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郁良道: “卫央只是单纯担心郁良。”
和身份无关,也和地位无关。
卫央心道:这人真是奇怪,不过几日不见,为何有这么大的转变?
郁良的脑子里又蹦出来这句话,他低头在卫央的唇上啄了一下,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上,轻笑道: “这一点也不奇怪。”
“难道不奇怪么?”卫央道。
郁良在她的肩膀处抵一会儿,站起来道: “待你看过生死,便明白了。”
这些天经历的生死太多了,郁良第一次见到这种死亡,他知道生命脆弱,却不知人在死后会有这么多遗憾。
那些人往往还有很多话要交代,但已经来不及了。死神的逼近让他们从此离开亲近之人,许多话就梗在了他的心里,随着他的死亡而消失殆尽。
郁良拉着卫央在田埂处站了一会儿,他问道: “若是有朝一日本王死了,王妃待如何?”
“一个人自由些。”卫央道: “大抵是会替你收尸的吧。”
郁良轻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卫央有时很喜欢郁良的这个性子,温和的像是水一样。相处起来很舒服。
上一世她都没能和郁良好好相处,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让她觉着,郁良真的是一个好人。
且不说能不能成为一个好夫君,但着实是个好人。
两人站了一会儿,便相携离开。
他们在这边儿的住处是村长的大房子,村民们已经死了一拨又一拨,那些死了的人都扔到了后山,每日侍卫们的任务就是将尸体扔到后山,村子里的人现在风声鹤唳。
还有的家里害怕将已得鼠疫的人带出去杀了,便将其悄悄的藏匿起来,郁良在这些日子里见惯了生死,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发涩。
在灾害面前,人类的力量总是不值一提。
两人回去之时,卫清已经带着小雪等人在熬药了,是卫央之前配备的预防鼠疫的药,喝过药之后,众人便开始着手安排房间洗漱,卫清只能和侍卫挤挤,几个丫鬟住一个房间,卫央自然和郁良住在一起。
卫央先洗漱,洗漱过后拿这医术倚在床边看,郁良洗漱回来之时便看到她微微蹙眉,嘴里还不知在嘟哝些什么,他缓缓走过去坐在她身侧,卫央十分体贴的给他让了个位置出来,郁良便上前也学着她的样子靠着。
卫央看书,郁良看她。
小姑娘的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眼睛也很漂亮,他一时间看得竟然出了神,直到卫央低声道: “你看着我做什么?”
郁良这才回过神来,他低笑了一声, “王妃太漂亮,本王一时不察竟然失了神。”
卫央皱眉道: “你总是本王,王妃的喊,我不舒服。”她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让郁良反感,但她是真的想和郁良好好谈谈,在烟县那几年,她从未把他当成王爷来看,一向是以死了的夫君看待。
如今回来,她也还是不喜欢郁良总用这样的称谓,好似总高人一等。她知道郁良脾气好,也纵着她,是故她咬了咬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是卫央,你是郁良,我们是夫妻,在别人眼中是王爷王妃,为何在自己人面前还要如此称呼呢?”
郁良一时没搭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良久之后轻笑了一声, “你啊你。”
小姑娘的想法总是这么与众不同。
他温声道: “原来我也不明白,为何人们总是要这样喊,只是嬷嬷教我这样喊,我便这样喊了,如今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便改。”
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卫央倒是有些不舒服了,她总觉着不真实。
还以为会遭到他的拒绝,或者是很凶狠的怒骂她一通,说她不知礼数云云,但没想到他竟如此好说话。
卫央的一双美目也盯着他看,良久之后才缓缓道: “你脾气真的很好。”
郁良: “……”
小姑娘好像总是对他有所误解。
不过这样的误解也很好,起码他在小姑娘的心里很好。
和他说过这事,卫央的心里也舒服了不少,她今日是有些恃宠而骄的,京城里的规矩繁复,她听着就觉得累。若是上一世的卫央,必定不会有怨言,但如今的卫央只想简单一点生活。
卫央放下手中的医书,回头看郁良时便和他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她麻溜儿的往自己的被子里一钻,眼睛滴溜溜的转,郁良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得好笑,伸手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结果被卫央瞪了一眼, “你们怎么总喜欢拍我,都要拍傻了!”
郁良笑道: “怎么会?”
卫央别扭的翻了个身子,郁良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微微弯起,整个人都泛着柔和的光,让人看着就觉得心情愉悦,她竟不自觉地心跳加快了几拍,嘟囔道: “真的要傻了。”
郁良心知小姑娘害羞了,他也不再逗弄,灭了烛火后静静躺在她身侧。
卫央低声道: “盛靖把我师父的医馆给烧了。”
“那神医呢?”郁良道: “他可有事?”
“师父无事。”卫央道: “盛家可能有事。”
郁良轻笑了一声,侧过身子看向卫央,几番犹疑还是朝着她伸出手,像是哄小孩儿睡觉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卫央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郁良温声道: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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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卫央醒来的时候身侧已经无人了,属于郁良的位置已经冰凉,她缓缓起身发了会儿呆,这才开始起来洗漱。
外面的大雪已经停了,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起来之后小雪给她端进来热乎乎的粥, “王妃,这是王爷差人给您送过来的呢。”
卫央看了一眼,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王爷何时走的?”
“天蒙蒙亮就离开了,说是不让喊您,让您多睡会儿呢。”小雪揶揄道。
卫央倒是没太在意她的揶揄,捧着粥一点点的喝完,问道: “外面的情况如何了?昨天带来的药可管用?”
“大爷已经跟着去了,应当是管用的,沈神医的医术可不是吹嘘出来的。”
卫央点了点头,找了件深色的斗篷系上,帽檐儿轻轻搭下来,一步一步的往外走,每走一步就是个深脚印,脚都陷在了雪里。
她跟着小雪一路往外走,白日里的昌平村比晚上热闹一些,但所谓的热闹也只是多了些啼哭声。
已经感染了鼠疫的人脖子肿胀,穿着的棉麻衣服也发出恶臭,脚底还有脓水流出,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颤。而侍卫们来这里日复一日的负责将那些尸体扔到后山的大坑里,甚至还未咽气的,病得严重的,也一起扔到了后山。
但往往人还没咽气的时候,总还抱着一种能活的希望,不愿意去面对死神。
而昌平村里感染鼠疫的大多数是男人,家里的顶梁柱一旦去世,这对一个家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是故女人们宁可瞒着也不愿意让侍卫们发现,但往往造成的结果是一家子都感染了鼠疫。
卫央出来时刚好遇见这么一则情况。
男人感染了鼠疫,女人和家里的四个孩子都躲躲藏藏,若不是侍卫们闻着臭味寻过去,家里的四个小孩儿都得给感染了。
即便发现了,女人和大儿子已经被感染了,卫央过去之时,三个小孩子哭的泣不成声,瘦瘦小小的并排站着,女人泪流满面的望着那些孩子,用袖子揩了揩泪, “别哭啊,好好活着。”
“娘……”小孩们哀恸出声,男人已经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士兵们将其放在担架上,卫央被这情形弄得心一酸,上前给男人把脉,薛邵正好在此,拱手道: “王妃,此人已经没得救了,您还是早些回去,这里乱,容易感染,卑职们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您得小心些。”
卫央抬起手摆了一下, “大哥带来的药给他喝了吗?”
“喝过了,成效不大。”薛邵道: “一些症状轻的还能救,这人的脚踝已经烂完了。”说着他戴着手套的手翻了一下男人的脚,里面露出发白的肌肤,脓水落在地上化在了雪里,卫央知道,这人是没救了。
她缓缓站起来,低声道: “拉去烧了吧,还有后山的尸体,一个都不能留,要挖深坑,不然鼠疫还会继续感染,村子里的人就不要让其出去了。”
薛邵有些迟疑, “王妃,尸体要烧掉么?”
死人向来讲究个全尸,王妃此举可谓是将人搞的尸首无存,活人生气,死人也无法安息。
卫央叹了口气, “若是不烧的话,鼠疫的源头便无法灭绝,这个村子到时候都得没了。”
“好你个恶毒的妇人!我相公如何得罪你了,你竟如此跟他过不去?烧人尸体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那妇人一听连个全尸都不给留,顿时破口大骂了起来,原本还想扑过来抓花卫央的脸,但被春绿和夏雨两人拦住了。
她声音沙哑,骂起人来就跟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的说, “你个不要脸的!该千刀万剐的是你们啊!我相公一辈子老实本分,怎么就得把他尸体烧了啊,我们埋了他还不行么?”
卫央摇摇头,为难道: “尸体的身上有毒素,毒素会在土地里分解开来,最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得爆发,你们整个村子全都得遭殃。”
女人明显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劝阻, “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哪里懂得我们小老百姓的苦楚啊!你们这些金枝玉叶的,上来就要烧人,这是杀人啊!”
卫央直勾勾的看着她,皱眉道: “若是不杀他,会有更多人死的。”
“他们死就死了。反正我们也活不成,不如一起死了算了。”女人哭喊道: “我男人死了,我也不活了。”
卫央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孩儿,一个个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可怜兮兮的站在那里,身上只裹着单衣,有个小孩儿的鞋已经磨破了,露出了青紫的蜷缩在一起的脚指头,瑟瑟发抖的看着这一幕。
大儿子略微懂事些,他也得上了鼠疫,也就不怕被娘感染。上前扶过他娘,低声劝慰道: “娘,我早说过了,爹送给官兵说不准还有救,你不听,现在爹都已经死了,那死后怎么样也就随官兵去吧,总不能爹都死了,咱俩也已经染上了这要命的玩意儿,二毛他们也没办法活下去吧。”
女人这才稍微冷静一些,袖子往脸上一抹,揩了揩眼泪和鼻涕,红肿着一双眼睛问道: “你们能给我照顾好我的孩子么?”
卫央看了看那三个小孩儿,又看了看她,无奈的摇摇头: “自己的孩子还是要自己教养,我无能为力。”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贵人啊!怎么这天底下的大病都是穷人得!老天爷你没良心啊!我儿女们勤劳的紧,你们平日里吃饭金碗碗玉筷筷的,连给我儿一个窝窝头都舍不得,你们迟早要暴毙啊!”女人对着卫央便是破口大骂, “有朝一日我死了,变成厉鬼也得来找你们算账,都是一些没人性的东西!”
卫央无奈道: “你还没死,不过刚刚感染了这东西,还有得救。”
绕是脾气再好的人听了一大堆的没良心,不要脸之类的话,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卫央尽心尽力的为百姓好,结果在百姓眼里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那女人还在大骂,边骂边哭道: “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哪管我们的死活啊。要是今个儿我死了,我家这几条贱命也活不成,还不如就随着我一起去了呢。”
说着便要去找那几个小孩儿,拉着他们一起死。
大抵是没见过如此歇斯底里的母亲,那几个小孩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女人一见,更加伤心了起来, “好啊,我养你们这么大,竟是连老娘的话也不听么?生来就是一条贱命,哪里比得上这金枝玉叶的贵人,还不如早点随我去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去!”
卫央听着这话着实刺耳,且一句比一句讽刺,她的脾气也上来了,冷下脸来怒道: “孩子是你自己生的,自是要自己养。男人死了便要寻死觅活,不过是怯懦的不想活罢了,毕竟活着还得被世人戳脊梁骨,还得养活孩子,死了多轻松啊,从此无债一身轻。”
女人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到,讪讪的往后退了一步,卫央却依旧风轻云淡,漠然道: “若是骂我能让你安心死去,那便死去,我还能差人给你个痛快的。”
女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里的泪不住的流, “就是想让你们这些贵人可怜可怜我儿,怎么就这么难啊。你们这些贵人都是不长心的啊,不过就是几餐饭的事儿,你们也不愿意可怜可怜我们,难不成我们就是生下来的贱命么?”
卫央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天下的穷苦人多了去,我总不能一人一餐饭的管,你有手有脚,还没死就叫嚣着要我帮你养孩子,这是哪里的道理?”
“更何况。”卫央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不是因为你可怜,别人就得多同情你半分。”
这样的人卫央上一世见得多了,在烟县时,多得是穷苦百姓,在那里呆十年,比她在京城待二十年学到的东西都要多。
最初卫央还觉着悲伤难过,后来便也练就了铁石心肠,不然迟早把自己都得搭进去,帮人可以,但要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
拿自己的可怜之处去要挟别人的人,才是最可恨。
女人本来也是抱着讹人的心思来的,却没想到卫央倒是个油盐不进的,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位夫人,说起话来寸步不让。想到自己相公去世时的模样,再看看自己的几个孩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一个趔趄坐在地上,手握成拳捶地道: “我的命怎么这么哭啊。嫁了个讨债的,好好的非要去帮他二爷家里去救人,结果自己染上这要命的玩意儿,回来还传染给我家孩子,可怜我的四个孩子,我要是一死,我的几个孩子也没好日子过啊。”
薛绍一个大男人,平日里最见不得女人哭,也最烦女人的眼泪,如今看这情形,恨不得把人拖起来打一顿,或是直接扔到后山算了,不是想哭么?那就去后山对着尸体哭个够。
但顾虑到王妃在此,他又生生忍住了。
待到女人发泄的差不多了,卫央才缓缓道: “又不是没得救。薛绍,再熬两副药给她,把那三个孩子带走隔离开来,观察一段时间,小心感染鼠疫。”
女人冻的脸色青紫,抬起脏污的衣袖揩了揩鼻涕眼泪,不可置信的问: “这……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生了他们,那就得对他们负责任。”卫央蹲下身子,平视着女人,用手指着那几个孩子道: “自己的孩子,可没有别人给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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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昌平村里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卫央在替人看病的时候总能遇着想让她帮忙照料孩子或是老人的,而卫央一次也没答应下来。
她只有一个人,没办法照顾那么多人。
即便有再大的财力,都没法真的一直养着这么多人。
卫央便开始思索一个法子,这个世道对女人和孩子总归不那么友好。男人们若是休妻了,再娶一个不是什么大事儿,但若是女子,带着孩子根本嫁不出去,还会被人指指点点。
这种天灾造成的家破人亡,和那个女人一样的情况犹如过江之卿,卫央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鼠疫的治疗只需要足够多的药材,卫央来时带的药材在第三日便已经告罄,但还有人不断的在被感染。
卫央觉着奇怪,她已经按照师父的叮嘱让人去隔绝感染的源头了,怎么还会有人在被感染呢?
寻了半晌,这才找到了问题所在。
在后山上有一个大坑,用于埋葬那些因为感染鼠疫而死亡的人,之前卫央来后便让人将这些尸体烧掉,但碍于当地的习俗,薛绍最终没忍心放火。
卫央站在山头,扯了扯前面郁良的衣袖,低声道: “若是不放火的话,这里还会死更多人的。”
“他们死的已经很惨了,难不成连个全尸都没办法留么?”郁良道: “阿娘曾经说过,人活着总要有个念想,难道要连那些活人的念想都一起烧了么?”
郁良的眸子里盈满了哀伤,卫央的心竟跟着疼了一下,她的手攀上郁良的胳膊,顺着他的话道: “阿娘说得不错。但这些死去的人呢?他们总希望活着的人过得更好一些,死后即便是化成了灰烬,却还守在这一片土地上,可其他人还能活下去,不然他们的子子孙孙都只能葬送在这片土地上,和他们一起埋葬在此处。”
郁良侧过头看向她, “我不喜欢火葬。”
卫央忽然想起一件事。
这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上一世她去宫里的时候,听到有人说郁良的母妃是被一把大火给烧掉了。
那把火不知是她自己放的还是别人放的,总之在她快要死的那一刻,宫里着了一场火,尸骨无存。
当时听着还以为是宫人们在胡说八道,如今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天气寒凉,她伸出来的手冻的都有些抬不起来,却还是拍了拍郁良的胳膊,以示安抚, “那些死去的人一定希望活着的人更好一些。”
郁良望着满坑的尸体,两人的脸上都围着面罩,闻不到那些难闻的气味,只能看到他们死时的惨状,活着的时候无论是风光无限还是寄人篱下,死后都不过是一捧黄土或一把灰烬。
良久之后,郁良缓缓道: “烧吧。”
这一声烧吧算是给薛绍下了命令,纵使薛绍再不情愿那也得倒下油,把火把扔进去。
漫天的大火开始在尸体上蔓延,赤红色的火焰不停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眼睛,卫央拉着郁良下了山。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抚她,郁良一向都是好脾气的,经常会和人笑,很少会看到这样的他,眼神里带着忧伤和怀念。
两人寻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卫央侧过脑袋看他,良久后低声问道: “你是想阿娘吗?”
郁良点了点头, “嗯。”
卫央鼓了鼓腮帮子,想要安抚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做,她瞪着大眼睛,良久之后才泄气似的道: “对不起。”
郁良也偏头看向她,忽而嗤笑道: “你对不起我什么?”
“都没办法安慰你。”卫央道: “我嘴笨,从小到大除了师兄都没人安抚过我的,我也不会安慰别人。”
郁良直勾勾的看着她,忽而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我不需要安慰,只要你在就好了。”
坐着,什么都不做,也很暖心。
郁良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不喜欢大火,一是因为母妃的宫里曾经起了一场大火,那场大火带走了他最后温暖的记忆。二是那么多人的尸体被焚烧,他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十恶不赦的大事,他倒是无所谓,但他还有小姑娘,若是有报应因果,他怕报到小姑娘的身上。
虽然是杞人忧天,但他总不自觉的往坏处去想。
人一旦有了牵绊,就再也潇洒不起来了。
两人坐了一会儿,便相携回到房间里,这边的事情处理的也差不多了。经过这几日,卫央终于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和郁良商量一番。
一回到屋子里,她先给郁良倒了杯茶水,双手捧给他,眼睛里还闪着光,看得郁良心里还有些发毛, “你这是作何?”
卫央把茶盏往他手中一塞,笑眯眯道: “我有一个想法,你想不想听听?”
郁良明白了,小姑娘这是有求于他呢,他笑了笑, “你且说来听听。”
卫央得了回复,跑去床边,在枕头边翻找了一下终于找到了自己这几日来苦思冥想的东西,她将纸递到郁良手中, “昌平村里的事情不是个例。国土之大,总有许多事情发生,许许多多的灾害,水灾,旱灾,洪涝,蝗灾,百姓们都是靠天吃饭,若是有个饥荒,这天底下得有多少人死去?还有这些天灾,一个鼠疫几乎夺去了昌平村一大半人的性命,余下的人也没办法在这里居住了,谁知道鼠疫何时会再次卷土重来呢?”
“所以呢?”郁良抖落开手中的纸,卫央几乎是鬼画符一样的画了几个道道,他看的一头雾水,将纸张摊开在桌子上,摇头低笑道: “我竟是不知王妃的字如此独特。”
卫央: “……”
被嘲笑了字迹的卫央一点也不恼,郁良坐着,卫央站着,利用这个便利,卫央笑着捶了他的肩膀一下, “王爷写得一手好字便够了,至于我的字,自己识得便可。”
上一世卫央便被嘲笑过字迹这个东西,当时在家中还生了好久的气,如今再次听见也能够一笑而过,还能把上一世受得气给撒出来,还蛮开心的。
郁良却是摇头道: “可本王却不识得。”
“那我便给你讲。”卫央挪了个凳子坐在他身侧,纤纤玉指点着一处, “京城的南苑街有一条巷子,那里有许多的小乞儿,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朝廷可以出资在那里建一个慈幼局,专门接纳流浪儿和这些被天灾夺去丈夫的妇人,可以安排一些活计给他们,定时发放钱财。”
卫央提起这些来便兴奋的不得了,给郁良讲着她的计划,熟料郁良却幽幽的看向她, “这便是你这几夜窸窸窣窣不睡觉的理由?”
卫央: “……”是的!
她讪讪的摸了摸鼻头儿,总觉着像小时候被娘亲逮着去爬树玩的自己一般,这熟悉的害怕感是怎么回事儿?
她讪笑道: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在这里建慈幼局,专门救济这些人群,不然等到灾荒出现了,介时那么多人纷纷涌入京城,那京城的治安也会变乱,一旦有了组织就会好管理许多。”
卫央的这个主意属实不错,但是一旦实践起来却有许多的问题。
郁良想的要比她多一些, “资金由谁来出呢?由谁进行管理呢?若是你说得这些都成为了实际,越来越多的人不去干活儿怎么办呢?”
这些问题是卫央早就想好了的,她勾唇一笑,有条不紊的解答, “资金的话可以申请皇上的援助,毕竟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若是管理,我师兄可以,我也可以,或者你也成。建立起来慈幼局,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慈善组织,其核心是要让人自食其力,我们可以利用权势来为其提供渠道,比如让一些妇人给绣坊提供绣品之类,还能找些能人异士来教她们上课,学习一技之长,能够养活自己后便退出慈幼局。”
郁良的手指微曲,在桌子上轻轻敲击了起来,卫央站在他眼前,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等待着他的回应。
良久之后,郁良无奈的摇了摇头, “父皇是不会给出这一笔银子的,而且这些管理人员一点也不实际,沈师兄的本职是行医救人,你既想开医馆,哪里有余力去照看这些?而本王……我身上还有官职,怎能去照看这些?”
卫央咬咬唇,一时竟犯了难。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未料到竟还有这么多问题,还是郁良道: “若是想做,还须从长计议。”
卫央突然就泄了气, “在这京城里真是步步为艰,我自认想到累许多事情,却总有遗漏。”
郁良轻笑了声,摸了摸她的脑袋,漫不经心道: “只要你想做的,自是都得帮你做成。”
卫央抬眸望向他, “若是太过艰难呢?”
“千难万险,有益于百姓那也是能找到支持者的。”郁良缓缓道: “你切莫失去信心。”
卫央觉着郁良这人有神奇的力量,他好似有种运筹帷幄的感觉,对着所有的事情都漫不经心,但期间又有着让人心安的坚定。
姑且,她先信了。
“那匪患呢?”卫央偏过头问他, “五百将士该如何剿灭匪患?皇上着明显就在欺负人。”
郁良摇摇头, “总有办法的。”
皇上让治鼠疫,那就得好好治,让剿匪,那便就得剿了,若是完不成,便是办事不利,如今的郁良只能把事情漂漂亮亮的办好回去,不然等着迎接他的又会是新一轮的腥风血雨。
但剿匪这事儿,一点也不简单。
————————
今天三次元有事,迟了。抱歉,鞠躬。
匪患在昌平一带盘踞多年,平日里也不出来烧杀劫掠,一般劫的都是些过道人,非富即贵。
时而还会将劫来的财物分给昌平山脚下的百姓,占山为王时日久了,他们都称自己为侠盗,觉得自己干得是替天行道的正义之事,甚至在京城附近的小县里颇负盛名。
若是残暴的匪患,朝廷早就花费大力气剿了。但偏偏这些人是义匪,一个义字就让人不好办了起来。
正因如此,这烫手的山芋才扔到了郁良的手里。
干元帝打的一手好算盘,若是郁良剿匪成功了,无论是将其招安或是捕获其头目,那都是朝廷赚到了,毕竟只有五百将士,即便郁良失败了,朝廷损失的也不过是五百将士而已。
若是郁良不去,那便是阳奉阴违,藐视皇权,无论怎么说,这个理都在干元帝那里。
但没人想想,五百将士剿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现在京城里多的是想看郁良笑话的人,郁良自是没法将这些都说出口的,他能做的只有安抚卫央。
卫央这个性子,逼急了现在说不准能去皇宫里大闹一场。
但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父皇了,皇家无情不是说说而已。腌臜手段太多,他能做的也只是给小姑娘遮风挡雨,起码这一片天空是纯净无暇的。
卫央不晓得郁良心里的思量,只是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治鼠疫时亲力亲为,虽然面对那些人时还会不忍,但她能做的只有告诉他们坚强的活下去。
在烧掉后山的尸坑后,不少人到卫央这里闹,或站着或跪着在村长家门外悲哀痛哭,骂卫央是个不知趣的,是个挨千刀的,骂的卫央连门都不敢出。
也不知郁良是用了什么法子,这才让那些人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