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小孩拖延写得不专心,那意味着又要分心督促。
陈盐不是一个懒惰的人, 相反还?十分自律。因为这些干扰浪费掉的时间, 她会熬夜加倍补偿回?来, 久而久之?, 精神状态还?算亢奋, 身体却有点吃不消了。
又是一个课间,陈盐困得差点合上眼?睛, 她熟练地将手伸到袖口,在手腕内侧狠狠掐了一把。
伴随着疼痛,她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但还?是突突泛着疼,没一会儿又差点睡过去。
陈盐挣扎着甩了下脑袋,打算起身去洗把脸,还?没直起背,就感觉到肩上有什么滑落,侧头一看是一件宽大的黑色冲锋衣外套。
她下意识飞快偏头,这才发现谢珩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座位空空如也。
那天之?后不止是她,谢珩州也陷入了反常的忙碌中,有些时候甚至晚上都不回?家。
陈盐好几次忍不住想开口问,但想起谢珩州之?前说过的话,又硬生生闭了嘴。
她瞥了一眼?桌角放着的那个倒计时器,侧脸枕着双臂,拢着那件外套合上双眼?,汲取着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温暖。
没关系。
不论谢珩州想不想再见到她。
四月之?后,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就这样忙碌到极致地挨过月余,陈盐意外在一次体育课的小测中不甚昏倒了。
当?时课上那么多人七手八脚地冲过来想要扶她,她却循着本能抱住了气息最熟悉的那一个,落入了一片冷硬结实的胸膛。
朦胧中,她感觉到自己被腾空抱起,一道似有若无的懒散低音响在耳畔,透着点挫败的自讽:“陈盐,你是不是故意摔我面?前?”
“赌我对你狠不下心?”
听着他的话,陈盐心底瞬间涌起苦柠般的酸涩,借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任由自己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脸贴在他的肩口。
谢珩州面?无表情地盯着陈盐的动?作?,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才刻意回?避了一个月,陈盐眼?下就多了两道淡淡的青黑,脸上难掩疲惫,肌肤更是苍白得快要透明。
因为不敢抬头看他,她始终将脑袋刻意垂下,眼?泪闷不做声地滑落,很快没入衣领消失不见。
故作?的疏远姿态只维持了没几秒,他忽然?松懈了紧绷的颔骨,叹息中颇有认输的意味:“得,祖宗,你赌赢了。”
谢珩州迈开长腿,搭在她腿弯的手紧了紧,加快脚步。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医务室,一回?生二回?熟,谢珩州的动?作?比起第一次自若了许多。
初步的身体诊察完毕,校医断定她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阵。
“刻苦学?习的同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累垮了怎么去考试,要懂得劳逸结合,”校医语重心长地嘱咐,蹲下来准备给她输液扎针,“给你挂点盐水,还?有点中暑。”
“今天眼?镜忘带了,可能会有点看不准,忍着点。”
陈盐垂眸看着校医拍了拍她的手背,用酒精棉花清理?,拿起针头扎进了她的血管。
随着针头的推进,她的肌肤感受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和异物侵入感,但很快又退了出去。
陈盐皮肤白,被扎的那一块很快见青。
“不好意思,有点难扎。”校医眯起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再来一次。
“我来吧,”这时,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谢珩州忽然?开口接过了针,“我之?前在朋友开的诊所打过下手,有练习过。”
“不行,练习是练习,你也没医师证,万一出事怎么办。”
“校医,你现在这种近视到人畜不分的状态,应该比我这个‘实习生’还?要吓人吧。”
谢珩州浓眉紧拧,声音透出点不悦:“你尝试了两次了还?扎不进去,难道没考虑过病人会很疼吗?”
“给我,我一针就能进,不行你举报我领处分。”
在高三这个敏感时期背处分,严重的话是会毕不了业的。
陈盐翕动?嘴唇,想说话让他收回?承诺,但谢珩州已经自顾自接过了针。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操作?的手。因为前两次的失败,她已经对针头生出了一丝恐惧,现在整个手心都是冰凉的。
谢珩州洗了手消毒,将输液针头拔下换了一个,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沉稳地执起她的手背。
“闭眼?。”他吩咐。
陈盐乖乖照做。
等待是最难捱的,闭着眼?睛全身上下的感官越发清晰敏锐,好在手背上仅仅传来一点蛰痛,很快便传来校医的惊呼和撕胶带缠绕的响动?。
陈盐不由得睁开眼?,正好看见他低头地给她贴胶带。这一次打吊针的痛感,比她以往任何一次输液都要轻。
望着他熟练的动?作?,陈盐一时忘了要保持距离,夸赞的话已经先脑子一步脱口:“谢珩州,你真的很有天赋成为一名医生。”
“是吗?”谢珩州将空药盒也一并缠在了她的手心下充当?固定,让她更好着力,轻描淡写道,“谢了,我惟一的病人。”
输液的时间很长,陈盐什么也不能干又休息不足,很快因为无聊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针都拔了,谢珩州的手还?按在她针口的棉花上替她止血,身子半趴在她的床沿闭目补眠。
陈盐不敢吵醒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一点点抽出来。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充足,陈盐头也不隐隐作?痛了,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
这时候,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掏出来查看,是她这一个多月结算的工费到账了 。陈盐马不停蹄地将工资给贝莉转了过去,将之?前欠下的债务尽数还?清。
无债一身轻,陈盐心里?的大石移除,肉眼?可见变得轻松许多。
躺在床上看着谢珩州的脸发了会儿呆,她轻手轻脚地坐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解开里?面?放着那根骨头链子,在手心里?捂热了,再悄悄绕过脖颈替他戴上。
少年人嘴里?的喜欢总是带点浅薄,无非是心跳空拍、多巴胺分泌,眼?底坠落下一张生动?的脸。
她想,好在当?下赤忱,永远灼烧,虚掷也没有遗憾。
骨头小小一颗落在制服衬衫前,陈盐用指尖轻拨了一下。
“生日快乐谢珩州。”她无声地做口型,如释重负地一笑,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的心愿。
她是第一个庆祝他生日的人,祝福的分量最大。
那就祝他万事遂意,终得自由。
谢珩州的成年礼宴设在郊区一块酒庄,说是酒庄也不尽然?,这里?的丘陵地貌优越,背山面?水,也衍生出几个高尔夫球场。
陈盐要出席宴会,被拉去量了礼服尺度,又被化?妆师按在椅子上化?了一个淡妆。
她皮肤底子好,只用抹一点遮瑕液,搭配的裙子是香槟色的一字肩小拖尾,眼?妆也用的裸色,卧蚕和眼?尾贴了几颗小小的碎钻,显得优雅清冷。
一切都还?算好,除了陈盐穿不惯那双高跟鞋,没走两步就觉得不稳,差点摔跤。
她穿着在房间里?适应了两圈,忍着那股难以忽略的疼痛,下楼坐上车子。
谢珩州已经在后座了,今天他穿了一身平驳领黑色的休闲西装,侧颜锋利又痞浑,那双薄单的眼?睛含着点侵略感晲过陈盐的全身,夸赞道:“陈盐,今晚很漂亮。”
陈盐的眼?睛掠过他的领口,万年不戴任何饰品的谢珩州脖颈挂着一根黑绳金坠,是什么毫不遮掩。
她的眼?睛又向下挪了两寸,落到他空荡荡敞开了两粒纽扣的领口。
如果当?初有机会能买下那条领带的话,现在应该也会很搭配这套西服。
“琢磨什么坏心眼?呢?”谢珩州懒洋洋地发问,“寿星没见过?再看就要收费了。”
陈盐面?薄,闻言立马将头扭开望向另一边,脸上烧得火热。
载着他们?的这辆迈巴赫停下,谢珩州先下了车,随后又绕到陈盐这头替她开门。
这场宴会来了许多陈盐不认识的人,豪车一辆接着一辆,客套或是寒暄,将场面?仪式感做得极其充分。
陈盐本来还?能够跟住谢珩州,然?而人实在是太多,她穿着高跟鞋走得也慢,没等谢珩州来得及回?头找她,两个人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分散。
她的脚实在是磨得疼,有些一瘸一拐地绕到了大厅门柱旁。
一回?头,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女?生领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往里?头走,旁边还?跟着一位贵妇人。
“奶奶,这都是买给珩州的。”她穿着黑色的一字肩长拖尾纱裙,将优越的身材比例尽显,游刃有余地踩着高跟鞋在众人身边游走,显得自信又大方。
余光中可以看见,谢之?平端着香槟如沐春风般迎了过来,眼?底满是赞赏与欣慰。
而谢珩州也站在一旁,冷然?看着双方父母长辈使出浑身解数极力撮合。
女?生望着谢珩州笑了一下,从礼物盒里?随便掏出一个,打开展示给众人看,正好是陈盐因为经济负担买不起的那条领带。
“很适合你今天这身装扮,珩州,”女?生亲昵地示意他,“你稍微低一下头,我直接帮你戴上吧。”
双方家长都笑而不语地望向这一对年轻人,似是默许。
陈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头,拢着发凉的双臂,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在这格格不入。
当?初贝莉说的那些话是对的,什么样的人消费什么样的店。
她像是刚破壳新生的丑小鸭,在暗中羡慕地攀比着一只展颈白天鹅。
不仅黯淡无光。
还?不自量力。
第37章
擦拭过的瓷砖被侍应生铺上防滑的酒红地毯, 宴厅响起大提琴轻缓的独奏,玻璃灯下坠的光将一切都雕得纸醉金迷。
厅台中央摆了一座巨大的香槟塔,谢之平衣冠楚楚地站在台上, 正拿着话筒致辞感谢在场来?宾。
陈盐从餐车里的酒盘里拿过一杯, 淡淡望着另一头沙发座上的谢珩州。
他身边围绕着好几个千金名媛, 每一张面孔都妆容得体、娇嫩如露, 低头笑着谈论或是展示新买的珠宝,偶尔抬眼, 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谢珩州的身上, 毫不遮掩对他的浓厚兴致。
谢珩州坐在最里侧,看?着这些往来?的女?生, 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食指, 漆黑的眼里情绪不显。
平常他一副懒洋洋百无禁忌的样?子还不觉得,现在冷下脸,扑面而来?一股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气息。
陈盐远远看?着她们推杯换盏间的眼神涌动,片刻后, 其中一名女?生被友人开玩笑般推出来?,她微恼地往后看?了一眼,转过脸时又换了一副羞涩神情。
女?生端着酒杯怯生地靠过去, 迈入谢珩州的领域,不知?道低头和他交谈了些什么, 几分钟后, 她的脸上涌现出一点?失望的神情, 致歉后离开。
自她之后, 又有几个胆子大的上前?来?, 不出意外,也一一被拒。
没人能请动他, 女?生们眼底浮现出点?遗憾。
谢珩州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地,手掌漫不经心控着酒杯,喉结上下滚动,抬手饮尽一杯加冰的威士忌,许是对络绎而来?的人群逐渐不耐,他垂眸掏出手机。
下一秒,陈盐手心一震,信息框上浮。
[狗都不理:在哪?发个定位,我来?找你?。]
她心尖蓦然一抖,手里的酒杯也跟着晃了下,酒液差点?洒落。
“小?心,”有个女?生帮她扶了一下手臂,“没事吧?”
陈盐摇头,认出了她,是那名如同白天鹅一般和谢珩州极其登对的女?生。
“我听谢伯伯介绍过你?,你?是寄住在谢家的陈盐妹妹,”她非常友善地伸出手打招呼,“你?好,我叫应诗绮。”
听到这个名字,陈盐轻怔,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要伸手回握,被对方笑着捏了下指头,顺带着伸手帮她遮了下领口。
“有些低,小?心走光。”
女?孩子美?好轻软地像一道风,就这样?一个动作,轻而易举平息了陈盐心中埋藏的所有不甘和嫉妒。
她不受控地想,如果面前?的女?生和学校里的蔺清嘉一样?就好了,她可以很?坦然地肆无忌惮讨厌她,心里不会有一丝负担。
可是应诗绮望向她的眼神那么纯然真挚,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丝坏意。她越好,越让陈盐清楚地感受到两人之间无法估量的差距。
在场的每一个女?孩子未来?都可能会和谢珩州在一起,只有她,可能性为零。
陈盐捂住领口低低道了声谢谢。
“怎么啦,眼睛怎么忽然红了?”应诗绮关切道。
陈盐背手抹了一下眼尾,摇头退开两步避开她的好意:“没事,只是刚刚喝多了,有点?醉了。”
她掠过她径自走向尽头的谢珩州,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出来?一下。”陈盐没敢当着众人的面去拉他的手,只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然而谢珩州周身生人勿扰般的气场却一下子松缓下来?,像是自动敞开了安全?区距离,再?自然不过地起身和她走。
之前?还有几个场外人笑着打赌到底是哪家千金会第一个请动谢珩州的,结果最终让谢大少爷上赶着的人,居然是个连面孔都没怎么见过的文弱小?姑娘。
众人追随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一时间猜测四起。
陈盐带着谢珩州去了车库,四周僻静,没有人率先开口,于?是只剩下呼啸过耳畔的风。
她穿得少,被吹得打了个寒噤,顺滑的发丝受力向后飞扬。
见状,谢珩州立马脱下了外套,披到了她的肩头,严严实实地将扣子给她系上。
男生的衣服对于?陈盐来?说还是太大了,袖子长过指尖一大截,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衣服。
谢珩州侧乜着,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眼角眉梢透出一股愉悦的气息。
他伸出修长的手,继续很?有耐心地低头替她折起袖子。
陈盐望着自己逐渐露出的手腕,瞟一眼他低头的发顶,吸了吸鼻子:“送你?的生日礼物?,还喜欢吗?”
谢珩州喉结滚动,不假思索道:“喜欢。”
她喝了酒,胆子变得大了很?多,追问道:“有多喜欢?能比得上那条很?配你?今天衣服的领带吗?”
谢珩州敛了笑,正色答:“领带我没收。”
“但是链子能戴一辈子。”
没有人听到这些话能不
陈盐的唇角不受控地弯了一下,连忙侧过脸去。
她走得不是很?稳当,还没到目的地,便踉跄地崴了一下,差点?摔倒。
怎么适应也适应不了,陈盐干脆将高跟鞋脱了,拎在手上,光着脚走在柏油路上。
“你?看?谢珩州,人还是得穿合适的鞋子,走合适的路,”陈盐看?向自己脚侧上被勒出的一道血痕,“我不适合穿高跟鞋。”
“我只适合穿被洗的发黄,印着不全?商标号、不合尺寸的球鞋。虽然不美?观,但好歹舒适,我也不会受伤,更?不必勉强。”
她语气淡淡的:“我以后也不会再?穿高跟鞋了。”
谢珩州微拧着眉毛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今天有些说不出的反常。
然而询问的话还没开口,陈盐已经摁亮了手里的车钥匙,滴一声响后,那辆载着他们来?到这里的迈巴赫后备箱缓缓升起。
里面明显是被人精心布置过,放进了满后备箱的鲜花,最中间的地方是一个很?朴素的蛋糕,从不太规整的胚体来?看?,应该是一个初学者亲手制作的。
谢珩州猛然扭头看?向陈盐,心中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
受从小?的生活环境影响,她平时的节俭是刻在骨子里的,能喝水便不喝饮料,草稿纸打完一面翻过来?再?继续打,连中午吃不完的饭菜都恨不得打包带回去吃下一顿。
连向十?鸢有时候都会偷偷开玩笑说她像是三四十?岁的老干部,活得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养生又勤俭。
仪式感这件事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甚至还有些奢侈。可是眼前?种种,无一不是有人花足了心思,铺张中透着一股笨拙的真诚。
“许个愿吧寿星,”陈盐将蜡烛一根一根插上,直至插满第十?八根,“这是我第一次做蛋糕,没什么经验,所以样?子做得有点?丑。”
谢珩州喉结不自觉轻滚,抬步走过去。
她用双手拢住打火机,一一点?燃:“虽然今天谢叔叔已经给你?举办了一场非常盛大的成年宴会,但是我看?过流程单,并没有给宾客切分蛋糕这一项。”
“没有蛋糕和许愿的生日是不完整的,”她将点?好蜡烛就绪的蛋糕捧起来?,举到谢珩州的面前?示意,“快,谢珩州,许愿。”
火光晃动映亮了眼睛,只剩下彼此的身影,陈盐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干净纯粹的笑意,就那么静待着他闭眼。
谢珩州没有依言照做,只是与她平静地对视:“陈盐,我之前?从来?不过生日,也从不吃蛋糕。”
“因为我生日这天,正好是我妈的忌日。”
忌、日。
陈盐心脏随着天边翻涌的暗色云层一起狂跳不止,她错愕地想将手里的蛋糕放下,下一刻却被谢珩州稳当地扶住了手。
“急什么?听我把话说完。”
陈盐的手被夜风吹凉,又被他的体温包裹发热,有着一种奇妙的熨帖感。
她抬起头,耐心又温柔:“你?说。”
谢珩州看?着她又因为愧疚开始微红的眼尾,呵笑一声,似是在嘲笑她的不争气,慢悠悠道:“都十?八岁了,我妈疼我,过个生日也不算过分。”
他懒散地将双掌并拢,双眼却没规矩闭上,锐利地摄住她清澈的眼睛。
“我的愿望,听好了。是想要你?——陈盐,能永远留在谢家。”
陈盐心下发沉,猛然抬起眼。
那一刻,她甚至感觉谢珩州已经预见了他们之间的离别,所以故意对着她许了这个愿望。
“谢珩州,”她回视着他的眼睛,里头洇着万千情绪,“生日愿望要在心底许了才有效,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扬了下眉,浑不在意地歪头将蜡烛吹熄了:“没关系,决定能不能实现这个愿望的人,不就站在我跟前?吗?”
听着这话,陈盐难以自抑地侧过脸去,趁着四周昏暗,飞快眨没了一滴眼泪。
她沉默地将蛋糕放下,体内像是启动了一架搅拌机,搅得五脏六腑混杂在一起,生生的闷疼。
夜色晦暗,映得双方的面容都十?分模糊,她却寻到了那双漆黑的眼睛,如同扎根在天幕的星,深邃凛冽。
“谢珩州,我忽然有些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了。”陈盐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这样?说道。
谢珩州也没有勉强她,抬掌揉了一把她的发顶,嗓音低醇:“我叫张叔送你?回去。”
说完,他便拿出手机打电话,解锁屏幕的瞬间,陈盐的余光瞥见他的屏幕上显示无数通的未接来?电和未读信息。
其中最为醒目的,是最上面一条谢之平的消息。
[你?去哪了?诗绮和宾客们都在等你?,五分钟内给我滚回来?。]
然而谢珩州却恍若无睹,直接掠开了这些,拨打了司机老张的电话。
在他讲电话的时间里,陈盐已经坐上了车座。车厢隔绝了外面的寒风,身子才算真正地开始暖起来?。
她淡淡地划开手机屏幕,不出意外地收到几条航班即将起飞的信息提醒。
陈盐闭目将手机屏幕翻盖在膝上,手不知?道是受冷遇热还是怎么,开始止不住发抖。
很?快,司机老张接到电话匆匆赶来?,车子启动。
她正要将车窗升起关闭,冷不丁却被人的大掌一把摁住窗框,玻璃纹丝未动。
谢珩州将手机放回兜里,鹰目紧盯着她:“陈盐,蛋糕还没切,到时候在家等我回来?一起切。”
陈盐攥紧了手机的边缘,没有说话。
谢珩州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郑重道:“你?性格要强,我知?道你?大学的时候念书,不想再?受谢家的资助。这张卡背面有密码,里面是我在诊所兼职攒下来?的钱,和谢家没有任何关系。”
他的语气中含着点?无奈的妥协:“不论你?之后出不出国,都能用上。”
那张薄薄的卡片好像会发烫,差点?灼伤了陈盐的手指,她低头遮挡发红的眼圈,很?轻地说了声谢。
就当谢珩州预备转身离开时,陈盐又重新叫住了他。
小?姑娘的眼角还带着点?莫名的红,眼睛也湿漉漉的,含着动荡的、摇晃的情绪。
“谢珩州,你?真想让我留在临京?”
谢珩州不假思索地答:“当然。”
陈盐听后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决心:“好,我知?道了。”
谢珩州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了一点?,倒退着笑着抬手回应:“再?见陈盐。”
“嗯,再?见。”
陈盐将车窗升上,肩上的西服还残留着少年熟悉的味道和体温,她闭着眼睛,任由不舍的情绪将自己沉溺淹没。
她伸手,动作决绝地将刚刚那张银行卡重新塞回谢珩州脱下来?的外套口袋中。
车子发动隐秘地驶入林间车道,激起一片鸦群,咕呱乱叫声像在大肆嘲笑她刚刚撒下的那句谎。
再?见吗?
他们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冷洌又熟悉的声音, 带着陈盐从少女时期的记忆里兜了一圈,重坠地?面?。
她如梦初醒,灵魂仿佛被压成了薄薄的一张纸, 上面?覆满了过往的铅字, 压得她喘不上气。
即使没有回头, 陈盐也能感受到脊背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她僵直着脊背, 任由眼眶飞涨沙潮,推开门把手匆匆离开。
距离那天开会过去?整整一周, 陈盐也没从和谢珩州的意外重逢中走出来。
她有些失眠, 精神明显比以前看起来要憔悴许多。所里的几名同事?还以为她是孤身一人参加会议压力?太?大了,纷纷无声地?将谴责的目光投向了钟齐。
原本热衷串办公室的钟所揣着保温杯默默路过, 心虚地?好几天都没敢发出爽朗的大笑?。
医警共协会议后拍下那张的合影很快被刊登上市公安局推文, 当时陈盐心不在?焉下做出的僵硬表情?在?定格镜头里竟意外生动。
好巧不巧的是,因为参会人多,当时站位是随意排列的。陈盐个子高挑,没有选择站在?前排, 而是习惯性地?往后头靠。
那时她全然没有发觉,谢珩州就站在?她的后一排位置,距离她仅咫尺之远。
即使是拍照, 这个男人脸上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锋利的眉微微上挑, 眼中情?绪温淡, 叫人琢磨不透。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脸色, 但?是却是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来第一张正式意义?上的合照。
陈盐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趁着谁也没注意, 偷偷保存进了相册。
越临近冬天,晚上天色暗得越快。如果不用值班, 所里一般五点半就下班。即使是这样,陈盐蹬了半小时的自行车到家的时候,天也已经完全黑透了。
她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老小区单身公寓,周围的好几个村子都在?回迁旧改,用工地?大棚遮着,已经拆得七零八落。
工地?灰尘大,公寓又是露天楼层,仅仅是站在?走廊外头,喉咙就能发痒呛出一阵咳嗽。
陈盐照常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看清家门口的时候轻轻怔了一下。
——早上才收拾干净的门口前,不知被谁丢了一只纯黑色的男性袜子。
她轻蹙起眉,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恶作剧,从口袋抽出纸巾顺手将袜子拾起扔进垃圾桶。
然而这还不够,推门进屋洗手的时候她又敏锐嗅到一股陌生气息。
卫生间?是潮湿的,还冒着水蒸气,有刚被人使用过的痕迹。客厅里的衣衫堆放凌乱,肆意散落,床边的女生裹着浴袍正在?打视频通话,声音轻盈妩媚。
“你今天都没说想我啊,我为什么要给?你点果切?”
“早点把你那只会哭哭唧唧的没用小女友踢了吧,听着真闹心。”
“……梁康,你这样犹犹豫豫既要又要,到底算什么男人?”
丁笑?白愤愤地?掐掉电话,摘了头上的干发帽,预备重新进浴室吹头发。
一回头在?玄关猛然撞见陈盐,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陈盐,你吓死我了,回来也不发出个动静,怎么站那不出声啊?”
陈盐缓缓环视着房间?里被弄乱的物品,没有说话。
丁笑?白是陈盐的合租室友,现在?正在?临京的美院读研,一个月也回不来几次,两人关系算不上多熟,还是通过陈盐大学时的宿舍舍长楚云认识的。
刚去?国安上学时,陈盐性格认生比较孤僻,加上安驰星的高调追求,社交就更少了,大学四年很多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丁楚云像个大姐姐一样替她操心,陈盐打心眼里感激她。
所以在?毕业前夕任楚云拜托她和自己?即将要读研的表妹合租时,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房子是丁笑?白挑的,城中村虽然房租便宜,但?是离陈盐原本的实?习地?方很远。好在?她本来也有辞职调岗的念头,除了最?先开始的两三个月比较辛苦需要起早贪黑通勤外,最?近的生活可以称得上是适应。
但?是——
陈盐静静地?看着她:“你带了男人回家。”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要的不是一个回答,而是一个解释。
“……哪有啊,你开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累都累死了,”丁笑?白不自在?地?将干发帽重新套回到脑袋上,“哐啷”一声锁上洗手间?的门,“我先去?吹头了。”
浴室里很快响起吹风机的噪音,陈盐默然无语,将地?上散落的一个梳子拾起,起身的时候无意看见垃圾桶里还丢着一根已经拆封的验孕棒。
陈盐盯了那根东西两秒钟,本来不想理会,偏偏很不巧,一转头看见了书柜上她和任楚云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