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剑,只要有剑心,我仍旧是?剑修。”
没有剑又怎样?
她还有剑心。
裴凌的剑心可?以?凝聚出本?命剑。
那她为何不可?以??
倘若天?罡万古阵会压制她的本?命剑,那她便弃了它。
手中无?剑就是?没有力量吗?
并不是?。
她的心中有剑。
只要剑心无?比坚固,只要剑心清楚明?晰,只要执剑的目的坚定?。
到处都是?她的剑。
裴凌的剑心是?济世救民?,除尽天?下魍魉,此志坚定?不可?撼动,因此他即使没有剑也能凝聚出剑身。
她的剑心是?守护身边的人,她没有拯救苍生的大志向?,她只想救自己的小家?。
而对她最重要的人——
江昭,苏楹,谢卿礼,他们都在琴溪山庄。
她不想他们死。
她拼了命也想留住他们。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也想带他们回家?。
“前辈,我好像明?白了。”
裴凌笑得恣意,眼眸弯起开怀大笑。
“谢卿礼的剑心不坚固,江昭尚未悟剑心,苏楹弃了剑道,你是?唯一可?以?破了今日之局的人。”裴凌道:“所以?云念,现在闭眼。”
云念盘腿坐在地上,她与跪在地上的裴凌正对,裴凌冲她点了点头。
她闭上眼,眼前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
虚妄的黑暗之中,点点荧光在眼前浮现,逐渐拉长变大,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驱散了周遭的黑暗。
一柄银白的长剑伫立在虚空,剑身上似有寒霜覆盖,剑柄细长,剑意温和清透。
它的身体虚化,尚未凝结成实体。
裴凌的声音传来:“云念,今日我来教你如何成为一个剑道大能。”
“你且听好了,不用剑,你依然可?以?救想救的人。”
剑锋凛然呼呼作响, 声势骇人,又是一剑劈向少年的肩膀。
鲜血顺着刀口涌出晕染在白衣之上,白与?红的对比刺目, 谢卿礼侧首看了眼肩上的伤,神情平淡毫无?反应,仿佛浑身?是伤的不是自己一般。
面?前戴着兜帽的人脚下滴着鲜血, 紧紧捂着腹部?, 血水从指缝中溢出慢慢扩散, 面?具下的薄唇泛白。
他受了伤,却比少年的伤要轻。
比起他,谢卿礼面?色苍白如纸,大量失血令他元气大伤, 过度使用杀戮道带来的后果严重, 少年的眉和长睫上凝满了冰霜,整个人像是从漫天大雪中走来披了满身?霜花。
他的白衣遍布刀口, 每一道伤都深可见骨,伤口处还往外冒着诡异的黑雾。
戴着兜帽的人勾了勾唇:“这么多年不见了, 你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以往的你可是被我踩在脚下都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天赋果然是随了你那天下第一的爹, 随便修炼修炼都能比上旁人几百年才能达到的境界。”
谢卿礼面?无?表情:“你也是一点没变, 还是这么不要脸, 除了下毒还会?干什?么?”
黑雾不断从他的伤口中扩散出来,任凭他如何用灵力堵塞都无?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血水流出染红了他的白衣, 粘腻的血浆贴在身?上,刺鼻的血腥味让他恶心。
“我不该跟你废话的, 你真的很碍眼。”
少年提剑迎上前去,又与?兜帽人打在一起。
在两位剑道大能的威压震慑下,周围的石壁上已经?爬满裂纹,整间石室不断摇晃震动着,只要再有最后一击这里便会?倒塌将?两人掩埋。
“谢卿礼,你这么急着杀我是为?了去救那小姑娘?唔,云念,是叫这个名?字吧,名?字还挺好听。”
“闭嘴!”少年的音量忽然加大,“你算什?么东西敢提我师姐的名?字!”
兜帽人还是不依不饶地?挑衅:“提起她你就这么生气啊,看来是真的喜欢,你喜欢她吗,我瞧着她也挺护你的,原来你们是这层关系啊……”
他的尾音拉长意味深远,谢卿礼这般了解他的人立刻便明白了他在打什?么主意。
少年的眼霎时间暗红,阴冷着声音道:“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今日必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骨,捏碎你的神魂。”
两人在偌大的石室内打斗,彼此下了死手。
唯一的区别便是少年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命门是否暴露,铁了心要尽快杀掉眼前的人。
“你和你爹你娘一样?,本来我的计划不会?这般顺利的,但你爹你娘,包括你,你们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太?多软肋。”
“闭嘴!”
“你爹当年为?了护怀着孕的你娘死在生死境,天下第一剑修便这般陨落,至今尸骨都寻不回来。”
“滚!不准提他!”
“你娘怀着你中了我的毒,为?了生下你,她将?毒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用半颗金丹保你平安出生,至此修为?停留在化神再未前进一步,最后死在我手中,她死之前浑身?的骨头都碎了,也不肯说?出你的一丝下落,让我找了你一月呢。”
少年的眼睛越来越红:“你该死!”
“啧,这么生气啊。”兜帽人轻佻道:“你爹死之前把?浑身?的修为?都渡给?你娘,你娘又渡给?了当时只是个胎儿的你,否则你以为?你为?何能十年修至渡劫,你的成功踩在你爹娘的尸身?上,他们都是为?你而死。”
少年喘着气,命门越露越多,打法已经?隐隐失控。
“柴家、裴家、谢家,三大家族因?你而灭门,一万三千条人命,其中不乏新出生的婴孩、刚成亲的新婚夫妇、初初为?人父母的夫妻,你怎么走在哪里都有人死呢?真是个灾星啊。”
“我让你闭嘴!”
谢卿礼飞身?上前,剑意凝结成卷纹缠绕在碎荆剑身?上。
他身?上的杀意越来越浓。
兜帽人横剑挡之,笑意越发深厚:“谢卿礼,你猜云念今日会?死吗?”
少年的剑一顿。
来者借机直接捅穿了他的腰腹,拧着剑将?血窟窿越搅越大,愉悦又欣赏地?看着他的血淅淅沥沥落下。
“席玉应当已经?要布阵了,我知道他舍不得沈之砚,但在沈之砚和程念清中,他一定?会?选程念清,因?此云念今日必死。”
少年的呼吸颤抖,瞳仁微微收缩。
“谢卿礼,你可知我们为?何会?查到云念身?上,因?为?你布下的那通往翠竹渡的阵法,让她进了翠竹渡,遇见了裴凌,觉醒了剑心,拿到了听霜剑,与?你一起在仙门扬名?。”
“沈敬一查,便发现了她与?程念清的魂印相契,自然便选择了她啊……”他说?,“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让她意外进了翠竹渡,否则沈敬和席玉根本不会?注意她。”
“你就是个灾星,对你好的人都会?死,你留不住他们,你只会?给?他们带来灾祸。”
你就是个灾星。
谢卿礼看不清眼前的人,他赤红的剑在他的腰腹中旋转,绞碎了他的内脏带出殷红潺潺的鲜血。
不知是失血太?多还是中毒过深,他的眼前一片血红,脊骨中的东西在作祟,叫嚣着想要冲破他的束缚控制住他,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他想要调动经?脉逆行去压制住它。
他浑身?都冷,又疼又冷。
那些冷意中夹杂着些莫名?的恐慌。
因?为?他留下的通往翠竹渡的阵法,云念意外闯入了翠竹渡,遇见了裴凌,觉醒了剑心,与?他一起扬名?。
他明明没有想拉她入这趟浑水的,他从始至终只打算以自己为?引。
可为?何让她被沈敬和席玉盯上了?
她今日的遭遇都是因?为?他。
是因?为?他。
眼前戴着兜帽的人在狞笑,他的脸逐渐模糊,虚化,破碎。
随后又重建,清晰,变成了另一张脸。
她穿着一身?青衫,白嫩的脸上是清丽的五官,明眸皓齿,以往总是笑盈盈望着他的双眼淌满了泪水。
她的身?上都是血,柳眉紧紧拧起。
哭着喊他。
“师弟,我好疼。”
“师姐……”
他的眼泪也跟着落下,心疼到无?法呼吸,喉咙堵着什?么东西,吸气间都是刺骨的痛意。
“师弟,都怪你……我讨厌死你了……”
她委屈又疼痛,眼中带了恨意。
怨怼、痛恨、后悔。
“别这样?看我……不要这样?看我……师姐,师姐……”
他跌跌撞撞想要上前去抱她,想要留住她,想要求她能不能不要这样?看他。
可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长剑,她忽然厉声道:“是你害我变成这样?,我杀了你!”
她哭着重重刺进他的心口,只消再往左一点便能刺穿他的心窝。
谢卿礼似是没有痛觉,他迎着她的剑上前。
“师姐,你疼吗,你疼吗师姐……对不起,对不起……”
他落着泪,喘着气颤抖着身?体,张开双臂想要拥她入怀,剑身?越来越深入,直到刺穿了他的胸腔,露出来的剑尖往下滴着血。
一身?黑色兜帽的人笑着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握剑的手越发深入,压着嗓子还在说?:“你是个灾星,我好后悔认识了你……你怎么不去死?”
少年已经?失了神智,越走越近,唇瓣颤抖着:“那你杀了我好不好,你别哭,你别哭师姐……”
兜帽人垂下的左手翻起,掌心酝酿出磅礴的灵力,只要他再往前一步便会?直接废了他的经?脉。
他的眼底笑意浓厚,仿佛看到少年狼狈的模样?后是件多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再往前一步。
再走一步,谢卿礼。
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他笑的脸上的面?具都在颤抖,十年的寻找就为?了今日,他如何能不开心?
输的人永远都会?是谢卿礼。
而他,会?是永远的赢家。
少年无?知无?觉来到了他的身?前,兜帽人举起了手。
最后一步……
谢卿礼抬起了脚,兜帽下的唇瓣在翕动抖着。
最后……
有什?么东西在身?边炸开,头顶的巨石轰然朝他砸下,一抹蓝影飞速闪过,拽着眼前已然入魔的少年迅速后退。
赤红的长剑自少年胸腔内穿出,冰凉的鲜血迸溅在他的脸上。
满屋的巨石在此刻落下,将?他轰然掩埋。
“不——”
他怒吼着想要追出去,整间石室彻底倒塌,而身?穿蓝衣的女子抱着那白衣少年在最后一刻冲出了石室。
只余他被砸在数不清的巨石下。
苏楹扛着谢卿礼跑着,在石室坍塌的前一刻冲了出来。
她听到了身?后不甘的怒吼,也不认为?这倒下的巨石能困住他多久。
她停下脚步,染着斑驳血迹的手在虚空中灵活画着什?么。
“万斤顶,现!”
她一连打了几个阵法,灵力消耗太?快,确保能困住那人起码一炷香后扛着谢卿礼逃也似的离开。
少年似乎陷入了梦魇,眼角都是泪水,低声喃喃着什?么。
苏楹凑近才听出他在喊什?么。
“师姐,别哭……别哭……”
苏楹当然知道他喊得是谁。
她忍住剧烈疼痛的心口,费力支撑着少年高大的身?形,带着他沿着地?道死命跑着。
“谢师弟,云师妹不在这里,你快清醒过来我们去救她!”
谢卿礼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周身?浓重的血气已经?掩盖住了他身?上的竹香。
苏楹满脸泪水,巨大的恐慌已经?让她无?法保持镇定?:“谢师弟,我真的需要你,阿昭重伤濒死,云师妹不知所踪,你醒醒,你帮帮我好吗。”
“这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云师妹在等你!你说?过会?保护她的!”
少年喊着:“师姐……别不要我……”
苏楹有些崩溃:“她怎么可能会?不要你!她那么喜欢你,她为?了你做了多少事情你知道吗!”
“云念不会?不要你,无?论你在哪里,她都会?找到你,她怎么可能会?不要你!”
像是直击灵魂。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谢卿礼的耳畔又回响起了她的话。
手腕上的红绳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微光,沿着他的经?脉涌入他的识海,遇到那些作祟的东西后小心地?清理着那些东西。
谢卿礼长睫微颤。
眼前满身?是血的女子在一瞬间化为?一缕飞烟。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脸。
她的眼眸弯起如同月牙,眸光亮如繁星,顶着刺眼的光将?一根红绳系在他的手腕上。
“谢师弟,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她说?话时候像个傲娇的小猫,下颌微扬特别可爱。
随后画面?又一转,昏暗幽深的地?道内,他靠在她的颈窝,她揽着他的肩。
她说?:“因?为?我们对彼此很重要,所以我们为?彼此付出一切是值得的,我永远不会?后悔。”
她说?过她不会?后悔。
她也说?过不会?不要他。
她不会?因?为?意外被卷入这趟浑水而厌恶憎恨他。
因?为?他对她很重要。
是那人在骗他。
云念不可能恨他。
苏楹的心口越来越疼,呼气多吸气少,地?道中除了两人紊乱的脚步声,只剩下她凌乱粗重的喘息。
灵力在救江昭和谢卿礼时已经?用完,她身?子骨太?弱,扛着谢卿礼这么高大的少年郎越来越吃力。
一炷香已经?快到了,她的阵法困不住那人的。
苏楹咬牙,将?谢卿礼滑下的头往肩上推了推,正要带着他继续逃跑之时——
杀意自身?后逼近,浑身?的汗毛倒立,全身?每一处感官拉响警报。
她下意识压着谢卿礼滚到在地?,飞来的长剑越过两人直接钉在身?前。
只差一点便能将?两人拦腰砍断。
苏楹挣扎着起身?。
清脆的脚步声像是踩在心尖,越来越近,地?道深处走出来一人,身?影被两侧的照明珠拉的很长。
兜帽很长裹住了他全身?,只能瞧见挺拔宽广的身?形像堵墙一般压下。
“一个病秧子,竟然三番两次耍我,我没有去追你和那小子已经?是放你一马了,你竟然还不识相偏要来送死,踏雪峰怎么净出一些不识趣的东西。”
苏楹站不起来,捂着心口将?纤细的身?形挡在倒地?的少年身?上。
来者停下了脚步,垂首望着两人:
“徐从霄当年也是这般,不自量力想要去救别人,可不照样?被我碾碎了识海成了个废人?”
苏楹瞳仁颤抖:“……什?么?你见过徐师兄?”
来人不想与?她多说?,闻言“啧”了一声。
“你们踏雪峰弟子一个两个都不惜命,偏要找死,那我也只能送你们一程了。”他举起剑,剑尖直逼苏楹命门,“我先送你下去等你那好情郎和好师妹。”
赤红的剑朝着他们逼近,苏楹挣扎着趴在谢卿礼身?上要替他挡下这一剑。
人之将?死,满脑子却都是江昭那小子。
一个能言善辩总喜欢跟云念斗嘴的人,在向她表白心意之时磕磕绊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还未等到她答应便将?玉戒戴在了她的手上。
他梗着脖子红着脸:“我……我会?用命去保护你的,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可她还没嫁给?他,他们的婚期明明在后年春天。
他们最后的一面?,他让她救下师弟师妹。
她什?么都没做到。
也没去救下他。
“阿昭,对不起……”
她闭眼等待着疼痛到来。
可什?么都没有。
疼痛没有,杀招没有。
周围很安静。
苏楹抖着长睫睁开眼,被她护在身?下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
不是血红的眼,也不是满脸泪水陷入梦魇的模样?。
他的神情很平淡,漆黑的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握着苏楹的双臂将?她扶起来,动作很轻。
“苏师姐,辛苦了。”
少年的声线很平。
苏楹转过头,这才发现……
强大的灵力防护罩聚在两人头顶,赤红的剑被牢牢拦在外面?。
而那戴着兜帽的人看起来比她还惊愕。
他摇着头:“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没有过雷劫,为?何会?从渡劫前期一跃成为?渡劫中期!你的雷劫呢!”
谢卿礼站起身?,身?上的刀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了呢,不过……你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话音落下,在苏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一闪而过与?来者打在一起。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缠斗着,谢卿礼刻意压着那人远离苏楹。
苏楹坐在地?上,瞧见谢卿礼狠狠捅了那人一剑,炸起的灵力将?头顶上方的地?道崩坏,尘土混着碎石落下,上面?已经?被砸出一方大洞。
日光自洞口照进来,谢卿礼拽着那人的脖颈带着他离开了地?道。
苏楹知晓他是怕两人打斗过程中会?崩坏地?道,云念还不知道在哪里,他担心云念被埋。
这里限制他出手,于是他带着那人离开了地?道。
苏楹松了口气,茫然望着从头顶上方透来的光。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雨,雨后天晴当真是这个道理,此时已经?傍晚,天边挂着的残阳染红半边天,霞红的云后是尚未落下的圆日。
她听到激烈的打斗声。
那人说?谢卿礼如今是渡劫中期。
而谢卿礼不会?让云念死的。
苏楹忽然便松了力,浑身?疲惫躺在地?上。
拇指上的玉戒在落日的映衬下透着微黄。
“阿昭,师弟师妹们不会?死了。”
她撑起身?,用最后一丝灵力翻身?从洞口出了地?道。
她没有去管身?后打的火热的两人,而是飞奔着朝来时的路跑去。
“阿昭,阿昭,等等我……”
粗壮的蛇在地?面?爬行,花纹各异斑驳刺眼,“嘶嘶”声此起彼伏回响。
地?面?上摞满了并排放置的人。
他们皆闭着眼,唇色乌紫,脖颈上两个并排的血窟窿。
皇帝站在高台上,身?后的内侍婢女们皆垂着头不敢看他一眼。
他的眼皮微敛,冷漠又淡然地?看着下方已经?成了蛇窝的空地?。
远处打斗的动静实在是大,大到他距离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隐约的震感。
皇帝只看了一眼便懒散收回眼,他仰头望着远处的天边,光线越来越暗,圆日隐匿在群山之后只露出一顶。
马上要日落了。
他冷声道:“准备开天罡万古阵。”
“是。”
一人应下转身?离开。
他看了会?儿落日,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原先冷淡的脸上柔情似水,上挑的眼尾弯起,冷硬的五官也好似柔化了些。
他放轻声音:“备好衣物和吃食,阿清要回来了。”
“是。”
身?后的人齐刷刷行礼。
皇帝呢喃:“阿清啊……”
徐从霄将?肩上扛着的人扔在地?面?之上。
紧随其来的席玉忍不住狠狠踹了他一下:“你轻点,那具身?体一会?儿要给?阿清用!”
徐从霄毫无?反应,目光落在地?面?却没有焦点,也不知究竟是在看什?么。
席玉将?手上捞着的皇后和沈之砚小心放下。
皇后并未闭眼,虽然母蛊在吸收她的神魂,但她不如云念严重,尚未到昏迷的地?步。
她只是不能动。
席玉小心拂开她的碎发,对上她灰蒙蒙的双眼。
他缩了缩手,有些不敢碰她。
“阿清,你别生气。”
皇后脸上并没有笑意,但长得温婉的人,就算冷着脸也难以让人畏惧。
她直勾勾看着席玉,目光疏离毫无?温度。
席玉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下意识别过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但阿清,当年你救下我,我发过誓会?用命护你,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不能再失去第二次,我会?疯——”
“你不已经?疯了吗?”
皇后轻飘飘打断他的话。
席玉:“……阿清?”
他呆滞转过身?来看她。
“席玉,你不已经?疯了吗?”皇后道:“你和沈敬两个疯子,难道不是吗?”
她第一次对他说?出这般刻薄的话。
他与?她认识那般久,倒是不知道她这么能言善辩。
席玉没说?话。
皇后问:“你喜欢我是吗?”
席玉的眼神躲闪。
“可是席玉,我不喜欢你。”皇后很认真,“我从一开始就只拿你当朋友,无?论你怎么想,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席玉的喉结微微滚动,眼神是明显的受伤。
皇后还在戳心窝:“我曾经?是喜欢沈敬,可如今只有厌恶,同样?对于你,你也让我恶心,你们都让我无?比恶心、想吐、痛恨、厌恶。”
席玉喉间一梗,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他的心,他的手不停发抖。
“你们的喜欢是让我成为?一个嗜血的怪物,让我沾满鲜血,让我满身?罪孽,让我成为?与?你们一样?的人。”
“你们的喜欢是要杀我的孩子,让他成为?我复活的踏板,要杀我外甥的心上人,让我在她体内复生。”
“你们的喜欢真恶心,喂狗去吧,我连看一眼都觉得脏。”
席玉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有些荒谬。
眼前的人明明长着一张熟悉到刻骨的脸,明明她还是她,为?何却又不像她了。
他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他什?么都听不见都看不见,只有她翕动的唇、她刻薄的话在提醒着他这一切是真的。
“阿清……”
“席玉。”皇后道,“若你还念在当年我救了你的份上,便杀了我。”
她动不了,能做的只有抬眼看他,用尽力气让自己的话连贯。
她瞧见席玉颤抖的身?形。
皇后忽然放柔了声音,似乎在引诱他:“你喜欢我不是吗,那你难道舍得见我伤心吗?我不想这样?活下去,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踩在摞成山的尸骨上,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去死,你懂什?么叫生不如死吗?”
“阿玉,我很爱我的孩子,你也很爱他不是吗,你舍得他死吗?”
“阿玉,我的阿姐于我有恩,她只剩下这一个孩子,当年谢家蒙难沈敬爽约未去相救,倘若我连她孩子的心上人都护不住,我下去要如何与?她交代?”
她低声咳嗽了几声,吓得席玉连忙俯身?看她。
皇后强行压住喉咙间的鲜血:“阿玉,你帮帮我好吗,救救安之,救救云姑娘。”
她软了态度,俨然一副求他帮忙的态度。
若是别的要求席玉定?然一口应下。
但她让他送她去死。
席玉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的皇后。
他的神色复杂,摇了摇头:“阿清,抱歉,我不能应你。”
他可以为?她赴汤蹈火,去死也无?妨,唯独不能见她死。
她不能死在他的前面?。
皇后眼底的光灭了。
席玉不忍看她,别过头道:“你复生后,那人会?想办法销毁你的记忆,你不会?记得这一切,倘若你不喜欢沈敬,我带你离开,阿清,就当这是一场梦吧。”
他不再看身?后的皇后,来到一旁的沈之砚身?边。
席玉眼神中带了挣扎与?犹豫。
这孩子五岁便跟着他了,是他亲手养大的。
很乖,很聪明,很善良。
若是当皇帝一定?比沈敬合格。
可那人知晓了他的计划,席玉无?法再对谢卿礼下手。
那只剩下沈之砚。
他蹲下身?,像贵妃以往那般摸了摸沈之砚的头发。
“安之,抱歉。”
比起沈之砚,他更想要阿清。
席玉站起身?厉声道:“徐从霄,点开云念的穴位,让噬魂蛊吃了她的神魂。”
徐从霄无?知无?觉上前,伸手便要去探云念的脖颈。
在指尖即将?探到穴位之时,紧闭双眼的少女忽然睁开了眼。
徐从霄没了人的意识反应有些迟钝,只知道听从命令行事。
可如今席玉没有下达命令,这也便给?了云念机会?。
她翻身?而起利落劈晕徐从霄,拔剑便朝背对着她的席玉而来。
席玉察觉到危险,眼神在一刹那便冷了下来,尖利的指甲长出迅速回身?以爪拦住了云念的剑。
少女压着剑柄将?他逼退数十步,眉眼凛然低声厉喝:
“沈之砚,你还不起来是准备等你这好后妈剖了你的心?”
席玉下意识便往沈之砚那里看。
他一分神, 云念也不浪费这?个机会,手挽剑花直直朝他的灵宴穴逼近。
命门被刺的威胁唤回了席玉的意?识,他慌忙后退, 听霜剑直接刺入了他的左腹,离灵宴穴的位置只有不足半寸。
再偏一点他便当场毙命。
席玉敛眸凝出灵力护在周身,脚尖轻点后退数十丈拉开了与云念的距离。
云念并?未追上前, 单手执剑立在原地。
而她的身后, 方才还躺着的人坐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缓慢, 面无表情?看不出平日里?丝毫的温和?。
他并?未看立在身前的云念,也并?未看倒在一旁的皇后,只是?看着远处的席玉。
席玉与他的目光相撞,垂下的手都在抖。
“安之?……”
沈之?砚没有应, 而是?反问:“我该叫你什么呢, 席叔叔,元太傅, 还是?母妃?”
他的神情?太过陌生,好似不认识席玉一般。
从小养大的孩子这?般看着他, 席玉的心?一阵绞痛, 无措地想要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
话音落下。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什么呢?
不是?席玉?
不是?贵妃?
不是?元奚?
可这?些都是?他。
沈之?砚站起身, 上前几步与云念并?肩站在一起。
云念:“您老倒是?淡定, 明明一早就醒了, 偏要听个真相看你这?后妈会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