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连算账都会啊。”
对了,这位王爷确实是位天才人物,只要他想学的,总能学得又快又好。只是人的精力终归有限,他平时的事情多,不能所有都亲自做了。
褚映玉瞅着他清隽好看的侧脸,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王爷,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陆玄愔轻描淡写:“生孩子。”然后又淡定地补了一句,“不会。”
褚映玉:“……”
褚映玉差点被他这一本正经的“不会生孩子”弄得笑崩。
男人当然不会生孩子,可他正经的模样,不免添了几分好笑。
正笑着,苏媃过来,有事禀报。
“什么事?”褚映玉含笑问道,神色透着几分轻松随意。
苏媃瞥见她脸上的神色,心中一叹,恭敬地道:“王妃,暗九回来了,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位叫孤鸿子的道士。”
褚映玉脸上的笑容僵住,缓缓地收敛。
“映玉?”
陆玄愔丢开手中的账本和笔,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凉,也不知道是室内的地龙烧得不够旺,还是其他。
他担忧地看着她。
褚映玉回过神,问道:
“他们在哪里?”
“刚进府里,就在外面候着。”苏媃道,“不知王妃可要现在见孤鸿子?”
褚映玉点头,冷静地说:“既然人来了,那便要见一见的。”
说着她站起身,不慎将旁边的砚台打翻,墨汁溅到她的手和裙摆上,在那白色挑线裙子上晕染开,将一条好好的裙子弄脏了。
褚映玉低头看着上面的墨渍,有些怔忡。
陆玄愔见状,朝苏媃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探臂将怔在那里的人抱了起来。
“王爷?”
他将人抱回室内,让丫鬟打来热水,帮她洗去手上的墨汁。
褚映玉呆呆地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在铜盆中细心地清洗,心里的茫然渐渐地退去。
“王爷。”她又唤了一声。
陆玄愔嗯一声,用帕子将她手上的水渍擦干,沉声说:“别怕,有我。”
听到这话,褚映玉那飘忽不定的心终于落下。
一刻钟后,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的褚映玉和陆玄愔一起出门。
他们来到外院的一处偏厅。
知道王妃畏寒,偏厅里放着好几个烧得极旺的火盆,虽然比不上地龙,多少也有些暖和。
褚映玉和陆玄愔坐下后不久,苏媃带着一名风仙道骨的道士进来。
这道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面有风霜之色,显然是赶了许久的路,然而却难掩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看着二十出头,唇红齿白,容貌秀丽。
若不是他的胸膛是平的,明显有男人的喉结,只怕都让人误以为是个姑娘。
典型的男生女相。
褚映玉怔了怔,狐疑地看他,迟疑地问:“你是孤鸿子?”
年轻道士朝两人行了一礼,声音略有几分嘶哑,“正是贫道。”
“你……”褚映玉越发的不可思议,“你的年纪看着不算大……”
道士含笑道:“回王妃,贫道今年已三十有九,明年就要四十。”
褚映玉:“看不出来……”
孤鸿子显然已经习惯世人对他年龄的质疑,十分淡定,那份从容,倒是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感觉。
褚映玉暂时将对他年龄的质疑放下,开门见山地问:“孤道长,听说你十多年前来过京城,路过长平侯府时,曾说长平侯府刚出生的姑娘是刑克六亲之命……”
孤鸿子脸色微变,说道:“王妃,贫道十几年前确实路过京城,被长平侯府请去为一位夫人治病,但并未说过长平侯府的姑娘是刑克六亲之命!”
见上首位置的雍王目光冷冽地看过来,眼中杀机尽显,孤鸿子心头一惊,在这大冷天的,生生出了一身白毛汗。
不怪他如此。
像他们这样的方外之人,其实也是血肉之躯,任他们本事再大,也大不过皇权。孤鸿子平时最不喜与皇家打交道,若不是这次被皇家的暗卫寻到并捉住,绑着回京城,只怕他都不太愿意踏入此地。
更不用说这位雍王,当朝的皇七子,他也是略有耳闻,知晓这可不是个善茬,若是被他盯上,自己日后只怕难以脱身。
褚映玉却不信,不悦道:“孤道长,你莫要骗我,这可是靖国公亲自说的。”
孤鸿子气得嚷嚷道:“贫道并未说过这样的话,若是王妃不信,贫道愿意与靖国公当面对峙!”
大概是性命攸关,也气得狠了,孤鸿子气咻咻的,那世外高人的形象都没了几分。
褚映玉不语,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似是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实性。
孤鸿子越发的急切。
他进京时,便已经打听过京城里的情况,知晓靖国公是雍王妃的外祖父,对于雍王妃而言,肯定是信任靖国公多于他这个陌生人,此乃人之常情。
“王妃!”孤鸿子继续道,“王妃若是不信,贫道可以发誓……”
褚映玉见他不过三言两语便破功,有些失望,看着不像是什么厉害的世外高人啊。
幸好孤鸿子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若是知晓,肯定要喊冤枉。
他不过是个闲云野鹤的道士,虽出自禹州城有名的松鹤道观,却也不是观中最厉害的弟子,只是生性散漫,喜爱玩山玩水,不愿受红尘羁绊,称不上什么世外高人。
褚映玉心绪虽乱,面上并未显,说道:“此事我自会去查证!孤道长难得进京一趟,不如在府中盘桓些时日,好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不知孤道长意下如何?”
她说得客气,却不容质疑。
孤鸿子除了应下,还能如何?
不管是他,还是他身后的松鹤道观,都无法和皇权对抗,他只希望雍王妃要查的事别牵连到自己和松鹤道观。
等孤鸿子被苏媃带下去,褚映玉脸上的平静破碎,露出茫然之色。
“映玉?”陆玄愔揽住她的肩膀,担忧地看她。
褚映玉迷茫地看他,喃喃地道:“王爷,我虽然早就知道外祖父的话不可信,没想到他话里只怕没多少真的,他在哄骗我……当年的事,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
天空阴阴沉沉的,到了傍晚时,突然下起雪。
褚映玉抱着一个掐丝珐琅的暖手炉,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絮絮而下的雪,此时天昏地暗,让人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陆玄愔从书房回来,拂去飘落在肩膀上的雪花,看她坐在窗边,这窗并未关严实,时不时有些雪花飘进来。
他走过去,一把将人抱起,远离冷风直灌的窗口。
摸了摸她被寒风吹得冷冰冰的脸蛋,他用一件大氅将她裹紧了一些。
褚映玉回过神,朝他笑,“王爷,我不冷的。”
陆玄愔哪会信她,难免迁怒伺候的下人,一群丫鬟嬷嬷被他凌厉的目光盯得战战兢兢的,差点跪下请罪。
还是褚映玉摆手让她们下去,说道:“王爷,是我想看雪的,不怪她们。”
作主子的不让关窗,下人有什么办法?
褚映玉不是个苛刻的主子,自己犯的错误,没法看着别人因自己受累。
褚映玉见他还绷着脸,转移话题,问他饿不饿,让人传膳。
夫妻俩默默地用了一顿晚膳,等洗漱过后,时间已经差不多,该就寝了。
两人躺在床上,陆玄愔如往常那般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哄着她睡觉。
只是这一晚,褚映玉睡得并不安稳,好几次都在睡梦中惊醒。
每次她惊醒时,陆玄愔也跟着醒过来,又将人好一阵哄,重新哄她入睡。
直到早上起来,她也不知道这一晚做了什么梦,感觉乱七八糟的,精神不免有些萎靡。
褚映玉的神色有些恹恹的,喝了杯酽酽的浓茶,总算振作一些。
没见到陆玄愔,她问道:“王爷出门了?”
“没呢,王爷在书房。”寄春服侍她梳头,一边往关得严实的窗看了一眼,“凌晨开始,这雪越下越大,现在仍是下个不停,外面的雪厚得都到腿肚,这种天气出门太遭罪。”
用过早膳,褚映玉叫来苏媃,询问孤鸿子的安排。
“奴婢将他安排在客院那边,着人盯着呢。”苏媃说道,“柳总管派了两个粗使婆子过去伺候,不过孤道长虽不太习惯,休息得尚可。”
褚映玉道:“我要见他。”
苏媃没有多问,去将孤鸿子叫过来。
褚映玉走出门时,发现天空还在下雪,雪花飘飘洒洒,天地一片苍茫。
寄春给她撑伞,一边叮嘱道:“小姐,小心脚下,这雪天地滑,别摔着了。”
雪虽然下得大,府里的下人时不时会清理正院到大门的路,以免影响到主子们出行。
褚映玉仍是在昨天的偏厅见孤鸿子。
孤鸿子依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经过一晚的休整,人看着都容光焕发不少,一看就知道昨就歇息得挺好的。
看来被困在王府对他的影响不算什么。
褚映玉先是让他坐,客气地问:“孤道长昨晚歇息得可好?”
孤鸿子恭敬地行了一礼,方才坐下,谨慎地回答:“多谢王妃关心,贫道歇息得不错。”
有丫鬟端着茶点进来,茶香袅袅,点心是素点,样式精致,看着极为美味。
雍王妃越是客气,孤鸿子就越是提心吊胆。
雍王妃自然没有雍王身上那股浓重到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看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宅妇人,年纪也不大,她的容貌秀丽之极,身姿纤弱,气质清雅,又融合了些许温婉柔和,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可憎可怕。
然而只要想到自己这次是如何被人绑到京城的,孤鸿子就心中难定。
褚映玉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昨晚没睡好,她的脑仁一抽抽地疼,精神也不太好。
不过到底沉淀了一个晚上,原本有些空茫无措的情绪压下来,恢复冷静,自然也有心思询问一些事。
“孤道长。”褚映玉问道,“听说你的医术很好?”
孤鸿子谦虚道:“只是略通岐黄之术,偶尔给人看一些风寒腹泄之类的小病,赚些盘缠罢了。”
褚映玉笑了笑,“孤道长未免太过谦虚。我听说你当年给因为难产伤了身子的长平侯夫人治病,当时太医都说,她伤了身子,只怕难再有身孕,却因孤道长帮忙,让她一年后便怀了身了,诞下一对龙胞胎……”
“孤道长,可有此事?”她盯着他,温温柔柔地问。
孤鸿子脸色变了变,艰难地说:“确有此事!不过长平侯夫人虽因难产伤了身子,却也不是不能治,贫道的师父曾经给不少不孕不育的妇人治过类似的病,是以贫道见多了,也知道如何治一治的。”
褚映玉点头,突然又问:“孤道长当年给长平侯夫人看病时,确定你医治的人就是长平侯夫人本尊?”
“……”
孤鸿子沉默地看她。
褚映玉又催促地唤了一声,“孤道长?”
孤鸿子叹道:“王妃,贫道以前不曾见过长平侯夫人,不知她是否是本尊,不过当时贫道被请去治病时,那位夫人住在长平侯府的一个庄子里休养,周围伺候的下人倒是不多,一个个口舌紧闭,不苟言笑,贫道当时只是为了弄些盘缠,并未多注意……”
“孤道长可注意到当时有什么奇怪之处?”褚映玉又追问。
孤鸿子想了想,说道:“庄子守卫森严,贫道被长平侯府的下人警告,不许乱走。不过有一次贫道去给长平侯夫人请脉时,正好听到她和长平侯哭诉,说什么她怀孩子辛苦,我就不辛苦,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坏了身子之类的……”
说到这里,孤鸿子不禁苦笑。
当时他以为长平侯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在妻子怀孕期间也让妾侍怀孕了。
这种事不少见,世间男子多薄幸,没哪个能在妻子怀孕时守得住的,是以他也没多想。
褚映玉默默地听着,脸上的神色很平淡,似是此事与她毫无关系。
好一会儿,直
到孤鸿子满脸愁绪地喝第二盏茶,她感叹道:“看来孤道长的医术确实很好啊。”
孤鸿子硬着头皮说:“王妃过誉了。”
褚映玉又问他一些问题,孤鸿子皆一一回答,没有任何隐瞒。
他其实不喜与权贵打交道,被带到雍王府时,亦做好心理准备,但随着雍王妃问的问题,知道得越多,他就越心惊,担心自己没法脱身。
直到她问完,便让孤鸿子回客院歇息,仍是没有放人的意思。
离开时,孤鸿子试探性地问:“王妃,不知贫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贫道好些年未曾回禹州,想回去看看。”
褚映玉很是和气地说:“孤道长若是想回去,我也不阻止,不过还望孤道长体谅,等到当年的某些事查明后,证明孤道长未曾说过本王妃刑克六亲这种话,孤道长便可以离开了。”
孤鸿子一听,就知道短时间内,雍王府是没有放人的意思。
他心里想要骂人,这靖国公安的是什么心,居然诬赖自己当年曾言刚出生的雍王妃刑克六亲,这不是想让雍王夫妻记恨自己吗?
而且,谁会如此狠心,说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刑克六亲这种话,那不是妖道吗?
虽不曾摸清楚事情真相,孤鸿子也知道自己当年给长平侯夫人治病时,可能卷入了那些豪门后院的龌龊之事,现在雍王妃开始翻当年的旧账。
一个不好,翻出个什么天大的秘密,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
他心里极为后悔,当初不应该贪图长平侯府丰厚的赏金的。
孤鸿子离开后,褚映玉静静地坐着。
直到火盆里的火快要熄灭,偏厅里的温度降低,陆玄愔过来寻她,终于让她回过神。
陆玄愔摸了摸她的手,发现冷得像冰块,脸色变得冷峻,直接用斗篷将她裹起来,带回房里,将她放到暖乎乎的薰笼上。
“王爷。”褚映玉感受着身子瞬间被热气包围,身体渐渐地暖和起来,平静地开口道,“当年长平侯夫人怀孕时,长平侯也让另一个女人怀孕了,我可能就是另一个女人的孩子,长平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在难产时就死了……”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其实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个见不得人的,若是如此,倒也能明白孟蓉对自己的厌恶和恨意。
因为孟蓉自己的孩子死了,反倒是她活下来。
陆玄愔握着她的手,想让这双手暖和一些,担忧地看着她。
“映玉……”
褚映玉朝他笑了笑,看起来心平气和,“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这其中还有很多疑问不能解,须得找到当年伺候长平侯夫人的下人,才能清楚真相。”
见他眼里露出心疼之色,褚映玉有些莞尔,“王爷,其实确认我不是她的孩子,我心里只有高兴。”
没有孩子不孺慕自己的母亲。
小时候的褚映玉总是很难过地想,为何母亲不爱她,只爱褚惜玉和褚瑾玉,难道
是她不好吗?
现在知道孟蓉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心里只有庆幸。
原来不是她不好,而是孟蓉不是她的母亲,所以不能爱她罢了。
陆玄愔见不得她如此,明明在笑,其实心里在难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还以为自己很平静。
“你很好。”他认真地说,“映玉,很好、很好!”
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明明出生后不久就被丢去青州,独自一人长大,七岁被接回京城后,无人关心,甚至被长平侯夫妻若有似无地排斥在外,将她困囿在内宅后院,用规矩教条束缚她,欲要扼杀她的本性,让她成为被人摆布的傀儡。
纵使如此,她也没有怨恨父母。
前世的她孝顺、乖巧、懂事,纵使被他们逼着替嫁,被千夫所指,痛苦不堪,仍是念着他们的生恩和养恩。
他一遍遍地说她很好,让褚映玉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变得轻快许多。
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轻松,甚至还能和他打趣,“王爷,大概也只有你说我很好了——不对,姚姨和阿桃也觉得我很好呢,姚姨从小就和我说,我是个很好的孩子,阿桃也很喜欢我……”
之所以没有被日复一日的规矩教条磨灭本性,亦是因为姚夫人和姚桃的支持和宽慰,她知道这世间还是有人爱她、觉得她是好的。
陆玄愔满心的怜爱最后变成了吃味。
又是姚夫人,又是姚桃!
每当听她用那般愉快的语气提起姚家人时,他心里就忍不住想,要是当年在青州,先认识她的是他,现在她嘴里提的,肯定是自己了罢。
虽然吃味,但陆玄愔其实也是极为感谢姚夫人母女俩的。
正是因为有她们的鼓励支持,才能让她在那些晦暗的日子里,得到足够的善意和爱护,让她成长时不至于太过绝望
询问过孤鸿子后,褚映玉又有了些猜测。
因暗九仍在寻找当年长平侯府卖掉的那些下人,褚映玉没再给他增加工作,而是找上苏媃,让她帮忙调查长平侯夫人身边的下人。
这些年,长平侯夫人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换了好几批,那就全都查一遍。
苏媃去安排这事,不过因那些下人不是被发卖,就是已经没了,查起来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褚映玉按耐下来等消息。
过了几日,褚映玉听说陆玄愔要带孤鸿子进宫给皇后看病,她有些吃惊。
“他能行吗?”
不是她怀疑孤鸿子的医术,而是这些年给皇后看病的人,都是医术高明的太医,就算从民间寻找的厉害大夫,也会经过重重审查,确认身份后,才带进宫里。
因孤鸿子当年掺和了长平侯府的事,褚映玉对他是有些不信任的。
“可以。”陆玄愔说道,将一份资料递给她。
褚映玉狐疑地翻开,发现这是王府暗卫查到的孤鸿子的资料,连他祖宗十八代都扒出来
,几岁被收入道观,师父、师兄、师弟是谁都一清二楚。
很快她的目光便是一凝,惊讶道:“他的医术居然这么厉害?”
松鹤道观在禹州城远近闻名,前任观主重山道长——也是孤鸿子的师父,他的医术有妙手回春的美誉,可惜已在十多年前仙逝。
现在的观主是孤鸿子的师兄,医术比之前任观主差了许多。
而孤鸿子则继承其师的医术,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多,主要是孤鸿子这些年一直在外云游,他一边云游,一边救治了不少人,这些人有平民百姓和乞丐,也有达官贵人,甚至还有西域那边的外族。
对于病人,他一视同仁,并未因为身份而区别对待。
他并不慕名,救了人也不留名,多是要些盘缠,于是也没有多少人知晓他是松鹤道观的弟子。
陆玄愔在纸上写道:【当年母后病重时,父皇曾经请过松鹤道观的观主前来为她医治。】
褚映玉目光微凝,心中了然。
想必现任的观主医术不精,自然没能治好皇后。
知道孤鸿子的医术比之他师父亦不逊色,请他为皇后看病亦是在理。
等陆玄愔带孤鸿子进宫时,褚映玉也跟着一起进宫。
出门时,她看向穿着一袭整洁道袍的孤鸿子。
大概是因为要进宫,他换上王府的绣娘特地给他做的崭新道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将自己的仪容打理一遍,唇红齿白,面容秀丽,看着不像个道士,倒像是哪家的小公子。
这模样长得实在太秀气了些。
而且也实在年轻,这些道士难道都这么驻颜有术的吗?
孤鸿子知道今日要进宫给皇后治病,他对此很淡然。
他不是那种脾气古怪的大夫,只是个世俗之人,只要给钱,他便治。如果没钱,若是自己手中尚有余资,那也是可以治一治的。
孤鸿子是外男,而且没有官身,想要入宫其实并不方便。
不过陆玄愔已经提前和宫里打好了招呼,加上皇后给他的令牌,是以带人进去还是十分容易的。
三人来到坤宁宫。
皇后早已得到消息,他们到来时,她便在殿内等着。
殿内伺候的宫人并不多,只有宫嬷嬷和翡音、坤宁宫的总管太监方德中几人守着,见到雍王夫妻俩带着一个陌生的道士进来,眼里皆露出希翼之色。
不过,这道士是不是看着太年轻了些?
就和世人对大夫有一种固定的印象,觉得大夫都是越老医术越精,毕竟大夫的医术确实也是一个需要时间积累的过程,老大夫钻研医术的时间长,自然也比年轻大夫要更厉害。
孤鸿子过于年轻的外形,让人不免生出些怀疑。
孤鸿子倒是很淡定。
他云游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以前遇到的病人对他也颇有质疑。
对此,孤鸿子向来表现得很从容,若是病人愿意相信他,他便治,若是不相信,他倒也不强求。
孤鸿子上前,恭敬地给皇后请安。
这世间没什么真正的方外之人,纵使是出家人,亦是生活在这红尘俗世之中,脱离不了吃喝拉撒等,不会真的清高到见到这世间的真龙至尊时,还会不识趣地拿乔。
皇后温言笑道:“孤道长不必多礼。”
然后又让人给他赐座。
她的神态从容,虽形容憔悴,一身病骨,却不失一国之母的雍容大气。就算知道孤鸿子的医术颇为厉害,或许对她的病有用,亦未失态。
褚映玉和陆玄愔也跟着坐下。
孤鸿子不喜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皇后娘娘,贫道今日来此,是受雍王所托,给您看病。请娘娘容许贫道越矩,要给娘娘的身体检查一番。”
旁边的宫嬷嬷问:“如何检查?可是要请脉?”
孤鸿子坦然道:“不止。”
宫嬷嬷和翡音哑然,皇后娘娘千金贵体,岂能让个外男随意碰触,就算太医每天过来请脉,也要在手腕上蒙着帕子。
“无妨。”皇后含笑道,“麻烦孤道长了。”
听皇后这么说,宫嬷嬷和翡音便不再出声,褚映玉和陆玄愔皆安静地看着。
孤鸿子先给皇后看脉,然后查看皇后的面色,接着观察皇后的眼鼻口以及后颈等地方,还有手腕及手臂等处。
虽知道这是在看病,但看到皇后要露出脖颈等地方给一个外男查看,宫嬷嬷等人一颗心还是提起来,好悬忍住没呵斥他放肆。
幸好,孤鸿子的行为虽然不妥,但他穿着道袍,神色肃穆,且容貌极好,给人一种方外之人的出尘飘逸感,倒也不至于太难接受。
孤鸿子检查得很仔细,速度倒也不慢。
检查完后,他心里了然,认真地说:“娘娘,你的身体衰弱,多有病痛,并非因病之故,
而是中毒所致。若贫道未看错,这毒已入肺腑,有十年之久。”
话落,整个大殿为之一静。
方总管下意识地看向大殿外,面露警惕之色。宫嬷嬷和翡音也紧张地看着孤鸿子,紧张中又透露出一种希翼之色。
陆玄愔沉默地坐在那里,双目幽深,只有褚映玉控制不住脸上的惊骇。
皇后的身体如此衰弱,居然是中毒所致?
皇后的神色未变,只是问道:“孤道长,这毒能不能解?”
孤鸿子神色凝重地摇头。
见状,宫嬷嬷等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显然他们也知道,皇后身体如此,确实是因为中毒之故。
先前听他一口断定皇后中毒时,他们心里确实涌起希望。
当初那些太医看来看去,根本看不出皇后病重的原因,只道是因先太子逝去,皇后伤心欲绝,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为此大病一场,身体便越来越不好。
后来还是松鹤道观的现任观主被请进宫给皇后看病,几经问诊,迟疑地道出皇后身体如此,是中毒所致。
那么多太医,都不能看出皇后身体真正衰弱的原因。
松鹤道观的观主虽看出,但也不太确定。
只有孤鸿子,给皇后检查完身体,一口道出皇后中毒,且十分笃定。
皇后见他摇头,倒也没有太失望,继续问道:“可有缓解之法?”
孤鸿子点头,正色道:“若是皇后娘娘信贫道,贫道倒是可以为娘娘缓解一二,延长娘娘的寿命。”
这下子,殿里的人都露出惊喜之色,褚映玉甚至忍不住微微倾身,一脸期盼地看着孤鸿子。
皇后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特别是看到儿媳妇有些失态的举止时,不禁莞尔。
她温声道:“本宫自是信道长的。”她微微坐直身,不紧不慢地说,“松鹤道观的陈观主是孤道长的师兄罢?当年他看出本宫中毒,并且曾道,本宫拖着这病体,纵是好药养着,最多也只能活个十年,便是极限。”
孤鸿子闻言,了然道:“娘娘后来用了别的药罢?”
若不然,皇后也不能撑到现在。
不过这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多也只能给皇后再多续命几年,而且越到最后,活着越是痛苦,不如死去。
皇后含笑点头,似是对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并不在意。
然而,若真不在意,她也不会苦苦支撑到现在。
皇后看了一眼儿子和儿媳妇,继续问孤鸿子,可以为她续多少年的寿命。
孤鸿子没说大话,只道:“贫道医术不精,最多只能给皇后娘娘再续十年。”
“十年啊。”
皇后挺直的身子微微塌下,靠入身后的松墨迎枕之中。
她眼里似乎多了什么,教人看不清楚,显然心里对这个“十年”并不是太平静的。
好半晌,皇后微微一笑,“十年也不错,足够了。”然后温声道,“如此,就劳烦孤道
孤鸿子道:“贫道自会尽力而为。”
接着孤鸿子去隔壁偏殿,将治疗方式写下来。
宫嬷嬷等人紧张地跟过去守着,殿内剩下皇后、陆玄愔和褚映玉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