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话她不能说,她只能拽着濯缨的衣袖道:
“我知道错了,我会让人告诉父皇,让他立刻拨钱给这些渔民,姐姐,这样总可以了吧?”
哪怕是一旁的雨师瑶和谢策玄都看得出来,她这哪里是在认错。
她这是想随便敷衍过去,然后再让濯缨给她想办法挽救荒海的现状,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让沉邺休掉那个锦鲤族的郡主。
濯缨自然也看得出她的那些小心思。
“没那么简单,”濯缨放眼望去,“如果朝中有钱,这地方还会是这副模样吗?钱又不能凭空变出来。”
人间界距离她离开时至少过去了近二十年。
这些年,人皇需要重建上清天宫的宫观,还要额外修建陪嫁给昭粹的上千宫观。
信仰上清众仙的信徒不少,有富商出资捐赠并不算特别艰难,但供奉荒海仙族的宫观,却实打实的要从国库掏钱,只这一笔就是巨大的支出。
大雍朝恐怕如今自己都过得紧巴巴的,怎么会有空管这片地界。
“谁说钱不能凭空变出来?”
谢策玄突然出言,倒让濯缨和雨师瑶都有些意外。
濯缨问:“你有办法?天规不是规定仙人不可随便变钱给凡人吗?”
谢策玄挠了挠脸,冲濯缨笑道:
“战时打仗,常有资金短缺之时,我说的并非是仙人之法,而是凡人之法,就是……稍微有几分缺德而已。”
雨师瑶一脸茫然,然而濯缨却很快领悟了他的意思。
“没关系,”濯缨干脆利落地应下,“用自己的家的就不缺德了。”
谢策玄:??
你这个更缺德吧!
昭粹见濯缨突然看向自己,那眼神噙着几分浅笑,让她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姐、姐姐,我也没有钱,我的真的没有……”
“不是说你。”
濯缨难得对她说话如此温和。
“当年父皇修建陵墓,大兴土木,选址格外隐蔽,就连我也一点消息都接触不到,但是昭粹,你应该知道吧?”
作者有话说:
此时手握功德计算器的天道:+1+1+1……归零!归零!归零!
(开玩笑的不是真的归零)
父皇?陵墓!
仿佛一道惊雷劈过昭粹的脑海, 她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到底是姐姐疯了, 还是她疯了?
那可是父皇的陵墓!她怎么能打父皇陵墓的主意!!
“不……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姐姐,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昭粹看上去又快哭了,她将自己的芥子袋塞给濯缨:
“我还有许多首饰和衣裳, 这些都卖掉,也能值不少钱,这些钱应该够吧?”
濯缨偏头瞧着她的这个傻得出奇的妹妹, 微凉的手指贴着她那张雪肤花貌的面庞,柔声道:
“你用脑子想想,怎么可能够呢?”
荒海这片海域虽然比不上东西南北四海辽阔,但靠着这片海域生存的百姓也有百万之众,昭粹那点衣裳首饰变卖了换成粥米, 只怕连一日都撑不过去。
想要救这场灾, 需要大量的钱财。
甚至光有钱财都还不够, 必须彻底净化污染海域的魔息, 才有可能平息这场海灾。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海里的仙族有法宝护身, 还能再撑一段时日,眼下危在旦夕的还得数这些无辜遭劫的凡人。
“既然你不愿帮忙,那就不要耽误我们的时间。”
濯缨不再理会昭粹求助的眼神, 对雨师瑶道:
“你先去西海, 将这桩事的始末告诉你母亲, 看看如今东西南北四海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 有没有解决之法。”
雨师瑶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事实上, 她希望濯缨能够给她安排更多要做的事,这样她就能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至于我们……”
濯缨脑中罗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渐渐有了变化。
谢策玄道:“愿力耗尽,你该回上清天宫了。”
她这才想起了还有这回事。
支撑着濯缨此次下凡的力量,是荻花村那位母亲的祈愿,能支撑她在人间行走多日,愿力已经算是非常强大了。
然而再强也有耗尽之时,没有新的信徒向濯缨情愿,她无法在人间界逗留太久。
“没关系。”
濯缨很快想到了应对之策,她看向一旁的昭粹:
“我记得你还欠我一座宫观,对吧?”
昭粹一怔,好一会儿才想到了之前自己为了与须弥交好而砸毁的公主庙。
她忍不住生出几分希望:
“只要我替你重修宫观,你就能帮我这个忙?”
“不一定,”濯缨答得很快,“但如果你不修,就绝无这种可能,你说是吗?”
“……”
昭粹被濯缨堵得一口气不上不下。
修一座正儿八经的宫观没那么简单,要地,要人,还要花钱塑金身,这些都是钱,如今荒海并不富裕,她带来的钱财本来就已经填进去不少了。
要是这样就能赶走那位锦鲤族公主倒也划算,可她姐姐却连一个肯定的答复都不给她!
不等昭粹回复,濯缨的愿力已经彻底耗尽。
回天宫的路上,谢策玄问:“你真觉得她会给你修一座宫观?这可得不少钱呢,就算她是荒海少君的夫人,恐怕一下子掏出那么多钱也不容易。”
“没办法也要去给我想办法。”
濯缨冷酷无情道:
“砸我宫观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更何况她对沉邺死心塌地,她拼了命也会想到办法的,不要小瞧她。”
谢策玄忍不住瞥了一眼濯缨。
“不过话说回来,锦鲤族的郡主愿意做他的如夫人,你妹妹也对他深情不移……”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谢策玄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道,“就是想说,在你们女子眼中,你那个师兄是不是挺有魅力的?”
濯缨总觉得他的语调有些阴阳怪气。
但她此刻脑子里千头万绪,并没有深究他的用意,只淡淡道:
“或许吧。”
这三个字令谢策玄莫名其妙觉得心口一阵郁闷。
她居然说“或许”?
她为什么没有直接否认?难道她也觉得沉邺挺有魅力的?哪里有魅力了?长得也三分姿色吧,难道她喜欢那种阴柔的类型?可她之前明明说过钦佩将军——
啧,好像隐约记得沉邺那个狗东西的修为还凑合,下次有机会碰上,定要与他决出个高低……
他完全没有细想自己对沉邺这点执著从何而来。
两人暂返上清天宫的同时,昭粹也垂头丧气地回到了荒海。
虽说姐姐与那个雨师瑶有净化海域的打算,可现在四海都设立了结界尽可能隔绝荒海,如果他们只扫自家门庭,不管荒海的死活,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锦鲤族的郡主岂不是要一直留在荒海了?
而且魔息的影响一直持续下去,荒海仙族连食物也会短缺,沉邺会不会又要与其他海域联姻?
想到这种可能性,昭粹连呼吸都有些凝滞,愈发失魂落魄。
“哎呀——!”
珊瑚海里的珊瑚林立,昭粹一个不小心,在转角处正撞上一个身影,她心情正不好,此刻就如点燃引子般炸开。
“大胆!走路不长眼睛吗!来人,给我掌……”
话还未说完,昭粹这才看清站在她眼前的人是谁。
“……你?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站在她面前的,赫然就是当初西海龙母寿辰那日欺辱过她的少女。
那少女一身红衣灼目,正是新嫁娘的装扮,她对昭粹笑道:
“这么大的脾气?昭粹公主,上次见你可不是这样的,果然在自己的地盘,气焰就是要嚣张许多呢。”
少女想了想,又歪头轻笑:
“不对,这里从前是你的地盘,但是很快就是我的了。”
昭粹霎时脸色苍白。
原来是她,她就是锦鲤族的郡主,是昨日嫁给沉邺的如夫人!
“你……你什么意思?”昭粹打起几分精神,强撑气势,“我是沉邺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你不过是沉邺娶的侧室,一个如夫人而已,怎敢在我面前放……”
啪——!
直到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昭粹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竟然打了自己一巴掌!
“不过是人族战败后送来联姻的质子而已,无权无势,摆什么正室的架子。”
赤荼笑得天真骄纵,冲她做了个鬼脸道:
“如今荒海内的魔息不减反增,整个荒海都要仰仗我们锦鲤族的杨枝净水瓶才能生存,我做如夫人只是缓兵之计,再过些时日,等我在少君府站稳脚跟,别说少君夫人,就连你们荒海少君换不换人,不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她的神态宛如一个无知无畏的孩童,偏偏背后有所依仗,叫人奈何不了她。
待赤荼走后,昭粹仍然怔怔跌坐在原地。
……她知道赤荼说的是对的,只要魔息还在,无论赤荼提出什么要求,沉邺都会尽力满足。
别说是少君夫人的位置,就算是她的性命……
昭粹浑身一震,立刻将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清除。
别再想下去了!
事情还没走到绝路,她还有翻身的机会,昭粹面前打起精神,朝着鲛宫方向一路疾行而去。
“沉邺——”
卷宗文书堆积如山,沉邺听到昭粹的声音,下意识地按了按额角。
“此处是朝务重地,你不该随便进来。”
昭粹急忙道:“我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才来……”
“赤荼是小孩子脾气,你多让一让她,昭粹,你如今是少君夫人,需得顾全大局。”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润,然而字里行间却是令昭粹心底发寒的冷意。
这话从前昭粹也听过,而且不止一次,但那时的她是被维护的那一个,所以从未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昭粹似乎看到了前世姐姐隐忍淡漠的模样。
在大雍皇宫的时候,父皇和母后会让姐姐让着她。
在荒海的时候,她忍受不了上清天宫的氛围逃来荒海玩乐,前世的沉邺也会让姐姐让着她,不要对她太苛责,至于她擅自离开上清造成的后果,也是由姐姐来善后。
她从不知道忍让是什么滋味。
只会在很偶尔的时候想,姐姐会不会觉得不高兴?
但这样的念头也很短暂,只是从她脑子里划过一瞬,因为太沉重太麻烦,所以并没有在她的心里停留太久。
直到此刻,她成为那个需要事事容忍的一方,昭粹才终于意识到这有多让人愤怒,多么的委屈憋闷。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些令她委屈得快哭出来的情绪,道:
“不,我来并不是想同你抱怨。”
批阅公文的沉邺这才抬眸看了她一眼。
“我是想说,我找到荒海被魔息污染的源头了。”
沉邺眸色渐深。
昭粹从她追踪魔息开始说起,说了她一路上遇到的乱流、寒冷,沉邺平静地听着这些,时不时安抚几句,但直到她说路上遇见濯缨一行人之后,沉邺的神色才有了明显的变化。
尤其是听到濯缨又是与那个谢策玄一道,两人还并肩作战对抗魔将,配合十分默契时,他握笔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些。
“……所以,西海的龙女如今对她颇为尊敬,已经回到西海,替她联络其他三海,思考对策了?”
“没错,”昭粹道,“姐姐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应对的办法,沉邺,只要你下令为姐姐修建一座宫观,她就会帮我们,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沉邺默然片刻,叹了一声:
“她一直都很聪明。”
昭粹笑容微凝,眼神有几分复杂。
“但修建宫观恐怕不行。”
沉邺冷静地否决了这个要求。
“为什么!”
他看了昭粹一眼:
“首先,阿缨并没有真的找到净化魔息的办法,只是发动了西海龙女帮忙,东南北三海利益错综复杂,他们离荒海甚远,又有结界隔绝魔息,没有绝对的利益,想让他们联手一起替荒海解决这个麻烦,很难。”
“其次,荒海如今虽有杨枝净水瓶净化水源,但所耗清气无数,荒海的灵石储备需全力供应这个损耗,不可能拿这么多的灵石,来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沉邺没说的是,他觉得现在的濯缨,不会理会荒海的生死。
这也很正常,荒海仙族对她而言非亲非故,她本就没有理由为荒海出生入死,从前她为荒海做那么多,不过因为爱屋及乌。
而现在……
心口处留下的旧伤凝成了一道疤痕。
他至今都能回想起来那只箭矢穿过他心脏的力道。
果决,沉重,带着不知缘由却深重无解的恨意。
这样的赤水濯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愿意站在他身旁,全心全意辅佐他,为他扫清一切障碍的赤水濯缨了。
昭粹猛然站起。
“……才不是因为这些理由。”
她眼中凝着眼泪,将落未落。
“你就是移情别恋,你喜欢那个锦鲤族的郡主是吗?”
沉邺被她吵得有些心烦,他放下笔,正想着安抚她的话语,昭粹却道:
“你不用解释!姐姐的宫观我来建!我一定会把那个女人赶出荒海的!”
说完昭粹便夺门而出,沉邺看着她的背影,眉心越拧越紧。
有那么一瞬间,从不为自己决定后悔的他脑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
若是当日被送来荒海的是濯缨就好了。
连续熬了十多日的沉邺有些怔愣。
不应有这样的念头。
已经做出的决定,走过的路,绝不能回望。
他放下手里的笔,看着这满殿处理不完的卷宗,各处呈报上的账目,感觉脑海深处有刺痛感传来。
应该是太累了,他该休息一会儿,还有许多事需要他清醒的,冷静的筹谋。
沉邺这么想着,起身在旁边的塌上和衣而卧,原本只打算阖目休息片刻,但大约是太过疲劳,他很快便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之中。
仙人本无梦。
但不知为何,他这一觉却陷入了一个纷乱的梦境之中,唯有在这个梦里,他一直紧皱的眉头才稍稍得以松开片刻。
——因为在梦中,他仿佛回到了荒海前往人间界接回质子的那一日。
而这一次,他接回的人不是昭粹,而是濯缨。
“——快看!有荒海信徒的祈愿传到上清天宫了!”
虚皇坛场内,正在上课的扶桑学宫学子眼尖地瞧见了濯缨神像附近的变化,惊喜地大喊一声。
其他学子闻声而动,也纷纷凑上前来。
“我看看我看看,真的是荒海的信徒。”
“荒海有我们上清仙人的宫观了?太好了,这样就能插手荒海的事了。”
“除了濯缨公主,我们能不能跟着去啊。”
“就是就是,荒海受灾这么严重,濯缨公主一个人去肯定不够,跟天后娘娘申请一下吧,我们不会抢濯缨公主的功德的,就是去帮忙!”
学子们七嘴八舌地凑在一起,个个都摩拳擦掌。
魔胎胎污染水源之事早已在上清天宫里传开,热心肠的学子们有心下凡帮忙,奈何偌大的荒海,竟没有一处有他们上清仙人的宫观。
这才想起来,当初人间界的昭粹公主嫁到荒海,人皇陪嫁给荒海数千宫观,供奉的都是荒海的仙族。
上清天宫的天规规定,仙人各司其职,各管自己的信徒,不是自己的地盘,不得随意插手。
这一条本是为了防止仙人之间为了抢夺信徒的恶性竞争,但同时也成了一把双刃剑,阻止上清天宫去插手荒海仙族庇护的土地。
好在,他们上清天宫十分争气,有了一根独苗!
伏曜第一个挤上前来:“当然是带我!我是天宫太子,没有自己的宫观,无事一身轻!你们各有自己的信徒,都各忙各的吧,我陪阿缨去就行!”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叶时韫也从人群中挤出一个脑袋,“这又不是去打架,太子殿下您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是我来!濯缨公主赈灾肯定缺钱,我师父可是财神,谁比我更合适!”
最后还是清源神君眉头一皱:
“都别吵了,像什么样子。”
学子们这才稍稍安静下来,但仍然用极其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濯缨,满心期待着她选中自己。
清源神君对濯缨道:
“上三品的仙人大多各有职务,天王殿的武神又忙着杀魔胎去了,赈灾这件事,天后娘娘的意思是谁在荒海有宫观,谁就全权负责此事,此次事件特殊,你可以自己挑两个仙人随行,若是还需要什么法宝,也尽可以开口。”
濯缨想了想,问:“有能够直接净化魔息的法宝吗?”
“没有,”清源神君摇头,“仙界各族所持有的法器,大多与自身有关,比如上清天宫的法器,大多都是用以杀妖除魔的,而想要清理整个海域的魔息,恐怕只有海域仙族他们自己才能找到解决之法。”
这个结果也算在濯缨的意料之中。
“不过你也不要气馁,救不了海域仙族,能救这些岸上的凡人,已经是极大的功德了。”
濯缨平静道:
“我没有气馁,救海域仙族本来就是顺手的事,毕竟救他们又不值多少功德,救这些凡人,让他们诚心信仰我,替我修建宫观才是最终目的。”
要是没办法彻底净化海域的魔息……
那就让岸上的凡人换个营生,也不是多大个事。
周围众人:“……”
你要不还是稍微气馁一下吧,否则听着怪吓人的。
最终濯缨还是选择了叶时韫和谢策玄两人与她一道下凡。
这两人是学宫拔尖的道子,大家倒也心服气服,尤其是一个能打,一个又是财神门下道子,都是不可或缺的人选。
至于伏曜——
“我是天宫太子,本就可随意在人间行走,你们带不带我我都能跟着去。”
濯缨没有阻拦,多个人就当多个助力。
而且濯缨也知道他为何执意要跟来,想帮荒海附近的百姓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此事涉及到须弥仙境。
须弥仙境的人为什么要帮厉星澜,这个原因上清众仙至今没有想明白,上三品的仙人去了须弥,须弥仙人也只是装傻,一问三不知。
还得抓到厉星澜和青溟真王,人赃俱获才能定罪。
濯缨回上清天宫不过一日,人间界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事不宜迟,四人整装聚齐之后便直接下界。
因为是借濯缨的宫观下界,所以下界过程中,四人某种程度上建立了连结,使得谢策玄他们也能够听到濯缨宫观内那些信徒的祈愿声——
“诶,今日又轮到我们上香了,真麻烦,也不知道少君夫人的命令要持续多久。”
“怎么就不能让那些凡人去供奉香火?”
“算了吧,那个凡人谁认识这个赤水濯缨?而且那些凡人还得供奉我们荒海仙族呢。”
“也是……不过这位少君夫人对她的姐姐还真是好,自掏腰包建了这么一座宫观,估计是见赤水濯缨在上清混得不好,这才叫我们来给她撑撑面子。”
这些人“信徒”的声音不断传到几人耳中,听得众人皆是眉头紧皱。
但这还不算完,那几人继续道:
“那些上清仙人最是厌恶心机深沉之人,赤水濯缨那种满肚子算计的奸臣,怎会受人待见?”
“当初没来荒海的时候就撺掇我们少君与荒海的世族离心,她要是来了荒海,指不定如今荒海是什么样子呢。”
“晦气晦气,上完这点香火就赶紧回去吧。”
这几人前脚踏出宫观,后脚紧赶慢赶落在神台上的伏曜就想冲上去将教训那几个人。
“都别拦我!什么东西!我这就去告诉他们,我们是来想办法净化海域魔息的,但是现在!这个海域不包括荒海了!”
濯缨见伏曜已经从神台上跳了下去,立刻转头对谢策玄道:
“快去拦住他。”
拔剑出鞘的谢策玄一脸奇怪地瞧着濯缨:
“我为什么要拦他?你想要全尸还是脑袋?我建议只要脑袋,留他们全尸还是太体面了。”
濯缨:“……”
她一手一个,揪住两人的衣袖。
“冷静点,我们是来做救世主,不是来当阎王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再挖坟,今天有点小卡文QAQ
“……这宫观修得确实是有点太草率了, 怎么连供奉的水果都是假的??”
叶时韫咬了一口神台前供奉的假苹果,脸上写满了震撼。
伏曜臭着脸四处巡视检查, 一会儿嫌弃神台用的木头不够好, 一会儿嫌弃着神像刻得半点不像,再往外走,整座宫观小得一眼就能尽收眼底, 从里到外都透着寒碜。
“什么东西!”
他骂骂咧咧,恨不得出去一个人挑了那些敢慢待上清仙人的混账。
“让他们修宫观是为了来救他们,不说修个前带院子后带私宅的大宫观, 可也不能这么寒碜吧?糊弄谁呢?”
谢策玄扫了眼香炉里那层薄薄的香灰,都不用方才听那几个仙族的对话,就能知道来此供奉的信徒不仅质量不够,数量也不够。
这样强行降神,停留时间倒是其次, 只怕对仙力消耗也格外大。
“算了,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濯缨看了眼神台上与她最多只有三分相像的粗糙神像, 轻笑了一下。
一回头, 却见谢策玄挑眉瞧着她。
“你今日怎么如此善解人意?”
濯缨轻描淡写道:“人家都快灭族了,能赶出这么一座宫观也是不容易,我怎好挑剔。”
“……”
荒海如今只是稍微艰难一些, 她这一开口就是灭族,可真是半点不避讳。
来之前濯缨就料想到了荒海的这些仙族不可能诚心供奉她,所以向清源神君开口要了一件法衣, 名为琉光羽衣。
有了这身羽衣, 她在人间界可以不受仙力折损的影响, 能够全力发挥。
按照它的功效来说, 这本该叫琉光战衣, 可惜当初做这件法衣的织女大约是有心改变一下上清天宫的风格,所以在这件法衣上倾注了她所有的灵感。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做好了大家发现穿着它出去除妖灭魔实在太过花里胡哨,根本没几个人想穿。
但这法衣穿在濯缨的身上竟意外的合适。
她换好法衣后从神台后走出,三个人的眼神都有了不同的变化。
“好看!”叶时韫第一个夸赞,“你穿着这身法衣去繁华的城池晃荡一圈,我保证会有成千上百的文人为你奋笔疾书,写八百首诗词夸死你!”
伏曜也道:“本以为你只适合穿白衣裳,没想到这花里胡哨的也压得住……越看这观里的神像越不顺眼,等事情结束了一定得叫他们砸了重新雕个新的。”
两人皆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唯有谢策玄一直没说话。
濯缨主动问:“不好看吗?”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谢策玄立刻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怒道:
“你好不好看自己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濯缨唇角已经扬了起来,但还是忍着那一点笑意问,“可是你又没说好不好看,所以我才问你啊?”
“……”
平心而论,任何一个人敢对着此时的濯缨说一句不好看,谢策玄都会想把对方两个不要的眼珠子扣下来送人。
她穿着这样华丽繁复的衣袍,是真的很好看。
可越是好看,他便越是在意方才那些人对她的议论。
说她在凡间无人认识。
说她在上清混得不好。
还说心机深沉,是满肚子算计的奸臣,最后还说来给她上香是晦气。
谢策玄发现,自己无法接受旁人如此看待她。
哪怕是从前还没有亲眼见过她时,谢策玄虽然嘴上不会这么说,但打心底觉得赤水濯缨这个人既聪明又胆大。
一个毫无修为的凡女,怎么敢掺和仙族之间的战争?
能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临危不乱,编造出一本以假乱真的古籍来骗一个武神为衔的仙人,又要有怎样的胆量和智慧?
说她是奸臣,但若没有她,当初荒海若败给九泽时,那成千上万的荒海士兵早就被九泽拿来活祭了。
这些人,不对她感恩戴德就算了,竟然还将她视为奸佞。
简直有眼无珠,就该灭族算了。
过了好一会儿,谢策玄压下心头戾气,不咸不淡地从齿缝里憋出了两个字。
“……好看。”
伏曜翻了个白眼,简直不知道他在扭捏什么。
倒是濯缨,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怀疑了一下。
该不会真不太适合她吧?
但这个念头并没有困扰她多久,毕竟只是件让她更能打的法衣而已,好不好看不是关键。
没在这里逗留太久,他们很快离开了宫观,朝着荒海鲛宫的方向而去。
“好家伙,不仅建宫观偷工减料,这地方选得也是够偏僻的。”
出来后伏曜才发现,这座宫观在荒海流水城的最外围,要去中央的鲛宫,飞都要飞好一阵子。
但濯缨对这件事并不太在意,她的视线落在下方的城池中。
真是久别了。
濯缨指的不仅是重生后至今才第一次来到荒海,更让她觉得阔别许久的,是眼前这个最初的荒海流水城。
没有吞并其他四海,整个都城也没有搬迁。
濯缨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宫殿都刻骨铭心。
当初的她与沉邺便是站在高处,俯瞰着整个荒海的版图,从最细枝末节处用心考量,要如何发展实力,如何备战,如何守城。
那时她背井离乡孤身来到荒海,荒海是沉邺的家,她以为这也会是她以后的立足之地,所以无一处不用心,呕心沥血,十多年来未曾敢有一丝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