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龙母心知他这是在故意激怒自己,但就算知道,也很难心无半分波澜。
她冷笑:“那我便出五万虾兵蟹将,护送北海龙王上路,保证让你风光大葬,如何?”
“……”
议事殿内眼看就要一触即发,谢策玄默默听了一会儿,道:
“恐怕还真是免不了见血了。”
方才濯缨与西海龙母说话时,谢策玄就站在他们身后,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问她:
“这些东西真是沉邺告诉你的?我怎么不太信呢。”
沉邺要是这么清楚,但凭北海龙王那一条,他早去拉拢北海的将军了,怎么会拖延至今都迟迟未有动作?
濯缨笑了笑,没说话。
这一世的沉邺自然不知道,不仅不知道,还被她扣了个密谋不轨的帽子,不出意外的话,他这辈子也别想拿下西海了。
——除非雨师瑶又发恋爱脑的疯,转头对沉邺爱得死去活来。
想到此处,濯缨敛了笑意,转头肃然问雨师瑶:
“你见过荒海少君沉邺吗?”
雨师瑶正担心母亲为了维护自己与北海打起来,突然听濯缨来了这么一句,颇有些茫然。
“从前倒是见过……怎么了?”
“你对他印象如何?有没有好感?”
雨师瑶被她问得顿觉委屈:
“濯缨公主,我也不是见一个就喜欢一个的,而且我都要准备去死了,你也不能一直这么羞辱我吧?”
……谁让她有厉星澜这么一个前科,叫人不得不防。
至黄昏时分,议事殿不仅没有决定出一个结果,反而越吵越激烈,北海龙王认定了要让雨师瑶去送死,西海龙母当然不可能允许。
众人不欢而散,这一战在所难免。
雨师瑶心情愈发低落:“……怎么会这样,明明死我一个人就能解决,现在却可能要死更多人……”
“你以为你一个人死了就算解决问题了?”
濯缨淡声道:
“你要是死了,西海失去继承人,你母亲也必将大受打击,你看那北海龙王,就差把他想吞并你们西海的心思写在脸上了。”
雨师瑶痛苦地揪头发:
“啊啊啊啊——好复杂!为什么大家就不能简单一点!魔息都要把整个海域都污染了,他们竟然都不急着净化海域,还有空勾心斗角!!”
谢策玄难得对雨师瑶的话表示赞同,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懒洋洋道:
“要不怎么说万人之上那个位置,心不狠坐不稳呢……”
眼下海域一团乱麻的局面,只能等打出一个结果之后,让拳头更硬的人来主持局面。
三人离开西海水晶宫,正准备去岸上瞧瞧人间界的灾情,刚从上岸半个身子,走在前面的谢策玄突然神色一凛。
“有人埋伏,备战——”
尾音还未落下,濯缨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巨大的海浪拍打声,一回头,濯缨呼吸微滞,发现身后竟不知何时掀起一阵数丈之高的巨浪!
深蓝夜幕与莹白月光都被这海浪遮蔽,三人几乎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见一个浪头如山崩地裂般倾覆而下——
轰隆隆隆——!!!
几乎能将人拍成齑粉的大浪兜头落下,霎时便将三人的身影吞没。
几乎是一瞬间的惊变,濯缨甚至来不及使用避水咒,整个人就被卷入了乱流之中。
咸涩的海水倒灌入肺腑,周围没有任何能让她抓住的东西,许久未感受到的濒死感涌了上来。
……会是谁?
北海龙王?沉邺?昭粹?还是西海龙母?
她的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所有有可能对她动手的人,强迫自己清醒了几分。
她绝不能如此窝囊的死在这里。
“倒是顽强。”
待濯缨冲出乱流,终于能大口呼吸到新鲜空气时,耳边响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咳咳咳咳——是,是你。”
濯缨咳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
“东海龙王。”
站在濯缨面前的男子,正是不久前才在议事殿见过的东海龙王。
他泰然自若地站在濯缨面前,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沉沉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她看上去身形极单薄,乌发被水润湿而显得更加浓黑如墨,苍白的脸上嵌着淡漠的眼珠,映着海岸上的一点月色,在这寂静的海岸边似一只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
“别找了,谢策玄已经被我的海浪打到南海去了,一时半会找不过来。”
他说完上前一步,濯缨几乎第一时间便要召出落日弓迎敌,然而她的仙力在堂堂一方海域龙王面前实在相差悬殊,几乎瞬间就被压制。
冰冷有力的手指紧紧扼住了濯缨的喉管。
他眸色平静道:
“果然如青溟真王所言,是个能轻而易举给海域带来战乱的祸星,赤水濯缨,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作者有话说:
上清众仙:那你的遗言是什么呢?(磨刀中
生死一线的紧要关头, 濯缨的脑子反而出乎意料的冷静。
这一代的东海龙王十分年轻,九百岁的仙龄, 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面貌, 在众多上千岁的海域龙王之中,他能坐稳如今的位置,不可不算一个青年才俊。
前世濯缨虽未与他正面交手过, 但为了拿下东海,对他倒是做了许多调查。
此人吃喝上无欲无求,嫖赌半点不沾, 继位龙王之位五百年,没有一桩错漏,甚至没有休息过一日,自律得堪称恐怖。
他与前代残暴的东海龙王不同,他约束东海仙族, 不与外族来往, 不主动挑事, 其他海域打起来时他也不会偏帮任何一方, 只想独善其身。
这是一个前世濯缨用尽浑身解数,既不入她的局,也不肯束手就擒的男人, 他出乎意料地对她出手,绝不是一般的挑拨能做到的。
青溟真王一定给了他一个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脑中千般思虑划过,但其实一切只在呼吸之间, 赶在对方耐心耗尽之前, 濯缨对他道:
“我没有遗言, 你若想让我死而无憾, 就跟我打一场吧。”
“拖延时间是没用的。”
东海龙王语调平淡:
“无人知道你在何处, 周围我已经设下结界,不管是传讯法器还是气息都能一并隔绝,你今日必死无疑。”
“既然必死无疑,何必畏惧与我一战?”
月光映在少女冷白面庞上,濯缨直视着他的双眸,眼中一片清明镇静。
东海龙王默然看了她片刻:
“以你我之间的实力差距,无异于以卵击石。”
“战,还是不战。”
东海龙王眯了眯眼。
她和议事殿里的模样似乎不太一样。
没有多言,他松开了桎梏着她脖颈的手指,撤去压制她的灵压的同时,东海龙王感觉到一只灵力凝成的羽箭从他脸颊擦过。
召弓,开弓,凝箭,瞄准。
这一箭虽然威力不够,但在技巧上,时机的把控上,都已经做到远超她仙力水平的程度。
东海龙王认真了几分。
感受到对方的认真,濯缨也更不敢有丝毫留手,下一次挽弓直接三箭齐发——
本以为落日弓又会如往常那样不太配合她,但这一次濯缨感觉她注入其中的仙力爆发出近乎数十倍的力量。
“咦?认主了?”
【……别咦了!汝还有功夫分神!汝马上就要死了!】
落日弓确实没有恐吓她,哪怕它真的愿意让濯缨发挥出它全部的实力,但对方毕竟是仙龄大她数百年的仙族,还是个勤于修行天赋异禀的仙族,她不可能伤他分毫。
果然东海龙王虽有几分意外,但他也只是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掐诀,凝出一个水阵将她近乎全力的三箭挡在了半空中。
“势头很好,”他甚至还有功夫点评,“但为什么犹豫?是在放箭的一瞬间想了太多战术吗?”
他的神色并不像是在嘲讽,而是很真诚地建议。
“背面进攻是没用的,试试正面连发,别想太多,你的技巧已经很纯熟了,弓手想太多会影响箭发的速度和准头。”
落日弓气得跳脚:
【你要他的性命,他居然还来指点你!太瞧不起人了,从没有人敢这样轻视我,赤水濯缨你快给他点颜色瞧瞧!】
连尊语都不用了,看起来确实给它气得够呛。
但濯缨反而情绪稳定,她飞身朝着岸边林深处而去,借助密林隐藏身形,紧接着如他所言连发数箭,打乱他追来的脚步。
密不透风的连发之中,濯缨挽弓如满月,准备射出着铺垫许久的一箭——
黑暗中,映入她眼底的是无数条不同的箭路。
每一条箭路,都是一种策略。
要如何才能将她如今的仙力发挥到最大?
是这里吗?
不,他很容易就能挡住。
是那里吗?
也不对,他方才叫她不要绕后,说明他背后也会有防备。
哪个方向才是最优解,射哪里才是他的弱点——
濯缨抿紧苍白的唇。
这个人,在她面前没有弱点,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可能胜过他。
【绕他侧后方!那里是他水阵的薄弱点!】
耳边传来落日弓的声音,然而濯缨深吸一口气,身影微动——
【都跟你说了去侧后方!为什么又绕到正面了啊!正面你不可能射穿他的水阵法的!!】
器灵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尖叫,但却没有能够动摇濯缨的决定。
她不再考虑任何的计策,也不再衡量任何箭路。
三箭连发。
避开对方的近距离突袭后,濯缨又与他拉开距离。
这一次是五箭连发。
更精准的操控,更锋利的箭矢,每一箭都瞄准在同一个水阵的同一个位置,她不能有半分偏差,不容半分失误。
东海龙王很快察觉到她的意图。
她竟然想靠着一箭又一箭的精准落点,滴水石穿地将他整个水阵粉碎吗?
很聪明。
领悟得很快。
这种聪明,与她方才一瞬间能想出无数种箭路的聪明不同,这需要极强的天赋,更需要强大的耐力和不屈的毅力,方能在这样的混战中保持镇定,一箭不错地落在她想要的落点上。
又是一波箭矢。
一丝极易忽略的碎裂声响起。
东海龙王忽然明白了她为何要提出与他交一次手。
只一句话,她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定要对她下手,也明白了要如何替自己求一条生路。
箭矢破风而来,水阵上的裂痕一道道蔓延开。
这是他引以为豪的护身水阵,以赤水濯缨那一点微薄仙力,原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动摇分毫的。
再抬眸时,树叶婆娑,月光皎洁。
少女雪白无垢的衣裙在风中翻飞,手中弓弦与箭尖却巍然不动。
哗——!
伴随着箭鸣声划破长夜,他的护身水阵也随之应声碎裂。
堂堂正正的。
没有用半分阴谋诡计。
比起言语,他一直觉得一个人的武道更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格,而赤水濯缨展现给他的,是固执,是坦荡,是不屈——
而非她今日在议事殿时表现出来的诡谲算计。
她在借这场切磋,让他知晓她的本心。
东海龙王站在海岸边,仰头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出声道:
“你对我似乎很了解。”
濯缨装作不懂:“怎么说?”
“换做其他人,我不相信你也会选这种方式来打动对方,让他听你辩解。”
没错,这就是她的一场辩解。
东海龙王这个人,你可以在实力上打败他,但你不可能用计策算计他,因为他古板谨慎,没有弱点,针对人性弱点的计策不会对他奏效。
可只要是个大活人,就不可能真的无懈可击。
而濯缨前世就知道,东海龙王是个武痴。
在那种他一心想要她的关头,任何言语上的诡辩对他都无用,想要让他动容,只能是以武交流。
但交流的内容也很重要。
东海龙王为什么冒着得罪上清天宫的风险,一心要亲自夺她性命?
关键就在今日议事殿的谈话。
他或许是会读唇语,所以即便她竭力压低声音,但还是被听到了内容。
即便濯缨没有对西海龙母提出直接针对东海的计策,然而东海龙王仍对她动了杀意,恐怕源头并非是她的话,而是她的话,印证了他的某种忌惮。
两人毫无交集,忌惮从何而来?
答案只有一个——
“那么你被我打动了吗?”濯缨缓缓绽开一个极淡的笑意,“足矣让你暂时忘记青溟真王对你说的话,听我解释吗?”
东海龙王沉默了良久。
过了一会儿,他盘膝在海岸边坐下,正襟危坐地望着濯缨:
“我对你应该并没有什么误解,今日若无你对西海龙母的献策,事情不会发展到要起战事这种程度,你搅动海域现有的格局,只不过是想要浑水摸鱼而已。”
濯缨缓缓跪坐在他的对面,心平气和地浅笑道:
“人有私心再正常不过,您也有私心,但抛开这些私心,四海一荒迟早是要起一场大战的,这一点我想您很清楚。”
东海龙王没有说话。
“既然迟早要战,早打不如晚打,等魔息在整个海域内失控的时候再打,更要有无数无辜仙族百姓遭殃,而现在打,速战速决,荒海的百姓才有可能得救。”
他眸光微动,虽然仍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语调却有些奇异的意思:
“你想救荒海?”
濯缨反问:“我不能救吗?”
见他还是一副有些意外的样子,濯缨又道:
“如果真的不想救荒海,我大可以将精力用在人间界,那些百姓生死一线,我去随便施舍一点仙力,一样能换来仙力,何须这么大费周折?”
半晌,东海龙王才道:
“可荒海少君,待你不仁,荒海百姓,无人知你,无人真心供奉你,你为何要救?”
为何要救?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不断回响,浮上心头的答案有很多。
但真要说出口时,那些真真假假的答案却又全数消失了。
为名吗?为利吗?
好像都是答案,又都不够准确。
“罢了。”
东海龙王见她久久不语,并没有追问下去。
“这个答案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只想知道,你对东海是否包藏祸心,你是与西海龙母交情深厚,还是与我东海有什么旧仇?”
“为什么这么问?”
迟疑了一下,东海龙王才道:
“青溟真王执掌九曜星宫,他曾给我看过我的星图,我寿数止于十年后,而那时,你的命宫星正好落在东海之上,这说明东海将会落入你的手里。”
“……”
某种程度上来说,青溟真王倒也并没有骗他。
前世的她身为少司命,位同人间右相,荒海一统四海之后,东海自然也要受她统辖。
只不过青溟真王恐怕隐瞒了沉邺的存在,将祸水只引到了濯缨身上。
真是好算计。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东海龙王倒也甘心给人当枪使。”
“东海以外的纷争我不管,但若谁胆敢犯我东海分毫,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清除这个隐患。”
东海龙王看着她,又道:
“而且,我不是听他说的,而是亲眼在星图上看到的。”
“……”
他竟也看得懂星图。
濯缨按下心中波澜,面上如常:
“若我当日被人族送去荒海为质,替荒海筹谋,或许真会有剑指东海的一日,但现在,我是上清天宫的仙人,我没有任何理由对东海不利,若你还是信不过我,你我可以在此立下心魔誓,我不对东海下手,而你也不能伤害我。”
东海龙王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不必了。”
濯缨指尖微微收拢,握着紧了手里的落日弓。
“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东海龙王扫过她执弓的手,“一个人的言语能够隐藏,但武道却无法隐藏,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武道。”
“而你,方才已经向我展露过,你坦荡执著,并非诡谲算计之人,那么我就姑且一信你是为了救人,我不会再杀你了。”
说完,他便撤去了周围的结界。
濯缨还有些出神。
坦荡执著……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有人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她。
东海龙王刚要转身离开,忽然顿下脚步。
有人传讯于他。
“龙王大人不好了——!!!!”
传讯法器里传来了下属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个红衣服的少年,他一路打进龙宫把朝臣们全都抓起来吊在城门上,还让我们告诉你,你要是不把一个叫什么赤水什么濯缨的人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他就把我们都杀了!!!”
法器里传来的声音回荡在海岸边,东海龙王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因他自己是再古板谨慎不过的性格,所从没有想过,有人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眉头紧拧,对着传讯法器道:
“那是上清天王殿的少武神谢策玄,通知上清天宫,让他们来管。”
“管不了啊——!上清天宫也来了好多神仙!!他们比那个红衣服的来得还早,就是他们看着我们被吊上去的啊!!!”
东海龙王脚步微顿,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他身后的少女。
濯缨把玩着手里凝出来的一只巴掌大的羽箭。
那只羽箭细若银针,方才两人最开始交手的时候,就有几只这样细小的羽箭,在东海龙王闪身躲避时,从结界的边缘融了出去,一路寻到了东海附近最近的上清仙人宫观。
她抬眸迎上东海龙王的目光,浅笑道:
“第一次有人夸我坦荡,我很开心,那我也坦坦荡荡地告诉龙王大人,神女沧浪想要荒海周边的信徒皆供奉她,不知龙王大人可否派些虾兵蟹将,随我一道赈灾,替我造些声势呢?”
……坦荡是你这么用的吗?
作者有话说:
濯缨:明明白白的敲诈怎么不算一种坦荡呢?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上清天宫真是欺人太甚……”
东海龙宫的城墙以白玉为柱, 珍珠珊瑚为饰,鎏金瓦被夜明珠照得金光灿然。
然而, 这般浮华璀璨的光芒加起来, 也不掩那少年身上赤袍如火的鲜艳。
被倒吊了一个时辰的金蟹将军气得面红耳赤,他看着视线尽头那瞥红影,不服气地喊:
“谢策玄!你个毛头小子休要得意!方才我只是大意轻敌而已, 区区仙龄两百载的少武神,你当我真打不过你吗!放我下来!你我堂堂正正再战一场——”
支着腿坐在鎏金瓦上的少年满脸阴沉,剑眉压着浓黑的瞳仁, 周身散发着深重的戾气。
他根本没理会金蟹将军的挑衅,只冷声问城墙下的龟仙相:
“你们家龙王说什么?”
急得满头大汗的龟仙相忙道:
“回来了,回来了,就在路上呢,少武神大人可千万别急……”
说完, 他又转头看向立在城墙外的一众上清仙人。
“诸位神君您看, 既然人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要不然, 咱们就先把这些朝臣放下来?”
说着就用眼神示意带着虾兵蟹将列阵在外的虎鲨将军上前。
然而虎鲨将军才动了一步,封离神君就紧跟着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再往前走,就该兵刃相接。
虎鲨将军久闻上清这位武神的大名,心中有几分发憷, 一时间不敢再上前。
文昌星君笑眯眯地上前拍了拍龟仙相的肩, 温声道:
“不急不急, 既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我们家少武神这个脾气啊,是有些暴躁了,放心,回去之后我们一定好好教训他……”
真要教训就赶紧让他放人啊!那边的几个文官脑袋都快吊肿了!
但这话龟仙相可不敢说出口,只能讪讪赔笑:
“哪里哪里,少武神这也是担心仙僚的安危,说到底,都是一场误会,还望上清与东海不要因为一场误会心生嫌隙才是。”
“当然当然,龟仙相真是深明大义啊。”
“客气客气,文昌星君才是辛苦了。”
两位文神官打着官腔,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着,被吊在城墙上的朝臣们见状心头一片苦涩。
若非今日事实摆在面前,谁会相信,一贯与海域仙族井水不犯河水的上清天宫,会一连派来数名上三品神仙,以及十数名中三品仙人大张旗鼓来到东海,只是为了一个人族送去的质子?
更让人费解的是他们的东海龙王。
龙王大人一贯不与他人树敌,怎么这一次会突然对一个仙阶都没有的小仙发难?
要是其他仙族的小仙,就算对方护短,他们还能拼一拼,可偏偏是上清天宫的人,这怎么拼?拿命拼吗?
东海众仙心中一片惨然。
现在只能希望那位濯缨公主,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吧。
“——上清竟然为你如此兴师动众,真是叫人意外。”
东海龙王远远就看到了城外的景象,上清来的人其实不算多,但寥寥十多人,都是上清天宫声名在外的人物。
别的仙族如何看待上清他不知道,但东海龙王对这些上清仙人心中颇有几分钦佩。
能够出动这些神君前来,光是她人族质子的身份必然不够,定是认同她本人,才会如此大张旗鼓前来维护,让东海,乃至仙界都心中有数,今后莫要来打她的主意。
东海龙王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濯缨放眼望去,见到了与虎鲨将军对峙的封离神君,还有与龟仙相交涉的文昌星君,以及那龙宫鎏金瓦上缓缓起身望向他的少年武神。
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被多大的压力压迫着。
直到此刻见到他们,濯缨才真正松懈了紧绷的精神。
“我没事。”
迎上众人担忧神色,她笑了笑,递去一个安抚的目光。
“没有受伤,也没有少半根头发,不用担心。”
封离神君这才收了长枪,敛去一身煞气,颔首道:
“无事就好。”
文昌星君也道:“感应到你箭矢的时候,可把大家吓坏了,本来学宫里也有好些人想来,怕他们添乱,就没叫他们——对了,这盏仙露赶紧喝了,补充体力。”
濯缨顺从地接过文昌星君递来的杯盏,一饮而尽。
“可惜清源神君有公务不能来,他也一直在问你情况呢……诶!”
正说着话的文昌星君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扒拉开。
谢策玄站在濯缨面前,上上下下将濯缨打量一遍,凌厉的剑眉紧拧着,视线落在她脖颈上的那一点淤青上。
“他掐你脖子了?”
濯缨这才摸了摸脖颈处,倒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她皮肤白,稍有一点伤痕都会比常人更明显几分。
她随口道:“嗯,不过就一下,也不怎么……”
话还没说完,濯缨就觉身旁的红影一掠而过,只听长剑出鞘铮鸣一声,下一刻便见东海龙王被一剑逼退数十丈,背脊重重砸在了白玉雕刻的城墙之上。
两人就这么直接打起来了!
濯缨怔了片刻,问:“我们不拦一下吗?”
上清天宫与东海一贯相安无事,要是闹翻了,也不太好吧。
封离神君神色凝重:“拦啊,怎么不拦——谢策玄,这可是东海龙宫,休要放肆!什么?你不听?臭小子,回去了定要让清源神君重重罚你!”
“……”
濯缨欲言又止,转头对文昌星君道:
“封离神君从前也这样吗?”
文昌星君微笑:“濯缨公主觉得呢?”
“……应该跟我没关系,我觉得。”
濯缨绝不承认是她带坏了上清天宫这群老实神仙。
待谢策玄与东海龙王打完一架,龟仙相也在濯缨的示意下,将挂在城墙上的那些朝臣放了下来。
“从前便听闻少武神天赋异禀,今日交手,果真名不虚传。”
东海龙王下颌处挨了谢策玄的一拳,微微肿胀起来,看上去颇为狼狈。
这人是故意赤手空拳揍他一拳的,就为了给赤水濯缨出气。
谢策玄当然也并不算从容,对方好歹是一方龙王,纵然是对上武神,也并不会差得太多。
但他到底理亏,而谢策玄又憋了一肚子火气,打得几乎势如破竹。
“废什么话。”他冷声道,“堂堂龙王,竟背后下黑手,起来,继续……”
一只手落在他肩头上,正在气头上的谢策玄想也不想,以为是封离神君来阻拦,愤然甩开。
“别拦我,这人敢当着我的面抢我护着的人,他找死——”
“谢策玄。”
少女清泠泠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一脸凶戾的谢策玄脚步微顿。
“我的手,脱臼了。”
“……”
濯缨又补刀:“你方才那一下甩的。”
“…………不可能,一定是对面那个伤的,别急,这口气我替你出了!”
她没说话,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直到他终于绷不住回过身来崩溃道:
“我没用力啊!!怎么这都能脱臼啊!!你实话说你是不是碰瓷啊你——”
见谢策玄的注意力果然从东海龙王的身上移开,趁他小心翼翼替自己接胳膊的时间,濯缨也简单地将青溟真王的事情告知了文昌星君与封离神君。
两人果真露出凝重神色。
濯缨问:“清源神君那边追查得如何?还没有找到青溟真王他们吗?”
“须弥仙境给出的说法是青溟真王出去云游了,一时无人知晓下落……等清源神君的消息吧,他办事,濯缨公主尽可以放心。”
文昌星君说完,封离神君也颔首:
“人迟早能抓到,反倒是你——这实力还得抓紧些,别管这些海域仙族的破事了,去岸上,凡人可比这些仙族值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