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着面前坐着的儿子、儿媳妇,温柔地笑道:“辛苦你们了,没想到你们居然将孤道长找回来。”
她的容貌被这么多年的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已无当年的风华,但笑起来时,总会让人觉得是好看的。
其实当年想请的是孤鸿子的师父重山道长进京为她治病的,可惜重山道长早在几年前仙逝,只能请孤鸿子的师兄前来,对方的医术比不上其师,无能为力。
至于孤鸿子,他的名声不显,就算是他的师兄,虽知晓这小师弟的医术被师父称赞过,但达到什么程度,却不清楚。
是以当师兄的没有冒然开口推荐小师弟,以免为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皇后又问:“你们如何找到孤道长的?”
她确实有些好奇,先前儿子只说找到一个医术厉害的道士,想让他进宫给她看病,却没说是松鹤道观的弟子。
陆玄愔闻言,淡淡地道:“巧合。”
若是提及如何找到孤鸿子,免不了会涉及到褚映玉的身世之谜,以及长平侯府当年隐藏的秘密。
在尚未查清楚真相前,陆玄愔不欲让太多人知晓,也不想让皇后为此费心。
皇后哪里没看出儿子不欲多说,倒也不多问,和他们闲聊起来。
直到孤鸿子那边写好治疗事宜,并开了一张药方子,三人也准备出宫了。
“皇后娘娘,您先按照这药方子用药,先吃上半个月,半个月后,贫道进宫给您请脉,再换别的方子。”
三人安静地出了宫,回到雍王府。
因答应要给皇后治病,现在孤鸿子也不急着离开京城,成为雍王府的座上宾。
褚映玉很是诚恳地朝孤鸿子道歉,“先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道长见谅,日后若是道长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孤鸿子并没将之放在心上,理解地道:“王妃不必如此,是贫道当年行事不慎,让人打着贫道的名义差点坏了王妃的名声。”
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批命,说她刑克六亲,这种事在孤鸿子看来,简直是用心险恶之极。
也幸亏雍王妃并未受到影响,顺顺利利长大,若不然,便是他之过。
纵使他当时并不知情,却是被人打着自己的名号行此险恶之事,自己也要担上几分责任。
褚映玉特地吩咐柳总管,让他给客院那边多送些东西,务必要让孤鸿子在府里住得舒心。
也没别的,只要想到他能再给皇后续命十年,对他再客气都使得。
皇后是坤宁宫的定海神针,又何偿不是他们夫妻俩的定海神针,皇后活着,他们夫妻俩才能好。
褚映玉曾想过,上辈子自己死前,皇后还好好地活着,心里还曾庆幸。
现在想想,只怕自己死后,皇后的身体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怪不得那时候皇后大病一场,差点就去了,只怕她已经支撑不了太久,圣人才会对皇后那般宽容。
褚映玉想了许多,直到天色不早,她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
褚映玉闻言,便让人给她更衣,披上大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去了书房。
来到书房,进门见陆玄愔伏案批阅公文。
他管着西郊大营,还有北疆的玄甲军,每日都有不少公文送过来,各种事宜不管大大小小,都要他亲自过目、处理,有时候甚至要忙到三更半夜。
褚映玉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陆玄愔知道她来了,见她一直不说话,抬头看过去,见她站在门边,有些无奈。
“映玉,过来。”
褚映玉踱步朝他慢慢地走过去,然后被他拉到怀里。
她依在他怀里,因刚从外面进来,她的身子有些冰冷,不过他的体温高,在冬天时也是暖呼呼的,像暖炉一般,很快她的身子就被他身上的体温捂暖和。
褚映玉靠着他,低声问道:“王爷,母后怎会中毒?”
陆玄愔闻言,倒是不意外她会过来问。
不管是梦境里的前世,还是这一世,她素来敬重母后,平时若是无事,时常会进宫给母后请安,比自己这当儿子的还要尽心。
陆玄愔很自然地取来纸笔,在上面写着:【当年三哥出事,母后心神大乱,被人趁机而入。】
褚映玉拧眉,问道:“是何人所为?”
【慧贵妃。】
褚映玉盯着慧贵妃这三个字,有些迷茫。
她对慧贵妃并不熟悉,当年她回京时,年纪尚小,没人会和她说宫里的事。后来她被困在内宅之中,对宫廷之事亦是不了解。
当然,也有人为刻意抹去慧贵妃存在的原因,如今知道慧贵妃的人没几个。
褚映玉见他神色冷峻,知道他不太愿意提这事,体贴地没多问,原是想离开的,被他拉着。
“陪我。”他说道,声音醇厚温和,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褚映玉没办法拒绝这样的他。
听说长着桃花眼的男人,看狗都深情,以前她不明白,现在约莫有些明白了。
有时候,她总觉得这位王爷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好像她就是他的全世界。幸好,雍王殿下在外时素来冷峻,不苟言笑,那股冷冽的气势,压过桃花眼带来的错觉。
唯有在闺房之中,当他一身气势敛去,变得温和时,桃花眼便藏不住。
褚映玉原是无聊地坐在旁边看书的,后来见他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试探性地帮他分捡公文,分门别类的放好,方便他批阅。
对此陆玄愔很高兴,夸了她一句:“不错。”
她抿嘴笑了笑,帮他将公文分类放好后,继续坐下来看书。
两人一个看书,一个
处理公务,墙角的香炉里暗香袅然,一派宁静温馨。
翌日,陆玄愔一早便出门,去了西郊大营。
褚映玉用过早膳,娴熟地处理完府里的事宜,对了几本账册。
将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她叫来关嬷嬷,让她坐下。
关嬷嬷只坐了半个身子,恭敬地问:“王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褚映玉道:“嬷嬷,你在坤宁宫伺候了几年?”
虽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关嬷嬷仍是老实地道:“奴婢是十三岁时被选到坤宁宫伺候,至今已有二十来年了。”
褚映玉暗忖,二十来年,确实是坤宁宫的老人,也不怨皇后会将她们派过来。
她又问道:“嬷嬷可知慧贵妃?”
关嬷嬷诧异地看她,谨慎地道:“奴婢知道。”
“和我说说她罢。”褚映玉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关嬷嬷赶紧起身,双手接过,挑了一些说道:“慧贵妃是圣人登基后采选进宫的秀女,容貌娇艳无双,一朝进宫,便得了圣宠,圣人当年极宠爱她,并排除众议,很快就封她为贵妃,亦是皇后娘娘之下唯一的贵妃……”
当年可没有现在的姜贵妃、林贵妃。
这两个贵妃还是在慧贵妃没了后册封的,也因皇后身体不好,特地提拔起来,协助皇后管理后宫的。
“……后来,慧贵妃当年犯了些事,被赐死,太后娘娘禁止宫里提慧贵妃的事,渐渐地便没人再提她。”
关嬷嬷说得有些含糊,后面这句,其实也是提醒褚映玉,莫要在外随便提慧贵妃,以免招来麻烦。
褚映玉从关嬷嬷含糊的话中听出,世人对慧贵妃之死晦莫如深。
只是她确实想知道慧贵妃的事,直接说道:“嬷嬷可知,母后其实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关嬷嬷脸皮微微一抽,哑然地看她,似是没想到王妃居然如此直接。
褚映玉继续道:“听说母后会中毒,是慧贵妃所为。”
第93章
褚映玉知道皇后当年中毒一事惊世骇俗,不然宫里也不会瞒得这么紧,没有一丝风声走漏,连曾经盛极一时的贵妃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后宫,再无人谈及她。
这其中牵涉到的事情肯定不少。
她道:“嬷嬷,你就和我说一说当时的事罢。”
关嬷嬷不禁叹气,知道王妃今日得不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
她想了想,说道:“自从慧贵妃进宫后,圣人独宠她一人,后宫的嫔妃都要避其锋芒。慧贵妃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子,一直想要取皇后而代之,只是皇后娘娘是圣人的发妻,她无错又育有两位皇子,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轻易废后,太后和朝臣都不会允许,再加上圣人倒也没有太过糊涂……”
“直到先太子突然崩逝,其中涉及到不少人,那时候皇后娘娘因先太子之死心力交瘁,便给慧贵妃可趁之机,给皇后娘娘下毒……”
说到这里,关嬷嬷神色微顿,说道:“皇后娘娘中毒后,很快就查出是慧贵妃所为,太后震怒,连圣人也没办法再护着慧贵妃,为给皇后一个交待,只能将其赐死。”
“不过慧贵妃虽然死了,当时的朝堂和后宫却不太平……”
褚映玉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低声问道:“嬷嬷,当年先太子之死,可是和慧贵妃有关?”
关嬷嬷神色一紧,张了张嘴,然后默默地点头。
先太子之死涉及到的人太多了,前朝后宫,甚至还废了两个皇子,至今谈起时,仍是叫人后怕不已。
见状,褚映玉明白了。
虽然关嬷嬷不敢说得太明白,寥寥数语,仍是能感觉到当时的凶险。而且慧贵妃之死,只怕并非她给皇后下毒那般简单,应该还有其他的内幕。
只是关嬷嬷虽是坤宁宫的老人,有些事她却是不知道,这其中应该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事。
褚映玉也没再勉强关嬷嬷,让她下去歇息,她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将其中的疑点列出来。
她写得太认真,以至于陆玄愔回来都没注意到。
直到他伸手,将她写满字的那张纸取过来,褚映玉抬头看到是他,神色一僵,下意识要将那张纸抢回来。
“王、王爷。”她有些结巴,“你回来啦。”
陆玄愔盯着纸上的字,见她紧张无措,索性坐下来,取了纸笔,在另一张白纸上写:【慧贵妃身份有异,她是前朝公主。】
褚映玉愣了下,吃惊道:“真的?她不是江南人士吗?”
陆玄愔摇头,继续写:【她出生时便被送到江南宋家,取代真正的宋家女,连宋家人都不曾发现她的身份……】
当年宋家的一个小妾怀了身孕,生产时不慎摔了一跤,导致难产,那时候宋家正好出事,兵荒马乱的,便被人趁机换了孩子。
宋家小妾生的孩子被掐死了,换上刚出生不久的慧贵妃。
慧贵妃以宋家女儿的身份长大,在她记事开始,前朝遗
贼便私下与她接触,告诉她关于她的真实身世,让她仇恨取代她的国家的大周朝。
等到慧贵妃及笄,正逢元康帝登基,宫中采选秀女,慧贵妃以宋家女的身份入了宫,被元康帝看上,封为贵妃。
慧贵妃极得盛宠,在后宫中行事猖狂,给人一种愚笨的错觉。
事实证明,她并非蠢人,若不然也不能给皇后下毒。
慧贵妃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她想要当皇后。
待她成为皇后,诞下皇子,她的儿子便是嫡子。
恰巧优秀贤德的太子已经没了,陆玄愔这嫡子生来有疾,不足为虑,圣人又是春秋鼎胜,足以等她的孩子长大。将来她的孩子继位,这江山再次回到前朝皇族血脉手中。
若不是皇后在中毒后迅速反应过来,查出慧贵妃的身世来历,让她功亏一篑,只怕还真是让她得逞。
大周建国至今,将将五十多年。
当年大周取代大庆朝时,大庆朝也在大火中付之为焦土。
大庆朝的少帝原是要被烧死在宫中,与大庆朝共存亡,最后被忠心耿耿的老太监救了出去,从皇宫的地道离开,隐姓埋名于民间,换了身份,一心想要复国。
慧贵妃便是那位少帝的后人。
褚映玉愣愣地看着他写下的字,没想到事情确实牵涉过大,怨不得他昨天不太想说。
若不是她察觉有异,自己在这里琢磨,他也不会告诉她。
陆玄愔其实并不想让她为这些事操心。
“王爷……”褚映玉欲言又止。
陆玄愔摸摸她的脑袋,让她别多想。
慧贵妃已死,当年前朝后宫都被清理过一遍,纵使有慧贵妃留下的前朝探子,也清理得差不多。
褚映玉却极为不安。
她突然对上辈子自己的死产生疑问,动手的真是那些皇子吗?还是另有其人?
若是以前,她会笃定自己的死和那些皇子争储有关,现在却觉得,暗地里只怕还有前朝遗贼盯着,慧贵妃若不是蠢的,只怕应该还留有什么后招罢?
不过很快褚映玉就没心思再关注这些。
自从苏媃去查长平侯夫人身边以前伺候的下人,虽然花了一些时间,费了不少功夫,到底查出了些东西。
她将查到的消息呈上来。
褚映玉慢慢地看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
苏媃低声说:“当年长平侯与静安郡主孟蓉成亲前,结识了一个卖茶女,与之互生情愫,后来成亲后,便将那卖茶女养作外室。在长平侯夫人怀孕后不久,那卖茶女也被诊出身孕……”
说到这里,苏媃迟疑了下,继续道:“属下查那卖茶女时,发现那卖茶女原是靖国公在老家曾娶的妻子蒋氏所出,名叫孟芙。”
靖国公生于乡绅之家,到了年纪时,家里给他娶了一房妻子。
只是好景不长,刚新婚不久,正逢天下大乱,靖国公也被拉去了战场,九死一生,建立赫赫功业,被封为靖安侯。
后来他尚了庆阳大长公主,成为驸马,显赫一时。
至于老家的妻子蒋氏,据说在战乱之时被叛军杀害,并未留下一儿半女。
然而事实的真相却是,那元配妻子不仅没死,反倒寻到京城,被靖国公当成外室养起来,两人后来还瞒着庆阳大长公主生了一个女儿。
至于为何隐瞒元配妻子没死之事,其实也能理解。
当年靖国公尚公主时,明言没有妻子,那时候已经登基的太|祖为他赐婚,并封他为靖国公。可以说,这靖国公的爵位,有一半是他在战场上拼下来的,有一半是庆阳大长公主为他挣来的。
庆阳大长公主是太|祖之女,也是个帼国不让须眉的人物。
当年她还曾随太|祖上过战场,为此耽搁了婚事,太|祖一直对她有愧,是以在她下降当时的靖安侯时,太祖封驸马为靖国公,如此也是补偿庆阳大长公主。
若是靖国公突然冒出一个原配妻子,欺君不说,庆阳大长公主亦会果断与他和离,届时这靖国公府的爵位会被收回。
如此不若委屈元配妻子,维持原样。
褚映玉不语,双目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纸条。
苏媃犹豫地说:“奴婢调查了当年伺候蒋氏的下人,尚有一位老人在,还有她和孟芙居住的巷子里的邻居,发现她所生的女儿孟芙,据闻与庆阳大长公主之女孟蓉极为相似,两人皆像靖国公府里曾经的太夫人。”
孙女长得像祖母这种事其实并不鲜见。
靖国公的两个女儿,不管是庆阳大长公主所出的女儿孟蓉,还是蒋氏所出的女儿孟芙,都长得像祖母太夫人。若不是两人有不同的母亲,只怕都以为她们是双胞胎。
实在太像了。
褚映玉的手有些颤抖,一时间脑海里掠过无数的猜测,脑仁都要爆炸了。
她的双眼瞪得极大,浑身发冷。
“王妃!”苏媃察觉到她的异样,赶紧上前扶住她,担忧地问,“您没事吧?”
褚映玉咬着牙关,想说自己没事,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苏媃被她的反应吓到,担心她生病了,赶紧扶她进内室歇息,为她盖好被子,又让下人弄些汤婆子过来,放到被子里,将她捂暖。
秦嬷嬷也吓得不行,赶紧过来给她查看身体。
褚映玉近乎麻木地任由她们忙碌,手里死死地拽着那几张写着消息的纸。
陆玄愔很快就赶回来。
他今儿没去西郊大营,而是在兵部衙门那边,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看她缩在被窝里,浑身发颤,他心中大恸,将她连人带被地抱起来,紧紧地搂到怀里。
室内伺候的下人见状,赶紧退出去。
“映玉,别怕。”他亲吻她冰冷的脸,握着她发颤的手指,温柔地说,“有我呢。”
在他的安抚下,褚映玉渐渐地平静下来。
只是她的心仍是
不平静的,红着眼睛,沙哑地说:“王爷,他们害死了我娘……”
陆玄愔沉默地搂着她。
先前回来时,听苏媃提了一句,知道她查到一些消息,正是知晓了那些消息,才会让她反应如此大。
陆玄愔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看她这般,想必一定很不堪。
陆玄愔一遍一遍地安抚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褚映玉总算平静下来,身体不再发颤。
陆玄愔去倒了杯温水喂她,看她乖乖地喝下,垂下的眼皮极薄,能看到上面细小的血管,就像涂了一层胭脂似的,又娇又脆弱。
褚映玉喝完水后,想到什么,转身将落到床里边的那几张纸找出来。
纸已经有些皱,不过上面的字迹仍是十分清晰。
陆玄愔抱着她到炕上坐下来,接过那几张纸,迅速地看起来。
苏媃是暗卫出身,虽然什么都能干,但她最擅长的还是收集消息。她是个极为敏锐的,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暗卫们送来的各种消息都是通过她的手来归纳总结,提炼出有用的消息呈给主子。
这次苏媃原本只是从长平侯夫人以前伺候的下人入手查,正好暗九前面已经查到不少东西,将那些消息都递给她,苏媃筛选了几遍,这次再查长平侯府的事,出乎意料的顺利。
却未想越查越深,甚至还牵涉到靖国公那边的外室,于是又趁机查过去。
虽因时间久远,当年很多真相都被人为抹去,然而只需要一些蛛丝马迹,苏媃都能查过去,将其抽丝剥茧,得到她想要的真相。
只怕连靖国公都不知晓,雍王身边有这般厉害的暗卫,要不然,他不会在孟瑜山大婚时对褚映玉撤谎。
更不会觉得,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当年又有他扫尾,正在人查不出来。
苏媃能查到的消息确实不多,很多证据也没了,但那些看似凌乱的、毫不相干的某些消息,又有一些还活着的老人,从他们那里问到的事,经她一整合,便能推断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这是苏媃之能。
她细心地将自己根据那些消息推断出来的结果写下来,呈给主子。
褚映玉安安静静地坐着,轻声道:“按照苏媃的推断,我娘应该是真正的长平侯夫人孟蓉,而现在的长平侯夫人,则是靖国公和元配妻子蒋氏所出之女孟芙。”
孟芙、孟蓉,合起来便是芙蓉。
一听就是姐妹俩。
“当年外祖母突然病逝,我娘得到消息时,确实伤心欲绝。然而为着肚子里的孩子,她仍是振作起来。却未想,挺着大肚子的孟芙突然登门,并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她,我娘受到了刺激,与孟芙发生冲罕,结果两人一起难产。”
“……当时在长平侯府里,府里的下人自然先顾着长平侯夫人,产婆也都被叫过去,孟芙没人理会,最后难产生下了一个死胎。”
“我娘虽然顺利生下我,却难产而亡,只怕连看都没能看我一眼。”
说到这里,她的双眼通红,难过得差点落泪。
先前她庆幸现在的长平侯夫人不是她的母亲,也尽量不去想生母的结局,结果发现,她真正的母亲比自己想像中的要惨。
若是她还活着,定然不会像现在的长平侯夫人这般厌恶自己,而是像“孟蓉”疼褚惜玉那般疼她的罢?
陆玄愔已经看完苏媃整理好的消息。
真正的长平侯夫人孟蓉难产而亡后,孟芙取而代之,伪装成孟蓉,对外说难产而死的是“孟芙”,并借着产后身体不好,避居到长平侯府的庄子里,以免被人发现她顶替了孟蓉的身份。
孟芙和孟蓉长得太像,两人都肖似祖母,加上孟芙有心学孟蓉的作派,又有长平侯、靖国公等帮她,为她扫平障碍,想要取而代之轻而易举。
太后虽在,但太后一直在宫里,自然不知道庆阳大长公主去世不久,她的女儿也难产而亡。
等孟芙在庄子里休养一年,又怀上身子,不宜出门,自然也有理由不用进宫给太后请安。
于是在她生下龙凤胎,可以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已经过去好几年。
好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的记忆模糊,想必太后对孟蓉的印象也模糊得差不多,就算察觉到性子有些差别,估计也看不出来,更不会多想。
孟芙确实聪明,这一招偷天换日,居然骗了所有的人。
唯一知道真相的,也只有靖国公、长平侯褚伯亭,以及已逝的长平侯老夫人。
陆玄愔下颌微紧。
他总算明白为何靖国公一定要他的王妃嫁给孟瑜山,除了和长平侯老夫人的约定,也是补偿被孟芙害死的孟蓉,弥补庆阳大长公主。
不管如何,靖国公和庆阳大长公主也是有些感情的。
只是这些感情,比不上男人手里的权势和家族传承。
明明终于知道真相,然而褚映玉心里却没有任何开心,反而极为压抑。
真相太过不堪,她甚至希望苏媃弄错了。
可理智上她又知道,苏媃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贸然将消息呈过来。
褚映玉神色恹恹,虽有陆玄愔宽慰陪伴,没有因太过不堪的真相而崩溃,可精神仍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消沉。
正院伺候的下人不知道她怎么了,一个个急得不行。
陆玄愔特地将公事推了,留在府里陪她。
“王爷,你不必这样。”褚映玉勉强打起精神,让他回去当差,“我没事的。”
陆玄愔接过丫鬟端来的药茶,亲自喂她,说道:“无妨。”顿了下,又加一句,“不忙。”
褚映玉没信他。
如今已经进入腊月,眼看就要到年底,各个衙门正是忙碌的时候,哪可能不忙?
只是她劝他去忙自己的事,他却稳稳地坐在旁边,甚至让宁福儿将一些紧急公文送过来,当着她的面处理。
褚映玉见状,没再说什么。
许是有人陪着,或许是这辈子有人疼着,纵使再难过,她也没有一直消沉下去。
晚上睡觉前,褚映玉将苏媃叫过来。
外面风雪交加,室内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下人都退到外面候着,屋子里只有褚映玉、苏媃和坐在旁边、神色冷峻的陆玄愔。
褚映玉问道:“苏媃,你这边掌握多少证据?”
知道真相后,她固然难受之极,但心里也是恨那些人的,恨他们害死她的母亲。为人子女,既然知道生母遇到那样的事,不可能不为她讨个公道。
纵使这公道中包括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外祖父。
可那又如何呢?
难道她还能因为犯错的人是长辈,是双亲中的另一个,是亲生父亲,是外祖父,便要饶恕他们,放弃为母亲讨公道?
若是她因为孝道饶恕他们,生母的血债又该如何偿还?
苏媃道:“奴婢掌握了一些证据,不过因时间久远,有些证据不足以证明,若是想要让……认罪,还需要找到更有力的证人。”
褚映玉微微倾身,认真地看她:“什么证人?”
“当年伺候静安郡主的下人,最好是静安郡主的陪房。”
苏媃嘴里的静安郡主自然是真正的孟蓉,庆阳大长公主的女儿。
现在的长平侯夫人不过是一个窃取别人身份和人生的卑鄙无耻小人,若是真正的孟蓉在,孟蓉肯定仍是静安郡主,想必应该不会被太后禠夺郡主封号。
是以苏媃直接称呼已逝的孟蓉为静安郡主。
褚映玉默默地坐在那里,神色冷峻。
静安郡主身边伺候的下人,早在孟芙取而代之时,便以各种借口赶去庄子,或是直接发卖,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能有多少个幸运地活着,她不敢保证。
毕竟当年孟芙能如此顺利地取而代之,靖国公和长平侯肯定都有出手,长平侯便罢了,以靖国公的行事之狠辣,断不会让那些人逃脱,活着变成把柄。
褚映玉想到这里,都有些不抱希望。
“没关系。”她喃喃地说,“就算没证据,我也可以去皇祖母那里告他们一状,若是皇祖母知晓他们做了那些事,以皇祖母对外祖母的情谊,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就是证据不足时,太后可能不会那么容易相信她。
但这又有何妨?
有时候,其实证据也不是那么重要,特别是对那些上位者而言,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早在去年,太后就因为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之事,恶了长平侯府,孟芙在太后这边早就失了信任和宠爱,从这一年,太后都没招她进宫便知。
只要能让太后相信现在的长平侯夫人是假的,便也能达到目的。
就是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想让太后真正相信,还是有些困难。
苏媃柔声说道:“王妃,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这半年来,暗九除了寻找孤鸿子道长外,同时一直着手调查长平侯府当年发卖出去的下人,上次他送孤鸿子道长回来时,属下曾问过他,他说已经有些眉目,何妨等上一些时日?”
褚映玉有些惊喜,“真的?”
“是真的。”苏媃点头,“暗九将孤鸿子道长送过来后,他就匆忙北上,许是真的有什么消息,只是因为不知道情况如何,属下也不好与您说。”
暗九将孤鸿子送到王府后,并未多作停留,就直接离开。
这事褚映玉也是知道的,为此还担心暗九会不会熬坏身子。培养暗卫不易,每一个都非常忠心能干,她可不希望轻易折掉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