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吵她,”谢策玄面色肃然,“没看见她在睡觉吗?”
伏曜紧盯着他:“她怎么会睡在这里?而且,你为什么在旁边守着?”
……好问题。
谢策玄也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回想起方才少女一歪头枕在他肩上的场景,他到现在都觉得脑子晕头转向,脚下轻飘飘没有实感。
当时的他呆愣愣地在原地蹲到腿都麻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是太累了。
今晨见到她的时候,虽然看着仍思维敏捷,但眼底下确实有一瞥淡淡的乌青,她皮肤白,稍有点颜色便很明显,不过当时他并未多想。
在校场举石锁的时候,她更是半点没喊累,谢策玄还真以为她是什么不显山不露水的修炼奇才。
没想到全都是在硬抗。
谢策玄动作僵硬地将沉沉睡去的少女平放在廊下,放完之后才想到,这地又凉又硬,她睡着应该很不舒服。
想从芥子袋中取件厚衣服给她垫着,他又粗手粗脚,差点把她弄醒。
这要是弄醒了,她不还得坚持接着练?
谢策玄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最后围着她团团转了半天,连头发都抓掉几根,用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过的谨慎小心,这才悄悄给她搭了件披风。
然后,他就坐在她身旁,谁敢过来一步,他就射谁,连追着蝴蝶路过的仙犬,都被他一把抱住从院墙丢了出去。
但更令他困惑的问题出现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坐一下午守着她啊?
啊?????
“……我乐意。”
谢策玄把这个问题敷衍了过去,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狐疑追问:
“赤水濯缨在哪儿睡觉,太子殿下很在意?”
“废话。”
他之前纠结了一晚上,最终决定将洞窟里的前辈介绍给濯缨,是为了让她仙力精进,与上清天宫并肩作战,打倒他们共同的敌人。
可不是为了便宜谢策玄这小子,让他白捡一个修为绝世的道侣!
“哦?”谢策玄眯了眯眼,上前一步,“为什么?太子殿下以前不是很讨厌她吗?怎么突然这么在意?上次还单独与她出去,连我都没叫上?你们去哪儿了?到底什么秘密见不得人?”
伏曜顿了顿,视线心虚地飘忽了一下,又很快逼问回去:
“说起讨厌赤水濯缨,你以前可比我更讨厌她吧?当初人族要献质子,是谁高高兴兴要去看笑话的?怎么现在一口一个‘不要吵她’,少武神大人,你的眼神不太清白啊。”
“……”
想到方才自己盯着濯缨的睡颜看了整整一个时辰,谢策玄耳尖腾地一下变红。
另一头,提着食盒的叶时韫从另一头绕了过来。
濯缨正拥衣而坐,垂眸瞧着披在身上的这件黑狐裘。
哪怕从未见少年穿过,也能从衣袍上淡淡的气息分辨出来,是谢策玄常用的拭剑油的干燥松香。
这校场人来人往,并不是个适合睡觉的地方,但她却睡到日暮四合……
他该不会一直都守在旁边吧?
“啊,找到啦!”叶时韫拎着食盒小跑过来,“你们都不在学宫,都没人陪我吃饭了,小膳房的厨神说你今日没来,我就打了几份你爱吃的带过来……果然吃饭还是要两个人一起吃才开心,喏,筷子。”
接过叶时韫递来的筷子,濯缨扫过食盒里那些菜式,果真都是她爱吃的。
但她从来都没说过跟叶时韫说过,自己爱吃什么。
垂眸看着身上的黑狐裘和饭菜,濯缨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一口一口地将叶时韫带来的饭菜都吃了,随即便起身道:
“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今日……多谢你带的饭。”
叶时韫:“这有什么好谢的,平时你还给我带了那么那么多次呢,你忙去吧!我也回去啦!”
待谢策玄与伏曜吵完架回来时,濯缨早已不见人影,伏曜揪住刚要走的叶时韫问:
“濯缨呢?”
得知她已经回去后,伏曜点点头,准备回去再与濯缨细谈。
正好万象殿范围内闲杂人等不能随便入内,没有谢策玄这个恋爱脑搅合,他和濯缨还能说说正事。
然而没走两步,伏曜发现谢策玄竟然又跟了上来。
“……你跟着做什么,万象殿你又进不去!”
谢策玄目不斜视,随口道:
“不劳太子殿下操心,正好,我今日值守万象殿呢。”
“……”居心不良,这个人绝对居心不良!
伏曜盯贼似的盯着他,待到了万象殿门外,今日负责值守的长孟瞧见了谢策玄,意外地问他为何会来,伏曜立刻道:
“你果然在骗人!谢策玄,我警告你,你离濯缨远一点!”
别妨碍他对濯缨的苦心栽培!
谢策玄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拍了拍长孟的肩膀,道:
“没你事儿了,今天你的值我当了。”
长孟:“……啊?为什么?”
“不为什么,”谢策玄冷睨了伏曜一眼,扯了扯嘴角,“因为我爱上班。”
还想拦他。
太子殿下就高贵了吗?凭什么不准他接近赤水濯缨?他偏要!
伏曜:“……”
气得失语的伏曜一脚跨入万象殿,再不想跟谢策玄废话一句。
“——我是绝对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濯缨看着刚跨进她房门就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的伏曜,打量了他许久才道:
“谁和谁在一起?”
“当然是你和谢策玄!”
原本还在睡大觉的雨师瑶一听这话,顿时从水魂珠里钻了出来,双目发光地追问:
“什么什么!谁和谁要在一起了?”
濯缨:“……没你的事,玩去吧。”
说完又转头看向怒火中烧的伏曜,笑了笑:
“太子殿下找我就是想说这个?”
……都被谢策玄气糊涂了,差点忘了正事。
伏曜将今日与几位仙人下凡巡视所见,简单同濯缨说了一遍。
他们的结论与濯缨昨晚汇总祈愿所得的结论相差无几,都觉得大雍朝气数将尽,人间即将改朝换代。
“……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啊?该不会已经知道了吧?”
伏曜见濯缨笑了笑,心里颇为嫉妒地哼了一声。
他们几人在人间界辛辛苦苦巡视,结果她人就在上清天宫,轻轻松松就自己发现了,真是没意思。
“其实对于我们这些几百上千岁的仙人来说,改朝换代不过寻常,这次专门来同你说,就是想提醒你一件事。”
伏曜神色肃然几分。
“我知道你是大雍朝的公主,自然不希望自家皇朝覆灭,不过人间皇朝皆有气数,这种朝代更迭之事,即便是仙人,也只能顺应,不得改变,你明白吗?”
濯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当然。”
“……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伏曜有些怀疑,“这可是皇朝更迭的大事,虽然形式还没完全明朗,但也八九不离十了,你切不可逆天而为啊。”
“放心。”濯缨缓慢地眨眨眼,向他保证,“我绝不会逆天而为。”
她瞥了一眼桌上摆着的那一摞祈愿册子。
最上面的那一本,赫然是她昨日看过的一位向她祈愿的女海盗。
她怎么会逆天而为呢?
她连送她父亲上路的人选,都已经物色好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本章50个小红包,明天见~
碣洲港。
此处是距离大雍都城最近的码头, 晨光熹微之中,码头商船在泛着碎金波澜的海面上往来, 扛着货物的布衣工人穿行于咸涩海风中, 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
直到一艘艨艟在晨雾中驶入码头众人的视线之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出声:
“……是霍氏的旗!霍家帮的人来了!!”
听到这话,码头上原本井然有序的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霍家帮的人怎么会来这儿?”
“快避开, 快避开!”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货赶紧搬上船,再把预备好的保护金抬出来!”
清晨柔和的光映在甲板上, 从此处朝岸上看去,只见人群如蝼蚁惶然四散。
香火缭绕之中,着一身玄色劲装的女子仿佛并未听到岸上的动静,将手里的三支香插入香鼎内,合掌三拜, 甲板上一片寂静, 无人敢在她上香时出声。
而她所供奉的, 赫然是一座神女沧浪的神像。
“以往每日晨起, 都要给神女沧浪上一炷香,以保我们出航平安。”
她凝视着桌案上的神像道:
“今日就是最后一次了。”
甲板上的霍家帮帮众皆面色沉肃。
他们这样在海上以劫船为生的海盗,除了在自己的营寨以外, 平日绝不会轻易上岸,更别提这离大雍帝都不过百里的碣洲港。
他们今日来此,不为别的, 只为接受大雍对他们的招安。
“……霍夫人, 我们真的要接受他们的招安吗?”一名年轻帮众不甘道, “雍朝的那些草包, 在海上遇见我们霍家帮的艨艟跑得比兔子还快, 如今来招安我们,却要我们向他们下跪磕头,凭什么?”
有人冷嗤:“就凭他们是朝廷。”
“朝廷怎么了?我们平日劫的就是朝廷的船!只要我们不上岸,他们能拿我们有什么办法?”
“那是以前了,现在雍朝招安了田家帮、焦家帮的人,今后他们就成了朝廷的鹰爪,你以为我们霍家帮还能像从前那样纵横四海,为所欲为吗?”
几人拌了一句嘴,说完都是长叹一声,心中沉痛。
大雍朝早已不是以前的大雍朝,上头的皇帝不问政事,一心修道,下头的官员中饱私囊,买官成风。
不知何时起,人间还刮起了修仙的风气,人人皆想飞升成仙,脱离苦海,真真假假的道士真人四处招摇撞骗,偏偏就还有人愿意上当。
良田无人耕作,百姓食不果腹。
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有预感,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好了。”
上香的玄衣女子睁开双目。
立在她身后的少年递上一块温热手帕净手。
甲板霎时恢复了一片安静。
玄衣女子转过身来,她眉目清秀,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海上风吹日晒,令她的肤色如金秋的小麦,虽不细腻,但充盈着饱满的生命力。
她上前拍了拍方才叹气的那几个人,面上绽开一个爽朗笑容:
“也不是坏事!今后咱们也不必刀口舔血讨生活了,这次与雍朝谈判,争取谈个好条件,到时候留十几艘艨艟,用来行商,想出海的出海,不想出海的留在岸上做事,也一样不愁吃穿。”
又有几个人跟着附和几句,缓和了过于沉重的氛围。
大家也心知肚明。
如今天下大乱,朝廷昏聩,要不是实在走到了穷途末路,谁愿意被那群酒囊饭袋招安?
正说着,另一艘官船在他们旁边靠岸。
码头已经被官兵清场,今日两方谈判,就在各自船上,只中间搭一块木板,供呈递文书的官员来往。
此时,停云还在安抚船舱内啜泣的公主:
“……不用怕,按照文书中所写的内容念就行,他们若有疑问,你身旁的官员自会替你答复,你如今是代表大雍与海盗谈判的女官,不可再哭下去了……”
那公主泣不成声,抓着停云的衣袖刚要问话,就见一个少女掀帘而入。
见了她,那公主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忙用衣袖擦掉脸上泪水,竭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
灵瑟打量了她一眼,眨眨眼笑道:
“怎么还在哭呀?今日可是你作为女官第一日上任,要是能够顺利招安这群海盗,人皇必定对你青眼有加,说不定你这个虚衔就能变成真的爵位,有了爵位,便可招兵买马,这是值得高兴的好事啊。”
一听到招兵买马,永宁公主抖得更加厉害了。
她只是一介公主而已,她招兵买马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吗!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鼓起勇气,小声试探着问:
“如、如果我按你说的去做,你是不是,就能放过驸……”
驸马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永宁公主就察觉到面前少女的笑意变淡了。
她吓得死死抓住停云的衣袖,好像眼前的不是一个明眸皓齿的漂亮少女,而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
对她而言,眼前的灵瑟或许的确与妖怪无异。
这个自称娲皇宫后人的女子前些时日突然闯入她的公主府,抓走了她的驸马,视整个公主府的侍卫为无物。
永宁公主还以为她会杀了自己,没想到她不仅没杀她,还将躲在衣橱里的她抱了出来,捧着一张笑靥如花的脸问她:
你想当女皇吗?
……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念头!
但这少女却根本不理会她的抗拒,将与她恩爱甚笃的驸马藏了起来。
也不知她暗中是如何操作的,回过神来,她便莫名其妙被加封了一个女官的虚衔,还得到了这次与霍家帮海盗谈判的任务。
永宁公主这些时日日夜惊惶,又思念夫君,寝食难安,硬生生被折腾得形销骨立。
目送着被赶鸭子上架的永宁公主走出船舱,停云蹙起眉头,不解地看向灵瑟:
“就非得是她吗?她根本就没有做女皇的心思,也不是那块料。”
灵瑟不为所动,只徐徐道:
“永宁公主出生于大雍宗室,是个不受宠的妃妾所处的庶女,从小受长兄长姐欺负,还差点被送去给大雍偏远小国和亲,我给她一个复仇的机会,她应该感谢我才对。”
停云:“……你看她像是感谢你的样子吗?”
“等她当上女皇之后,她会感谢我的。”
灵瑟的神色看上去丝毫不怀疑这一点。
停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真想送一位女皇上位,我看,倒不如霍家帮的那位女海盗,她不比这个只会哭的永宁公主好?”
灵瑟替自己剥了个橘子。
“她不行,她不配。”
停云早已发现自己和这个便宜妹妹无法沟通,此刻忍着耐心跟着她,都是因为她此前伤了须弥仙境的仙人,想知道她对须弥仙境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而已。
“别的就算了,”停云上前一步,“我只问你,你为何要插手皇朝更迭的事?你出生才不久,与人皇不可能有什么恩怨,难道是娲皇宫与人皇有旧怨?”
此问一出,灵瑟终于抬头正眼看了他一眼。
“哥哥,”少女虽唤着亲昵的称呼,但语调却并无温情,“这不是你有资格知道的事情哦。”
说完,也不顾停云骤然冷下的脸色,灵瑟负手而行,脚步轻快:
“我去看看上面如何了,那个没出息的公主,的确叫人有点头疼呢。”
灵瑟的担心不无道理。
此刻的甲板上,无论是对面的霍家帮,还是这边官船上的官员,气氛都是一样的尴尬凝重。
只有一道颤颤巍巍的嗓音,回响在甲板之上:
“……五百艘艨艟,以及船上刀剑武器,全数……上缴大雍,帮众解散,每人赐五十两银安置,还有……还有首领霍夫人……”
听了快一炷香的时间,霍夫人身边的帮众道:
“念的什么狗屁玩意儿?咱们直接杀了吧要不?”
霍夫人的义子霍翀瞥了他一眼:“闭嘴。”
但他也朝霍夫人递了个眼神,显然也是觉得这个场面太荒唐了。
这是在干什么?
过家家呢?
霍夫人都做好了穷途末路要屈居人下的准备了,这一看,又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
就冲派一位哭唧唧的小公主出来谈判的草台班子行为,这大雍真就那么可怕吗?怎么感觉也不是不可以再拼一把呢?
霍夫人抬头望天。
这是不是老天爷在暗示她什么啊?
若濯缨此刻能听到霍夫人的心声,定会告诉她——
这可不是老天爷。
应该是老天奶才对。
“怎么哪儿都有这个灵瑟,这人是个搅屎棍成精吧?”
半空中,隐没身形的谢策玄跟在濯缨身旁,看着底下这谈判场上的滑稽一幕,眉头拧得紧紧的。
濯缨瞥了他一眼,道:
“谢策玄,用词文明点。”
两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还要从万象殿的昨夜说起。
濯缨在得知人皇之气将散这件事之后,心里就已经隐约有了选择新君的念头,前一日筛选那些祈愿册子时,也稍稍留意,对人间界如今的政局有了大致了解。
乱世多英雄,在人间界众多揭竿起义的势力之中,霍夫人率领的这只海盗势力,虽然并未正式起义,却最令濯缨瞩目。
因为作为海盗,他们竟然有着严格的法令。
比如不服从霍夫人命令者斩首,盗窃帮内财物者剁手,随意掠夺良家妇女斩首,要是男女结合,还要确认是否自愿,若有强迫行为,不论男女,也是统统斩首。
这些人虽是掠夺商船和官船的海盗,但却以霍夫人为中心,有极强的凝聚力,远非寻常匪徒可比。
这比那些借着起义的名号,去掠夺百姓的起义军还要正规。
思及此,濯缨便将这位霍夫人排在了头号备选之中,准备争分夺秒地来人间暗中瞧瞧情况。
不过刚出万象殿,就被值守的谢策玄撞上了。
听说她要去人间界,谢策玄立刻把下班了的长孟叫回来继续值守,随后便跟着濯缨一道来了人间界,并死不承认他是因为担心濯缨才跟来的。
濯缨只是笑,也没拆穿。
没想到刚入人间界,他们就听到霍家帮要被大雍招安的消息。
濯缨凝眸瞧着不远处朝甲板走来的身影。
若说她关注皇朝更迭之事,是为了能够亲手替自己复仇。
那这位神女灵瑟……
她,或者是娲皇宫,到底想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了,先更一章,剩下一章十二点前更!再强调一下,濯缨不是娲皇宫女君生的!不要胡思乱想!(但确实有一定联系)
另,女海盗历史上确有其人,叫郑一嫂,非常厉害,历史上确实被招安了,大家感兴趣可以搜搜,文中发展与历史不同~
灵瑟出现在甲板上时, 已经有点不耐烦了的霍夫人终于打起了几分兴趣。
强者之间,是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的。
虽然这个小姑娘看上去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但霍夫人自十四岁被海盗买去做老婆之后, 在海域行走十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毒辣的眼睛,一眼便能瞧出这少女绝非常人。
“……终于有个能正常沟通的人了啊。”
霍夫人笑了笑:
“小姑娘, 她手里的文书,是你替她写的吧。”
官船上有人替灵瑟端来椅子,她笑盈盈地在瑟瑟发抖的永宁公主身旁落座, 轻轻扫了一眼,便对霍夫人道: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霍夫人听出了她清甜嗓音里的居高临下,眯了眯眼:
“看来,你们大雍并没有招安的诚意。”
“有啊,”灵瑟的手指搅了搅发梢, 歪头道, “五十两还不够吗?如今大雍朝国库空虚,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耍我们呢!”
终于有脾气暴的帮众按捺不住:
“每人五十两就想拿走我们这么多艨艟和武器, 你们这些大雍走狗才是强盗吧!”
官员们也愤然反击:“无礼小贼!”
“你们放肆!”
“别太嚣张!真要动起手来,扒掉你们一层皮不是问题!”
两方争执不下,霍夫人也乏了。
“既然他们没有这个诚意, 那就不必多言,我们——”
原本平静蔚蓝的海水轰然如雷,炸开数道水花, 骤然掀起了席卷整个海岸的大浪!
两艘船上的人都吓呆了, 船舱里的停云猛地冲出, 出言警告:
“灵瑟!这可是人间界!你小心天谴!”
哪怕她是娲皇宫的后人, 要是在人间草菅人命, 天道照样会惩处她。
然而灵瑟头也不回,以仙力将自己所在的船稍稍稳固几分,便轻描淡写道:
“知道啦知道啦。”
这边的官船在巨浪中勉强平稳,只晃得这些凡人站立不稳,而对面的艨艟战船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霍夫人!”
“都进船舱内!各自抓稳!”
“救命啊!救命啊!”
霍家帮的帮众水性都极好,但眼前的巨浪却远远不是人力所能抵抗,哪怕不至于淹死,也能将他们折腾得极为狼狈。
风浪之中,被霍翀抓紧的霍夫人冷冷看向对面的少女。
“——水下有东西。”
谢策玄洞若观火,一眼就瞧见了海水之下若隐若现的影子。
“蛇?还是龙?”
随身跟着濯缨的雨师瑶一听,别的妖怪邪祟她不行,水里的海蛇小龙她还是能应付的。
正好让濯缨公主瞧瞧她的厉害,别动不动就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于是她立刻从水魂珠里钻了出来:
“我来我来,让我来会一会——”
还没等谢策玄阻拦,就见那条银龙从云雾中显形,一个猛子便扎入了水下。
两息之后,雨师瑶落荒而逃,一头砸进濯缨怀里。
“濯缨公主救我救我!不是海蛇不是龙!是螣蛇啊!!!”
濯缨在谢策玄说完之后便察觉到了。
灵瑟就坐在对面的船上,此时海水动荡,出现了似蛇似龙的身影,只能是与娲皇宫有关的东西。
螣蛇,传说中娲皇以已身所造的神兽,灵瑟这个娲皇宫后人能够操纵螣蛇也不奇怪。
“……雨师瑶?”
官船上的灵瑟瞧见银龙的身影,瞬间抬头看向从云端飞身而下的身影,露出惊喜的神色。
那位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哥哥,永宁公主和船就交给你了,我去去就回。”
停云惊愕道:“等一下,你——”
但话还没说完,众人只见少女身影化作流光倏然掠过半空,霎时便朝着海面上的龙影和人影而去。
官船上的官员们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
“快!快去叫人!把史官也请来!这是天宫降神,庇佑大雍,我大雍气数未尽,还能再战!”
“谢策玄!”
濯缨召出落日弓的同时,不用她多言,赤红色的身影已如一团烈火掠过波涛汹涌的海面,没有丝毫迟疑地直奔神兽螣蛇而去。
螣蛇交给谢策玄,余下的——
濯缨看向出现在她眼前的少女。
“赤水濯缨?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一双灵动含笑的双眸惊喜地望着濯缨,半点不见对着停云时的目中无人。
濯缨视线定定落在灵瑟身上。
她始终不太明白,这个人分明不是昭粹那种天真娇憨的性子,但却不知为何每次都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善意?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濯缨淡声道,“霍夫人是我的信徒,我为回应信徒祈愿而来,你不在万神谱上,在人间也无宫观,为何在此生事?”
灵瑟眨眨眼:“我没有生事啊,我只是在顺应天时,推选一个我认同的人成为下一任人皇而已。”
濯缨看向官船内被吓得眼泪乱飞的小公主。
“这就是你要选的下任人皇?”
灵瑟笑眼弯弯:
“没错,这个永宁公主是人皇的堂弟的孙子的女儿,算起来,应该叫你一声……姑姑?”
“你算亲戚关系算得不错,但看人的眼光着实很烂。”
被濯缨如此点评的灵瑟微讶地睁大了眼。
“……很烂吗?”灵瑟若有所思,“可我觉得——濯缨公主你的眼光才比较差吧。”
她看向艨艟上的霍夫人,眼神又浮现出那种空无一物的睥睨之感。
“青楼出身,以色侍人为生,又嫁给了一个海盗,为他的霍家帮出生入死,甚至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这样的一个女子,怎能与永宁公主相提并论?”
她收回视线,弯唇笑道:
“永宁公主可是我千挑万选的、与你的经历有七八成相似的宗室公主呢,哪怕她嫁了人,也是无需看夫君脸色的公主,只要我悉心教导,就如濯缨公主从前教导仲衔青那样,她一定会脱胎换骨,成为有能力执掌人间界的下任人皇。”
“……”
濯缨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个答案。
她微微蹙眉:“你……为何要按照我的经历去找?”
灵瑟理所当然地道:
“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呀。”
在乱战中密切关注着这边动静的谢策玄听了这句,脚下一滞,直接在半空中歪了一下。
你说你喜欢谁!??
濯缨也有点不太能理解地顿了好一会儿。
“其实我觉得,最合适做下一任人皇的人应该是你,只可惜,你现在已经是上清天宫的仙人了,不能兼任人间界的人皇,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像你的——我知道,永宁公主确实是太低配了,可是也没办法呀,这是我能选出的最好的了。”
灵瑟一句接一句地说出格外荒唐的话,再次让濯缨确认了一件事。
娲皇宫的这个神女,真的不太正常。
“娲皇宫避世隐居,不问世事,你却在挑选下任人皇这件事上如此用心。”
濯缨话题一转:
“真要如此关心人间动荡,朝代更迭数千年,娲皇宫从前却从不插手,只这一次例外,恐怕不是为了人间,而是为了人皇。”
她目光如炬,紧盯着灵瑟突然笑容消失的脸庞。
“你才刚刚出生,与人皇不可能有什么恩怨——那就是你的母亲,娲皇宫女君,她与人皇,究竟有什么牵扯?”
灵瑟原本方才都已经将这个话题岔开,却没想到濯缨却死咬着这点不放。
她知道濯缨聪慧,此刻心如擂鼓,生怕被濯缨猜出什么。
然而下一句便听濯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