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那位嬷嬷膀大腰圆,声音阴恻恻的,“奴婢们申时便在此候着了。皇后娘娘派奴婢们过来是教导王妃规矩的,自是要找到王妃才能教,殊不知王妃竟在外待到酉时末才归府,不知王妃可还晓得规矩二字如何写?”
卫央浅笑,“自是知道的。只是这王府的规矩何时由嬷嬷说了算了?我竟是不知。”
嬷嬷被卫央呛了一句,神色也不见有和变化,道:“这规矩自是不由老奴定的,但王妃既然嫁进了皇家,那便得守皇家的规矩。不论您以前是神医的徒弟,还是卫府的千金,时至今日,您只是皇家的儿媳,皇后娘娘的旨意便得遵循,奴家们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还望王妃体恤。”
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卫央就差给嬷嬷鼓掌了。
这些嬷嬷都是从各个宫里练出来的,教导了不少的公主贵女,甚至还入住东宫,教导过如今的太子妃,这些场面话说出来自是要比卫央熟练许多的。
但卫央上一世见惯了市井百姓撒泼耍赖的样子,对于这些也就不放在眼里了,依旧浅笑道:“皇家的规矩自是要守,但不知皇家有哪一条规矩是本王妃酉时就得归家呢?难不成是本王妃见识浅薄,竟愚昧至此?”
嬷嬷们忽地集体跪下,“奴婢惶恐。”
卫央勾了勾唇角,“嬷嬷们不必多礼,本王妃也没有怪罪各位嬷嬷的意思。只是各位嬷嬷受母后之命来了王府,那必然是要好好完成任务的,本妃自当配合。”
说着声音忽地降了下来,“但若是各位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本王妃的头上,这份委屈本王妃可不受。
和五位嬷嬷交锋的第一个回合,卫央胜。
心情忽地变好起来,她勾暗地里勾了勾唇,面上却痛心疾首道:“各位嬷嬷快快请起,地上寒凉,跪坏了腿脚旁人还当我们这七王府苛待下人,藐视皇威呢。”
藐视皇威四字是上一世嬷嬷们常用来教训她的,如今把这些词再还回去,卫央当真心里痛快了不少,而几位嬷嬷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几人面面相觑,暂且忍下了这一次。
郁良回来时已是戍时末,穿着巡城御史的官袍,一身风尘仆仆,脸色阴沉,眸中全是戾气,佩刀往桌上一放,发出沉重的声响。
卫央眼前摆着几个竹篮,正坐在桌前挑拣药材,闲来无事时她便喜欢做这些事儿,既能打发时间也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原先她觉着有些事做一辈子肯定是会嫌烦的,但上一世被困在高门大院里两年,她才想明白,做一件事不会使人厌烦,常待在一个多地方什么也不做才是最令人厌烦的。
尤其是身边还无人跟她说话时,许多烦闷的事儿都无法诉诸于口,最后即便不疯也得傻。
卫央最后想明白了,也发现自己若是有一件事能做一辈子的话,那便是治病救人。
看到一个个病人好起来,那种成就感是做什么事都比不上的。
尽管那些人最后都让她寒了心,但有些事情总归还是要做到自己无愧于心的。
如今药材也被郁良的动作给震得溅出去一些,卫央的心也跟着颤了颤,抬头看了郁良一眼,一边将药材往竹篮里捡一边道:“怎么了?为何发这么大火气?”
今儿在街上还觉着郁良是个软弱可欺的,到了大街上被那盛小公爷欺负成那个样子也不还嘴,怎么回了家倒是这么大脾气?
难不成郁良还是个窝里横?
若真是这样,卫央真心想撸起袖子来揍他一顿。
郁良拿起桌上的茶盏,咕噜噜的喝了一大口冷茶,卫央看着哎了一声,一眨眼郁良都已经将那冷茶喝完了,她想说那茶盏是她之前用过的,但现在说了也没什么用,便又把话憋了回去。
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在郁良眼里,莫名觉着难受。卫央到底是有什么秘密?怎么什么都不能跟他说?
如是想着,郁良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几分,卫央给他重新热了茶,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水汽蒸腾在半空中。
卫央道:“外面可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
郁良口气不善,“王妃今日在街上看到本王都没什么说的么?”
卫央诧异的看了看他,轻摇了摇头,“意料之中。”
干元帝不喜郁良,此次出征本是给了他个机会,结果他却儿女情长的把此机会错过了,那干元帝肯定不高兴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也是常有的事,怎么可能在郁良这里就特殊?是故他肯定得找个方式来让郁良没面子,那就贬谪着给个小官,让满朝大臣都知晓郁良是个没眼色的,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原本卫央以为干元帝可能会将郁良安排到太常寺或是司农寺,结果直接给封了个巡城御史。
看起来威风,实则每日挎着刀巡城,手底下几个小兵,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是个谁都惹不过的小官。这下不仅是满朝文武,连百姓都知道郁良不受宠了。
要说想出这招数来的人也实在阴损,怎么就能把一个郡王的脸给扔在地上踩呢?偏偏干元帝还这般做了,卫央还能说什么?
如今去鼓励郁良说别灰心别丧气,皇上只是一时气不过,拿你来撒撒气罢了,以后便会好的,就好像在郁良的心上剜一刀似的,太狠了。
还不若平静一些,就当这是生活的必然,这又不是郁良的错。
郁良直勾勾的看着她,良久后沉声道:“你认识盛靖?”
“京城的小霸王盛小公爷谁不认识?”卫央看着他,眼底带上了几分薄怒,“难不成王爷是怀疑我和盛小公爷有些什么?”
若真是这样的话,卫央可冤枉死了。而且,她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给自己扣绿帽子的。
卫央原本是打算待到郁良回来后,若挑着合适的机会,她便安抚几句,若不能的话,便当什么都没发生,可没想到郁良回来便是质问,她眼睛一瞪,将手里的药材砰的甩到了篮子里,也没有挑拣的心思了,沉声道:“若王爷非得往自己身上泼点儿脏水的话,我也不介意有些什么。”
郁良盯着她,良久后缓缓道:“盛靖断了一条胳膊。”
卫央先怒道:“断了便断了,难不成还要我去给他接上么?”尔后把药篮子放掉后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我废了他一条胳膊。”郁良不疾不徐道。
卫央神色变幻莫测,她是在不知道该说眼前这位爷什么好。脾气好的时候,任他人说什么废话都不放在心上,脾气一上来,怎么谁都敢打?
盛靖,那可是皇后的亲侄子,太子的亲表弟,日后的国公爷,如今风光无限,日后前途无量,在这偌大的京城里都是可以横着走的,平常人看着除了巴结便是躲得远远的,如今郁良在这个当口废了盛靖一条胳膊。
该说他是勇敢呢还是该说他不怕死呢?
卫央深呼吸了一口气,讷讷道:“你说的废是接不好的那种么?”
如果不是,她觉得好像还能再抢救一下。
今夜的盛国公府注定无眠。
盛小公爷一向被家中众人捧在心尖尖上,尤其是有个出了名的护短祖母。
论起来,他家那位祖母也是个传奇人物,原本只是个不入流的商贾之女,但跟着当时还不是国公爷的盛鸿一起进了京城,盛鸿从七品小官一路高升,还送了一个女儿入主东宫,成为了当今的皇后娘娘。
而盛祖母也被荣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如今盛家的当家人是盛靖的爹盛峤,盛峤膝下人丁单薄,纳了八个妾也仅有这么一个儿子,是故娇宠的厉害。
可今日在街上,竟然被那个不受宠的七王爷给废了一条胳膊,这能忍?
盛靖在房间里吱吱哇呀的乱叫,盛老夫人当即便心疼的不得了,“祖母的小心肝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祖母可活不下去的呦。”
盛靖皱着眉,“啊……祖母……疼……我的胳膊,要废了啊。”
他整个身体都在动,御医根本无法给人接胳膊,被这国公府的气氛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抬起袖子揩了揩额头上的汗,颤颤巍巍道:“老夫人,小公爷这样动下去没办法给他正骨啊。”
盛老夫人眉一横,眼一瞪,厉声道:“你个庸医!我孙儿都疼成了这个样子,你竟不能给他止了疼。庸医!都是一帮庸医!”
太医的冷汗滴在了地上,心道:这都是些什么患者啊。
他在皇宫也待了十几年,早就听闻盛小公爷受宠,可没想到被宠溺到这个地步,堪堪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要是怕疼,少出去招惹别人不就得了。可偏偏还欠,竟能让京城出了名好脾气的七王爷动手废了他一条胳膊,也真是报应。
可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哪敢说出来啊。怕是盛老夫人上来就能抓花他的脸。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盛靖的哀嚎声,盛老夫人最后都急出了眼泪,随手拿了个东西摔在地上,“让你们差人去请的神医呢?怎么还未来?!都是一帮废物!”
盛峤虽然也疼宠儿子,但毕竟还是有理智在的,他上前作了一揖,“母亲,小宝如今不治也是一直疼着,若是治的话也只疼那么一下,不若就让方太医先给他正个骨,不然待到骨头长裂那可就回天乏力了。”
盛老夫人犹疑了一下,觉着盛峤说得也有道理,但盛靖在床上打滚嚎叫道:“小爷我就要沈神医,谁来都不管用!”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老爷,外面有客人到访。”
“是谁?”盛峤问。
“是……是……”小厮瞟了床上的盛靖一眼,迟疑道:“是七王爷和七王妃,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自称是沈神医的接班人。”
一听到七王爷三个字,盛靖顿时就坐了起来,断了的胳膊就那么不由自主的晃来晃去,他用没废的那只手指着小厮厉声道:“好啊!他还敢来!小爷今儿个让他有去无回!”
盛峤瞪了他一眼,“放肆!”
盛老夫人看着盛峤道:“你才放肆!那郁良竟如此大胆,伤了我的亲孙儿还敢来国公府,看我不打断他两条狗腿!”
盛峤无奈的摇头,“母亲,您这是说得什么话!”说着他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方太医,“七王爷再怎么样也是皇子,有些话能说,有些话说不得,可莫让人留了把柄。”
盛老夫人一辈子也没受过磋磨,前半生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后半生待在后宅颐养天年,她的女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外孙是未来的皇帝,对于皇权这种东西早就不畏惧了,斜睨了盛峤一眼,冷哼道:“你倒是越活越谨慎了。”
“身在朝堂,还是谨慎些好。”盛峤恭敬道,“母亲莫要冲动,七王爷带来那人应是神医之子,让他替小宝看也可。”
与此同时,坐在马车里的卫央第十二次看向郁良,“你真不进去?”
郁良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了些,卫央只好缴械投降,“好好好,不进便不进,这丢脸的事便交由我去做。”
“丢脸?”郁良看向她,“本王让王妃丢脸了么?”
“并非此意。”卫央摇头道 :“只是觉着在这种关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盛小公爷在你跟前嘴欠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以前也不见你打他一回,怎么一来你就废了他一条胳膊。”
这事真的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更夫刚刚敲过了一更天的锣,卫央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王爷也不是个冲动的人,定是明白的,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能忍则忍了。”
郁良坚定道:“有些事情不能忍。”
卫央跟他也理论不出个什么来。说穿了,她不了解郁良,对郁良的所有关注仅限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讯息。虽然两世夫妻,但她甚至连郁良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若今日打伤人的是卫清或沈翊,卫央几乎下一刻就能明白他们为何要打人,因为他们之间太熟悉了。
就像上一世她二话不说离开京城,卫清他们都没寻过。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走了,除非死,谁都劝不回来。
卫央也便歇了话茬,马车内的氛围稍稍有些尴尬,卫央便看向坐在一旁面无表情正在假寐的沈翊,沈翊抬了抬眼皮,闷声道:“能进去了么?”
卫央摇头,“估摸着还在里边商量要不要放我们进去呢。”
“不是都求到我们家门口了么?怎么还这么傲。”沈翊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明日还起身去江南,今夜又是好一番折腾。”
卫央很狗腿道:“师兄辛苦。”
沈翊勾唇笑道:“若是真觉着我辛苦,便不会一更天将我拉出去给人看病了,还是那么个不成气候的纨裤子弟。”
卫央道:“师兄此言差矣。盛国公府的小厮都去求师父了,只是他老人家喝得烂醉如泥,来不了,您作为他的亲儿子,嫡传弟子,自是得亲自来一趟。不然依那国公府的家世,日后要是找麻烦的话,自然让人受不了。”
沈翊伸手在她脑袋上戳了一下,“想让我来便是了,从哪里找的那么多借口?你提的要求我何时拒绝过?”
卫央嘿嘿一笑,“师兄最好了。”
等了一刻钟,国公府里的小厮才气喘吁吁的跑出来,“七王爷、七王妃,国公爷有请。”
卫央正要下马车的动作顿了顿,再次回头看向郁良,“你真不去么?”
郁良手中的剑握的紧了紧,目光在她和沈翊之间打量了一番,最后宛若上战场一般,抿唇道:“去。”
盛国公府修缮的十分豪奢,处处都和坤宁宫透着些相似的感觉,怪不得是孝清皇后的娘家。卫央一路走来都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一直听到盛靖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哦,她来是帮着治盛小公爷的,并非来赏景的。
沈翊拎着药箱跟盛国公府的下人进了盛靖的房间,卫央后脚便要跟着上去,却被郁良拉住,“在外等着便好。”
卫央不解,既是来了,那便是来医治盛靖的,总不好让盛国公一状告到干元帝面前。到那时,便不止是降郁良的职,让郁良没脸了,说不准指到边疆或是偏远地方走马上任,直接就给流放。
他走也不要紧,但到时必然会累及卫央。这一世回来,卫央便打算在这京城里侍奉双亲,和家人在一起,若是可以,开家医馆,无人拘束,谁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坚决不受那些贵女的气。
若是因着这事儿弄得卫央远离京城,她可真就哭都没地方哭了。
要不是想到这一层,她才不会一更天来盛国公府。可没想到,郁良这个别扭脾气,在王府内先说不来,尔后在自己的劝告之下,这才同意来,来了又不愿进府,如今又不进门,当真是倔的很。
卫央偏偏还拿他的倔没办法。
郁良犯倔之时,也不说话,就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你,面无表情,但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觉着他不高兴。
在经过片刻的对峙之后,卫央放弃了进去帮沈翊的想法,和郁良一同站在门外听盛靖的鬼哭狼嚎。
平日里沈翊的脾气可谓是好,但若是对上病人,尤其是不听话的病人,那脾气简直就是和沈丹青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皱着眉厉声道:“这胳膊还想不想要了?若是不想要我就帮你砍下来,撒些麻沸散,大家都省心了。”
盛老夫人一听这话可就不干了,“大胆!国公府岂容尔等小辈放肆!我乖孙儿怕疼,你便不会轻着些么?哪里来的庸医,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沈翊皱眉看向盛老夫人,不疾不徐道:“老夫人如今年事已高,还是莫要动怒的好。气血虚了就开些补补,莫要讳疾忌医。”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盛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个厉害人物,多年来在这京城未逢敌手,哪家的小辈不得惯着捧着?成日里听的也是一些阿谀奉承之词,谁敢直接说出一句年事已高来?怕是不要命了。
而沈翊说完之后便冲着盛靖走过去,二话不说扯着他的胳膊帮他正了骨,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从房间里传出来。
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场闹剧结束的堪称极快,沈翊的医术自然是不用说的,自小在“神医鬼手”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不会用筷子之时就会采药了,正骨之前还记得给盛靖的口中扔了一颗他自制的止疼药。
止疼的效果极好,就是副作用会有些重,不过也就是多拉几次肚子的事儿。是故此时的盛靖也不哀嚎了,反正在经过片刻的错愕后,晃了晃自己胳膊,惊奇道:“祖母,好了。”
盛老夫人小跑过去,也小心翼翼的扭了扭自家孙儿的胳膊,竟然是真的好了,这时对沈翊的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孙儿才是心尖尖,其他的都无所谓。
沈翊却是冷哼一声,冷声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说完后冲着盛鸿道:“盛国公可否出来一叙?”
盛靖在后面大喊一声,“郁良呢?!让他来见小爷!别以为找个江湖郎中给小爷把胳膊治好就完事儿了,告诉他!这事儿没完!”
“别让他家那小娘子出来,不然小爷我见一次撩拨一次!小爷还就不信了,以小爷的样貌还撩拨不走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娘子。”
沈翊正要出门的脚步一顿,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盛靖瞧,幽幽道:“盛小公爷说得可是七王妃?”
盛靖脖子一梗,“管她是谁!小爷我要定了!”
沈翊勾唇一笑,“那得看盛小公爷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惊呼,随着惊呼而来的还有一支素淡的银簪子,穿过那一层窗户纸径直落在了盛靖的腿边,只要再过去一分,这只簪子就会插在盛靖的腿上。
盛老夫人着急的喊道:“有刺客!抓刺客!”
盛靖惊魂未定的手抓着盛老夫人,艰难晦涩道:“祖母,是……郁良。”
除了郁良外,没人能把这簪子准确无误的打过来。
“大胆郁良!竟敢来国公府作乱,当真以为我国公府没人了么?”盛老夫人站的笔直,拍了拍盛靖的手背,厉声喝道:“夜半三更不睡觉,来我国公府杀人,难不成七王爷是想造反吗?”
郁良在外勾唇一笑,声音低沉,“我何时不知这天下竟姓盛了?”
盛国公在朝堂上战战兢兢,最了解当前局势,干元帝起码还有十年掌权时限,如今的太子早已长成,背后还倚靠着偌大的盛国公府,自然引起了干元帝的警惕,现在的盛国公府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怎么还能有这种话传出去?
是命不想要了么?
他立马朝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七王爷这是说得哪里话?母亲只是疼宠靖儿,一时胡涂罢了。不知王爷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卫央的手被郁良紧紧握住,郁良的手背青筋暴起,眼神阴翳,唇角一勾,“来看看那位口出狂言的小公爷还能不知天高地厚到什么时候。国公爷若是不介意,本王愿意替你管教一下。”
盛国公道:“王爷此话怎讲?小儿虽是顽皮了些,但不至于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地步,更何况,我盛家家规严苛,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到让王爷替盛某管教孩子的地步。”
郁良冷笑一声,“那国公爷便管好小公爷的腿,也管好他的嘴。若是下一次再让本王从他嘴里听到轻薄王妃的话,那银簪子说不准就没今日一样长眼了。”
盛国公还想说些什么,被郁良生生打断,“若是国公爷想因此事参本王一本,那本王也不介意将盛老夫人之前的话在朝堂上复述一次,孰轻孰重,国公爷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之后,拉着卫央便走了,一点余地也没给留。
郁良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路上遇见乞讨的小儿也会笑着给个小银锞子,跟满朝文武从没红过脸,更别说是到别人家里大闹一通,甚至阴着一张脸威胁。
盛国公在郁良走后,愣是半晌没想明白,七王爷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卫央亦步亦趋的跟着郁良离开盛国公府,直到上了马车,郁良的脸色才缓和了一些。
卫央心里好奇,但也不愿意问。郁良的行为很奇怪,但好似又很理所当然,就像他上一世不远千里为自己收敛尸首一样。
“王妃对那盛小公爷,感觉如何?”在经过良久的沉默之后,郁良终是开了口。
卫央规规矩矩答:“一个玩世不恭的纨裤子弟,不过是为了和你争几句口舌罢了,还能真看上去我不成?”说罢卫央又自嘲道:“我自个儿几斤几两还是明白的。”
“在我心里……”郁良的话说了一半,马车颠簸一番,他差点咬着自己舌头,是故也不再说了。
一双眸子不自在的瞥向外边,卫央也不问,只是眼角余光看过去之时,竟发现郁良的耳朵尖儿红了。
郁良心想:在我心里,眼前的小姑娘是最好的。
本以为带着沈翊去盛国公府给盛靖医治后,盛国公府便不会给人在暗地里下绊子,未料想明面上装作风平浪静,背后却在干元帝面前将郁良告了一状。
讲的是郁良心怀不满,在街上对人大打出手。
至于对什么心怀不满,那还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儿吗?干元帝刚将他贬为巡城御史,结果他就带头在街上闹起了事儿。
郁良一向也不是个爱解释的性子,尤其这事儿和卫央扯上了关系,在御书房里干元帝大发脾气之时,他也只是跪在地上字字铿锵道:“儿臣并未对父皇有任何不满。”
在御书房里跪了三个时辰,郁良被贬去京郊的昌平村解决鼠疫,顺带还得把那一带的匪患解决了,而干元帝只给他派了五百将士。
这就是明晃晃的在说:我不高兴了。
且此次干元帝给郁良下了命令,若是王妃想要跟着,那便下旨和离了吧。
卫央听闻此消息后,坐在房中喝了两杯冷茶,舔了舔嘴唇,看着郁良道:“我帮你做些治疗鼠疫的药,你且自己去。”
“这次王妃不跟了?”郁良看着她笑,笑容里晦涩不明。
卫央摇摇头,“若是你做什么我都跟着,那我成什么了?那会儿只是觉着你若一走,我便成了这京城里被人戳脊梁骨的妇人,便一时发了狠。但你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我,总得有自己的事儿要做,我也得做自己的事儿。”
“王妃指的是开医馆?”郁良问道。
“应该。”卫央模棱两可的回答,她如今也不确信自己会做到何种地步,医馆只是她的一个小计划,她还想开一个专门收容妇人和孩子的地方,待到发生灾情时,男人尚可有一丝力气做工,妇人和孩子便是毫无立足之地,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所以便有了这个想法。
所幸郁良没打算就继续追问下去,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细细摩挲着茶杯,沉声道:“王妃万事小心,有事儿便给本王来个信。”
“好。”卫央也不倔强,反正应了便行。
她如今也说不上来对郁良是种什么心思,反正郁良是她的夫君,那种目前还未打算和离的夫君,但论喜欢的话,万万谈不上,即便是谈心,也很难和盘托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谁也说不上比谁轻巧几分。
国公府的那一夜让卫央打碎了对郁良好脾气的既定印象,如今她也不打算忍着让着,纵使那五个嬷嬷在府里又如何?难不成还得让她们磋磨?
若是她们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要还拿起棍子来对自己动手,那卫央是不会客气的,总归得让她们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是体统,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卫央心里打定了主意,对着郁良也和煦了起来,“京郊也离得不远,若是在外遇到了麻烦,便差人回家来说一声,我也不是那笼里的鸟,只能观赏什么也帮不上忙的,即便我帮不上,不还有卫清和我爹吗?”
“如今既成了一家人,那便不用客气。”卫央一边给他整理衣物,一边慢条斯理道:“师父虽不欲问世事,但对我还是有求必应的,那边的鼠疫若是麻烦,你便来信让师父去一趟。”
说完之后又觉得不妥当,干元帝如今本就多疑,若是脸被世人称为“神医鬼手”的沈丹青也能被郁良随叫随到,那怕是更要惹了他的嫌恶和怀疑,于是又改口道:“还是来信告诉我,我去找师父研究良方,师兄如今孤身去江南,归期未定,京城里能用的人也就这些,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
最后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随意,卫央只好又补了一句,“如今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谁都不愿看到你出事的。”
更何况,郁良如今的境地也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
若不然,他应当是在战场上大马金刀、一杆红缨长/枪极其潇洒,虽然卫央只在上一世看到他手握长/枪杀死陆晟和他那个县令爹,但卫央觉着,那时的郁良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魄力,闪耀的让人移不开眼。
卫央喋喋不休了好一阵儿,都没得到郁良的响应,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他,熟料郁良就站在她身后,她刚抬起头,就看到了郁良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宛若望不见底的深海,她舔了舔嘴唇道:“你听到了么?”
郁良抬起手勾住她的下巴,手指轻轻摩挲过她的肌肤,引得卫央不自觉想往后退,却被郁良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另一只手直接揽住她的腰,尔后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闷声道:“你说话真伤人。”
直到郁良第二日离开,卫央都没想明白自己说话是哪里伤人。
一字一句不都是关怀他的话么?而且,那都是实情,怎么还不能说了?哪里伤人?
想不通的问题,卫央也就不想了,只是昨日被郁良那一吻搞的有些晕头转向,导致她晚上做梦竟梦到了在战场上的郁良,骑着战马,手握红缨长/枪,在马背上勾唇一笑,尔后敌方人头便干脆落地。
卫央总觉得,那样的郁良才是真正的他,如今的郁良不过是披上了一层面具。自打从国公府回来,卫央的这个想法便久久消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