,”来人佩着警徽穿着警服,对着他们两个人敬了个礼,“我是嘉城警局禁毒支队的副队长,我叫赵昇。”
他的手上拿着几?个透明的证物袋:“这是陈□□最后一次传回任务消息时托我们队员保管转交的遗物,现在调查已经结束,可以?移交给?直系亲属。”
陈盐怔怔地接过那件遗物,是陈锋那个老古董翻盖手机。
现在这个时代,人人都使用时尚的触摸屏手机,没有什么?人会用这么?破旧的型号了,万一不小心?弄坏了,连修都没地方可以?修。
但是陈锋却很执拗,依旧坚持用着这个。后来陈盐才?知道,那是妈妈攒钱买给?他的新?婚周年礼物。
“谢谢叔叔。”
她道谢,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手机外壳,最后还是没有舍得打开。
陈盐揣着手机,四肢百骸恢复了点力气?,她疲惫地垂下哭肿的眼睛:“谢珩州,我们出去吧。”
她的目光空落地投向某个虚幻的点,像是在凝望着某个不存在的人。
“我想?送爸爸最后一程。”
认领遗体需要补交尸体管理费,陈盐没带钱,手机也不知道遗落在哪里。
谢珩州直接一声不吭地将单子拿过来,将所有费用都拿去结算清缴了。
也是在那单据的后一张,还放着一份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
陈盐麻木的目光略微松动,就这么?站着将一整份报告看完。
……尸表温度低,口鼻蕈样?泡沫,痛苦面容。死亡诊断:1.上呼吸道内有溺液、异物粉末。2.水性肺气?肿。3.一次性吸毒过量致休克。
[臭小子,谁允许你抢妹妹的皮球的?都初中生了还抢小孩子玩具,幼不幼稚,说出去都丢人。拿来,不然逮着你一次揍你屁股一次。]
……头颈、项、背、四肢均见?多?道明显不规则创口,长约4cm。左眼眼球严重结构损伤。右耳耳廓缺失,耳后一道明显瘢痕,长约2cm。左手拇指缺失,右手拇、食指缺失。
[呜呜呜呜——开火车,盐盐坐到爸爸肩上来,我们开火车。怎么?感觉又重了一点,以?后要是长成大姑娘了,不知道爸爸还能不能背得动你哦。]
……左右侧颈部、左右上臂见?多?处穿刺孔。喉头气?管残余大量海/洛/因粉末,食管胃部残余大量海/洛/因粉末,未见?肾脾器官,左膝盖骨粉碎性骨折,右腿腿骨粉碎性骨折。*
[盐盐,爸爸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要离开家里一阵子,你要照顾好自己,家里的钱我都存在那张银行卡里,平时不要太节俭了,该花就花。等?到你考到了全校第一名,爸爸一定回家。]
爸爸,回家了吗?
报告上晕开了一颗巨大的泪珠,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逐渐湿透了上面的铅字。
那么?轻飘而又满当的一两页纸,记叙着陈锋生前遭受到沉甸甸的苦难。
陈盐哭得虚脱,泪腺却依然丰沛,好似有淌不完的泪。
周围的一切都在倒置,影像被静音,万花筒一般飞速旋转,最后一眼,望见?面容焦急的谢珩州向她大步奔来。
闭上眼睛。
世界终于变成一片漆黑。
第32章
陈盐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 左侧的手背上打着吊针,她动弹了一下右手,发现自己?一直紧攥着陈锋留下的那部手机, 片刻未曾放松。
她支起身子坐起来, 眼皮肿得?不轻, 连睁开也很困难。
大悲后的情绪是极度的麻木不仁, 陈盐缓缓蜷起双腿,拥着被子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随后轻轻打开了手机的翻盖。
从缝隙里掉出来一张老旧的黑白相?片, 只有一寸左右的大小,上面的面孔陈盐认识, 是她的妈妈。
她长摁开机键, 手机刚被充过电,电量还很充足。
因为是老式的小灵通,拥有的功能很少。陈盐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陈锋留下的那?几个画质模糊的视频和一条存在草稿箱里发不出的短信。
他大概原本是想录制一条视频,但因为被屡次打断重新录制了很多次, 镜头对准了那?张充满局促的脸,又很快偏移开。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却让陈盐一眼看清了他置身的环境, 被无?穷无?尽包围的海和暴晒的烈日。
陈锋被晒得?脱了皮,两鬓都微微发白, 黝黑的脸上充满了和豹子一般的警惕和谨慎。
陈盐细白的指尖落在那?张定格的脸上, 死死地咬住下唇, 不让眼眶里晃着的泪水倾泻。
她用衣袖胡乱拭了下泪。又点开那?条短信。
【未发送草稿】
收件人:囡囡
我的宝贝女儿, 从你刚学会说话开始, 周围就有许多朋友说,我们父女俩的性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都不太会说话,除了小时候外,平常很少会用这样肉麻的方式互称。
但是我想到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够以这种?形式叫你,忽然?觉得?怎么?叫都叫不腻了。
我曾在夜里无?数次辗转反省,我是否是一名足够合格的父亲。在照顾你这一方面,我显然?做得?很不好,不仅如此,在阿柔去世后,我一度变得?很消沉,甚至有时候还需稚嫩的你反过来来照顾我。
我很抱歉囡囡,不过我也从未后悔踏上继续缉毒这条路。我有英雄梦,可?以随时流血牺牲,可?阿柔是无?辜的,是我没有保护好她。这次我愿意用生命的代价来交换,替她报仇安息。
对了,你月考第一上台发言的时候,爸爸也偷偷来了。你很优秀,爸爸从心?底发自内心?为你骄傲。
下次见面,也许爸爸会变得?很狼狈。
就当是我们父女之间保留一点神秘感,到时候记得?不要掀开布偷看爸爸,好吗?
看完这封信,陈盐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退回到相?册里那?几段只有几秒中的视频。
她的手指飞速下滑,翻到了最下方一个15年的视频。
视频的画面是一个小小的操场讲台,因为隔得?太远,讲台上穿校服的人影显得?十分?模糊。
即使是这样,陈盐也一眼认出,那?是握着话筒代表发言的自己?。
依稀记得?那?个冬天格外冷,她拿着演讲稿的指关节被冻得?通红,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呵出白气。
也许是当时翻了围墙偷偷藏在人群最后的陈锋还不太习惯操作自己?的手机,将拍照键误点成了摄像键,明亮的闪光灯在乌泱泱中一闪而过。
低头念稿的陈盐被吸引着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
一眼划出生死线,竟成了永远的决别。
她在屏幕这端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食指指节,通红的眼眶蓄了雨,也不让哭声?流露。
心?底有什么?东西跟着父亲牺牲悄然?发生更改,眼底褪掉懦弱犹豫,褪掉无?助茫然?,逐渐变得?坚定而清晰。
陈锋的丧事是谢家一手派人操办的,缉毒警若有遗属,不能刻碑留名祭奠。
他们家本来就没什么?亲戚来往,大多是陈锋之前在警局的同事,葬礼办得?简简单单,也没出席几个人。
陈盐穿着黑色的连衣裙,耳后别着一朵素白的花,及肩的发丝在风里飘荡。
全场的警察肃穆敬礼送别,注视着属于陈锋的“871201”警号被永久封存。
仪式进行?到一半,陈盐转过身,忍不住偷偷跑了出去。
就在她靠墙仰头努力想止住自己?的眼泪时,一张干净的纸巾被送到她的跟前。
陈盐看到来人,连忙不好意思?地接过,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安伯伯。”
安庆年是陈锋曾经的顶头上司,也是现在嘉城警察局的局长,当年对陈锋很是器重,可?以说是他将陈锋一手提拔。
得?意门生因公殉职,安庆年心?底的悲痛不比陈盐要少,他摘下警帽,深深地冲她点头:“节哀。”
“这几年给你打的钱,够用吗?”
陈盐哭得?脑袋迟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账户,是您……”
安庆年摆了摆手,花白的发显得?脸上皱纹更深:“我马上要退休了,孩子都在国外,独立极了,用不着帮衬。平时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少,这点钱不算什么?。”
“你爸还在我手底下时,就总夸你学习成绩好,炫耀得?我耳根子都要起茧了。他说你如果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以后一定能上个名牌大学,安心?念书?,有机会还能出国留学。”
陈盐听着,唇线紧抿,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往外冒的冲动。
“那?时我和他吹胡子瞪眼睛,训斥他‘这样的家庭是什么?意思?’。是我的错。当时他因为小柔的去世,整个人十分?消沉,一头热说不想继续当警察了,是我一直规劝他,想要他回来。”
说到这里,安庆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又苍老了一些:“如果当初我没有开口,也没有同意他归队就好了。也许他现在还能够平平安安地站在这里。”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交到陈盐的手中:“这是我一直替他保管着的工资卡,里面还有国家拨给烈士遗孤的一笔抚恤金,里面的钱虽然?不是很多,但足够支撑你念完大学了。”
“马上就要高考了吧,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想要考哪所学校?”
“听你爸说你数学成绩很好,以后去京大?”
陈盐的思?绪随着这句话缓缓倒退,倒回了填学校里发的调查问卷的时候。
一旁的向十鸢在卷子上神秘地勾勾画画,最后珍而重之地在理想大学那?一栏填上了上誉大学。
写完后,她舒了一大口气,像是终于做完了某项心?理斗争,目光自然?地偏移到陈盐这头:“盐盐,你的成绩这么?好,以后想上什么?大学?北崇还是南清?”
陈盐都摇头否认了。
“我知?道了,你是谢家的资助生,数学成绩又这么?好,肯定要继续读数学。就去京大吧,那?可?是我的理想大学。”
“既然?是理想大学,为什么?不填进问卷,而是写了个上誉啊?”陈盐故意打趣她,追问得?向十鸢红着脸,反应极大地甩了笔,借口上厕所,同手同脚地逃走了。
而在她走后,陈盐缓缓松开了覆在纸面上的手,淡淡地看着上头用水性笔填上的娟秀字迹,是与?所有猜想相?悖的答案。
“我考国安,”陈盐面容文弱,看上去柔软可?欺,但望向安庆年的目光却正直刚毅,嗓音坚定有力,“我以后想成为一名人民警察。”
陈锋的去世对于陈盐来说打击并不算小,回去之后,她明显变得?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贝莉和向十鸢还是偶尔会来找她聊天,但她也只是在旁边静静看着她们笑闹,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淡笑。
唯一一点有所改变的是,陈盐的饭量终于比之前要大了些许,经常早起绕着公馆小跑锻炼。
之前她午餐顶多吃下保温罐一半的饭量,现在终于能成功吃完一整份,身上和手臂也长了点肉,整个人气色也好了,摸着终于没那?么?瘦。
谢珩州尽管明面上没说什么?,眼中却昭然?透出几分?欣慰。每次和祝晗日去便利店买东西,恨不得?将整个货架上的甜点零食给她捎来。
幸亏陈盐提前申明了自己?只吃正餐,即便是这样,桌肚里一些巧克力和水果也从未间断过。
秋去冬来,窗外的香樟掉完了最后一片打旋枯叶,临京迈入冬天的领域。接连好几日,气温都低至零下,就连管道都结了层冰霜。
北沂今年的寒假放得?早,卷子却发了许多,学生们哀声?叹气的,苦笑着自嘲放假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写作业。
谢珩州和祝晗日出去打篮球了,陈盐将他桌上凌乱堆着的卷子一张张理好,用订书?机装订整齐。
在这期间,又有一份出自女生手笔的礼物被人转交到他的座位。
陈盐佯装不在意垂眸掠过一眼,动作轻滞,下一秒将卷子摆到了对侧位置。
“怎么?感觉最近送情书?的人越来越多了,”向十鸢嘟囔一声?,“难不成是看学长高三,马上就要毕业,不想给自己?留遗憾吗?”
“也不知?道今年临京什么?时候会下雪,”贝莉撑着脑袋和向十鸢并肩坐着,“对了盐盐,你老家那?边沿海,应该很少会下雪吧。”
“岂止是很少,”陈盐撇了下唇,“哪怕整个省份都下雪,我们嘉城也依然?要做被开除雪籍的那?一个。”
“那?正好,”向十鸢乐呵呵的,“临京每年都下雪,下得?可?大了。”
“到时候我们除夕约好一起出来跨年怎么?样?我都好久没赏雪看烟花了。”
“我同意!”贝莉伸出手心?赞成,“盐盐呢?”
“我也同意,”陈盐击向贝莉的掌心?,一本正经道,“无?下雪,不冬天!”
“有品位,”向十鸢冲着她们俩笑,“我把祝晗日和柯临叫来一块,其他人你们要带自己?开口,可?别说我没邀请过他们啊。”
“特别是你,贝贝,”她语重心?长地戳额头叮咛,“如果那?天我看不到温邵的话,说明你还不够努力啊。”
贝莉傻乎笑着敬礼:“明白!一定不辜负组织对我的期望!”
陈盐望着两人,捧着热水杯子跟着笑,耳边忽然?擦过一道声?音:“谢珩州又进球了!”
班里好几个人都从窗边探头出去看,吆喝叫好。
陈盐位置就在窗户边上,视野很好,看外面只需要抬起头。
她侧目,在此刻望向正在篮球场游刃有余进攻的谢珩州。
很多年后,这一个冬日安稳的傍晚总是偷偷潜伏进入陈盐睡梦。
当时谁也不知?道,时间刻度早已称量好青春的游码。
长大也是人必经的溃烂。*
除夕那?天, 陈盐和胡姨一起出门去商场买了点颇具年味的挂饰装扮家?里。
原本黑白灰装修基调的别墅,贴上?喜气洋洋的窗花对联,立刻就变得没那?么空寂了。
午饭按照往年的习俗来说要包饺子吃, 胡姨剁了馅后还要继续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于是陈盐自告奋勇地提出可以来厨房帮忙。
很早之前她就和一个邻居奶奶学过饺子的包法, 做起这些活来也得心应手。
包到一半, 谢珩州忽然从门口懒洋洋地走进来。
“累不累?教我,我帮你。”
“就几只饺子而已, ”陈盐的手沾了面粉, 不好赶他,“哪有这么快累, 你出去。”
说完, 她又低下头?包了两只,还是觉得后背有点不对劲,抬头?一看,谢珩州一寸未挪立在原地, 依然还倚在厨房边看着她。
胡姨在一旁看得好笑,忍不住替谢珩州说话:“盐盐,要不就教教他吧, 饺子皮买了这么多,你都包了也辛苦。”
陈盐觉得也有点道理, 这才让出一小块位置:“那?你……过来吧。”
“哟, 这么不情愿啊, ”谢珩州故意拖长音调侃她,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 “放宽心陈盐,不会给你拖后腿的。”
陈盐低头?淡淡地笑了声, 示意他拿起一块饺子皮。
“往里面加肉馅,然后折叠,掐出褶子就好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起一份面皮和馅做示范,皮在她的手中好像被驯服了一般,听话得要命,褶子工工整整,看上?去圆滚滚的,憨态可爱。
谢珩州也跟着拿着一块,对于陈盐来说能摊满整个手心的面皮,在他的掌心里仿佛缩水一般的小只。
接下来的操作,就仿佛是大人把玩小孩的玩具,尽管他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却还是避免不了把饺子皮给弄破。
“啧。”又一次全神贯注地将?一只饺子破破烂烂地包好,谢珩州的眉毛不由?得拧起来。
陈盐已经将?自己?的那?一部分全部包完,饶有兴致地坐在位置上?支颔盯着他。
“哎呀不对呀,手不是这样。”
她看不下去地将?手伸过来,整个人倾斜,握住他修长的指头?纠正。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变得很近,近到陈盐能感受到谢珩州身上?那?件黑色的针织毛衣下散发出来的蓬勃体温。
她耐心教了一遍:“会了吗?”
谢珩州垂着眼皮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眉毛依然皱着,既没说会,也没说不会。
这表情实在难得见到,陈盐忍不住撑起身子去睨他,无奈又好笑:“谢珩州,不会就承认,我又不会嘲笑你。”
谢珩州和她对视一眼,反手用干净的手背轻轻蹭过她的脸颊,淡淡道:“沾到了,面粉。”
陈盐手臂顿时没骨气地开?始发软,差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连忙规规矩矩地坐回去。
脸上?被指腹磨蹭到的地方疯狂发烫,她自己?用手指狠狠蹭了好几遍,也没能够降下温度。
心跳喧嚣声太过明显,陈盐连忙盯着墙壁错开?话题:“对了,晚上?向十鸢说打算出去看烟花,你要一块吗?”
“你想去吗?”
“嗯,很想!”陈盐毫不犹豫地点头?,眼中带了点渴盼,“嘉城很少下雪,也很少能看见烟花,最多就是点鞭炮,既吵闹又吓人。”
“临京的烟花会也就那?样,别报太大期望。”谢珩州用漆黑的眼睛盯了她一眼。
尽管嘴上?这样挑剔着,几秒后,他又补充:“晚上?人会很多,我陪你去。”
中午他们?煮了饺子。
谢珩州包的饺子在下锅前就已经破破烂烂的,一煮更是散得满锅都是。
陈盐将?那?些残破饺子都小心翼翼捞出来放进了自己?的碗里,让谢珩州吃自己?包的那?些完整的。
他正开?口要将?两人的碗碟互换,陈盐已经率先捂住碗,艰难地给自己?找到理由?:“我在我包的饺子里放了一枚幸运硬币,如果是自己?吃自己?的,那?就没意思了。”
“谢珩州,这硬币只能够由?你和胡姨咬到,今年新年好兆头?,全都交给你们?了。”
谢珩州瞥了眼她因?为说谎而心虚垂下的眼帘,没说什?么,顿了一下,最终提起筷子还是将?碗里的饺子尽数吃光。
然而眼看着他和胡姨的盘子均见了底,也没发现陈盐说的那?枚硬币。
谢珩州不由?冷笑。感觉自己?被套路了,眯了眯眼睛算账:“陈盐,硬币呢?”
她的那?双窄双杏眼意料之中地开?心弯起,静静摊开?掌心,那?枚硬币赫然在目。
陈盐拉起谢珩州的手,将?硬币放进他的掌心,唇角温和含笑:“在这里。”
“忘了告诉你,谢珩州。你在我这里并不需要赌运气。”
她的眼底有个旋涡,吸引着人的目光深陷进去。
“我会单方面黑幕你的。”
谢珩州目光触动,喉咙滚动间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干涩,他捏紧了手心里的那?枚硬币,用力?到手都在轻颤。
好半晌,才垂眼压下汹涌的情绪,勾起唇答:“知道了,小骗子。”
谢之平除夕夜还在外地出差,胡姨做完一桌年夜饭后,也赶着回去和家?里人团圆。
他们?两个人吃完了晚饭,换上?了新年的新衣服,打算出门。
陈盐怕冷,穿了一件针织的白色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淡粉色的羽绒服,脖子上?还围了条格子围巾,靴子也是毛茸茸的,毛线帽上?面还有小狗的图案,整个人穿得圆滚滚。
谢珩州和她相?比就简单了许多,同样的白色高领毛衣外穿了一件黑色的长大衣,显得高挺又干净。
临出门前陈盐盯了他好几眼,心跳咚咚敲着鼓,努力?将?自己?的在意表露地毫无痕迹:“这样穿……会不会太惹眼了一点。”
她太清楚谢珩州对女生?的吸引力?了,脑海忍不住提前拉响了警报。
“这样?”谢珩州低头?莫名打量自己?一眼。
陈盐咬着下唇,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最终定格在了他的脸上?:“嗯,这张脸太惹眼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口罩,语气无比真挚:“最好是挡了。”
谢珩州似笑非笑地接过来,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只说:“陈盐,光我一个人挡,不太公平吧。”
他拿起另一个干净的口罩,冲着她晃了晃示意。
陈盐只好接过来,将?自己?的脸也一并挡上?,声音闷闷的,有些无奈:“这样总行?了吧。”
时间不早,他们?两人打了辆车前往中央广场,赶去和众人会合时,这全副武装的模样被大家?狠狠围着打趣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