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种事也能开玩笑吗!他刚才吓了个半死好吗!
濯缨很快调转话题:
“沉邺不会孤身涉险,我方才在高处他的人已经朝这边赶来了,我们得马上走。”
这一句是濯缨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的。
少女吐息温热,扫得谢策玄耳廓发热,下意识挪远了些。
待他听清她的意思后,他定了定神,不以为然道:
“怕什么?以你方才那两箭的威力,我们完全还能再挑衅他几句再走。”
“不好意思,”濯缨诚实地告诉他,“仙力暂时耗空了,而且蚩随买的那把弓太重,我现在双手连弓都拉不开。”
“……”
谢策玄一把抓住她手腕,咬着后槽牙起身道:
“那你敢这么拽!快走!”
原本还打算拖延些时间的沉邺见两人突然转身就跑,下意识地想要上前追赶。
然而刚迈出一步,方才一直克制的伤势骤然爆发,激得他呕出大口鲜血,身形踉跄,摔倒在地。
“少君——!”
侍卫连忙扶住他,又道:
“得赶快回荒海,属下立刻传讯收队……”
“不,继续追。”
侍卫惊讶:“可是少君,濯缨公主到底是……”
“不是杀她,是谢策玄。”
沉邺看着地上没入泥土的鲜血,脑海中浮现的,全都是方才濯缨为护他而朝自己射来的一箭。
碎裂的骨头在身体里搅动,沉邺俯跪在地,点漆般的眼眸酝酿着深渊下的杀意。
谢策玄。
此人,他必定除之。
两人都是负伤状态,濯缨手中那枚召唤金马的金铃碎裂,谢策玄伤得更重,也很难立刻就带着她返回上清天宫。
合计了一下,两人一致决定先在外修整一夜,等仙力恢复后再回。
因为担心荒海的人有几率找上来,两人并未住进人间城池里的客栈,而是寻了个偏僻荒芜的山涧附近,凑合着休息一夜。
“……荒海那边有人传话给我,说沉邺调集了鳞甲卫的人在暗中寻我们。”
用竹竿撑起的架子上搭着谢策玄的外袍,隔着这道简易的屏风,濯缨和谢策玄各自查看自己的伤势。
谢策玄想了想:“是那个叫小柳儿的女统领给你传的话?”
“嗯,”濯缨淡声道,“如今你我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果你不想我倒戈沉邺,小柳儿听命于我这件事,你最好谁也不要透露。”
谢策玄听了她这番威胁,忍不住啧了一声,没好气道:
“我是那种背后捅刀的小人吗?这种事还用特意强调,你是不是瞧不起……”
“谢策玄,帮我解一下带子。”
听到这话的谢策玄脑子猝不及防地空了一下。
待他诧异转头时,便见少女用肩膀轻撩起隔在两人中间的衣袍,探过来半个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正在上药的谢策玄已经褪去了上衣。
火光摇曳,将他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痕,以及线条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照得分明。
若仔细多看两眼,他胸膛上因疼痛而迸起的青筋也尽收眼底。
“……不好意思,”濯缨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我的肩膀疼得厉害,没法绕到后面解衣带,所以想让你帮个忙。”
谢策玄忍了忍:“你又没外伤,解衣带干什么?”
“内伤就不是伤了?”
那两箭是远超她本身修为的两箭,她本是奔着要沉邺性命的目的才如此孤注一掷,但如今仔细想想,还是太过冲动。
成功了固然好,可若失败了就会陷入被动。
就像此刻这样,肩膀连抬一下都是剧痛。
好在她平日修炼时过于卖力,芥子袋中最不缺的就是炎君给的药酒,抹上后将伤处揉散,明日大约就能恢复如常了。
“……行,转过去。”
谢策玄竭力让自己表现得镇定些。
濯缨倒是从始至终都镇定过分,并无任何杂念,她偏了偏头,将长发往前拨了拨,等着谢策玄的动作。
好半天,才感觉到衣带松开。
身后传来了哗啦一声扯下帘子的声响。
“朱厌被你杀了?”濯缨问。
对面响起谢策玄没好气的声音:
“废话,它没死我有命来接你?”
顿了顿,他尾音微扬。
“怎么,想谢我救命之恩?”
“没这个打算,毕竟我也救了你一次。”
隔着帘子的谢策玄听到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传来。
“我是想让你把朱厌的尸首借我一用,我想去一趟须弥仙境。”
她去须弥仙境做什么?
谢策玄皱着眉撩开帘子,提醒她;
“虽然须弥仙境没几个能打的,但他们手里的神兽和法器可不少,就你这点修为,去了和送死有什么……”
一抹莹白如雪的背脊映入他的视线,谢策玄浑身一僵,立刻飞快地放下帘子。
“你刚才不是穿上衣服了吗!”
“法衣太多层了,哪有这么好穿。”
濯缨顿了顿:
“你倒是听得很细节。”
谢策玄:“…………”
“我只是想去看一些东西而已,而且有你在,应该也危险不到哪里去,他们只敢在人间下手,不会敢在自己的地盘动杀念的。”
濯缨活动了一下十指。
今早引弓时她的指骨痛得像要被弓弦勒断,但现在已经几乎愈合。
她的仙力没有令她的身体拥有超乎常人的强健,不过在伤势的愈合速度上,似乎有非同寻常的特殊之处。
而她方才说的那番话,别的谢策玄没怎么听,只听到中间那句——
有他在就不危险。
他唇角颇为自得地翘了翘,故作勉强道:
“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你要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可以叫伏曜,你记得把朱厌的尸首给我就行。”
“……”
“你想去吗?”
明明是她求着自己去,怎么说到最后想他求着要去一样?
谢策玄忍了忍,看在她今天确实救了自己一次的份上,他答:
“去。”
他又补充。
“但你得告诉我,你带着朱厌的尸首去须弥仙境,到底是想做什么?”
濯缨将松散的衣襟重新拢好,夜色昏暗,唯有身侧那一捧火光倒映在她眼底,如一簇火苗在她乌黑瞳仁中跃动。
“我这个人做事,不论做什么,能做第一就不想做第二。”
火苗噼啪响了几声。
濯缨再度掀起帘子,她长发柔柔地披散着,身上素衣单薄,被火光映亮的面庞没有一点脂粉,素白如一副工笔绘就的白芍,纤细而柔软。
然而她缓缓开口,吐露出的字句却带着冷冽锋芒,薄而锐利。
“我想从须弥仙境的手里夺一样重要的东西,让上清天宫成为决无异议的仙界之首——”
“你要跟我一起试试吗?”
作者有话说:
濯缨:你的九曜星宫fine 但以后就是mine
须弥仙境位于第二重清微天。
若说上清天宫是庄严华美的天上白玉京, 那么须弥仙境便是金光夺目的繁华不夜城。
玉楼林立,高台无数, 无所事事的神女帝子们带着一长串可供呼和的小尾巴四处闲逛, 而象征着天道的九曜星宫,却与仙境中的颓靡之气隔绝,遥遥立于须弥仙境的至高处。
濯缨与谢策玄抵达须弥仙境时, 青溟真王正在九曜星宫内查阅红尘镜。
红尘镜在人身上打下咒印之后,便能如影随形的记录对方在人间界的所见所闻。
效用范围仅限人间,故而也是用来监察仙人行走凡间有无错处的监视法器。
赤水濯缨完成了心魔誓之后, 她就自行解除了红尘镜的咒印,不过她在这段过程中的一举一动,都被红尘镜完整的记录了下来。
青溟真王在此时翻找红尘镜中的影像,只为寻找一个答案。
——赤水濯缨到底是如何知道姜且一家有叛国意图的?
他将整件事复盘了一遍。
以赤水濯缨下凡后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个结局一定早在她谋划之中。
但问题就在于, 她若是下凡之后才查得姜且一家的罪行, 能借此让那个凡女立功承袭爵位, 那她在还未下凡, 还不知道有这么一桩事的时候,又怎么敢立下心魔誓?
就单纯赌仲衔青愿意为她而舍弃心上人吗?
心魔誓可是个要命的东西,别人他不好说, 就赤水濯缨表露出来的性情,她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人一念之间的人。
所以,她定然是早就有了全盘谋划, 才敢立下心魔誓。
若说司命府那里, 从他们须弥干涉了仲衔青的人生之后, 仲衔青在司命那里的命格书就已经不准确了。
那她究竟是如何提前得知的情报呢?
就连他, 也是在解读了九曜星宫给出的星图之后, 才能如此一目了然地看清这几个凡人的命运。
九曜星宫……
星图……
这个阴影笼罩在青溟真王的脑海中,他仔仔细细地查阅着红尘镜中的影像。
如果能排除赤水濯缨自己在人间调查过姜且这个可能性,那么,就确实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真王殿下。”
九曜星宫外,响起仙娥的传音。
“须弥仙境来客,是……上清天宫的少武神谢策玄和……赤水濯缨。”
听到最后四个字,青溟真王的神色一滞。
慵懒倚在座椅中的青年宽袍赤足,眼下浮着一层乌青,是昼夜难眠留下的痕迹。
而让他寝食难安的女子,现在就站在他的地盘内。
就她那三瓜俩枣的仙力,朱厌竟然没立刻要了她的性命,还撑到了上清天宫来人救她,真是算她命大。
青溟真王扯了扯唇角:
“是客就要迎吗?让她在外面等着。”
谁料门外仙娥的声音听起来却更犹豫不决了,好一会儿才怯怯道:
“可是,那位濯缨公主和少武神,手里……手里拎着……”
青溟真王有了不太妙的预感。
“他们是拎着朱厌的脑袋,一路走进来的。”
他霍然起身。
须弥仙境与上清天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纵然两方时有摩擦,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须弥仙境主动向上清挑事,而上清碍于天规与自身性情的约束,通常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直到今日。
消息传得飞快,整个须弥仙境内的神女帝子们都听说上清天宫的人闯入了他们须弥,不仅不请自来,手里还拎着凶兽朱厌的脑袋!
血淋淋的一只凶兽头颅啊!
这些仙龄动辄成千上万岁的神女帝子们整日养尊处优,反正都要家传的一大堆法器护身,于是大多疏于修炼,更少参与什么大战。
此刻骤然见到这样血腥的场面,人群里响起一片低呼声。
“——说真的,我们这样闹一场,回去之后真的不会被清源神君处置吗?”
濯缨目不斜视地仰视着眼前九曜星宫,轻描淡写道:
“不知道,但你觉得这样爽吗?”
谢策玄诚实回答:“挺爽的。”
他在人间本就是少将军出身,十五岁上战场,十七岁便一战封侯,割过的人头自己也数不清。
拎着人头上门挑衅这种事,他在人间的时候做过,但到了上清天宫,身份不同,做事的规矩也得改改。
所以这一次能理直气壮的带着朱厌的脑袋上门算账,谢策玄只觉得成仙两百载,就数今日最痛快。
就算是回去受点处置,那也不亏。
一众颇有资历的上神闻讯赶来,他们拨开人群,见到谢策玄手里拎的东西,脸色煞白道:
“朱厌……你杀了朱厌!朱厌可是须弥十仙兽,你一介中三品的少武神怎能——”
谢策玄身上衣袍还是之前与朱厌对战时穿的那一身,金甲破损,血气森森,在周围这群华服曳地的上三品神仙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杀了就杀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他一手拎着朱厌头颅,一手扶着腰间剑柄,语调讥讽:
“顺便一提,我们上清天宫能打的太多了,我排到中三品,不代表我实力不够,真和某些徒有虚衔的上三品神仙打起来,我摘他们脑袋瓜就和摘西瓜一样。”
在场被他阴阳的上三品神女帝子们顿时觉得脖颈一寒。
……无礼!
这些上清天宫的下等凡仙就是尊卑不分,粗俗无礼!
听到他说“区区朱厌”,濯缨决定选择性的忘了他昨夜遍体鳞伤的模样,没有拆他的台。
她的视线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落在了隐没在长阶云雾之中九曜星宫上。
这座以玄色为主调,黑曜石装饰的星宫立于整个须弥仙境的最高处,其建构与普通的宫阙不同,看上去更像是一座直插云霄的高台。
下方的一扇巨门细长高耸,足有数十丈高,远远看去已是无比恢弘。
可想而知,若是站在那扇门下,该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威压。
正想着,这扇门终于在视线尽头徐徐开启。
玄黑大门前,随便笼着一件松绿宽袍的青溟真王立在长阶尽头,他赤足敞怀,黑发如瀑,站在高处眼神阴郁地盯着濯缨。
“真是稀客啊,上清天宫的仙人已经几百年没有造访过须弥了,二位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濯缨与他之间横亘着一条长阶,他却没有走下来的意思。
“谢策玄。”
她唤了一声,谢策玄便随手将手里的头颅往长阶上一扔,那颗带着腥气的脑袋落在白玉阶上,鲜血触目惊心。
“青溟真王可认得这是什么?”
方才仙娥来报他便知道朱厌已死之事了,饶是如此,此刻看到谢策玄将头颅这么直白地扔在他面前,还是有几分心惊。
纵然朱厌只是十凶兽里排行末尾的一个,但实力也不容小觑。
谢策玄成仙不过两百载,还没从扶桑学宫结业,在天王殿,他上头还有五营神将,仅仅是个中三品的少武神。
竟就能单枪匹马诛杀朱厌吗……
青溟真王心生波澜,但面上仍是那副轻佻荒唐的模样。
“前些日子朱厌不知怎的从兽苑逃走,须弥上下正在想办法抓捕,没想到竟被少武神斩杀……朱厌到底是上古凶兽之一,就这么说杀就杀,少武神是不是太武断了些?”
谢策玄眯了眯眼:
“是逃走,还是有人故意放走的,青溟真王想必心中清楚。”
“少武神这话说的,我怎么听不太懂呢?”
青溟真王不为所动。
“罢了,到底是替我们须弥仙境做了事,我也不好怪罪少武神,这次就不同少武神计较了,诸位若无事,恕我须弥仙境不留外客,还请……”
他话说到一半,就见一直未发一语的濯缨突然向前一步。
雪白裙角拂过白玉阶,裙摆之下,她的右脚轻轻踩在了通向九曜星宫的长阶上。
轰——!
原本空无一物的周遭突然凝出一堵水波墙,沿着九曜星宫的第一级台阶将整个星宫包裹在内。
“仙子别再往前走了。”
九曜星宫的一名仙娥惊呼出声:
“星宫非寻常宫阙,除了星宫之主外,无人能靠近九曜星宫,就连这长阶也是上不去的。”
濯缨低头看着自己仿佛贴着一层水薄膜的鞋尖。
这层结界便是将九曜星宫与外人与世隔绝的东西。
得知濯缨想要来九曜星宫一探之后,谢策玄便告诉她,已经有无数前人替她踩过点了,只有被九曜星宫看上的人才能接近它。
未经允许,哪怕是天帝天后之尊,这座仗着天道之力庇护的星宫也会将人拒之门外。
“我知道,”濯缨轻描淡写地道,“我就是试试。”
在场有几位德高望重的上神在心里嗤笑。
她一个因为身份特殊而被破例纳入仙籍的凡仙,虽然在人间也有宫观,可到底不是真正以功德成仙的神仙。
更何况,听说她在人间的宫观还被砸了,这么一个不是正经路子成仙、还无人供奉的凡仙,居然敢肖想九曜星宫?
简直是痴人说梦。
“赤水濯缨,你一个小小凡人,能勉强成仙已是不易,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一点,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众多比你身份高仙力高的仙人都走不上这长阶,你怎么敢肖想——”
在那名上神的冷嘲热讽中,人群里濯缨缓慢地抬高了几寸。
她踩在第一级台阶上,平淡地回眸:
“走上来,很难吗?”
“…………”
众人愕然看着她的脚下。
九曜星宫的结界仍在,并未如青溟真王当年得到认可时那样退去。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都确确实实看见赤水濯缨的双脚踏上了第一级台阶,并且,她还抬脚踩上了第二级。
就连谢策玄也颇觉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还真能走上去啊。
“这怎么可能——”
在青溟真王之前,许多人都曾尝试过强闯九曜星宫。
有人蛮攻,有人念咒,有人翻遍典籍试图寻找破解之法,有人掘地三尺想另辟蹊径而入,但都连一级台阶也碰不到。
自上一任星宫之主仙陨后,就只有青溟真王能够踏入这九曜星宫。
他出身尊贵,修炼也颇有天赋,众人虽然嫉妒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但身份地位摆在这里,大家心里也是服气的。
可这个赤水濯缨?
区区一个凡人,她的脚怎配踩上这至高之地?
周围一片哗然声,众人几乎以为是眼前出现了幻觉。
青溟真王更是心中震颤,脑子一阵嗡鸣。
她果然——
但青溟真王很快又镇定下来。
九曜星宫的结界虽未阻止她,但也并没有为她宫门打开,即便她能走在这白玉长阶之上,她与九曜星宫之间,也始终隔着一层结界。
青溟真王所言不虚,濯缨每走一步,的确都感觉到了九曜星宫对她的抗拒。
结界如柔软水波,荡而不散,在濯缨的面前形成了不小的阻力。
濯缨不得不调动体内刚刚恢复不久的仙力,为自己推开一条朝青溟真王身后宫门而去的道路。
结界未开,她却仍能近前。
这是昨夜与谢策玄商议时,他并未提起过的状况。
只能说明,在她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发生。
饶是濯缨平日再多智,此刻也是一头雾水,但原因在此时并不重要。
她摒除杂念,悬起的脚步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又踏上了一级台阶。
“这是第十级了……”
“虽然后面还有九百多级,可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连停云殿下当年,费尽诸多手段,也没碰到一级台阶呢。”
“她能踏上台阶,难不成她真有祖神与母神的血脉?可、可她只是一个凡人……”
一名紫衣神女若有所思:
“之前上清众仙在紫微殿辩论,我听人说这个赤水濯缨曾言,娲皇抟土造人,说人族也是娲皇血脉,难不成真的……”
“娲皇血脉岂容凡人玷污,若真是如此,凡人岂不是要与我们平起平坐?”
“肯定是这个赤水濯缨使了什么邪术!人族最是诡计多端了!”
在场众人无一人肯承认,濯缨是凭本事获得了九曜星宫的认可。
因为一旦承认,上面那位如今执掌着九曜星宫的青溟真王,又该置身何处?他们这些自诩血脉尊贵的高贵仙族,又该如何自居?
青溟真王隔着九百多级白玉阶,俯瞰着那道雪白如鹤的身影。
之前的慵懒从容从他脸上尽数褪去。
他对上少女那双沉静锐利的眼眸时,只觉得像是一把薄而利的细剑朝着他的咽喉刺来,而他避无可避,只能站在这里,感受着这种凌迟般的酷刑。
她当日真的看懂了他的万象天衍术?
九曜星宫真的认可了她?
若她也能走到这扇门前,上清天宫必然会全力推举她接手九曜星宫,而如今的须弥,是否真有与上清正面相抗的能力?
冷汗顺着青溟真王的额角划过。
他目光死死盯着赤水濯缨的脚步。
终于,他发现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直至第四十九级时,几乎处于一种凝滞不动的状态——
拦住了!
九曜星宫最终还是决定拦住她了!
濯缨并不知道此刻青溟真王的如释重负。
因为就在此刻,她的神识已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席卷,被剥离出躯壳。
待她再恢复意识时——
漆黑广袤的天地间,点点星光如雾如尘。
有的蜿蜒如长河,有的散落如萤火,而她的意识轻盈地漂浮在这辽阔无垠的空间中,黑暗与未知让她顿觉自己的渺小。
濯缨环顾周遭,首先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其次又想了想,确定这也不是青溟真王给她设下的什么幻境。
于是濯缨开口试探问:
“此处……是九曜星宫吗?”
她的声音层层迭荡,但很快就被此处空间所吞没。
久久无人应答,濯缨抿了抿唇,又问:
“还是说,此处是天道意识的所在?”
也就只有这两个可能,否则她不会无缘无故这么突然的出现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还是没有人回答濯缨的问题,但她昂头环顾头顶星河时,忽然见星辰闪烁,正如当日青溟真王分解星图时那样。
她眼前一亮,想要试图自行拆解星象分辨天道之意时,一道意识倏然间划过她的脑海。
【这不是汝能够涉足之地。】
是……天道?
濯缨回过神来,不管是天道还是别的什么,既然是个可以对话的存在,便不是死局。
“如果我不能涉足,只需让我一步也踏不上九曜星宫即可,但既然我能踏上白玉阶,就说明我有这个资格。”
濯缨环顾头顶星河,向不知在何处注视着她的存在道:
“阁下若真是天道,可否告诉我,我为何有这个资格,您又为何说我不该来此?”
漫天星河静默无言。
濯缨抿了抿唇:
“这是不可说的天机吗?”
还是无人应答。
“好,即便今日无法得到九曜星宫的认可也无妨,但既然您允准了我一个与您沟通的机会,有个问题,我想向天道求个答案。”
濯缨深吸一口气,沉声质问:
“司禄府燃香祈灵,求问功德,天道可否告诉我,为何判我负一万功德?我到底是犯过何等过失,才会对我有如此惩罚?”
这个问题问出口的一刹,濯缨顿时感觉到了周遭星光摇曳流转。
【汝罪有三。】
濯缨扯了扯唇角:“但闻其详。”
【汝非尘世中人,自上一个尘世而来,虽非逆转时间之因,但享逆转时间之果,因果在身,以功德相抵,其罪一。】
这一点倒并不叫濯缨意外。
重生一世,她有了改变命运的机缘,若说她必须付出一点代价,濯缨愿意承受。
【汝在上一个尘世中,搅弄风云,翻云覆雨,功名不在汝身,但杀孽却由汝一人承担,黑不黑,白不白,对错难明,唯骂名远扬,此起罪二。】
听到这一条,濯缨轻笑:“到底是对错难明,还是算不清楚,索性就把脏水都泼我一个人身上了?”
【……天道固然有清算之责,然民怨沸腾,也不可忽视,汝手段激进,也该反思一二。】
这一句说得似有迟疑,但祂很快又将一道意识送往濯缨的脑海中。
【最后一罪,天机不可言明,只有一言,愿汝谨记——】
【欲成大道,必承其重,仙道常自吉,莫走鬼道,方能长生。】
濯缨眉头轻蹙。
这段话听来听去,就是叫她改邪归正。
“难道九曜星宫不肯接受我,是因为觉得我心思不纯?”
濯缨心中不服,据理力争:
“何为正?何为邪?做上清天宫那些任人欺负的神仙,就是你想让我走的仙道吗?”
她一门心思地想变得更强,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代价,这才是她的仙道!
“如果我都算邪的话,那个派出凶兽朱厌要杀我的青溟真王又该如何论处?”
“他都可以执掌九曜星宫,我为何不可?”
“说话!我知道你在听,别装作没听见!”
【……不可无礼。】
濯缨气息紊乱,情绪已然有些失控。
面对沉邺时她可以镇定,但面对这个总是给她设下重重障碍的天道,濯缨实在无法保持冷静。
【青溟真王另有机缘,汝若要与他争夺九曜星宫,待你功德十万再来与吾争论吧。】
濯缨眼前一亮。
虽然这个数额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总好过自己跌跌撞撞地折腾。
濯缨平复了一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
“多谢天道赐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必定……”
大约是被她方才一番痛斥骂生气了,没等濯缨说完客套话,她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神识重新回到了躯壳之中。
风声,身后的喧闹声,前方青溟真王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既然九曜星宫已经拒绝了你的接近,赤水濯缨,你也该打消你的痴心妄想,还不快快退……”
他宽袍轻挥,荡开一道仙力。
青溟真王身为四君之一,分寸本拿捏得极好,能将濯缨从这白玉阶上赶下去而不伤她分毫。
然而下一刻,青溟真王便见濯缨细眉轻拧,素手轻轻覆住胸口。
与此同时,正从上清天赶来的清源神君、封离神君和太子伏曜一行人,也正撞见了这一幕。
噗嗤——
众目睽睽之下,站在白玉阶上的濯缨突然呕出一口鲜血,如落叶般轻飘飘地仰面而下。
仿佛是挨了一击重击一般。
太子伏曜厉声大喝:
“——青溟真王!你胆敢对我妹妹下狠手!”
高空中传来一声怒喝,青溟真王愕然抬首,立刻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