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吞并西海之后,沉邺带着荒海朝臣西迁,而濯缨要留在旧都推行新政,沉邺便在众多宫室之中选择了抚仙宫赏赐于她。
但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沉邺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昭粹下意识摸了摸腕间的手镯。
一定是它的缘故。
沉邺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接触这个手镯的时间也就越多,所以会接触到手镯里封存的前世。
“……这伤竟然如此严重,都开始说胡话了。”
沉邺自嘲地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吞并西海的时机我另有部署,如今对西海,以结交为主,若有机会,你可多与西海走动。”
听了沉邺的话,昭粹放心几分。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有了变故,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不会事事都如前世那样。
但没关系,光是看今日沉邺平定叛乱的果决,她便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英明君主。
荒海成为天下海域之主,不过早晚的事而已。
“……文昌星君,你们这查验功德值的术法,真的没有出错的时候吗?”
文昌星君将濯缨这个月的俸禄交给她,笑眯眯道:
“本君执掌司禄府千载,还从未有过出错之时,当然,本君这里只负责查验数额,若濯缨公主是对功德值的判定有异议,可以写申诉文书,经过司禄府、紫微殿以及天后天帝的印鉴确认,递交九曜星宫,由青溟真王负责将您的诉求告知天道……”
文昌星君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
濯缨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
“但这个月我已替信徒完成了十个愿望,只增加了五十的功德值,您觉得这合理吗?”
文昌星君白眉微动,似乎也觉得有些意外,于是调来了濯缨这一个月的功德记录——
一月初三,信徒称家中半夜时常有诡异响动,昼夜难安,求一道符箓镇住邪祟。
濯缨赐符替信徒顺利消灾镇邪。
一月初五,信徒称妻子连生八女,若再生女儿只能将其投江,求一道生子符保佑此胎为男。
濯缨钻研数日,终于炼成生子符,令这家一举得男。
还有一月初七……
文昌星君粗粗扫了一眼,都是愿力挺强大的信徒,若真的好好完成,每一件的功德值都不低。
怎么会这么多加起来才只有五十的功德值呢?
文昌星君再追踪了一下信徒的愿力,这才发现端倪。
第一个信徒所指的诡异响动,是因爱慕她而时常半夜潜入她房中的登徒子,而濯缨赐的也不是什么镇鬼符,而是一道雷符。
那登徒子当夜再潜入女子房中,宽衣在侧做下作之举时,床边的雷符炸开,当场就将人炸得后半生只能去宫中做太监。
第二个信徒得的倒的确是生子符了,但濯缨在朱砂中加入了鹿蜀血,导致怀孕的不是他妻子,而变成了他自己。
这件事传出去,全城上下引以为奇谈,那男子大为崩溃,自己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副落胎药喝了,竟一命呜呼。
文昌星君看完这一条条功德记录,原本就皱皱巴巴的小老头五官更皱巴了。
他抬起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一脸平静的濯缨:
“就你做的这些事,天道还能给你五十功德,实属你前世积了大德啊……”
濯缨想不通。
她觉得自己已经竭力做个惩奸除恶的好人了,天道竟然还如此不给面子。
既然这样,就不能怪她动用一些特殊手段了。
“——从今天开始,有人想吃小膳房的饭菜,我可以帮忙带。”
濯缨此话一出,讲舍里许多学子都围了过来。
“我我我!我想吃!”
“我第一个排队,膳房现在觉得我们胃口太大不利于修炼,都开始让我们节食辟谷了,我饿得能吃一头牛!”
“收费吗?一次多少灵石?我钱多,我先来!”
“不收费。”
被围在中间的濯缨指尖轻敲桌案,微笑道:
“但收信徒,你们谁的信徒遇到的麻烦与什么神女帝子有关,可以托梦给他们,让他们向我求助,我一定全力回应他们的祈愿。”
濯缨彻底放弃了处理凡人与凡人之间的纠葛。
她的手段对凡人来说太过激烈,她很担心搞到最后不赚反扣,于是只能参照仲衔青的例子——
天道对于她用特殊手段对付神女帝子们这件事上,似乎大加赞赏的趋势。
所谓干饭之下必有勇夫,其他人还有犹豫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时,叶时韫已经第一个举手:
“我我我我有一个信徒,她每天都会跟我咒她讨厌的人去死,还做了个小人天天扎,她的仇人虽然不是须弥仙境的仙族,但的确也算是个神女——应该是西海的,人称西海龙女。”
濯缨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
这不是西海龙母那个跟归墟魔族跑了的小女儿吗?
西海啊……
濯缨抿唇轻轻地笑了笑。
若是她能将西海龙母的小女儿送回去,不知那位爱女心切的西海龙母,会不会替她完成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愿望呢?
作者有话说:
微不足道的小愿望——指在荒海搅风搅雨让渣男去死
“……濯缨公主是吧?”
学宫膳房旁单独辟出来的一间小膳房内, 白胖白胖的厨神站在灶台后笑眯眯望着濯缨。
厨神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的确如他们说的那样,身量纤纤, 薄得像片纸, 鹅蛋脸上皮贴骨,半点多余的赘肉也无,一阵风就能吹跑。
“你的情况清源神君和炎君都同我说了, 说学宫膳房里的膳食品级一般,你要补身体,胃口又小, 便叫我用更好的灵米灵肉替你单独备一份膳食,你有什么爱吃的,都可以同我说。”
似乎是被濯缨清瘦的体型激发了动力,厨神磨刀霍霍。
他厨神手底下就没有瘦子,给他三个月, 定能将她养成一个珠圆玉润的白胖姑娘!
濯缨不太明白厨神的斗志从何而来, 她迟疑着颔首道谢, 又取出了一张纸条。
“若是方便的话, 您就按这上面的菜谱准备吧。”
厨神在围裙上擦擦手,接过一看——
酱猪肘。
叫花鸡。
把子肉。
鲍鱼红烧肉。
备注:多加香菜。
好家伙。
厨神看了看这些菜,再抬头疑惑地打量这位体态轻盈的仙子, 怎么也无法将她这过硬的口味和她的外表联系在一起。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濯缨本以为还要等好一会儿,没想到厨神干劲挺足,一炷香的时间就做好了一大桌菜, 并给她干净利落的装进了食盒里。
濯缨:“……多谢厨神。”
“濯缨公主客气了, ”厨神笑容慈祥, “多长点肉就是对我的感谢哦, 下次你来, 我会备好测重仪等你的。”
“……”
压力好大。
从小膳房离开后,濯缨便见叶时韫鬼鬼祟祟地在墙根下冲她招手,一脸严肃道:
“濯缨这边这边,这边安全——”
“你看看你身后呢?”濯缨无奈道。
叶时韫一回头,正对上伏曜和谢策玄的脸,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你们蹲在我后面干什么!”
谢策玄手臂轻搭在膝上,粲然一笑:“饿了,闻着味儿来的,赤水濯缨,你们俩背着大家吃什么好的呢?”
蹭饭的从一个变成了三个。
学宫的千年梅树下,食盒里的饭菜铺开,四人围在一起边吃边聊。
叶时韫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始末。
信徒名叫春莺,是在昆仑山修行的一名女弟子师瑶的丫鬟。
没错,此昆仑山就是濯缨的师父至微圣人所在的那个昆仑山,而这位女弟子师瑶,就是西海龙女雨师瑶。
不过一开始叶时韫并不知道这点。
信徒春莺向她祈求能够拜入至微圣人门下做弟子,愿力强大,上达仙界。
可惜她拜错了神仙,叶时韫在凡间是商贾之女,到了仙界也修散财术法,所以最后叶时韫琢磨了半天,只能赐她一些财缘,就当是给她买书识字了。
她以为这样此事便了了。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学宫中一位木工技艺成仙的鲁姓仙人随口与人提起,说他最近有个叫春莺的信徒,愿力极强,向他求了厌胜之术,也不知要拿去对付谁。
厌胜,意为厌而胜之,以术法诅咒压制人或物,是鲁班书中的一种秘术。
人间皇朝对此术颇为忌惮,不过对于仙人来说,此法并非邪术,端看使用者是谁。
若使用者心善,可用其镇压邪魔,但若心术不正,便可拿去害人,也就成了一种邪术。
叶时韫不明白之前还一心想求学的小姑娘,怎么突然搞上了厌胜之术,便在有一次下凡完成一桩祈愿时,顺路去看了这位叫春莺的信徒。
这一看才发现,春莺要用厌胜之术诅咒的人,身上隐隐有仙气缭绕。
并非凡人,而是真身为龙的西海龙女。
“……听闻人间那位至微圣人儒道双修,文武双全,只差一步便能飞升成仙,而且他如今凡人之身,就有许多文人奉他为圣,不只凡夫俗子会拜他为师,就连一些仙族也会将自家小辈送到他门下修行,西海龙女在昆仑也不奇怪。”
叶时韫说到此处,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濯缨。
“濯缨,你师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之前仲衔青那次也是,濯缨写了引荐信让仲衔青拜师之后,学成归来的仲衔青顿时地位人脉大为不同,跟去镀了一层金身似的。
伏曜双手环臂,眉心紧拧。
“这个小丫鬟连续两次祈愿,愿力都能上达天听,应该有非同常人之处,不过她怎么会对自己侍奉的主人有这么深的恨意?难道西海龙女对她不好?”
“应该不会吧。”
叶时韫一边啃酱猪蹄,一边满嘴油光地答:
“我上次去的时候暗地里观察了一下,雨师瑶修行读书都还算勤勉,在昆仑山也颇受师兄弟们的喜爱,对小丫鬟也更没话说,衣食住行不差,还说要给她许配一个好人家呢——会不会是她嫉妒雨师瑶,才会动了歪心思?”
谢策玄随口道:“那就得去人间详查一番才清楚了……啧,叶时韫你一个蹭饭的吃得是不是太多了点。”
叶时韫满脸无辜:“我才只刚啃了两只猪蹄而已。”
“一共就两只,你还嫌少?”
“那本来就是我点的菜好不好,再说了,难道你觉得濯缨公主这么仙姿玉质的大美人会啃猪蹄吗?”
“啃猪蹄怎么了?谁说大美人就不能啃猪蹄的?”
叶时韫瞬间噤声,与伏曜一道眯着眼打量对面的少年。
“他刚才是不是承认了濯缨公主是大美人?”
“我也听见了。”
“哇哦他以前不是看九天玄女和姮娥仙子都觉得不过如此吗?”
“说明他这次终于没瞎。”
谢策玄:“……”
他懒得理会这两个人的揶揄,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濯缨。
“喂,你再不动筷子,这一桌子菜可真要叫叶时韫一个人全吃光了啊。”
濯缨这才回过神来,浓睫轻颤。
“没关系,我不是很饿。”
谢策玄见她似有异色,托着腮问:“刚才想什么呢,表情那么可怕。”
“我表情很可怕?”
他颔首:“相比你以往天塌了都面不改色的样子,确实可怕。”
濯缨想,可不就是天塌了吗。
因为前世就在西海龙女随归墟魔头私奔的同一年,昆仑山也出了一件大事——
魔族不知为何集结兵力围剿昆仑山,昆仑山弟子死伤十之有三,而至微圣人为护弟子与魔族同归于尽,死后魂飞魄散,不得成仙。
世人都以为是归墟魔族忌惮至微圣人声望,怕他尸解成仙后直接飞升上三品神仙,成为上清天宫又一位厉害上神。
所以才在他还是凡人时,以他弟子为要挟,断了他的成仙之路。
濯缨前世也没有怀疑这个说法。
然而现在她却得知,这个与归墟魔族私奔的雨师瑶,竟然也曾在昆仑山修行过。
“我只是突然觉得厨神说得有道理,”濯缨重新提起筷子,一连给自己夹了好些肉,“我确实应该多吃点饭。”
这样才能有更多力气,做她想做的事。
翌日,濯缨向天后请了一个探亲假。
“是想回宫里见见你的父皇母后吗?”
濯缨愣了一下,因为天后脸上写着“只要她想回就可以回去看看”的神色,一时间濯缨都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自己是质子,哪有质子能随便回母国的道理。
“不是回宫,”濯缨摇摇头,“我这几日心中不安,总梦到师父出事,所以想回昆仑山一趟,看看师父他老人家的情况,最多三日便回,我知我身份特殊,可以安排一名神君随行,这样也不算坏了规矩。”
前世昭粹在上清天宫待得憋闷时,也偶尔会请这种探亲假来荒海找她排解烦闷。
天后见她一副考虑周到的模样,顺着她的话问:
“那你想要哪位神君随行?”
濯缨认真答:
“几位神君都很忙,以我的微薄仙力,让仙力太深厚的神君押送我实在有些大材小用——我觉得从天王殿里选一位不太忙的,仙阶不高不低,但是仙力足够制服我的神君,就可以了。”
“你就差点阿策的名字了。”
天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策玄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天后娘娘应允了此事,叫来谢策玄,嘱咐他一些事宜。
谢策玄一应答应下来,道:
“天后娘娘放心,我必不让这位娇贵的濯缨公主少一根汗毛。”
娇贵的濯缨公主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平日不是最讨厌这种无聊的差事吗,这次怎么答应得如此爽快?”
天后噙着浅笑的眸子凝视着他。
谢策玄抓了抓头发,突然有些心虚,但自己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这不是……看在天后娘娘您的面子上吗?她还是人族质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也不好和那个人族的狗……咳咳,人族的人皇交代,天后娘娘您放心,这是为了人间界与仙界的和平,我会上心的。”
天后微笑着听他胡说八道完,颔首:
“那就好,不过濯缨自来了上清,从没叫我操心过——只要不被别人带坏,我相信她会一直这么乖,阿策你说呢?”
濯缨眼神微动。
谢策玄很难理解赤水濯缨在天后娘娘的心目中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这上清天宫若是真要有个能带坏她的人,只能是她自己。
没有领悟天后深意的谢策玄领命与濯缨一道离开。
看着他从万象殿离开的背影,天后在心中轻叹一声。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谢策玄如今已是中三品的少武神,自然无所顾忌,但濯缨还是个初入仙界的小仙,又正值青春年华……但愿她能心无旁骛,专心修行。
不要像……一样……
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些残缺的画面。
天后一怔。
仿佛是什么人,俯跪在她面前哀哀啜泣,而她是难得的疾言厉色,对那人说——
你大好年华,正是修行之时,怎能年纪轻轻就想着嫁人!
你可知女子一旦孕育后代,便难以在修行上有所精进,孩子,你才只有十几岁,修成正仙之后还有大把时光,待你成了中三品的仙人之后,一样可以与你的心上人并肩而立,长相厮守啊。
天后扶着额角闭了闭眼。
记忆如笼着一层白雾看不真切,她凝神屏息,在识海中试图捕获那个碎片。
白雾散去。
天后略带愕然地睁开双目。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里……为何有一张与濯缨七八分相似的面目?
“濯缨公主这边这边!”
南天门外,正等候他们的叶时韫冲他们招了招手。
伏曜对他们道:“请个假怎么这么久?”
濯缨有些意外地看着伏曜,他今日金冠束发,一身白衣外覆着银甲,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太子殿下也要一同去?”
“那是当然。”
身为上清太子的伏曜并无什么实权,为数不多的一点特权,便是可以在上清天宫和人间界随意行动。
伏曜抬了抬下颌,眼神不善。
“万一须弥仙境这次又不小心放只凶兽出来呢?上次你们去须弥仙境挑事就没叫上我,这次要是再有这种机会,我绝不能错过!”
濯缨觉得,须弥仙境就算再蠢也不会这么做,除非他们想被清源神君通通判个无期徒刑。
金色云辇载着四人从南天门出发。
不过半日,昆仑山终年覆雪的山峦便映入了视野之中。
濯缨这一世重生时,便已经被人皇召回了帝都,上一世在昆仑山,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两世变换,许多物是人非,而这昆仑山却还巍然伫立,仿佛亘古不变。
濯缨的视线落在昆仑山的最高处。
如今的至微圣人离参悟大道,尸解成仙的时日已经不远,大多数时间都在闭关,只有几个最亲近的关门弟子能够接触到他。
她师父还不知道,已经有归墟的魔族混入了他的门下。
“可以感应到了。”
叶时韫睁开双目,在虚空中以指划出一道符箓,手做法诀,张开一道灵光流转的水幕。
里面有人影晃动,叶时韫指着其中一人道:
“这便是那个向我祈愿的信徒,叫春莺的小丫鬟。”
画面里,素衣挽髻的小丫鬟看上去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清秀,长袖挽起,正跪在廊下专心地擦地板。
“春莺,春莺,你还没想好吗?阿慎他真的是个好人,虽然他是个妖,可他并不是一个坏妖,他是真心喜欢你,一定会真心对你好的。”
说话是个穿着一身鹅黄色裙衫的少女。
少女看上去比她大两三岁,肤色很白,眼睛大大的,像是生来就从未吃过半点苦的模样,在春莺的身旁或蹲或站,一派天真活泼的模样。
而春莺只低着头答:“龙女,不是阿慎不好,是春莺真的不想嫁人。”
“可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啊。”
雨师瑶眨了眨眼:
“你不是很喜欢仙术道法吗?你与阿慎在一起,他可以教你术法——”
或许是被缠得不厌其烦,春莺被冷水浸泡得肿胀的手指缩了缩,她缓缓抬头道:
“阿慎的主人,在修行上也很有天赋,龙女若是这么希望春莺嫁人,不如就将春莺嫁给阿慎的主人吧。”
雨师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你、你说谁——”
“阿慎的主人,龙女的师弟,厉星澜啊。”
春莺笑了笑:
“龙女不是总说这个师弟做什么都极有天赋,昆仑山的一些师兄欺负他的时候,龙女还时常替他出头,您都夸好,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
雨师瑶怔然看着她,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眼眶先红了一圈。
“冬日水寒,你怎么又在这里擦地?”
两人身后响起一道少年低冷的嗓音。
雨师瑶回头一看,眸子亮了亮,便见少年从她身旁经过,夺走了春莺手里的抹布,替她擦起了地板。
“师姐,劳烦让一让,晚膳的时间快过了,再不做完这些,就吃不上饭了。”
春莺站在旁边,并不言语,只无声瞧着雨师瑶的脸色,眼中有丝丝缕缕的冷意。
雨师瑶被他冷眼无视,眼中泪水泫然欲泣,咬唇站了片刻,她拉着春莺到一旁,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星澜……”
春莺垂眸:
“龙女误会了,之前龙女不是说,这个厉星澜是归墟的什么魔头转世,要替天下苍生除掉这个祸患吗?我也没想到,这位魔头转世竟不知为何对我有几分好感,既然如此,利用他的好感找到机会将他诛灭,也算大功一件。”
她顿了顿,抬起头向雨师瑶微微一笑。
“说不定立下这个功劳,就有机会拜入至微圣人门下修行了呢。”
雨师瑶震惊地后退一步,回过神来之后,随即涌上心头的是难以遏制的愤怒。
“你这是利用他对你的感情!春莺,厉星澜待你不薄,你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前程这样伤害他!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恶毒的人——”
在雨师瑶的叱骂声中,春莺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天上。
说实话,别说是一个邪魔转世,就连眼前这个一心想将她当宠物一样配给他心上人妖宠的龙女,她都想一并杀了。
天道不公,这样一个连邪魔都能爱的人都能高高居于神位,享百姓供养。
而她只是想要为自己博一条生路,为何就要被称作恶毒?
若这天道只会派神女拯救男子,却不拯救女子,那这正道,还不如不……
正想着,忽而间漫天霞光之中,一道金光骤然划过。
春莺一怔,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下一刻,天边万丈霞光,似化作女子的裙裳,周围无一人察觉到这道从天而降的身影,仿佛天地间唯有她被允许得见。
是天上的仙人,终于听见她的祈祷了吗?
作者有话说:
此时的叶时韫:努力给仙女的裙子镶花边中
仙女下凡氛围组+1
“这片祥云不好看,再换两片好看的。”
“风!风太大了, 能把裙子吹起来就行, 不是叫你把人吹起来!”
叶时韫手忙脚乱地配合着伏曜的调令,和谢策玄一起为濯缨的仙女下凡造势。
他们上清仙人下凡见信徒,从来都是把自己这个人带去就可以了。
像某些以水运土木之术成仙的仙人, 有时候甚至脚还没踩实地面,裤脚就已经挽起来准备上工干活了,什么时候有过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她朴素的仙人观受到了一点小小冲击。
“太子殿下, 你做这些事怎么这么熟练啊?”
伏曜当然不承认这是他从须弥仙境的仙人身上学到的,须弥仙人修行不行,但是搞这些排场真是一等一的花样百出。
他搬出濯缨第一次让他帮忙造势时的话:
“因为时代变了,就算是神仙也要会包装自己,才能让凡人对我们的专业性表示信服, 明不明白?”
叶时韫摇摇头, 一脸清澈的愚蠢。
金车云辇内的谢策玄没在听两人的对话, 他挑开车帘, 专心瞧着底下的动静。
濯缨的隐身术修得还不错,除了眼前的春莺能够看见她,不管是西海龙女还是那个所谓的邪魔转世, 都没有察觉到她的降临。
春莺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可开口才发现自己被人施了闭口咒,说不出话。
耳畔的雨师瑶还在喋喋不休地劝她:
“……星澜身世凄苦, 从小受尽欺凌折辱, 没有人教他如何做一个好人, 他才只能以过激的手段来保护自己, 可他的本性并不坏, 你不能践踏他的真心……”
春莺仍然不说话,只怔怔看着立于浮空中冲她比了个噤声手势的仙子。
她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直跳。
待到雨师瑶终于放弃与她沟通,转而去缠着厉星澜时,春莺毫不犹豫地跑到一处无人的空地,嗓音颤抖地问:
“仙子可是听见我的祈祷而来?”
濯缨沐浴在柔和的晚霞之下,温声问:
“方才那个,就是你不惜用厌胜之术想要除掉的仇人?”
春莺浑身一僵。
她虽然不通术法,但到底是西海龙女的婢女,对仙族之事多少有所了解,和那些对上清颇多误解的凡人不同,上清仙人心善多怜悯,是仙族心照不宣的事实。
那么仙人会不会不是来帮她的?
她对西海龙女使用了厌胜之术,仙人是来惩罚她的吗?
“仙子莫怪,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春莺越说越觉得心里没底。
然而那仙姿玉质的美人轻轻落在她面前,并无怪罪的语气,只是噙着一点笑意问:
“除了厌胜之术,你还为你自己做了些什么努力?”
她用了努力这两个字,而不是手段。
伏跪在地的春莺敏锐地察觉到这二者的不同之处,她想,既然仙人都来过问此事,无非是她自己说还是被仙人查出来的区别。
与其这样,还不如她自己坦诚一些。
“……还有一件……”
春莺在做这件事时没有半点迟疑,即便雨师瑶亲口质问她,她也敢理直气壮地与她分辨,可当这位仙子温声细语的问起,春莺却觉得格外羞惭。
“厉星澜之所以会喜欢我,是因为他将当初在他垂危之际救了他的人,认成是我,而他向我求证时,我并没有否认。”
金车云辇里的三人皆有些意外。
伏曜眉头紧蹙:“雨师瑶对一个魔头动心纵然不对,但这个春莺李代桃僵,冒领他人功劳,品性也有瑕疵。”
谢策玄托着腮打了个哈欠。
“她是肉体凡胎,又不是什么神仙圣人,谁没点瑕疵,有的浑身都是瑕疵还能做仙人呢。”
叶时韫低头在芥子袋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一本书。
伏曜问:“这什么?”
“濯缨公主之前从人间界带回来的话本,上次见她在看,我就借来看两眼,你们等会儿……找到了!”
叶时韫将话本放到某一页,给他们瞧:
“我就说这段似曾相识,这不是人间界最流行的话本里的经典桥段吗?男女主角中间必须有一个恶毒配角给两人制造误会,这本刚好就是恶毒配角冒领女主角的功劳,男主角错爱他人,一番虐恋情深,最后真相大白——”
伏曜来了点兴趣,问:“然后呢?”
“然后——”
叶时韫瞄了一眼底下的两人。
“然后恶毒女配和她的帮手被男主角乱刀砍死,女主原谅男主,两人和和美美大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