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家的小娘子—— by陈六羡
陈六羡  发于:2024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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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兄长有了心上人?”
陈嫣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他不肯告诉我是谁,这才是让我最担心的。所以我找你来,是想你去他那里替我搞清楚他喜欢的女子究竟是谁。”
“为什么是我?”梁映章叫道。
搞了半天,原来是让她去宋清辞那里当间谍。
陈嫣的面色忽然变得和蔼可亲,按住梁映章的肩头,笑眯眯道:“我看得出清辞对你照顾有加,待你如亲小妹,还听说他还让你去他府里做功课。你跟他之间接触的机会多,身份也不容易引起怀疑。如果我突然插一个人去侍郎府,他必定是会起疑的。”
从碧水院里出来,梁映章多了一层身份。
她苦恼地看到旁边的一堵墙,有种想撞墙的冲动,纠结万分:宋清辞对她不错,她去当间谍出卖他,好像不太好吧?可是不打听出宋清辞喜欢谁,夫人那里又很难应付过去。夹在这对母子中间,快把她憋坏了。
“哟。”
这时,边上传来一句轻佻的声音。

第29章 冤家
梁映章往旁边看去,身边站了个身子高挑腰间缠金带的人,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她,不正是前阵子绑架她的小郡王陆景襄嘛。
“是你。”梁映章下意识往后退步,后背抵到了墙。
秋意见小郡王走向梁映章,要冲过去挡在她前面。
下一刻,陆景襄一个凶狠的眼神把丫鬟给逼退不敢过来,他手掌抵在梁映章的耳边,气势压身,将梁映章矮小的身躯罩住,“梁映章,多亏了你,我被禁足这么久。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你、你不讲道理!明明是你挑的事端被禁足,怎么可以怪到我头上?”梁映章被逼急了,最讨厌这种仗势欺人的威胁。
陆景襄见识过她的本事,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像个受气包,但是小嘴厉害着,振振有词,理直也气壮。他特意拉下自己的衣襟,往下露出一段脖颈。
“你自己看。”
“什么?”
陆景襄把脖子凑过去,“你瞧瞧你干的好事,上次被你咬了一口,印子如今都没消。害得我以后只能穿高领遮盖脖子。你可知在损伤郡王的身体是什么罪?”
上回被咬的牙印竟然还留了浅浅的痕迹,梁映章看到那个痕迹,脸色绯红,匆忙地低头,又羞怯又害怕,羞的是在一个男人身上留下了印子,怕的是自己恐怕要遭罪了。
陆景襄见她小脸涨红,下巴太高得意道:“你知错了?”
梁映章脑子里在想,如何避过这一劫,忽然她想到了一招:“要不我也让你咬一口,咱俩一笔勾销?”
说完,脖子一横,上半身伸过去,雪白的脖颈如一段刚出水的嫩藕,青色的细细血管在皮肤下隐隐跳动,泛着淡淡的女子香气,近在陆景襄嘴边,等着他采撷。
花前树下,好风吹拂,撩动园中的群香,浮在半空中。
陆景襄的面色越来越烫,仿佛被鼻下的香气给呛到了似的,咳嗽不止,“你胡说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登徒浪子了!”
“你不是要算账吗?我损伤了你的贵体,你在我同样的地方也来上一口,以消您小郡王心头之恨。”梁映章姿态夸张地贴上去。
浓郁的女子香气被吸入体内,陆景襄仿佛被定住了身体,由着那只小手从自己的脖子上划过,当真是柔弱无骨,乱香如玉。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被血气冲昏头的小郡王胡言乱语了一通:“梁映章,你是不是大家闺秀,勾引男人的手段比勾栏院里招客的女子还厉害?”
谁勾引你了。梁映章皮笑肉不笑:“看样子,小郡王是去过勾栏院,否则怎么知道那里的女子如何勾引男人?”
“你!”
陆景襄被堵得没声,他也是破天荒遇到完全不把世俗礼教丢脚边的女子,偏偏自己又厌恶这样的行为,且心底里被勾起了想驯服她的火苗。
后面,王府里跟着来送礼的仆人匆匆提着贺礼赶了过来,发现小郡王独自站在碧水院门外的海棠树下发呆,神色郁闷得很,让人不敢上前招惹。
仆人小心上前:“小郡王,礼都带齐了,现在要进去给宋夫人送礼吗?”
小郡王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迈入了院子里。
另一边,匆匆逃离的梁映章带着秋意回到了朗水院。
秋意跟冬蝉说起刚才发生的事,两人想起来仍觉得后怕,生怕再出现一回劫人事件。秋意还奇怪梁映章怎么突然一下子不害怕小郡王了。
梁映章得意道:“我发现了他的弱点,试了这招就明白小郡王是吃硬不吃软的人。他不要脸,我要比他更不要脸。”
回想起陆景襄在自己面前手足无措的模样,梁映章仍觉得好笑。她扫了一圈院子里,没发现绿绮人影,便问冬蝉:“绿绮还没回来吗?”
冬蝉道:“绿绮姐已经回来了。这会儿被管家叫去,安排明日过节的事宜。”
过了没多会儿,绿绮便回来了,还带了不少东西,其中一只画眉鸟形状的灯笼最为醒目,“小姐,这是管家特意让我带来给您玩的,是府里的手工匠亲手制作。咱们挂在院子里可好?小姐每日抬头便能看见。”
梁映章被这只憨态可掬的灯笼打动,隐约觉得这只小胖鸟很像自己,连画上去的发帘都是一模一样。
放好东西出来,绿绮讲述了今天的经历,她连去了很多家糕点铺,他们都没看上那个糕点,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肯直接将绿绮哄了出来。直到最后,有一家铺面小的三芳斋愿意让她把糕点放在那里寄卖。而且糕点最多只能保存两日,否则就会坏掉,明晚中秋节后卖不出去就只能扔了。
梁映章听了后,也没觉得多失落,她料到不会那么顺利。
中秋节当日,来宰相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仆人们进进出出抬礼品,管家在一旁清点记录。
梁映章觉得有趣,便向管家要尝试做做看。这事儿跟以前抄药方差不多,管家报名号和礼品,梁映章负责记录。
管家宋瞿站在一旁,看着梁映章写下的蝇头小楷,拂须感慨道:“小姐这一手字写得真漂亮,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梁映章扬起笑脸,得意道:“这都是我从小练出来的。虽然我没读过书,但是翁翁以前常教我写字。空闲之余,他自己在地上拿树枝练字,笔走龙蛇,那才叫漂亮。”
宋瞿心想:梁辉乃一介平民,但是从梁映章的叙述里又不只是一名山野村夫。
侍郎府的轿子落在大门前。
宋清辞跨进门槛时,没有留意到桌子后面正低头写字的人是梁映章,直到对方叫了他一声,他才回头,循着声音望去,原本冷淡的面容瞬间温和下来。
“兄长。”
她今天穿了一身桃花云雾绣面裙,桃之夭夭,粉面如春,比平时温婉端庄许多,接近京城中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倒是一刻都不得闲。”宋清辞走过来,扫了一眼桌上的字,仔细欣赏着,人平时看上去粗枝大叶莽莽撞撞,字倒是写的清秀婉约。
发现对方正在看她写的字,梁映章顿时赧然,用手遮住,道:“一直待在院子里把我闷出病来了。府里的人都在忙,所以我帮管家做点事。”
宋清辞挑眉:“我的侍郎府里倒是缺少你这样的闲人。”
“兄长府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梁映章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
“没有。”
“哦。”
宋清辞走在前头,刻意放慢脚步,等人跟上来后,看她在擦手上的墨点,把手掌心都搓红了还没擦掉。他暗自叹气,问旁边的仆人去取打湿的帕子。
手被他牵了过去。
梁映章看着他低头为自己擦拭的动作,眼睫下面藏着的专注心思全在她手心的墨点上。她忽然想起他还有心上人,要是这么亲密的举止被那个人看见,那就不好了。
想到这儿,梁映章心里头一慌,连忙把手抽回来。
但是,回撤的力道有些大,好像在冲着宋清辞发火似的,致使他平静的眼底划过一抹复杂的锋芒,当场露出不悦,音色骤冷:“怎么,我府里没有好玩的,你就不愿意跟我一起过节了?”
“兄长应该有更想一起过节的人吧。”梁映章嗫嚅道。
宋清辞冷面道:“你若是不想去侍郎府,不必找这么多借口。”
怎么生气了?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梁映章愣在原地,脸上充满了不解和困惑,甚至还捎到了一丝委屈,良久后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兄长是因为心上人不能跟自己一起过气,心情才会这么差的吧。我要体谅他。”
再者,她还有夫人交代的任务,跟兄长的关系可不能闹僵。
宋清辞从若水院里问安出来,发现梁映章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后面跟着绿绮她们三个丫鬟,还有过节的东西都装上了马车,还是陈嫣亲自出来张罗。
宋毓敏哭笑不得:“夫人,映章只是去清辞府上住一夜,又不是要搬家。”
陈嫣忙着指挥仆人,“这里面除了过节的东西,还有给清辞府里采办的物品,交给其他人张罗打点我不放心。”
说着,她朝梁映章暗暗打眼色。
梁映章硬着头皮提灯笼上前,伸出手拉拉他的袖子,小声恳求道:“兄长,我可以跟你坐一辆车吗?”
宋清辞对她突然的殷勤,感到几分不适。

这时,宋相也出来了。
今日秋高气爽,大门外的桂树花开灿烂,金黄如坠,门口彩灯高挂,节日的喜庆气氛已是十分浓厚,仆人们忙进忙出抬礼。再加上一家人都团聚在眼前,宋相满怀欣慰,抚了抚胡须,不由地感慨道。
“府里往年的气氛好像都不及今年这么热闹。”
宋毓敏笑着附和道:“父亲也这么觉得?方才我还和夫人说起,往年都忙于应酬,一眨眼就过了,今年她倒忙不停了。”
陈嫣甜蜜地抱怨道:“那还不是清辞非要出去开府,给我找了不少事,得两头操心。”
宋毓敏朝在旁乖巧立着的梁映章看了一眼,笑容更深,“映章来了后,也给府里添了不少人气,像是突然之间多了个女儿。难怪乎世人都说儿女成双的乐趣。”
“叔和姨娘还年轻,可以再生一个嘛。”
听到梁映章的语出惊人,在场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陈嫣扭头埋进丈夫肩膀里,宋毓敏悄悄瞄了她羞红的脸颊,也是臊的不行。
唯独宋清辞反应最冷静,把梁映章往自己身边拉近些,转头望着她,黢黑的眸子似有若无的赞许的笑意。
梁映章有些心虚。心想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以前她在村子里对谁家说这样的话,大伙儿都可高兴了,多生孩子意味着人丁兴旺,好话谁都喜欢听。
这时,宋相大笑道:“映章说得对。你们夫妇二人若还有心,为清辞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为宋家继续开枝散叶,是极好极大的喜事。”
“父亲,清辞都二十五了,我们再生一个成什么样子。要生也是他生。”陈嫣嘟囔了一句,眼神甩向宋清辞那边,有些警示的意味。
宋清辞习以为常惯了,撇开视线,眸色浓淡地看了眼梁映章。
梁映章撇嘴道:“兄长,你看我做什么?是姨娘让你抓紧成亲生孩子。你这岁数在我老家,孩子都三个了。我家隔壁的二牛哥和他老婆三年抱俩。”
陈嫣抿着红唇,欲笑不笑,心想自己找对了人。
梁映章两根手指头还没比出,就被宋清辞拉了下去,凑过身去,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你今天格外话多。”
言语里分明是不满,眼里却是含笑的。
马车启动时,梁映章探出身子来朝三位长辈分别道了句“中秋安康”,好在宋清辞在后面托着她的腰扶稳,没让她的脑袋撞在边缘上。
宋相失笑了下,笑容里既有无奈也有对晚辈的宠溺,“映章今日跟清辞好好过节,玩得开心点。”
梁映章回到马车里,脸色骄傲道:“兄长,今日宋翁翁给了我好大的一件礼。他答应我明年我出府后,就给我置办一处宅子。到时候我就有自己的家了。”
“那就恭喜你了。”宋清辞说完,抿紧了嘴角,似是隐藏了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梁映章自顾自地高兴着,幻想未来自立门户的日子,根本无暇去留意马车里发生了微妙的气氛变化。
俄顷,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梁映章的沉思。
“梁小鸟。”
“兄长你叫我?”
宋清辞目光笔直地看向她,“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梁小鸟是什么?我怎么成小鸟了?”梁映章委委屈屈地抱怨道,刚才她想到哪里了,哦,以后在新家里种几棵枣树和枇杷树。
宋清辞垂眉轻笑,将手伸进袖子里,摸出一个物件,命令道:“把手给我。”
梁映章摊开掌心,一块白玉镂雕鸟衔花佩凉凉地落入,一只栩栩如生的鸟立与花朵中间,口衔花瓣,优雅摆尾,美得出奇。
宋清辞给出玉佩时,轻轻道了句节日祝福:“仲秋安康。”
“这个值多少钱?”
和谐的气氛被梁映章的一句话打破。
“……”宋清辞吸了一口气,“你就只关心钱?”
梁映章头摇得像拨浪鼓:“兄长送了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没有东西回礼……我还是不要了吧?”
“祖父他们送你礼物,你倒是收得高兴。”
“他们是长辈,我不能不收。”
“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之理。把它戴上。”宋清辞语气坚决。
梁映章握着玉佩,一脸无措。
宋清辞目色沉沉望着她,忽然嘴角一勾,“还是我帮你戴?”
梁映章连拒绝都来不及说,对方倾身上前,将玉佩的绳结打开,套进她的脖子里在后面重新打结,微凉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她颈后的肌肤。
佩戴好之后,宋清辞贴在她耳边轻语。
“我送你一只小鸟,你想好如何回我一只小鸟。这叫礼尚往来。”
梁映章耳根子酥酥麻麻,心尖也麻的很。
宋清辞轻轻问道:“喜欢吗?”
梁映章红着脸点头:“我会好好保管,不会弄丢它。”
有上回书院里跳河捞砚台的前车之鉴,宋清辞这回特意叮嘱她:“玉佩丢了也没事,人在就行。这句话务必记好。”
“人怎么会丢呢。”
梁映章正笑着,宋清辞掀起帘子一角,阳光泄进来,一只黄色的鸟雀划过马车的窗子外,飞向了天空,在视线里化为一个小小的墨点。
她手边,正放着那只不离身的画眉灯笼。
宋清辞回头问她:“你是喜欢笼子里的画眉,还是天上飞雀?”
梁映章回道:“自然是在天上自由自在的飞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还有许多同伴,不知道有多快乐。”
放下帘子,宋清辞没再说话。
到了侍郎府,冯魏先带领绿绮她们三个丫鬟先去兰芷斋布置今晚入住的地方。梁映章则跟着宋清辞去了主院芳草斋,她日后要常来学习功课,先得熟悉路怎么走。
“记住了吗?”
宋清辞跨入了他常待的书房,茶水已倒好,正摆在香几上。
他拿起来饮,却见人没跟进来。他走出去瞧,梁映章正蹲在草地上跟狸花猫逗着玩:“兄长,你喜欢养猫啊?”
“这是前几日它自己闯来院子里,腿脚受了伤,暂时给养着。”
“原来是这样。”
梁映章看了眼狸花猫的左后脚,包扎着白布,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她伸出手去抚摸,狸花猫往后退,警惕十足地跟她对视。
明显是很害怕生人。
梁映章怪可怜地看着小猫,瘦得只见皮包骨,应该只是流浪猫。
这时,小猫转了个身子,朝面前出现的一双干净靴子姿态骄傲地走过去,半趴在靴面上,开始熟练地蹭起脸颊来,神情十分的享受。
“兄长,它喜欢你呢!”梁映章惊喜地叫道。
宋清辞弯腰把猫抱在怀里,轻柔顺着毛,猫发出了舒服的咕噜噜声响,他不禁抿唇笑起来:“我给它吃喝居住,它自然懂得报恩。”
梁映章眼馋:“我也想抱一下,可以吗?”
手刚跃跃欲试伸过去,高傲的狸花猫就不高兴地挥过爪来。
“哎呀!”
手背上立即多了三道爪痕。
宋清辞立即放下猫,察看梁映章的伤势,不悦地皱眉道:“这只猫还没养熟,连冯魏天天喂它都被它抓过几次。你头一回来就想摸它,太心急了。”
“那我以后要天天来才行。”
宋清辞嘴角翘起,“跟我进来。”
梁映章被牵进屋内,被按在椅子里坐下,宋清辞转身去吩咐仆人拿处理伤口的药酒,回头见她又胆大地去逗那只猫。
他把一人一猫隔开,无奈道:“你就这么喜欢这只猫?”
梁映章笑着点头道:“小时候我想养一只猫,可是翁翁不让我养,还告诉我不能接近这种动物。我哭着求他都没用。”
听了这话,宋清辞忽然起疑,他握住梁映章的手臂仔细翻看,甚至还拉高袖子往里面检查了下,果然被他发现了不对劲,细白的皮肤表面逐渐呈现一片片粉色的红斑。
而这时,梁映章自己也感觉到了身体的不舒服,难受地去抓瘙痒的脖子。
“别抓,”宋清辞按住她的手,皱紧眉头提醒她后,走到门外,神情异常的严肃紧张,吩咐仆人:“把猫立刻带走。”
“别伤害它。”梁映章担忧道。
宋清辞把她拦在门口,伸出去的手臂就在碰到她的那一刻,停在了半空中。他想起自己之前抱过猫,身上肯定沾了猫毛,故而没敢再靠近她。
“别靠近我。”
梁映章被他严厉的语气喝住,一动不敢动:“兄长……”

第31章 悸动
大夫被叫来后,给梁映章仔细诊断了一番,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什么大碍,身上的红斑没有继续扩散,配了药膏就又回去了。离开侍郎府时得了双倍的赏钱,而且还是侍郎府的轿子亲自送回去,这种待遇可不常有。
宋清辞吩咐府里上下里里外外全都打扫一遍,尤其是芳草斋和兰芷斋这两个地方。他自己也进去沐浴梳洗了一番,确保从头到脚没有那股野猫的气息。
梁映章正安静坐着,由绿绮给她敷药膏。好好一个喜庆的节日,被她的状况打乱,所有人都变得分外紧张不安,她内心很愧疚。
“兄长,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清辞盯着她手背上发起的红疹,眉眼暗下许多。
他甚是无奈,但又舍不得说出责备她的话,让她抬起脸来,目光对视,一字一句地叮嘱道:“别再让我提心吊胆了。”
“嗯。”
梁映章如今才晓得自己有这种病,一些被遗忘的记忆片段被勾起,好像自己曾在小时候有过性命攸关的经历。
记忆里,翁翁慌乱不已的样子,与宋清辞眉眼里的担忧一般沉重。
夜幕降临,一轮硕大的银盘从云后面渐渐浮上夜空,洒下的无数清辉将半边天空都照亮了,高墙老树,投下斑驳稀疏的月影。
这个季节桂香最是浓烈,铺陈在凉爽的秋夜里,风轻轻一吹,就传过来了。
晚膳摆设在侍郎府的花园里,前面临湖,视野开阔,是赏月最佳的位置。
梁映章在前面拎着画眉灯笼,走一步停一步,被景色吸引,吸一口空气里的桂花香,心旷神怡,心情好了不少。
宋清辞走在她后面,留意着她的脚下,“离开饭还早,想做点其他事吗?”
“好啊。”
绿绮从不远处抱了一把琴走来。
梁映章问:“兄长要抚琴啊?”
“你月底不是有考试吗?我来教你。”
过节还要补课?梁映章脚下一趔趄,被宋清辞从身后扶住,顿时露出了苦瓜脸:“琴我学不会。”
“只有笨师傅,没有笨学生。”
半个时辰后,宋清辞败下阵来,这不是在弹琴,这是在折磨人。
“下次我带你去刑部。”
“为什么?”
宋清辞扶额,要是让她在刑部大牢里弹几个时辰,犯人不想招供都难。
绿绮秋意她们几个听明白的,在旁边偷笑。
梁映章后知后觉,把琴往边上一放,有脾气了:“不学了。大不了考试垫底,丢的也是相府的脸。我还会跟教侍说,我的琴艺是兄长教导的。”
这就学会耍赖了。
宋清辞不知该好笑还是该叹气,他俯身上前,从身后握住梁映章的手,“不要那么用力,拨弦的时候要轻盈。你看,像流水一样,轻轻地划过去。”
“这样?”
“对,指尖再放轻盈,就像在抚摸最珍贵的事物。”
梁映章想象着自己搓面团的场景,果然效果越来越好,流泻出来的琴音变得顺畅通达,好像山涧的溪水,从岩石缝里流出来,清澈荡漾。
“也不是那么难嘛。”
她高兴地往后靠去,后背贴上了后面的胸膛,温热的气息从她脸颊擦过。
这么近……梁映章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个规矩,这是不是不包括兄妹之间的亲密呢,不然的话,兄长怎么每次都不避讳呢。
也许他真的把自己当亲小妹了吧……
就像小郡王和小郡主之间,上回她还看到小郡王喂小郡主吃东西擦嘴呢。
同脉血缘,亲近一点似乎也无可厚非呢。
梁映章心里小鹿乱撞,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弹出来的弦下之音就露出端倪了。
宋清辞引导着她的手,提醒道:“抚琴的时候不要分神。”
梁映章慌乱地低头,回到曲子上来,“哦、知道了。”
在她看不到的耳后,宋清辞唇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冬蝉拉着绿绮惊叹道:“绿绮姐姐,你觉不觉得咱们侍郎跟以前比起来,充满了许多人情味?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秋意掩嘴偷笑道:“岂止是多了人情味。方才他教小姐弹琴那一幕,就像那个什么……叫,好像叫琴瑟和鸣!”
绿绮提醒道:“好了,这种话在自己说说就可以了。别在外面说出去。记住不能在言行上给小姐添麻烦。”
“我们记住了。”两人懂事回应。
灯火热闹的夜晚,更多的星子从被吹散的云后面揭开了面纱,乌蓝的夜空如一片无边无际的锦缎。
夜里的风轻柔的很,从梁映章脸颊上拂过,吹落了垂在耳后的一缕散发,遮住了她神情专注的侧脸。
宋清辞抬手过去,拨住那缕散发。
此时,梁映章转过脸来,四目相对,他的手指从她的唇瓣上划了过去。
宋清辞直起身,匆忙垂下目光。
正在此时,一束“轰然”升天的烟花在不远处的天空外绚烂绽开。
向四面八方绽放的花火如无数五颜六色的宝石镶嵌在夜空里,美妙极了。
梁映章“腾”的站起来,指着远方不断升天的五彩烟花,“好漂亮!”
小丫鬟们也高兴地欢呼雀跃。
“兄长,那里是什么地方?”梁映章问。
宋清辞道:“是宫里开宴了。”
宫里的富贵景象是看不到了,但是梁映章惦记着宫外城里的热闹大街,“兄长,今晚是过节,街上应该很热闹吧?”
宋清辞早有预备:“吃过饭,我带你去吉庆街赏花灯。”
“谢谢兄长!可以出去玩咯!”
梁映章一天的期待没白费,听到这么大的惊喜,什么心事都抛之脑后,跳起来抱住了宋清辞。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她又和绿绮她们抱成一团,在原地转圈大笑。
眼前欢声笑语一片,灯火点点,星月相照。
宋清辞还沉浸在方才的拥抱里,久久未能平复心情。
一心想着去逛灯会,梁映章吃得潦草又迅速,只管填饱肚子。即便如此,每一道菜都很合口味,而且很有南方的味道。她住的青镇在显州,属南方地区,当地的菜色以清淡新鲜为主,不过分烹饪,讲究食材的原汁原味。
在侍郎府门口等宋清辞出来时,梁映章随口提了一句今晚的菜色很有家乡的特色,她很久没吃过这么地道正宗的南方菜了。
在旁的冯魏听了后,悄悄微笑了下,说道:“今晚的菜是府里新厨做的,主子专门让人从南方请来的大厨。”
梁映章转头问:“莫非是为了我?”
相府里就她一个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
冯魏没接话,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梁映章又不好了,有东西猛烈的敲打仿佛要从胸膛破出,她感到从后颈到额头一阵汗热,脸颊也是烫得像火炉烤。她手撑着旁边的柱子,心乱的很。
绿绮发觉她神色不对劲,忙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我好热……”
这时,从门槛后悠然出来的宋清辞一眼瞧见,对面的人儿面色难看正手捂着胸口,他疾步而去,凝眸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手刚要碰到她的脸颊,就被梁映章一把挥开了。
“我没事!”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往后退,很故意地在避开他。
宋清辞吃惊地望着她,落空的手顿住,悄悄落下,在袖子里慢慢握成拳头,眸色恢复了从容:“没事就好。”
梁映章率先上了马车,也不等宋清辞。还刻意坐得离他远些,为了避免跟他说话,她干脆掀着帘子跟外面的绿绮她们东一句西一句,漫天漫地得瞎扯。
越靠近闹市区,道路就越拥挤,最后索性不坐车,徒步走去灯会区。
连着佳节三天,城里取消了宵禁,仿佛全京城的人一下子都出来了。
甭管达官显贵,平民百姓,男女老少,本地人异乡客,大家都是平等的,共同沉浸在过节的气氛里,感受着无限的喜庆和欢乐。
梁映章被周围的气氛渲染,悄悄转过脸去抹眼泪。
从前她的世界里只有翁翁和青镇那个小地方,尽管翁翁将她保护得很好,让她无忧无虑地成长,她时常也渴望去山那边的千里之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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