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家的小娘子—— by陈六羡
陈六羡  发于:2024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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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一个高大的男学生叫起来:“原来刚才是你推的我,害我全身都湿透了!我让你做功课,给钱的。”
“那是你逼我的,我不愿意。”
“闭嘴,别说了。被院首听到,又多一条大过。”
人群发出大笑,两人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苏秉淮抬起手,打住散播开去的嬉闹,正色道:“今日,我不会罚你们任何人。所有刚才举起手站出来的人,你们看看周围人的脸,无论是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人,他们和你一样,在书院里读书,皆是为了家国社稷。”
“家国二字,家为先,不论大小,不论高低。士族大夫,贩夫走卒,成黎民社稷。希望你们不要忘了,今日你们入同一河流,日后齐心协力,为同一家国。”
院首的一番训话完毕,堂里比之前更静。
面对着几十双充满迷茫与震撼的眼睛,苏秉淮轻轻地挥手,示意所有人:“下午书院停学,你们都回各家去吧。”
直到苏秉淮的身影离开了戒严堂,才有人开口问。
“你们听懂苏院首的话了吗?”
“似懂非懂。”
“管他呢,至少不用受罚了!”
“不用上课,回家去咯!”
周围又传开了一阵阵的欢呼声,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了戒严堂。
“韩子瑜,你又闯什么祸了?”
书院大门口的石狮子旁,斜靠着两个人,听到前头风风火火冲来一人,还在牌坊下呢,就传来了中郎将中气十足的怒吼,直冲着这里而来。
韩子瑜下意识地往梁映章身后的石狮子一躲。
一根闪着寒光的银头长枪挥过来,端端从梁映章的头顶飞过去,顿在半空中,被韩子瑜伸臂接了个正着,没扎中石狮子的铜铃般大眼。
韩舒眯起眼睛瞧,是个有些面生的俊俏小姑娘。
“哥,这是相府的小娘子,打坏了你可赔不起。”
韩舒朝韩子瑜瞪去一个狠眼,爽利收枪,打量起眼前的人儿来,“你就是宋清辞的妹妹?我是你兄长的好友,你可以像韩子瑜一样称呼我。”
韩子瑜在一旁翻白眼:“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你。”
“我还没找你算账!”
韩舒一个巴掌拍过去,正中韩子瑜的后脑勺,揪着他的耳朵教训道:“学监说你怂恿同学跳河。韩子瑜,你可真行,书不好好念,净给我惹事生非!”
”大哥,你放手!”
梁映章尴尬不失礼貌地地笑笑,蹲低身子,从兄弟俩中间默默躲开。
韩子瑜疼得哇哇大叫,瞄到正在逃离家暴现场的梁映章:“梁映章,你也太不够义气了,快跟我哥解释清楚!”
韩舒往梁映章那边看去,发现她身上也有湿漉漉的痕迹,走过的地上还在滴水,“韩子瑜,你把人家姑娘怎么了?这也是你干的?”
眼看韩舒又要拔枪,梁映章不得不冲过去,挡在他面前,紧张地解释道:“韩子瑜是帮我来的。他没有欺负我。”
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韩舒的脸色由铁青变得红润,大力拍韩子瑜的肩膀,大声夸赞道:“干得不错,都会英雄救美了。”
“……”韩子瑜耳朵红了。
韩舒笑眯眯地看向梁映章:“你在等相府的谁来接?”
梁映章摇摇头,应该是管家。
日下三竿,书院里就剩下她一个学生了。
苏秉淮走出来,看到她还在门口广场上的狮子石墩那儿坐着,惊讶道:“怎么,相府没人来接你?”
按正常放下学的时辰,还有在等一个时辰相府的马车才会来书院。
梁映章刚要开口,却先打了个喷嚏,好在是正八月,夏暑未消,头顶的太阳把她的头发和湿掉的衣服烤了个半干。
“还钱。”
“还什么钱?”
苏秉淮对在面前摊开要钱的手感到疑惑。
梁映章抬起下巴,争理道:“你在我这里骗吃骗喝,一文钱没出。我总得收回点本金吧。你是当院首的大官,不会连这点茶饼钱也不肯给吧?”
苏秉淮认栽,掏出五两银子,给了她。
梁映章一看到钱,顿时乐开了花,什么烦恼都被抛在了脑后。
“不生气了?”
“我哪敢。”
苏秉淮看小姑娘还在闹变扭,释然笑道:“你可以继续把我当作钟楼上的敲钟大叔。我也会保守你的秘密。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约定,可好?”
“行!”
梁映章爽快答应,“但是你下次吃东西得付钱。”
苏秉淮顿了顿,故意皱眉:“相府这么缺钱吗?这点小钱还跟我算。”
在钱的事上,梁映章精明的很,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相府是相府,我是我。你吃了我的东西,自然要算钱。”
苏秉淮无奈地笑了。

有人重重拍在案桌上,令茶盏震了三震。
“负责风和殿的监理官蒋添明全家被灭,唯独没有找到他的尸首。我们的人提早出发几日,没想到还是迟一步,消息依旧走漏了。”
拍桌子的人是谭念月,他的对面坐着其他几位刑部官员。
宋清辞坐在他旁边的椅子里,面色凉薄,“早或晚都无法阻止有人想杀他灭口。从彻查风和殿的账开始,消息就已经传出去,逼那些人按耐不住先动手了。”
谭念月道:“这证明了缺失的一百万两造款的确是跟蒋添明有关。哪怕不是他贪污的,他也一定知道那些银两的去处。想灭他口的人或许是畏惧他说出真相,才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他死。”
宋清辞点头道:“这些人为了保护自己,往往都藏有私密账本,记载所有的行贿记录。让派出去的人仔细搜查蒋添明的家中,还有跟他有密切往来的人员。”
谭念月道:“你说他会不会带着账本逃了?”
宋清辞把茶盏放下,准备动身走了,“如果账本在他自己身上,他一定会想办法再次出现,寻求一条活路,或是多一条死得更快的路。”
直到人离开,谭念月才想起要请他吃饭,忘了说了。
刑部外头,冯魏已经把马车准备好,好像是料到他会在这时候出来。
看见他出来,冯魏立马迎上去:“侍郎,回侍郎府吗?”
落日之下,宋清辞那一袭绯红官服,都被暮色笼罩。除了身上的暮色,在他的心头总有一片暮色浮沉,他缓缓开口道:“去相府。”
梁映章平时没机会出来单独逛市集,趁着今日放学早,去莫小九上次说的东市去打听桂月糕点比赛的情况。
她先去一家成衣店,买了身干净的衣裳,把身上的学院服换下来。
也多亏了苏秉淮的那五两银子,她才能这么悠哉地大街上逛着,一边逛一边吃。此时的她,好像回到了从前在老家无忧无虑的日子,帮翁翁干完店里的活,她就喜欢独自走街串巷,东瞧西看,给自己找乐子。
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她意识到再不回相府就来不及了。
然而意外就这么发生了,旁边一个乞丐突然冲出来抢走了她手里的肉包子,梁映章自己没什么大反应,一个中年妇女反倒忽然大叫起来。
“抢东西了!有小偷!快抓住他!”
周围的人都很热心,看到她一个小姑娘被抢了东西,立马跑去追,很快把那个乞丐按在地上,“小姑娘,你什么东西被抢了?”
“是小姑娘的钱串子。”
天色黑,中年妇女看差了也不奇怪。梁映章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他没偷我钱,只是一个肉包子。你们把他放了吧。”
男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梁映章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察看,发现他的额头流血了,浑身脏兮兮的,胡子拉碴,看着四五十岁上下,落魄了很久的惨状。
男人总算动了一下,伸出脏手去捡地上被踩烂的包子。
梁映章想阻止他,但是他还是狼吞虎咽地把那个包子给吃了,连流到手上的汤汁也舔得一干二净。
看到他如此饿急,梁映章把手里剩下的食物都给了他。
众人见闹了一场乌龙,立即松了手。
“这个男人有手有脚,偷人小姑娘包子吃,真是没出息!”
“大伙儿都散了吧!”
这时,谢琉璃骑着马巡街刚好路过这儿,看到人群聚集,便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见到是掌管京中治安的武侯,立马解释了缘由。
谢琉璃朝梁映章看去:“你没事吧?”
梁映章头一回见到骑马穿甲的女武官,愣了半天。
那位热心的中年妇女安慰梁映章:“小姑娘,不要怕。这位是京中的谢武侯。负责这一块的治安城禁,你有什么委屈就对她说。她会帮你出头。”
“我没事。”
谢琉璃无声地打量着梁映章,脑子里回想在哪里见过她。
“你是侍郎府的小娘子?”
谢琉璃想起来了,这不是上回在街头碰到和宋清辞同乘一匹马的那名女子吗?她跳下马来,走到梁映章面前。
毕竟陌生,梁映章有些犹豫。
谢琉璃看出她的顾虑,表明自己的身份:“莫怕,我叫谢琉璃,是京城武侯。与宋侍郎是旧相识。你一个人出来的,要我送你回侍郎府吗?”
听到对方与宋清辞认识,梁映章放下了不少戒心,“我叫梁映章,住在相府,侍郎是我兄长。”
“梁姑娘,我送你回相府。”
“多谢。”
蹲在地上吃包子的男人望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撩开了遮挡在眼前的乱发,眼底露出一丝精光,接着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谢琉璃没想到,她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当街暗算。
当时夜色漆黑,她们正往平昌坊的方向慢慢骑马而去。中途遇到了一波正往客栈里投宿的外地商客,马车货车拦在了路中间。
谢琉璃不得不绕道而行,走了旁边一条街。
街道虽窄,人没主街上多,灯照也黯淡许多,但是临近夜市,不算偏僻。不知何故,马突然受到惊扰,将她二人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谢琉璃一边要控制失控的马匹不伤害行人,一边又要去顾梁映章,一道黑影闪过去,在乱成一团的现场,梁映章已不见了踪迹。
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攘攘,依旧如故。
谢琉璃懊悔莫急,这下糟了!
相府的人没在白鹿书院外头接到梁映章,一打听才得知今日书院里发生的事情,所有学生被提早放学,比往日提早了两个时辰。
找不到人,把相府上下可急坏了。
等到天黑,等来的却是谢琉璃派人传来的坏消息。
相府的厅堂内,气氛沉到了谷底。
宋相神情凝重地坐在紫檀圈椅里,从得知梁映章失踪了开始到现在,一句话也没说过。无言的气场,令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栗。
宋毓敏的急切全写在脸上:“映章才来虹陵没多久,认识的人就是相府或是书院的人。是谁会劫走她,目的又是什么?”
丞相的威严谁都畏惧,谢琉璃也不例外,她心知自己难辞其咎,只得继续道:“劫走梁姑娘的是一个成年男人,当时夜色很黑,对方身手矫健,故意制造混乱趁机掳走了梁姑娘。我已叫人画了大致的肖像,命京城卫在进行全程搜索。”
“先不必这么做。”
厅堂外头,传来了一道掷地有声的声音。
宋清辞从外头匆匆赶到,刚得知消息,当下有了判断:“对方目的不明,若是抓捕的声势太大,惹恼了对方,映章的处境会更危险。”
谢琉璃明白了他的意思:“侍郎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宋清辞道:“父亲刚才说的对,映章在京中来往简洁,劫犯劫走她最大的可能性是冲着相府来的。抑或是,冲着我来的。”
月色的冷辉沾在冷峻的眉眼上,寒到怵人。
宋毓敏恍然大悟:“清辞,难道是你最近在查的案子……”
这时,一言不发的宋相抬起手,脸色阴沉:“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要让映章安然无恙地回府。若是她有一丝损伤,我定不会放过任何相关人等!”
宋相一掌重重地拍在圈椅扶手上,震颤在每个人的心头。
陈嫣怔在当场,目送着宋相挥袖离开的背影,牢牢握紧丈夫的手。
宋清辞走过去道:“父亲,母亲,您二位留在府中,尽可不必忧虑。”
陈嫣握住他的手,惶惶不安:“清辞,映章她不会有事吧?她的失踪真的跟你查的案子有关吗?这个案子如此凶险,你千万要小心!”
宋清辞暗下眼眸:“我绝不会让她有事。”
朗水院里,星辰稀疏,寥寥几颗,都躲在云后面,即将圆满的明月悬在空中,散发着一圈淡黄色的光晕,提醒地上的人们,要月圆了。
宋清辞一走进去,就听到了绿绮她们几个抱在一起担忧地哭泣。
“书院里的事,她跟你们讲过多少?”
绿绮抹着眼泪,一边道:“小姐每次回来,都挺开心的。但我们都看得出她神情里显得很疲惫,会发一些小牢骚,功课太难之类的。她还在为练琴的事苦恼,说自己最喜欢算术这门科目,学得最认真。”
“她跟你们提过书院里的人吗?”
“小姐只说过交到了朋友,没说是谁。不过她最近几天都自己做点心拿去书院,我想是给她说的朋友品尝。”
宋清辞轻轻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熟悉的屋子里,被一件件不属于他的物件所占据,突兀却不多余。
宋清辞想起前几日匆匆的一面,他并非刻意疏离,而是脑子里被公务上的事缠着,来不及多寒暄。事后想来,有些后悔对她太过冷淡。
压在书房镇纸下面的那道题,也不知她解开了没,不见她主动来问。
一道响亮的嗓音惊动了他的沉思。
“宋清辞!”
韩舒熟门熟路地跨进门院,后面还跟着一位长身的少年,正是韩子瑜。
“令妹失踪的事我听谢琉璃派来的人说了,你需要人手只管说,我的羽林军随你差遣。”韩舒把身后的人推上来,“韩子瑜,快把书院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梁映章被那道黑影掳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
对方从后面捂住她的嘴,不给她发声呼喊的机会,粗砺的嗓音发出来:“接下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我。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听明白吗?”
梁映章从对方的手上闻到了肉包子的味道,她十分不解,为什么一个抢包子吃的乞丐会武功,更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挟持她。
她乖乖点头,不敢乱挣扎。
对方问她:“你是相府的人?”
“你认识宋丞相?”
“宋清辞是你什么人?”
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用点头来回答。
梁映章稍稍回了一下头,就被对方按了回去,但是对方松开了手,允许她开口:“你可以讲话,但是不准回头。回答刚才的问题!”
“他……他是我兄长。”梁映章头有点晕眩,加上惊吓过度,有点站不稳。
对方摸到她的脸颊烫得惊人,顿时有些无措,先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撕成两半,其中一半塞进梁映章的书袋里。
“我现在送你回侍郎府。这个东西你交给宋清辞。如果他还想要另一半的话,让他在两日后来郊外的城隍庙见我。”
梁映章迷迷糊糊地答应下来,“他问我你是谁,我该怎么回答?”
对方保持着十分的警惕,对梁映章的试探立即察觉:“小姑娘,你很机灵。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看了账本,你的兄长自然就明白我是谁了。”
他说完,将梁映章从后颈打晕了。
由于城中没有进行大肆的搜索,那个人轻易地乔装成挑夫,把装在竹篓里的梁映章放在了相府大门口的不远处。
混沌的黑暗中,梁映章闻到了那股幽山雪松的气息。
“翁翁,阿映疼……”
宋清辞示意大夫扎针轻点,俯下身去倾听,“哪里疼?”
此后,梁映章没再说梦话,冷汗眼泪跟着一起流淌下来。
朗水院里,气氛低沉,鸦雀无声。
宋相坐在一把搬到床边的椅子里,亲自看着大夫给梁映章扎针,大夫额头的热汗直冒,旁边的助手不断给他擦汗。
仆人们进进出出都是刻意蹑手蹑脚,丝毫不敢发出大的动静。
此时已是深夜,宋毓敏和陈嫣夫妇闻讯赶过来,看到失踪了几个时辰的梁映章,松了口长气,“清辞,你是怎么把人找回来的?”
绿绮哽咽道:“小姐被放在相府门外,被门口守卫发现的。”
“什么!”
夫妇俩异口同声。
宋毓敏将宋清辞悄悄拉到一旁,面色严峻地问道:“清辞,劫走映章的人是谁你有眉目了吗?”
宋清辞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床榻那边:“一切等映章醒来再说。”
宋毓敏连连点头:“也好。大夫怎么说?”
这时,床那边传来了梁映章病痛的呻吟声。
宋相跟着一动,探过身去,试着叫醒她:“丫头?”
“翁翁……”
床前,梁映章看到了自己的翁翁梁辉,一会儿是他叫醒她起床的场景,一会儿是在山坡上他伸手接住她的场景,一会儿是冰天雪地里他在马背上疾驰,呼啸的风声从刀锋上刮擦过,滚烫的液体溅在襁褓之中。
一双大掌挡住了她惊恐的视线。
好多条人影围拢在床前,占据了梁映章朦胧的视线,她在其中找寻那个人,目光涣散,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兄长……”
“我在。”
“……书……书袋。”
宋清辞的脸放大数倍,惊动的波澜在他眼里渐渐熄灭,梁映章不堪重负已经阖上了沉重的眼皮,再次昏迷了过去。
大夫诊断道:“相爷,侍郎。小姐感染风寒,接连受到惊吓,身体不堪打击引起了高烧。我已为小姐施针,打开穴道排出热毒。后半夜极其关键,要不断用冷敷法为其体表降温。若是体内热毒不散,烧到脑子,哪怕是醒来,也会变痴傻。”
话音未落,宋相击案而起,释放了雷霆大怒:“混账!”
大夫和一室的仆人跪了一地,不时有隐隐的啜泣声传来。
绿绮秋意和冬蝉三人跪在地上,紧抱在一起,互相依偎着,泪水涟涟。
陈嫣美眸湿润,伏在丈夫的胸口,音色止不住地颤抖:“怎么会这样?”
朝堂之上,文帝往下面一扫,原本宰相站的地方空空荡荡。
大太监解释道:“陛下,宋相今日告假。”
文帝讶异道:“几十年如一日未曾缺席早朝的宋相,今日破天荒地没来,也算是朝堂上的奇闻了。可知是什么事?若是身体有恙,派太医去相府问诊,无论多名贵的药材都要送过去。朕的身边可少不了宋相。”
底下的文武百官闻言,心领神会,心思纷呈。
朝殿结束后,文武百官从两边的侧门陆陆续续退出来。
太子满腹心事地从大殿的正大门走出来,韩舒了迎上去,两人同时朝着另一边望去。那是瑞王和一群官员,正在边走边议论朝事。
瑞王感知到太子的注视,停下与旁人的交谈,朝太子望回去,神情泰然自若。
直到太子走远后,瑞王的神情些微变动,逐渐严谨起来:“风和殿的案子查到哪儿了?”
他问的是旁边的工部尚书俞则山:“户部目前查到风和殿的账目有出入,但是没有直接证据指明涉及到的官员与工部有关。只要户部拿不出直接证据,工部按规章办事,就算怎么查也查不到上头来。”
瑞王脸色一转,勃然大怒道:“工部是总负责,底下出这么大的纰漏,以为推下去就能推得一干二净?”
俞则山被瑞王的震怒压得脑袋低下去几分。
目前还身在宫中,周围不时有宫人路过,还有没有走远的一些官员就在不远处。
瑞王收敛了几分怒气,缓缓眯起眼睛,望向远处巍峨的宫殿:“一百万两,这可是显州半年的赋税。这些人的胃口比天还大。”
身边的几个官员听到瑞王不善的语气,都没有接话。
过了会儿,瑞王再次开口询问:“祈丘那边的人怎么样?”
俞则山回道:“负责督造宫殿的督查使、转运使都被刑部的人传唤到了虹陵,目前人已在京中等待调查。唯独总监理官蒋添明不见踪迹。”
“有什么隐情?”
“豫川总督林漳安传来消息,蒋添明全家被灭,唯独他一人下落不明。”
“混账!这帮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瑞王这次是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出来,脑子一阵钻疼。他回想起太子临走前的那一眼,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在了心头:“把林漳安给我叫到虹陵来!”
回了东宫,已有一人等候多时。
谭念月正要向太子扣礼,太子一挥手,免了他这些繁文缛节,让他直接陈述案情。谭念月也不遑多让,开始奏报。
听完了谭念月的汇报,太子惊诧不已:“风和殿总监理官被灭了满门?”
谭念月道:“我们的人去祈丘传唤风和殿的监造官员时,遇到了些许怪事,豫川总督林漳安似乎提前得到消息,知道刑部的人到达,当晚设宴款待。就在这一晚里,蒋添明的家中遭遇不测,他的妻女被杀,唯独不见他的尸首。逃了的可能性更大些。”
太子拭手完毕,将巾帕丢给东宫大内侍张世,“宋清辞原本还想劝本宫将此案化小,如今看来,风和殿这把火要烧到京城里来了。”
“这把火也烧到了相府,”韩舒开口道:“昨晚相府出了点事。”
太子听他提起,立即问道:“我正想问你,今日宋相突然告假,不知是何缘由?”
韩舒把梁映章失踪的事描述了一遍。
太子听了后再次诧异:“相府小姐失踪也跟风和殿的案子有关?”
韩舒昨日收到人找回的消息,就回府了,并不知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谭念月正是为了这件事的后续而来,“回来的相府小姐身上多了半本账本。里面记载着风和殿一百万两失踪款银的分赃名单,不过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大鱼在另外半本里。”
原本谈着风和殿的案子和官员,忽然又多出一件相府小姐失踪的案子,太子被搞糊涂了,连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谭念月道:“我和宋清辞怀疑,劫走相府小姐的人正是蒋添明。他偷偷来了虹陵,利用账本谈条件,为自己求一条活路。直接找到相府一定会引起他的仇家注意,所以才用了劫持人质这一条,利用相府小姐传递消息。”
太子恍然大悟,激动地站起来:“蒋添明人在哪里?”
谭念月摇摇头:“只有相府小姐接触过他。他留下半本账本,一定还留下了其他信息。”
“那赶紧去问。”
“相府小姐还没醒过来。”
太子怅然若失地坐回椅子里,抚摸着木椅扶手,“一桩修缮宫殿的贪污案,会引出如此大的后患,真可谓一波三折。”
室内没了动静,每个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索。
“宋清辞人呢?”
忽然间,太子又问。
韩舒看了眼谭念月,十分隐晦地说道:“还没乱。从他异乎寻常的冷静之中,我想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太子又奇怪了,“那位相府小姐是何方神圣?”
韩舒摸摸鼻子,没说话,丞相连朝都不上了,宋清辞亲自守了一夜,能不宝贝嘛。

第23章 和好
绿绮她们几个轮流给梁映章额头、胸口、四肢冰敷巾帕降温,一直到清早,她滚烫的身体才降下温来,烧红的脸颊也逐渐褪去了殷红。
随时待命的大夫检查一番后,总算松了口气,自己的命保住了。
送走大夫后,绿绮让秋意分别去若水院和碧水院通知消息。
这一夜,全府上下的人都不得安宁,这下可以稍稍放下心来。
宋相听管家说朗水院传来退烧的好消息,坐不住了,非要亲自过去。
碧水院那边也是,宋毓敏不敢怠慢,拉上忧心忡忡的陈嫣就往朗水院那边匆匆赶去。
宋清辞一整夜都未合眼,谭念月深夜拜访,两人商谈案子至三更。随后他就在朗水院的书房里坐着。直到绿绮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她醒过来没有?”
绿绮发觉手中刚从冷水里浸泡过的帕子被宋清辞接了过去,她微微愣住,回答道:“大夫说了,小姐的烧渐渐退去,很快会醒过来。”
宋清辞将梁映章额头上的巾帕替换下来,把旧的递给绿绮,“叫厨房备些吃食。”
绿绮接了过去,又在冷水里过了一遍,挂在盆沿:“好。奴婢这就去。”
清晨的光从窗子里、门外铺洒进来。
清脆的鸟叫声在枝上啼鸣,点亮了不少活泼的气息,屋内响起一遍遍的过水声,以及从床上传来略带粗重的呼吸。
梁映章被一阵渴意唤醒,“水……我要喝水……”
她抓住了从自己脸颊边掠过去的那只手,像是揪住了救命稻草。很快,一只茶水杯递到唇边,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温水流入干灼的喉咙,如天降甘霖,缓解了梁映章体内的不适。
梁映章稍稍睁开眼睛,在白茫茫的视线里,看得很不真切,嗓子沙哑地哼唧道:“绿绮姐姐,你怎么长了一张兄长的脸?”
宋清辞原本阴沉沉的眼眸明了起来:“还叫得出几个名字,没烧糊涂。”
听到耳边这真真切切的嗓音,梁映章逐渐恢复了意识,赶紧松开握住他的手,往床里缩进几公分,“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宋清辞伸手将她嘴角的水擦拭去,“处理你的事。”
“处理我?我最近很安分,没惹事。”
“没惹事会掉进湖里?”
“那是意外……”
“放心,谁致使你落水变成这副样子,这笔帐我会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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