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玉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她的情绪素来内敛,很快就恢复平静。
然后,她慢慢地后退,无声地福了福身就准备离开,非常果断。
发现她的意图时,苏媃和宁福儿都瞪大眼睛。
你都来了,居然还想趁着主子没发话就跑?这褚大姑娘的胆子原来如此大的吗?
两人心里都有些焦急起来,就要出声提醒主子时,他们主子总算转过身。
当对上那双清冽幽深的眸子,褚映玉退后的脚步一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媃和宁福儿见状,非常识趣地退离此地,同时将一脸迷糊的寄春也一并带走。
寄春:“……”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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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算是正式见面了=-=
褚映玉眼睁睁地看着苏媃和宁福儿退下,顺便将寄春一起带走。
这一幕让她有一种熟悉感,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上辈子的那个皇子妃,她并没有重生回到三年前。
与七皇子成亲后,虽然他回府的时间并不多,但每次他回来时,周围伺候的下人定然都会识趣地离开,不打扰夫妻俩。
那时候,苏媃和宁福儿也是这样,将满脸忧心的寄春带走。
其实寄春不用担心的,七皇子虽然对她没感情,但他从未苛待过她,甚至对她还挺好的,皇子妃享有的尊荣都给了她。
褚映玉想到上辈子婚后难得的清净日子和无尽的富贵,心里对七皇子还是有几分由衷的感激的。
如果没有莫名其妙的惨死就好了,她现在还是好好的七皇子妃,因为七皇子手握兵权,夫荣妻贵,连带着无人敢小瞧她、欺辱她,甚至讨好她、巴结她的人不少。
就连母亲和父亲每次见到她时,纵使心里不愉,也要乖乖地向她行礼,甚至忍着羞耻求她去救褚瑾玉。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她乖乖地上前,朝前方的男人行礼。
“见过七殿下。”褚映玉微微垂首,一丝不苟地行礼,向他赔罪,“臣女不知七殿下在此,打扰七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说到这里,她有些懊恼。
她真的不知道七皇子会在这里,每次来靖国公府,她都会来这边坐坐,这里偏僻,也意味着清净,不需要面对那些恼人的事情。
其实这里也是一个让她躲避麻烦的地方。
如果知道七皇子在这里,她一定会去别的地方找清净。
褚映玉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虽然没抬头,但她能感觉到对面的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这道视线太过强烈,让她无法忽视,心里慢慢地紧张起来。一如过去那几年,每次两人待在一起,他也是这般,会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
七皇子陆玄愔,因生来患有重言之症,素来不喜说话,一年半载都迸不出几个字。
他在北疆待了七年,立下赫赫战功,身上自有一股迫人的威仪气势,很少有人敢直视他,每次被他盯着,她都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会惹恼了他。
虽然七皇子从未在她面前动怒,可她就是有些悚他。
大概是从她替嫁开始,虽然替嫁不是她本意,但她确实也算是被塞给他的,不是他想要的妻子。
是以在他面前,她难免会心虚气短,无法理直气壮、心安理得的享受。
一时间,整个阁楼静悄悄的,只有秋风穿堂而过的声音,吹得外面的花木簇簇而动。
褚映玉暗暗地掐了下自己的手掌心,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
上辈子为了迁就他,每次都是她硬着头皮开口,甚至找话说。但那时候,他们是夫妻,她迁就他是正常的,现在他们不是夫妻,而且她这辈子也不想再替嫁,甚至不想和他待在一块儿。
就在褚映玉想鼓起勇气开口时,低沉的声音响起。
“抬头。”
这两个字简短有力,听着十分正常,甚至让人感觉不出说话的人其实有语言障碍。
褚映玉知道他说单字和双字时的语气是正常的,只要不超过三个字,都不会让人察觉到有异。
这会儿听到他开口,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她缓缓地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对面站在窗边的男人,然后又垂下眼睛,没有直视他。
在她抬头时,落在她脸上的视线越发的强烈。
褚映玉心里忐忑,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她能感觉到那种一寸一寸扫过脸庞的目光,令人无法忽视。
这种完全超出预料的事,让她格外的担心。
好半晌,又听到他开口道:“过来。”
褚映玉:“???”
这一刻,褚映玉真的担心起来,甚至怀疑七皇子是不是也重生了。
如果他是重生的,他这样的态度倒是不奇怪。
毕竟上辈子两人做了近三年的夫妻,就算没有感情,但男人的劣根性,是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另嫁他们,会让他们觉得好像被戴了顶绿帽子。
但如果他是重生的,他不应该先去找褚惜玉吗?
上辈子因为她替嫁一事,害得他与褚惜玉生生错过。
听说七皇子当初会答应这桩婚事,正是因为褚惜玉幼年时曾救过他,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事知道的人极少,就连她也是在婚后偶然得知。
据说太后当初会相中褚惜玉,也是基于她对七皇子有恩,再加上庆阳大长公主留下的遗泽,方才会选中她为七皇子妃。
在七皇子心里,想必这救命之恩应该很重要,当初他才会答应这桩婚事。
不过瞬息之间,褚惜玉想了很多,人却迟迟没有动。
更让她提起一颗心的是,对面的男人见她不来,居然抬步走过来,算是非常屈尊降贵。
随着他的走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褚映玉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深。
终于,他距离她几步时停了下来。
此时两人已经很近,近得她仿佛能嗅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气,这是他衣服上的薰香,常年穿着佩带,那气息也沾染在他身上,上辈子在床榻间被他拥抱时她经常能嗅闻到。
她的神智渐渐地有些晕眩。
褚映玉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忘记以往所学的规矩,不能直视身份比自己高的贵人,这是一种无礼冒犯,没有女子的柔顺贞静。
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修长有力,因常在北疆的战场驰骋,锻炼出精悍强壮的体魄,却又不显得过分魁梧,他穿着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锦衣,系着墨绿色祥云纹嵌白玉腰封,更衬得宽肩窄腰和大长腿,英气勃勃。
这一身锦衣华服,仍是难掩那征战沙场的气势。
不过那张脸确实极其俊美,又有皇子的清贵,矛盾又自然,是一个存在感极强、又极有魅力的存在,让人忍不住被他所吸引。
褚映玉向来知道他长得好,也知道凭着他这张脸,以及手握的权势,其实有很多贵女是不介意他身上的缺陷的,愿意嫁给他。
她怔怔地看着他熟悉的眉眼,二十二岁的陆玄愔和二十五岁的陆玄愔似乎没什么不同。
直到他突然伸手,她的瞳孔微缩,下意识就要退缩时,他又缓缓收回去。
对上他幽暗又专注的眼眸,褚映玉心头发慌,差点就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她仓促地后退一步,急促地道:“殿下,就快要开席了,臣女不能在此久待,还请见谅……”
说着她胡乱地行了一礼,也不等他开口,后退几步,转身就走。
她走得极为匆忙,此举是十分无礼的,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直觉再不走会出事。
褚映玉提着裙摆,匆匆忙忙走出楼阁,就看到守在不远处的苏媃几人。
她只是看他们一眼,扭头就离开。
寄春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跟过去。
苏媃和宁福儿目送她们离开,彼此对视一眼,又看向阁楼的方向。
褚姑娘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脚步看着都有些不稳。
不用问也知道,让她受到惊吓的肯定是他们的主子。
两人非常好奇阁楼里发生什么事,为何褚映玉的反应这么大,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他们能去探究的。
回到阁楼,两人看到他们主子站在窗前,专注地盯着下方。
阁楼的视野开阔,能看得极远。
陆玄愔静静地看着那匆忙地走在假山之间的纤弱少女,她朝着远处疾步离去,步伐透着慌乱和逃避。
直到她消失在层叠的假山之间,再也看不见时,他不禁闭起眼睛。
自从半个多月前,从安王府的赏菊宴回来,他做了一个梦开始,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陆玄愔从来不信鬼神,但这次,他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一种无法正常解释的事,或许和鬼神有关。
他梦到一个少女。
虽然是梦,但梦里的少女的容貌很清晰,并不是那种醒来后就会模糊,甚至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
那少女给他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他确认自己以前从未见过她,就算上个月在安王府的赏菊宴见过一次,但当时她刚被人从水里救出来,浑身湿嗒嗒的,整个人缩在苏媃怀里,狼狈不堪,他甚至没看清楚她长什么样。
熟悉则是因为在梦里,自己好像对她非常熟悉,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他难以移开目光。
起初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这半个月以来,他每晚都会梦到她。
他开始觉得,这应该不是一个梦。
直到三天前的夜里,他梦到她凤冠霞帔,坐上花轿嫁给自己。
然而,这个梦在他掀开绣着鸳鸯祥云纹的红盖头,她抬起一张美丽而苍白的脸,眼里难掩紧张时,便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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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是逐渐恢复记忆,不是一开始就重生哈。
现在男主的心理路程大概就是,他们肯定有宿世的姻缘,因为她在梦里嫁给他啦╮( ̄▽ ̄)╭
直到拐入一条小径,周围花木簇绕,肃静森然,褚映玉终于缓下步伐。
寄春一路跟着她,见她的步子总算缓下来,便上前去扶住她,支撑住她的身子。
前阵子落水时大病一场,虽然看似已经好了,其实褚映玉的身体仍是比往常要虚弱一些。今儿发生的事太多,耗心耗神,让她着实疲惫,一颗心仍是怦怦怦地跳个不停,身体都有些虚软。
她靠着寄春,怔怔地望着前方,一双眼睛没有焦距。
“小姐……”寄春欲言又止。
褚映玉看着秋风中略带着几分颓相的高大花木发着呆。
好半晌,她低声对寄春说:“刚才的事莫要告诉别人。”
就算她不吩咐,寄春也不会多嘴说出去,不管如何,小姐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私下见面的事,不宜传出去,以免对小姐的名声有碍。
寄春只是觉得,小姐的语气有些怪异,这叮嘱甚至显得有些多余。
她很好奇,刚才在阁楼里的那位锦衣公子是谁,虽只是一个背影,但那身气势着实慑人,让她有些畏惧。
她问过将自己带走的那两个人,他们并没有告诉她。
寄春先是应一声,小声地问:“小姐,刚才阁楼里的那位公子是谁啊?”
褚映玉神色有些复杂,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问。
这里毕竟是在外头,隔墙有耳,需谨言慎行,不管心里有什么疑惑,都不要轻言其他,也不要冒然询问某些事。
褚映玉略略定了定神,直到心跳渐渐恢复,情绪也稳定下来,说道:“走罢。”
她现在都不敢再随便走了,决定还是回到人群中。
虽然可能会被排挤、打压或嘲笑,甚至还可能会被找茬,但总比又不小心遇到不该遇的人要强,她现在对那些以往让她觉得清净安全的僻静之地有了心理阴影。
两人沿着小径走,这里有一条通往水榭那边的捷径,可以避免遇到其他人。
褚映玉现在最怕的就是被人误会她刚才私会七皇子,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小径两边的花木旺盛,因为少有下人打理,展现出一副野蛮生长的架势。
纵是深秋时节,草木凋零,仍是格外郁葱,花木繁芜,挤压在一块儿,能遮挡住视野。
花木间的小径弯弯绕绕,人走在其中,很容易就会迷路。
走了一会儿,前方隐隐有声音响起。
褚映玉猛地停下,拉着寄春,小心翼翼地躲到附近的花木丛中隐藏起来。
接着,她们听到一道略带哭腔的声音。
“你来找我作甚?我都要嫁七皇子了,反正你也不会娶我,你走,莫要再来找我……”
寄春瞬间瞪大眼睛。
她脸上露出惊骇之色,这声音无比熟悉,是二小姐褚惜玉。
寄春扭头看向小姐,发现她的神色很平静,并无什么意外之色。
褚映玉确实很平静,毕竟上辈子她就知道父母会逼她替嫁,自然是因为褚惜玉另有心上人,不想嫁给七皇子。
可惜父母都不会允许她胡闹,这可是太后作主定下的婚事,谁敢悔婚?
在静安郡主他们看来,七皇子是个非常完美的夫婿人选,中宫嫡子,圣人信重,手握兵权,可不是那些无权势的皇子比得上的,纵使有点缺陷也不算什么。
只要嫁过去,便是尊贵的皇子妃,荣华富贵尽在手中。
女子一生所求,不过是如此。
然而,这些都架不住褚惜玉在婚礼前消失。
长平侯夫妻俩发现小女儿不见时,迎亲的花轿都快抵达长平侯府,没办法,他们只好让褚映玉替嫁。
这可是皇家的婚礼,皇子娶亲,容不得任何闪失。
比起被发现姐妹替嫁的事,还是婚礼无法顺利进行,让七皇子、皇室成为天下笑柄这结果更可怕,他们承担不起宫里的圣人、太后和皇后的震怒。
褚映玉就是这么被逼上花轿,被迫替嫁。
寄春虽然惊骇,不过仍是竖起耳朵,想知道和二小姐幽会的男人是谁。
可惜那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模糊的几个字眼飘来,根本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无法确认其身份。
生怕被那边的人发现,两人并没有靠近,屏息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等着那边的人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寄春只觉得站得都麻木了,那边终于没了动静。
两人没有冒然行动,又等了会儿,褚映玉方才拉着寄春,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主仆俩匆促而行,绕了个大圈子,总算回到水榭那边。
看到不远处水榭中传来的笑闹声,寄春终于有种重回人间之感,不禁望向她家小姐。
褚映玉的神色极为平静,慢吞吞地走到路边一处石矶坐下。
周围路过的贵女疑惑地看她一眼,觉得这长平侯府的姑娘真是不讲究,路边的石矶随便乱坐,也不怕脏。
寄春心里憋着很多话,很想和小姐说,但这里人多眼杂,不敢冒然开口,憋得十分难受。
主仆俩一坐一站,安静无声。
直到那边席宴开始,她们默默地跟着人群一起前往摆席宴的花厅。
来到摆席的花厅,男女席是分开的,以一面鲜花簇锦的花墙隔开。
刚到时,就听到一道热情的声音响起:“映玉姐姐,这边,这边。”
褚映玉转头看过去,便见齐润怡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朝自己挥手,她身边还有明惠郡主、孟月盈和褚惜玉等人。
不说褚映玉心里怎么想,就是周围的贵女,都觉得齐润怡可真是个傻妞儿,也太不会看人眼色,实在不会做人。
只是看到她天真烂漫的笑脸,又有些羡慕。
能养成这般单纯直率,可见家里人极为疼宠,日子过得舒心,不需要她看人脸色,也不需要她小心翼翼地讨好谁。
褚映玉神色一顿,往那边走过去,朝明惠郡主行礼。
明惠郡主坐在主位,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后扭头和孟月盈说话,压根儿没搭理她。
褚映玉也没在意,默默地挨着褚惜玉坐下来。
褚惜玉转头问:“长姐,你先前去哪里啦?怎地一直不见你?”
褚映玉看她,她脸上的笑容娇憨又讨喜,浑然看不出先前在某个男子面前委屈恼怒的模样。
“长姐,你看我做甚?”褚惜玉不解地问。
褚映玉微微摇头,轻声道:“随便走走。”
见她不欲多说,又是一副沉闷无趣的模样,褚映玉不禁撇嘴,扭头和齐润怡说话。
天色稍晚,宾客们纷纷向主人辞别。
褚映玉和褚惜玉一起去找长平侯夫妻,与他们一起坐上马车离开。
回去时,褚映玉独自坐一辆马车,褚惜玉并没有过来,而是跟着父母、褚瑾玉同坐一辆马车,一路欢声笑语回家。
回到府后,因静安郡主面露疲惫之色,长平侯便让几个儿女回去歇息,扶着妻子回正院歇息。
离开前,褚瑾玉朝褚映玉翻了个白眼,又哼一声,显然还在记恨出发前她骂他嘴臭的事。
褚映玉直接无视他,带着寄春回秋藜院。
这一天下来,褚映玉也觉得疲倦得厉害。
由丫鬟们服伺着洗漱更衣后,她躺在榻上,默默地盯着上方的承尘。
寄春端了一盏热茶过来,“小姐,先润润喉。”然后又说道,“现在天气干燥,你昨晚睡觉时有些咳嗽,明儿我去吩咐厨房给您做份梨汤。”
褚映玉抿了几口茶,随手将茶盏放到一旁的黑漆螺钿的案几上,抬眸看到寄春欲言又止。
她不禁笑了下,“有什么事就说?”
因在室内,还是自己的地盘,寄春胆子大了许多,小小声地问:“小姐,今儿……二小姐她?”
褚映玉朝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她确实不知道。
上辈子,她只知道褚惜玉有一个心上人,为此不惜在婚礼前夕逃婚,差点让婚礼无法进行,闯下滔天大祸。
后来她嫁入七皇子府后,极少回娘家,与娘家亦不亲厚,并不怎么关注娘家的事。她只知道直到自己死时,褚惜玉仍是待字闺中,婚事没有着落。
很多人都说,褚惜玉这是在等七皇子,是她恬不知耻地抢了妹妹的婚事,害得褚惜玉和七皇子错过。
他们一个不嫁,一个时常往军营跑,不在府里,自己这七皇子妃就是个摆设。
说的人多了,相信的人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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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琉璃梅花枝子的座灯上插着一支婴儿臂粗的白蜡,照得一室亮堂。
陆玄愔立于卷草彭牙大书案前,专注地作画。
宁福儿站在一旁伺候,看到画上渐渐出现的娴静秀丽的少女,栩栩如生,心下赞叹不已。
世人只以为七皇子擅长征战,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想必定是一介粗卑武夫。却忘记了七皇子在十五岁前,也曾在上书房读书,教导他的是当世大儒。
七皇子陆玄愔不仅精通君子六艺,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且书画极佳。
他们家殿下文韬武略,不管学什么东西,学得又快又好,这天下似乎没什么能难得到他的事。
大概是老天爷也嫉妒他太过优秀,才会让他生来有疾。
陆玄愔终于停笔,就着明亮的光线,默默地凝视画中清雅秀气、巧笑嫣然的少女,脸上的神色莫测难辩。
宁福儿揣度片刻,试探性地开口:“主子,褚姑娘已经有婚约……”
话还没说完,就见七皇子冷冷地看过来,眼神冷冽。
那一瞬间,宁福儿有种回到北疆,跟随主子埋伏猎杀敌人的错觉。
宁福儿的腿肚有些抖,不过面上看着很镇静,继续道:“据说这桩婚事是长平侯老夫人生前定下的……”
长平侯老夫人是在褚映玉七岁时去世的。
大概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儿子、儿媳妇并不喜大孙女,为了大孙女的未来,便豁出老脸找靖国公商量,最后给褚映玉和孟瑜山定下这桩婚约。
“……孟瑜山两年前出京游学,预计明年会归来,届时两家便开始议亲。”
宁福儿说着刚查到的消息。
因他们殿下对褚家的大姑娘极为关注,甚至可能想要换个未婚妻,是以他们这些贴心的下属自然要查清楚人家姑娘的情况,好为主子分忧。
只是他们没想到,褚姑娘居然已经有婚约。
这就麻烦了,人家都有婚约,主子总不能强娶豪夺吧?
见他依然冷冷地盯着自己,宁福儿有种危机感,求生欲极强地说:“不过,听说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并不满意褚姑娘,她更喜欢娘家忠勇侯府的侄女,欲为嫡次子聘娶齐家大姑娘……”
闻言,陆玄愔微微皱眉。
一看他这表情,宁福儿就知道主子心里不高兴了。
这种不高兴,大概就是觉得靖国公世子夫人凭什么敢不喜欢褚姑娘。
果然,主子这是终于开窍了,知道姑娘的好,这一开窍,觉得心上人哪哪都好,容不得别人说她不好,不喜欢褚映玉的人一定是有什么毛病。
陆玄愔低首,看向画里的少女。
她已有婚约这事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回忆梦里的事,说明褚映玉与孟瑜山最终无缘,她最后还是要嫁给自己,是他的妻,他的皇子妃。
今日在靖国公府见到她时,陆玄愔更确认这点。
陆玄愔今日去靖国公府,并非为给靖国公祝寿,只是想去见见她,确认一下。
确认梦里的姑娘是否真实存在,确认自己的心意。
见到她时,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那种愉悦的、欢喜的,甚至想要将之拥入怀里的心情,证明梦境绝对是未来的启示。
宁福儿见他专注地盯着画中人,便确认褚映玉与孟瑜山有婚约这事,并未让主子退缩。
既然如此,作为贴心的下属,肯定要为主子分忧的。
嗯,该怎么在不损及未来皇子妃名声的情况下,让孟褚两家的婚事能顺利解除呢?
靖国公寿宴结束的第二天,褚映玉仍是没有去正院请安。
长平侯府里谁人不知,大小姐除非病得起不来,不然每日都是寅时便起,然后洗漱更衣,略用过一些朝食,便去正院给父母请安,风雨无阻,博足了孝顺名声。
可自从在安王府的赏菊院落水后,大小姐居然不再去请安了。
寄冬往内室探头,层层帷幔遮挡了她的视线。
正当她要掀开帷幔时,寄春走出来,看到她探头探脑的举动,神色一冷,抓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
寄冬被她扯着,手臂有些生疼,不太高兴,叫道:“你干什么?”
“闭嘴!”寄春压低声音,“小姐还在睡呢。”
寄冬噎了下,满脸惊疑不定。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小姐居然还在睡?睡懒觉这种事,可不像大小姐会干的,二小姐还差不多。
来到外间,寄春终于放开她,冷声警告:“小姐昨儿没休息好,不许进去打扰小姐。”
如果是平时,听到她这话,寄冬肯定不高兴。
都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领一样的月例,凭什么大小姐屋子里的大小事都是由寄春作主?
不过现在,寄冬倒是没心思去争这个,而是问:“大小姐身子真不舒服?昨儿回来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明明昨天还能去参加靖国公的寿宴,回来时看着也没什么。
寄春面不改色地说:“小姐昨儿累着了,又吹了冷风,夜里歇下时就有些咳嗽。”然后又吩咐道,“等会儿你去厨房那边,让人给小姐做盅梨汤过来。”
寄冬嘴里应下,眼睛转了转,“自从小姐落水生病后,已经许久未曾去给夫人请安,这样不太好吧?”
不说只是有些咳嗽,以往就算是月事来了,身体不适,大小姐也会忍着疼去给夫人请安。
寄冬心里不免嘀咕,大小姐这是突然生起逆反心,终于不再忍受夫人的偏心,用这样的方式来抗议?
可她这么做,实在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
俗话说,天底下无不是父母,世人只会觉得儿女不孝,可不会觉得父母不慈,届时人们只会说大小姐不孝,而不会指责侯爷、夫人偏心。
寄春道:“没什么不好的,小姐实在不舒服,我已经让人去夫人那儿告诉夫人一声,想必夫人定能谅解的。”
寄冬撇了撇嘴。
夫人谅不谅解她不知道,但一定会更不喜大小姐,大小姐以后的处境更不好吧?她心里突然有些焦急,如此下去,自己还有出路吗?
果然跟着大小姐是没前途的,要是能去二小姐院里伺候就好了。
静安郡主站在紫檩木座的穿衣镜前,由着丫鬟服伺更衣。
寻芳走进来,温声道:“郡主,大小姐院里的下人过来说,大小姐今儿身子不适,不能过来给您请安。”
听到这话,静安郡主原本微笑的唇角瞬间耷拉下来。
周围伺候的丫鬟嬷嬷的呼吸都放得极轻,室内变得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直到外头响起一道轻快的笑声,静安郡主脸上的神色稍霁,丫鬟嬷嬷们也跟着露出笑意,一脸喜爱地看着走进来的二小姐褚惜玉。
褚惜玉迈着轻快的步子,宛若花丛中穿梭的蝴蝶,翩跹而至。
“娘,女儿来给您请安了。”
静安郡主看到小女儿,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慈爱地说道:“你今儿怎地起这般早?昨日累坏了,好好歇息方是,不用特地过来。”
褚惜玉搂着母亲的手撒娇,说道:“我想母亲了嘛。”说着往周围看了看,疑惑地问,“怎么不见长姐?”
她早就习惯长姐每天都会准时过来给父母请安,从来不会偷懒,更不会像自己一样睡懒觉,这让褚惜玉大为敬佩。
反正她是做不到像长姐这般自律又自虐的。
幸好父母宠她,没让她天天起个大早过来请安,府里也没有其他的长辈,母亲是最大的,不会有人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