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的确是雨师瑶一直想要的,但赤水濯缨在此刻解除两人之间的主仆誓,却好似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让她脸上火辣辣的疼。
雨师瑶揪住她衣襟:“我不是不分是非,我只是,只是觉得这其中或许有内情,他不是那样的……”
“那你就自己去亲眼看看吧。”
濯缨拂去她的手,并不是在生气或是反讽,眸色镇静地对她说:
“上清天宫仙人的职责是守护天下苍生的安危,而非在这种时候,去为一个疑似罪魁祸首的魔头洗清嫌疑,你若不服,你便去替他申辩,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会阻拦。”
雨师瑶难堪地站在原地,杏眼里蓄满了眼泪。
她如何不明白。
这么多的魔胎,一般的魔族根本无法孕育出来。
可是——
若真是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呢?
如果真的不是他呢?
这世间,若连她都不相信厉星澜,还有谁会相信他?
雨师瑶似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擦掉脸上泪水,眸光坚定地对濯缨道:
“……我,我一定会去查明事情的真相,给你一个交代。”
“不是给我一个交代,是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雨师瑶咬了咬唇,没有反驳濯缨的话,转身便朝着昆仑山的方向而去。
封离神君看到这一幕都震惊了。
【你这孩子怎么把她放走了!她这时候去找那个厉星澜,岂不是羊入虎口!?】
清源神君也道:
【你将雨师瑶从你身边放走,就不怕西海龙母向你要人?】
濯缨神色淡淡,一边观察这些魔胎一边道:
“雨师瑶人不坏,就是实在拎不清,如果此时把她留在上清天宫,她给厉星澜通风报信,后果不可估量,还是让她离开更好。”
【万一她被厉星澜挟持呢?】
“她不早就被挟持了吗?”
并不是身体被束缚才叫挟持,思想被困住才是更牢不可破的枷锁。
“有点时候,人就是要亲眼看着自己死一次,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蠢。”
这一点,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不过濯缨心里清楚,厉星澜只会挟持雨师瑶,不会真的伤她性命。
毕竟他但凡有一点地盘,当初在昆仑山也不会用这么多心机让雨师瑶对他越陷越深。
雨师瑶是他最好的底牌,他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会好好利用这张牌的。
听到她这么说,清源神君便心知她已经有了谋算。
看着水镜中临危不惧的少女,他面上虽不显,但心底颇为赞赏。
论心性,论天赋,在扶桑学宫之中,赤水濯缨绝对算是拔尖的一列,唯一一点拖后腿的地方就是她的质子身份。
不过他并不介意这一点,只要日后仙人两界和平共处,她就能安安稳稳的留在上清天宫,也可以成为神官。
“清源,你该不会也想收赤水濯缨当道子吧?”
一旁的封离神君瞧见他的神色,轻哼一声:
“不瞒你说,我也正有此念,这扶桑学宫里学子众多,虽然也有许多出挑的,但合我眼缘的却没几个,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我可不会跟你客气。。”
“这么巧,我也是,”清源神君面不改色,“那大家公平竞争,这个道子能不能抢到,就各凭本事了。”
濯缨全然不知天宫里两位神君对她的看重。
她与天犬在漆镜河的洞窟里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见天边层云涌动,隐雷作响,便知是天王殿的人来了。
并且如濯缨所料,其中果然有谢策玄和他那雷霆都司的身影。
只不过这次涉及归墟魔族,事情非同小可,因此来的并非他一人,还有一位高大勇武的玄衣武神。
“——哈哈哈这位就是阿策那小子时常提起的濯缨公主啊!”
玄衣武神看上去性格粗放,未语先闻笑,嗓门嘹亮得百丈外都能听清。
濯缨平日喜静寡言,骤然被这样嘹亮的嗓门冲击,一时间有些怔然。
反应过来后终于想起,这位应该就是收谢策玄为道子的五营神将之一,昭烨神君。
和看上去就生了副武神模样的封离神君不同,这位昭烨神君看上去颇为年轻。
大约三四十岁的模样,面容英武中带着几分不羁,倒与谢策玄有那么几分神似,说是父子都有人信。
昭烨神君将濯缨上下打量一遍,颔首笑道:
“看着就是个聪明姑娘,比我们家阿策强多了,不错不错,待会儿你们一同去诛杀邪魔,还请多多关照我们阿策,不过要是实在危险,你就丢他断后,千万别跟他客气……”
谢策玄瞥他一眼: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恶毒,次次都让我断后吗?”
“咦?这怎么算是恶毒?这分明就是师父对道子的历练,你怪我恶毒,说明你还没悟,说明我还得继续留你断后,你才能继续悟透这个道理……”
濯缨差点被他这飞快的语速绕晕,好在她很快抓住了关键,问:
“诛杀邪魔?厉星澜吗?”
昭烨神君微笑:“没错。”
“可厉星澜不是玄澜魔君的转世吗?就算把这一世的他杀了,他还会转生下一世——”
“没有下一世了。”
昭烨神君语调爽朗道:
“已经与幽冥司打了招呼,他的魂魄不入轮回,这一世死了,便会回归本体。”
濯缨不明白:“这样……岂不是更难杀?”
当初将玄澜魔君的魂魄与本体分离,应该不只是为了让他赎罪。
而是因为某种原因,仙界没办法将他彻底杀死,所以才出此下策。
既然这样,现在又为什么要让他魂魄回归本体?
“难杀也得杀啊。”
昭烨神君桀然一笑。
“当初上清天宫仙人凋敝,唯有一个昊天帝君,这才出此下策,将他的不死不灭之身与魂魄分离,如今上清今非昔比,待玄澜魔君身魂合一,我们便能合力叫他彻底灰飞烟灭。”
濯缨看着这位昭烨神君毫无阴霾的笑容,有些担忧地叹息一声。
她低声道:
“这多危险啊,就不能喂厉星澜一些长生不老的丹药,将他的魂魄困在这副凡人身躯里,然后在关押在透不进一丝光亮的暗牢,这样人也疯了,魂魄也不会乱跑,这样不简单多了?”
“……”
昭烨神君看向身旁的谢策玄,认真告诫他:
“你们二人同在学宫,你可千万对人家好一点,否则为师真担心以你的头脑,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样打趣的话,濯缨从小到大听过不少,并不会放在心上,只当这是夸她聪明。
倒是谢策玄的眼眸里染上了几分认真:
“别胡说,她这么说是为了上清着想,她又不会算计身边的人。”
昭烨神君摸了摸下颌,开玩笑道:“哦?你就这么确定?万一人家就是看你不顺眼想要你的命呢?”
谢策玄想了想,语调懒散地随口道:
“那就是我该死吧。”
濯缨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几乎不需要思考。
赤水濯缨在他心中不是个无事生非的人,要是有一天她要他死,那么一定是她先做了什么惹她憎恨的事。
那不就是他自己作死吗。
昭烨神君朗声笑了一会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行了,你们去诛杀这一世的邪魔,洞窟里的魔胎就交给我处理,诶呀,真是个头疼的东西,这一次海域恐怕难逃一劫呢……”
谢策玄颔首,许久没有大干一场了,终于有机会舒展舒展筋骨。
“我们也走吧……”
“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濯缨快步走在前面,只丢给谢策玄一个无情的背影。
谢策玄不解:“啊?什么话?哪一句啊?”
“……每一句。”
谢策玄:?
作者有话说:
直男永恒的困惑:她怎么又不高兴啦?
昆仑山飞雪如絮, 滴水成冰。
山门外的守门小童懒懒散散地扫着长阶上的积雪,呼出一口冷冷雾气。
就在这天寒地冻中, 小童忽觉头顶风雪骤急, 他抬头一看,只见天光稍暗,竟有一条巨大的银龙盘旋在头顶!
此龙正是一夜不歇奔袭而来的雨师瑶。
之前在濯缨面前, 她还在为厉星澜辩解,为自己辩解,但此刻只剩下她一个人时,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厉星澜利用了她!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个好人,他一直在暗中孕育魔胎为自己壮大势力!
一想到自己之前眼巴巴地贴上去讨好他,以为只要她对他好,总有一天能感化他,雨师瑶就又委屈又愤怒。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轰隆——!
雨师瑶带着满腔悲愤, 冲开了厉星澜的房门, 她看着背对他的那个身影, 怒火中烧道:
“厉星澜!你告诉我, 从前那些受人欺凌隐忍委屈的模样是不是都是装的!你是不是一直在演戏,你到底想做什——”
拔高的嗓音戛然而止。
因为雨师瑶走进他身旁,看到了他此刻手中正握着的东西。
那是用鲛纱所织, 边缘绣了一只似鸟非鸟图案的手帕。
“……这条手帕怎么会在你这里?”
雨师瑶的气焰不知为何突然小了几分。
转过身来的厉星澜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浓睫垂下的阴影落在他带着淡淡乌青的眼下,消瘦的身躯里藏着隐忍的情绪。
他将手帕递给雨师瑶看:
“这上面, 绣的是春日里的莺, 还是深海里的龙?”
雨师瑶被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一怔, 方才跨入门前的满腔怒火更因他这一打岔而无处发泄。
她上前夺过她的手帕, 蹙眉答:
“自然是龙, 我亲手绣的,我还不知道吗!”
得到确切答案的少年看上去愈发颓然,那双漂亮的长眸像一片一触即碎的琉璃,泛起星星点点的光。
“原来我一直都爱错了人。”
他抬眸望着愕然怔住的雨师瑶:
“那个雪夜,我在山中遇狼妖袭击,拼命救我,替我疗伤喂药,在我看不见时一直握着我手的人,我一直以为是春莺,她也从没有否认过。”
雨师瑶当场呆住了。
怎么会这样!?
厉星澜握住她冰凉的指尖,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与悔恨。
那双幽深瞳孔只望着她一个人,仿佛她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是失去便要溺死的救命稻草。
“对不起,师瑶,是我负了你。”
雨师瑶的脑海被他这几句话搅得天翻地覆。
她从没想过厉星澜原来会将她认成春莺,更没想过他是因此才会对春莺动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此刻的厉星澜看她的目光前所未有。
甚至他面对春莺时,都从未表露过如此为一个人神魂颠倒,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就算是为她去死也心甘情愿的表情。
“这也……不全是你的错,你又不知情,可春莺她明明从没救过你,她怎么能默认……”
一股热气冲上雨师瑶的脑海,她想,原来如此,原来他并非是铁石心肠。
是春莺骗了他,所以他才会爱错了人,才会不接受她对他的好。
他只是被骗了。
“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春莺要个说法!”
雨师瑶带着一腔被贴身侍女背叛的怒火冲出了厉星澜的院子。
待她走后,厉星澜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那些浓郁的深情逐渐淡去,化在他幽深晦暗的瞳孔深处。
乌鸦妖在暗处现身:
“这个蠢笨的龙女竟然真的如此好哄,主人三两句她就又对主人死心塌地了。”
厉星澜把玩着手里鲛纱所制的手帕道:
“女子便是如此好骗,明明是我的过错,但只要给她们之间制造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矛盾,她们就会彼此怨怪,相互争斗,反倒会对我无比宽容。”
“主人英明。”
厉星澜垂眸瞧着那块手帕,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飞入一道传讯符,他才将手帕收入怀中。
【洞窟魔胎已被上清察觉,计划需提前】
厉星澜眉头微拧。
濯缨与谢策玄赶到昆仑山时,并未第一时间去寻厉星澜,而是去见了春莺——如今应该叫慕凰了。
“如仙子所料,方才雨师瑶来找过我,质问了当初冒认救命恩人之事。”
慕凰将方才发生的事跟濯缨简单说了一遍。
自以为站在道德高地的雨师瑶气势汹汹地来向慕凰讨个说法,然而刚起了个头,就被慕凰反过来质问。
——“龙女问我为何要冒认您,这个问题不该问您自己吗?”
——“若非当日您想将我嫁给乌鸦妖,您以为我想和厉星澜那个邪魔扯上关系?”
——“而且,我不信厉星澜真的认不出当日救他的人是谁,哪怕眼睛看不见,声音、气息这些真的一个都分辨不出来吗?
——“说不定他就是装的,故意冷落龙女,只是为了让龙女对他更加执著,更容易操控您,您好好想想吧!”
雨师瑶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那现在厉星澜和雨师瑶人呢?”
“不见了,”慕凰有些尴尬,“对不起,仙子明明传讯让我提醒昆仑山提高警戒,可还是让他们……”
谢策玄摆摆手:
“他们俩一个西海龙女,一个魔头转世,昆仑山弟子虽然修行术法,但终归是凡人,拦不住也是正常的。”
濯缨也并未纠结这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厉星澜,他从昆仑山消失之后,会去何处藏身?”
慕凰很是机灵,听了濯缨的话风,便立刻小跑去请来了善堪舆测绘之术的师兄。
那弟子很快便抱着一张巨大的大雍国地图而来。
大幅地图如地毯般在内室摊开,谢策玄以指为笔,隔空圈出了漆镜河的位置。
“来之前师父同我提过,厉星澜作为玄澜魔君的转世,他体内魔君魂魄一旦觉醒,就会爆发出极强的魔息,但上清天宫却一直未曾察觉。
“师父猜测,他是为了隐藏自己,才将魔息转换成魔胎,这样既可以制造更多魔族来保护他,也可以在不被仙人察觉的情况下寻找他的肉身。
“魔君魂魄的魔息强大,他孕育魔胎的地方很可能不止一处。”
濯缨很快明白了状况:
“所以,昭烨神君他们负责消灭魔胎,而我们则负责追踪厉星澜的下落,并找到所有的魔胎位置?”
谢策玄颔首:“没错。”
看了一眼紧贴着濯缨身旁的天犬,谢策玄蹲下摸了摸这只威风凛凛的天犬。
“哟,这就是督察府养的天犬呀,也不知道是天犬的鼻子灵,还是我们天王殿的草木皆兵的追踪术更厉害……嘶痛痛痛!你咬我做什么!松口!”
天犬紧咬着谢策玄的手不松口,俨然一副看他不顺眼的样子。
他知道这个叫谢策玄的少武神。
清源神君经常提起他,说他时常违反天规,屡犯屡罚,死不悔改——这种视天规为无物的刺头,他身为督察府天犬绝不会轻饶!
“好了,别闹了。”
濯缨摸了摸天犬的脑袋,方才还凶巴巴的天犬顿时安分许多,只是仍然用不善的目光紧盯着谢策玄。
见天犬乖巧地用脑袋蹭着那只白皙柔软的手,谢策玄的眼睛不悦地眯了起来。
这狗见人下菜碟是吧?
“时间紧迫,拖延不得。”濯缨道,“既然他们已不在昆仑山,我们也该出发了。”
“等等——”
谢策玄拉住她。
“出发之前,有件事得先商议好。”
自从雨师瑶被西海龙母送给濯缨当仆人之后,这两人朝夕相处,虽然雨师瑶有时候是挺蠢笨的,但谢策玄也知道,她蠢归蠢,倒也不至于该死。
“我知道你解除主仆契放雨师瑶离开,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但如果雨师瑶在关键时刻昏了头非得护着厉星澜,到底是杀还是不杀,你总得跟我通个气吧。”
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真不一定能顾得上救她。
濯缨定定看着他,她发现谢策玄虽然有时候看上去脑子像是根本不转,但有的时候,又还在某些地方挺敏锐的。
她忽而一笑:
“若连邪魔都护,与同党何异?自然是该杀就杀。”
而且——
雨师瑶护着厉星澜就对了。
濯缨还怕她太怕死,不敢护他,这才是枉费她将她放走的用意。
“不过我有个请求,如果真到了要杀雨师瑶的地步,我希望是由我来动手。”
谢策玄眉梢微挑,眸色中似有几分疑惑。
要真杀了,他身为少武神奉命诛杀邪魔,是秉公处置,自然无事,但她来动手的话,要如何同西海龙母交代?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圈,最终没有问出口。
她既然这么说,自然有她的理由。
“行。”
听到谢策玄这干脆利落的回答,濯缨那双乌黑眼瞳愈发深沉。
“你不问我要做什么?”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那就是有不能说的理由。”
谢策玄直视前方,回眸朝她看了一眼。
“不过,我劝你也别想太多,那么小一个脑袋,整日琢磨来琢磨去,累不累啊,都跟你说了天塌下来有上面的上神顶着呢,用不着你操心。”
明明只是寻常几句话,却让濯缨莫名觉得心头一轻。
像是一阵风吹开了她心底某处的尘埃,将她那些藏匿在阴暗处的情绪用力抖开。
濯缨默然片刻,再开口时,连语调也比平日轻快几分。
“人不动脑还叫人吗?”
她俯身摸了摸天犬的脑袋。
“就连小狗也分聪明小狗和笨蛋小狗呢,对吧?”
谢策玄很赞同这点:
“确实,清源神君的这只不知好歹的天犬就是笨的那种,实在是太笨了,实在不会教不如送来我们天王殿,我替他教算了……”
正在仔细追踪的天犬竖起耳朵,冲谢策玄凶狠龇牙。
他刚想用脚把这只天犬从他脚边扒拉开,垂眸便见云端上的雪衣少女唇边噙笑,双眸似乎在看那只天犬,又好像在看别的东西。
那双眼似有晚星摇曳,如易碎琉璃,漂亮得令人忍不住屏息。
谢策玄挪开视线。
……啧,就那么喜欢这只破狗吗?
与此同时,荒海鲛宫内张灯结彩,红绸在海水中飘飘荡荡,四处弥漫着婚宴的喜庆氛围。
这是这个月来的,荒海的第二桩喜事。
昭粹站在自己的寝宫门外,看着迎亲的虾兵蟹将吹奏着海底仙乐,带着即将入住少君府的锦鲤族郡主浩浩荡荡而来。
饶是海水再冷,也冷不过她此刻的心情。
一个月前,她与沉邺完婚,因为荒海君上如今病重,两人大婚并未大操大办。
昭粹虽有些小小的不满,但到了新婚那一日,两人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夫妻,这一点小小的不满也烟消云散。
形式有什么要紧的呢?要紧的是他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那时的昭粹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这样的幸福只持续了半个月。
“少君,事态紧迫,没有时间再给我们来调查影响荒海水质的原因了,必须想办法净化海域,否则荒海灭族之祸近在咫尺!”
那一日偶然听见沉邺与臣下议事,昭粹这才得知,荒海最近出了大事。
——有不知来源的魔息流入了荒海。
起先,只是令荒海的一些水生植物枯萎凋敝,到后来就连仙族自己也开始有了异状。
呼吸艰难,皮肤生疮,鲛人褪鳞,蚌精张壳。
荒海仙族皆人心惶惶,已经有许多部族开始商议要不要搬迁至其他海域生存。
但其他东西南北四海听闻此事后,竟设下了海水结界,阻断了与荒海的来往,只送来了一些食物聊表心意,便撒手不管了。
荒海派出无数仙族调查,用尽了法宝,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
必须借得南海的杨枝净水瓶,才能解除荒海此次危机。
并且,由于他们至今还没查到污染的源头,这就意味着借走杨枝净水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在查明真相前,这南海宝物都要一直留在荒海。
无缘无故,南海凭什么把这么重要的宝物一直借给荒海?
沉邺思索许久,对昭粹道:
“杨枝净水瓶是南海锦鲤族掌管的宝物,锦鲤族族长之女对我钟情多年,昭粹,为了荒海,我恐怕不得不娶她。”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场婚礼。
外面仙乐袅袅,红绸挂满整个鲛宫,声势之大,可比她这个少君夫人大婚一日还要热闹。
昭粹想,这是能挽救荒海的一场婚宴,再如何盛大,都是应该的。
……那么她呢?
当初的她,也是带着上千宫观的信仰之力来到荒海,荒海朝中每一个排得上号的仙人,身上的仙力都有她一份功劳。
可现在,他们都围在少君府的前厅,恭贺着另一个人成为少君沉邺的如夫人。
“夫人,外面海水凄寒,还请公主小心贵体,回寝殿取暖吧。”
“不。”
昭粹霍然起身,有一滴泪从她眼里落下,她擦掉眼泪,正色道:
“我要去调查污染荒海的魔息。”
侍女一怔,忙道:“夫人三思!您不能离开荒海,而且这魔息实在可怕,荒海已经有无数百姓遭难,少君若是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昭粹赌气道,“今日是他的洞房花烛夜,难道他还有空管我吗?”
昭粹不再理会她的劝阻,径直离开了少君府。
这些魔息在杨枝净水瓶的净化下,已经在逐渐消退,就算有,对人族的影响也微乎其微,昭粹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她并没有离开荒海海域,而是循着水流中的魔息,朝着昆仑山的方向而行。
昆仑山。
那是前世唯一一个与归墟魔族有所牵连的地方。
昭粹只恨自己前世对外界之事关心得太少,她只知道前世至微圣人出关诛灭了出现在昆仑山的魔族,却不知道其中内情如何。
但现在,这就是唯一的线索。
若她能找到解决之法,那么,那位锦鲤族郡主自然也就没了用处。
沉邺一定会赶走她,那她就仍然会是少君府唯一的夫人。
凭着这个信念,昭粹以那一点微薄仙力,穿行在冰冷的海水中。
也不知她是运气好,还是她与濯缨冥冥之中有几分血缘上的感应,循着水中魔息一路寻来的昭粹,竟真的遇见了正与魔胎交战的濯缨和谢策玄。
没错,交战。
在厉星澜的催化下,魔胎吸足了魔息,提前孕育出了魔将,阻拦着他们前进的脚步。
“——绝对没错,我们离厉星澜越来越近了。”
谢策玄握紧长剑,咬牙逼退眼前个头巨大的魔将。
这些魔将非人非妖,并无心智,但却天生为了战斗而生,周身魔息如黑火般无声燃烧,灼热滚烫,随手便能将一颗千年古树连根拔起,舞得猎猎生风。
并且这样的魔将不只一个。
雷霆都司天兵三百五十九人,皆陷入了苦战。
谢策玄冲锋在前,周身紫雷包裹,高高束起的马尾与抹额系带在飓风中乱飞,压沉眉眼在碎发下显得愈发戾气四溢。
这些魔将,还在吸取天地间的五行清气。
仙人下凡本就会折损许多仙力,现在这些魔将还想抽空清气,真是歹毒至极。
铮——!
谢策玄稍一分神,便听耳旁擦过弓矢破空之声。
一只仙力凝成的箭矢正中眼前魔将的眉心,那魔将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地被一只箭除掉,但只需要这一瞬的僵硬——
他以长剑没入泥土三寸,深吸一口气,凝气结印,缓声吐出五个字:
“五雷术,落雷。”
以剑为圆心,雷鸣轰然炸开,隐藏在水中的昭粹差点被这乱流卷走,待她抓住水草平稳下来后再一看——
密密麻麻的落雷从天而降,密不透风地将他周围数十只魔将笼罩,然后伴随着又一声震耳欲聋的怒雷!
轰隆隆!!
浑身冒着黑火的魔将如碎石轰然炸得粉碎!
站在他身后高出的濯缨,将眼前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免在心中感叹一声:
不愧是武神出身,如果要直面这种碾压性的实力,恐怕寻常计谋根本无用。
她回过神来,直视着前方洞窟。
“他们逃了。”
谢策玄微微喘息,方才耗费的大量仙力并非使他疲惫,反而令他越战越兴奋。
“好,我去杀——”
濯缨忍不住提醒:
“记住我之前的话。”
谢策玄这才稍稍从战斗中的兴奋感抽出心神,想了想,颔首:
“知道了,最后一击留给你来——你这个要求其实真的挺无理的你知道吗?”
“知道,所以呢?”
谢策玄无语地回头瞥了她一眼,转身继续追了上去。
【汝愣着做什么,快追快追!】
濯缨手里的落日弓也兴奋了起来。
他随前主作战时,这世间还稍有这样的魔将行走人间,落日弓骤然见到这样天生就是为了战斗而生的魔将,激动得要命。
【吾赐予汝使用吾的权利,快点追上去,吾要把他们都杀了!】
濯缨低低咳了两声:
“不急,我缓一缓。”
操控落日弓耗费的仙力太大,她的每一箭都要斟酌,且射出去的每一箭都会耗费她极大的体力。
为了确保下一箭的威力,濯缨必须缓一缓。
落日弓的器灵急得就差满地打滚求她用它了,但濯缨依然不疾不徐地跟在后方。
在谢策玄绕至厉星澜与雨师瑶前方的同时,濯缨也带着其他雷霆都司的天兵在后方包围了他们。
“——厉星澜现在应该很虚弱,你若能将他抓出来,还能算你将功折罪。”
濯缨对着藏身在一处峡谷内的雨师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