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家的小娘子—— by陈六羡
陈六羡  发于:2024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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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映章抹额,对十八岁就中进士的人来说,的确是小事。
马车里又恢复了安静。
宋清辞继续低首看书,不一会儿旁边传来了刻意放轻的窃喜声,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移过去,发现梁映章正贴在帘子边,掀开一小条缝看得津津有味。
路过的街边,是一些寻常的商铺和做买卖的小货摊。
此时是清晨,集市上卖的最多的是各色早点和瓜果点心,不同的食物香气混合在一起,在蒸笼冒出的白汽里,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热闹。
梁映章的眼里有光,是比相府里开心了许多。
宋清辞忽然开口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做买卖。”
梁映章回头,看他还在看书,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略有些失望地继续去看窗外。
宋清辞的目光落在同一列字上,沉声道:“士农工商,你不是不懂,若是让人知道宰相府的小姐在外从商,会被看作是有辱门风。”
梁映章胸口一堵,老实坐回原处:“等我离开相府后,再做我想做的事总可以了吧?我也不会告诉别人我是从相府出来的,免得辱没相府的门风。”
宋清辞哪怕不去瞧她的脸色,从这番话的语气就能听出对方在赌气。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郑重地抬起眸子,对梁映章叮嘱道:“别人若是说了让你不悦的话,你要学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不能当即发出,尤其是在比你年长地位尊贵的人面前,更不可以像在我面前这般耍小脾气,听懂了吗?”
胸闷更甚,梁映章极力忍着,露出懂事的微笑:“我记住了。以后哪怕是你兄长面前,我也不会再把我的高兴和不高兴显露出来。”
“你,”宋清辞握书卷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缓缓道:“听懂了便好。”
到达书院后,马车停下来。
冯魏掀开帘子,伸出去扶梁映章下来,她却避开了,独自跳了下去,而后朝宋清辞拜了一拜,一言不发地背起书囊朝书院里面走去。
“侍郎,您是不是又对小姐说什么不准的规矩了?”冯魏咋舌道,“小姐上车前跟下车后完全判若两人,之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一下来就被打击成这样了?”
宋清辞弹弹袖口的一丝褶皱:“她生我气了。”
那你还不快去哄!
冯魏差点把心里话吼出来,佯装摸摸鼻子,憋住了,以宋清辞的性子他几时哄过人,没把人气吐血就算不错了,这些天六部那帮老家伙没被他给气坏。
冯魏陪着宋清辞来到了书院的另一道门,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宋清辞一人进去,进入了一个秋色还早的清雅院子。
庭院的廊下,韩舒抱剑在胸前,正在等他,“怎么这么久才来,里面快下完一半的棋了,正等着你接手了。”
宋清辞不紧不慢,步上台阶,“送家妹上学,晚了些。”
韩舒往后靠在柱子上,揶揄道:“听说相府来了一位表小姐,竟能令日理万机的宋侍郎亲自送来上学,看来这位表小姐在相府中颇受宠爱。”
宋清辞余光淡淡:“家妹只参加过一次穆王府的女眷游园会。不知中郎将是从哪家的女眷口中听说的?”
这不动声色的狐狸眼神一勾,话里有话,分明是意有所指。
韩舒对傅家小娘子的那点心思早就被宋清辞看清。此时韩舒被戳中气管子,咳嗽不止,连忙转移视线,“不知韩子瑜今日上学迟到了没有?”
宋清辞看他这副极力掩饰的样子,正中下怀,笑眯眯地走入内室。
室外,韩舒看着一院清净绿色,慢慢舒气,郁闷极了,反正也不知道是多少次忘记永远不要从文人嘴上占到丝毫便宜。
竹屋幽静,竹香淡淡,还伴随着一阵如江南雨后的清新茶香。
白鹿书院的院首苏秉淮正在和薄纱后的人对弈。
棋正下到一半,轮到对面的人出子,对方正在思索,抬起的袖子上隐约露出的暗纹,在日光穿透薄纱之时,闪现点点的金光。
苏秉淮起身来,给宋清辞让座:“你来了,我要去给学生们敲钟了。”
宋清辞给对方行了个礼,苏秉淮不太在乎这些礼节,宽袖大挥,步履从容地便朝外头走了出去。
宋清辞无声落座。
对面的人下定决心要走哪一步了,将棋子放下去之后,颇为自得,激动抚掌,抬头时这才发觉对面座换了人。
见到宋清辞后,他比下对了棋还要开心,伸出手臂去,按住宋清辞正要起身的肩膀:“宋卿,你这次做的很好。户部彻查风和殿的账目一案,在朝中引起了热议,谁也不愿这时候与他们为伍,是击溃中心的最好时机。到时候再由我将账目亲自呈给陛下,给他们迎头痛击!”
宋清辞微敛下目光,盯着棋盘上的棋子,“太子,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你有担忧?风和殿的账难道还不够对工部那群瑞王的党羽打中他们的七寸?”太子激动地站起来,话锋一转,“抑或是,宋相对此事有不同的表态?”
“祖父未与我谈过此事。”
“既然宋相默认你的做法,你还有何担忧?”
宋清辞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太子扳倒瑞王的党羽心切,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机会哪肯放弃,早就命东宫官拟好奏章,就等户部的账目交上去。
太子十八岁被封为储君,当了二十年的太子,地位可以说是十分的稳当。可他的担忧却也不少,对面瑞王的势力在朝中日益扩大,与他这个储君有了一较高下的趋势。瑞王的母亲傅贵妃受尽当今天子的宠爱,风头无二。
由此,太子的忌惮和不安日益加深。
宋清辞缓缓起身,直视着太子:“工部在风和殿修缮的支出上确实有一百万两的亏空,抓到几只蛀虫并不难,但是难以撼其根本。臣担心的是,工部那边会拿风和殿做文章。”
“这种话我听了不下十个官员这么劝。连你也如此明哲保身,不敢争一争吗?”
太子失望地挥袖,将棋盘上的棋局打乱了,几个棋子飞出去,滚落在了宋清辞的脚边。
宋清辞面色平静,不惧君怒,继续讲道:“行宫修缮是为陛下而修,太子若拿此事上奏,会被有心之人说成是太子对陛下的君德有意见。殿下拿工部来压瑞王,陛下看到的会是不同的一面。对于想成为仁君的陛下而言,帝王的英名比天还大,容不得半个污点。钱财亏空就是芝麻小事了。让殿下在陛下心中留下半个污点,就得不偿失了。”
古来君王的信任如一缸清水,要的是清澈见底的明月忠心。一旦落下半颗黑墨子,水就不再清澈了,想要变回清澈就更难了。
这个道理,太子怎会不懂,只是他太心急了,忘了最本质的东西。如今宋清辞的一番话,将他如醍醐灌顶般的唤醒,他懊悔打乱了棋盘。
太子身形摇晃地坐回到椅子上,手指着立着的宋清辞,苦笑道:“我身边的那些东宫官全都奉承我,顺着我的意思去做。只有你宋清辞,敢泼我一盆冷水,将我从头到脚,泼了个透心凉。”
宋清辞拾起地上的棋子,“殿下还有心情下棋吗?”
“那就再走一盘吧。”
宋清辞离开后,韩舒走近内室,发现太子正盯着棋盘发呆。
俄顷,太子才回过神来,将一颗棋子丢进胜负已分的棋局里,眼神发暗:“这样的人,若不留在身边,必成大患。”
韩舒迅速敛下微震的神色,“宋清辞若对太子有二心的话,就不会劝您那番话了。”
是啊,除了宋清辞,没有人敢劝。
太子挥挥手,意兴阑珊道:“就按他的意思,风和殿贪污案不上奏君前,以普通的贪污案处理了吧,而且越快越好,阻止对此案议论的事态扩散。”
“是。”
“还有一事,”太子抿了口茶,“我最近听闻瑞王那边为了拉拢宋清辞,连美人计都用上了。傅尚书之女我在宫中见过几次。盛传她才色兼备,是世家女子里的翘楚。你与宋清辞走的近,他对傅尚书的女儿可有待娶之意?”
“这……”韩舒被问住了,“殿下所说的待娶之意是何意思?”
太子恍然道:“差点忘了你也还没成亲,连婚配也没有吧?问你也是白问。我还是去找陆景襄来问更快些。”
被嫌弃的中郎将韩舒道:“小郡王这会儿被罚禁足,出不了门。”
太子也不惊讶:“他又干什么混事儿了?”
“卑职听琼花楼里的人描述,小郡王欺负了相府的表小姐,被宋清辞动手揍了。”
“什么?”
这下,太子惊讶地把茶喷出来,失了储君的仪态:“宋清辞那种八风不动,从不喜形于色的人还会动手打人?也不怪乎陆景襄莽,惹上这样一位厉害的表哥。”
此时,正在穆王府里被禁足闭关的小郡王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翻了个身,继续睡大觉。

第16章 受挫
梁映章进了偌大的书院,在第一道门的司礼堂里,看到了周围全是挂着木质名牌的墙面,她在其中发现了自己的木制名牌。
但是苦于个矮,牌子挂的太高,她踮起脚尖也碰不上。
就在她一筹莫展想要去哪里找块石头来垫脚石,一只修长的手臂伸过她的头顶,取下了属于她的那块牌子。
梁映章嘴角上扬,正要开口感谢这位好心的师兄,下一幕发生的事让她大受震撼,这只手竟然把牌子挂到了更高处!
怎么会有这样无礼的人……
梁映章永远也不会忘记对方扬长而去的得意背影,以及那块插在腰间的牌子清晰可辨的三个字——韩、子、瑜。
最后梁映章还是靠别的师兄帮忙取下来的,匆匆忙忙赶到学室,在最后一排挑了个空的书桌安顿下来。
她正拿出笔墨书本,摆放在案上,旁边传来了明显的打呼噜声。
侧头一看,少年长手长脚,正趴在桌上睡觉,一本书竖立着挡在面前。
梁映章惊讶不已:这样的人都能出现在课堂上,看来自己不是最差的。
她正暗自庆幸自己不会是那个垫底的人,目光无意间瞥到了他腰间的牌子,震撼她一次的那个名字“韩子瑜”再次出现。
此时她想扑过去踹两脚的心思都有了。
脑海里穿过宋清辞在马车里的那句教诲,她忍住了,默念三遍“要冷静不要惹事”,深吸一口气,开始认真听课。
上午老教侍讲了两个时辰的老庄,慢吞吞的语气,极具催眠的功效,梁映章的上下眼皮在打架。
她眯着眼逢看到堂上一大半的学生都睡着了,连老教侍都是闭着眼睛在讲课。
下午的课就更不是她熟悉的了,乐律。
梁映章哪会这个,让她弹棉花可能还会点,对弹琴一窍不通,只好混在人堆里滥竽充数。原以为这节课也就这么过去了,更惨的还在后头,乐律教侍布置了考试,月末要考试,一个一个独自弹给他听。
梁映章抱琴四顾,茫然不知。
这时,旁边凑过来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小姑娘,“你是新来的吗?别担心,这首曲子有一个月的时间练习,定会通过的。”
对方长着一张白净的鹅蛋脸,细眉细眼,很有江南柔柳的美感。
“我叫沈鸢,是从显州来的借读生,你呢?”
“我也是从显州来的,”听到是同乡,梁映章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叫梁映章。”
同乡之情化解了二人之间最初的陌生。
沈鸢却还是有些放不开,眼神戒备地望向梁映章:“你家人是朝廷官员吗?”
梁映章想了想:“……算是吧。”
“哦。”沈鸢垂下去的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
书院的钟楼上传来了悠远空灵的敲钟声。
听到下学的钟声,沈鸢柳眉微蹙,抱着琴向梁映章挥手告别,迈着小碎步走得有些急,“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梁映章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学堂收拾行囊,在快要走出书院大门时,想起宋清辞送她的那一套紫金砚台放在桌上忘了拿。
她折回学堂时,发现门被关上了。
正推门之时,听到里面传来了一阵哭泣声。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唯独这只玉镯子不行,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哼,本小姐要的东西,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好歹,否则的话,我让你明天就离开书院。我祖父是白鹿书院的副院首,开除一个品行不端的学生轻而易举。”
“我何时品行不端?”
“我说你有,你就是有。”
“你不可以这么做!我父亲好不容易托关系送我来京城念书,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被开除学籍回乡……求求你,放过我!”
“哼,低贱商人的女儿,不配进白鹿书院读书!”
门内,沈鸢被气焰嚣张的孟歆一脚踹开,撞到了桌角上,疼得她身体抽搐,直冒冷汗。
梁映章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孟歆和她身后的两个跟班正走出来。
她们丝毫不介意被人目睹欺负同学,甚至张口就是威胁。孟歆旁边的一个同伴警告梁映章:“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你也会跟她一样被赶出白鹿书院。”
见梁映章低头,往边上让路,孟歆露出了得意之色。
眼看着她们即将走出去,梁映章十分挣扎地往身后望去,沈鸢瘫坐在地上伤心地抹眼泪,被发现后,沈鸢倔强地把头扭过去。
“等一下。”
梁映章终于喊出口,袖子底下紧紧握着拳头,鼓起勇气走到孟歆跟前,伸出手去:“请把镯子还给沈鸢。那是她娘亲的遗物,对她来说很重要。”
沈鸢震惊不已,没料到梁映章会为她出头,瞬间止住了哭泣。
学堂外不少准备回家的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不禁投来了好奇的张望。
孟歆没想到有人敢当面跟自己叫板。她上下打量梁映章,觉得很陌生,根本没放在眼里,“你是什么人?她是低贱的商人之女,你是想为她出头吗?”
“凡是自食其力者,焉有贵贱之分?”
梁映章的突然扬声,把孟歆吓了一跳,周围不少人也逐渐围上来看热闹。
其中有不少学生都曾受过孟歆的仗势欺人,受欺负的对象也都是一些在京中毫无依傍或比孟歆出身低的人,他们为了不被赶出白鹿书院全都选择了忍气吞声。而那些门庭显赫的世家贵族子弟,面对他们所受的不公之举,是根本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
此时,竟有人敢在公开场合与孟歆对峙,而且还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弱小的少女。那些人在惊讶的同时,已经在为她隐隐担忧。
“那个人是谁,敢跟孟歆这么说话?”
“不知道啊,看着面生,以前没见过。”
两个少年在人群中八卦地交头接耳,其中一个人扯住后面经过一人的书囊袋子:“韩子瑜,你这么快就走了,不留下来看看热闹?”
韩子瑜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书囊袋搭在肩上,吐字道:“无趣。”
甫一转身,他就听到了人群里传来的声音。
“大魏如果没有商人,你吃的饭穿的衣裳,是从哪里来的?正是被你瞧不起的商人从千里之外运到虹陵!你祖父是副院首,与你有何关系?你可曾作过对书院做过有益之事?可亲同学,敬同龄?你不过是仗着出身士族就以为高人一等,所作所为哪一点配得上士族二字,我看尽是有辱门风!”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梁映章的小脸涨红,大口呼吸。
孟歆被她咄咄逼人的质问连连后退,气得直颤抖:“你、你说谁有辱门风?”
梁映章默默捡起自己的书囊,摇头叹息道:“副院首有你这样的孙女,连自己的族人都教不好,我看白鹿书院也不过如此。记得把镯子还给别人,免得副院首孙女多一条盗窃的罪名。”
捡起包,拍拍上面的灰尘,梁映章一转身,发现周围围了好多人。
人群看戏的目光越发灼热,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羞辱的孟歆无地自容,她为了自己的颜面,不得不忍下这口恶气:“这东西是我捡到的,既然是你的就还给你。”
孟歆走到沈鸢面前,在归还镯子的时候故意没放准位子就脱手,随后镯子摔到地上,断成了几截。
沈鸢看到镯子断了的那一刻,眼泪簌簌落下来。
孟歆瞬间露出得意之色,“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大家都看到了,我本来要还给你的,是你自己没接住,这可不能怪我。”
她说完,还在碎镯子上踩了一脚,才转身离去。
一场风波戛然而止,学生们散去,各回各家。
梁映章捡起地上的碎玉,放到沈鸢的手心里,一滴泪砸落在她离开的手背上,滚烫得惊人。
“你今天得罪了孟歆,她是不会让你好过的。你以后小心。”沈鸢低头捧着碎玉,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书院外,绿绮在相府的马车前翘首盼望许久,总算把人盼出来了。
“小姐,第一天在书院读书,可还适应?”
“还好。”
绿绮见她眉眼弯弯,笑容可掬,放下心来:“那便好。”
走了快一半的路,经过一片闹市,傍晚时分,沿街的叫卖声不断。
梁映章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一阵敲击声。她掀开帘子往下面看,竟然是莫小九一路从书院跟着过来了。
“嘘。”
莫小九示意她不要出声。
“绿绮姐姐,我想吃蜂糖饼。你可以去给我买来吗?”梁映章想了个办法,让马车停下来,把人支开,然后让莫小九悄悄上了马车。
梁映章露出了今天第一次的开心笑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自打你进了相府以后,我就经常过去那里找你,也没见你人影。今天倒是巧了,我远远望着相府门外的人长得像你,就一路跟着你去了白鹿书院,没想到你真的当上了相府小姐。”莫小九在马车里东摸摸,西摸摸,头一回坐上豪华的马车,十分的新奇。
梁映章耷拉下脸色,“一言难尽。”
莫小九摸到马车里放着的糕点,不客气地吃起来:“当上千金小姐你还不高兴?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是不高兴,是没以前活得自在。做什么事总有人看着,说话要三思,走路要三思,还不能随意表达心思。总之就是,规矩太多,束手束脚。”
“听你这么一说,相府小姐挺难当的。”
梁映章接过莫小九同情的目光,唉声叹气道:“好在饿不着肚子,先这么过着,等明年我就能出府,到时候再想法子。”
莫小九看她是真不高兴,想安慰几句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问道:“出府后你有什么打算?你不是想在京城开一家饼店吗?”
梁映章旋即笑了,对方能够在把她说过的话放在心里,她很感动,“你还记得呀。”
莫小九放下手里的糕点,拍拍手上的碎屑,从衣服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纸,“这是我前几日撕下来的,一直想给你来着。”
“这是什么?”
梁映章好奇地打开。
莫小九解释道:“京城八月是桂月,城中多个集市上都会有桂市,桂市上会举办很多活动,十分的热闹。这里面有个糕点比赛,所有人都能参加,只要能作出最 受欢迎糕点,赢了的赏金一百两,外加一间商铺的两年契租。”
“一百两!两年的商铺契租!”
梁映章激动地嘴巴都合不拢。
外头,绿绮买了蜂糖饼回来,询问道:“小姐,饼买回来了,是回府吃,还是你在路上吃?”
梁映章看了看莫小九,紧张地应答道:“回、回府吃。”
马车又开始启动。
莫小九灵活地钻出了窗子,挂在窗框上:“我得走了。比赛日期是中秋节当日,在东市的场地上。你若想参加,要先去报名,抢占一个摊位。”
“我去哪里找你?”
梁映章还来不及喊,人已跳下去,被甩在了马车后面,朝她远远挥手。

第17章 赌气
相府里,梁映章今天不用去碧水院问安,翰林夫妇去了拂尘寺,要明日才回来。宋相也还没回府,仍在三省六部。偌大的相府,只有她一个人。
怪冷清的。
但一想到莫小九带给她的消息,梁映章就很快没了失落,先做完功课,然后研究桂市比赛的事。
她手里那本小本子,密密麻麻记了很多东西,前面是很旧的笔记,以前在老家从翁翁那里学来的经验,最近新添加的笔记不少,尤其是她把之前在玉馐斋买来的糕点都一一研究过了,且记下了每一样糕点的配方和口味。
这个小本子她当宝贝得藏着,从未给人看过。
接下来几日,书院里也没发生什么事。
梁映章也很快适应了,无非是上课累了些,还有就是偶尔几次遇到沈鸢,她故意装作没看见梁映章,匆匆低头走过去。
“沈鸢……”
梁映章原本还想问她镯子后来怎么样了,对方却头也不回。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人都会趋利避害,沈鸢害怕被逐出书院选择忍气吞声,刻意跟她避开距离。
中午吃饭时,梁映章一个人端着食盒来到了偏僻的钟楼上。
正吃着饭,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动静声,有人说话道:“好香的饭菜。”
梁映章回头看去,一个穿粗布蓝衣的中年男人正在一张席上睡觉,被巨大的钟挡住了身型,所以刚才梁映章没看到。
敲钟人目光盯着她手里的饭盒,露出渴望。
梁映章本来也没什么胃口,把饭盒摆放在席子上,筷子朝外,大方地给了出去:“我吃过一点了。大叔若是不介意,就给你了吧。”
敲钟人也是毫不介意,抓起筷子,就开始吃起来,边吃还边问:“这饭菜如此可口,每一样食材都是上等材料。你的家世一定很显赫,家族为了培养你进白鹿书院,费了不少功夫吧?”
梁映章双腿交叉坐着,叹气道:“我是走后门进来的。”
苏秉淮被呛到,他还是头一回听到学生这么实诚地说自己是走后门的,“能进白鹿书院还不开心吗?天下多少学子想走后门都进不来。”
“我不喜欢在这里读书。”
“那你喜欢什么?”
“开店做饼。”
再次被问起这个问题,梁映章有几分犹豫,说出来时也有点难为情。
自从上次宋清辞送她来书院后,两人就没机会碰面,兴许是户部忙碌,宋清辞也好几日没来相府了,正好合了梁映章避开他的心意。
她有点生宋清辞的气,做买卖在他眼里是有辱门风,连同着自己都好像被贬低了。
苏秉淮赞赏道:“很好啊,是一门可以养活人的手艺活。正所谓民以食为天,凡是跟食有关的,都是紧要的国家大事。养活一个人是食为天,养活一万人也是食为天。”
做饼都能跟国家大事连在一起,这位也太会说了。
梁映章不好意思得笑了笑,觉得这位其貌不扬的敲钟人比那些教侍高谈阔论几个时辰的课都有意思。
整理着空了的饭盒,连一粒米都不剩,梁映章有了个想法:“大叔喜欢吃饼吗?我下次亲自做了带给你吃。”
“好啊。”
随着噔噔的欢快的踩楼梯声,钟楼里又恢复了清净。
苏秉淮慢慢卷起草席,堆放在角落里,望着外面小步跑去的背影,百感交集,“想不到进了白鹿书院的学生,最想做的不是封侯拜相,光耀门楣,而是做饼。奇人,奇闻。”
楼下,梁映章转过身来,欢笑着朝楼上招手,“大叔,明日我再来找你。”
苏秉淮微笑挥手,直到人走远了,才想起来没问名字。
放学后回了相府,梁映章匆匆解决完晚饭,就钻入了厨房。
绿绮看她心情愉快,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被她的快乐感染,不自觉笑起来:“小姐,今日在书院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您一回来就这么高兴?”
梁映章揉着面团,笑容神秘兮兮,“我在书院里交到朋友了。”
绿绮问道:“是哪个府上的小娘子或者郎君?”
“这……我叫不出来名字来了。”梁映章总不能实话实说是个敲钟的大叔吧。
旁边的秋意整理着桌上的食材,“小姐在书院里一定很受欢迎吧?毕竟谁不想跟相府打交道呢。想跟小姐交朋友的人一定很多。”
“就是就是,”冬蝉也应和道,眼里充满了羡慕,“小姐,书院里好玩吗?”
“好玩……”
个鬼哦,读书的读闷书,不读书的睡大觉,还有一群以欺负其他同学为乐的世家子弟。
梁映章一拍脑门,把面粉擦到了额头上也不自知,猛然想起来:“哎呀!我忘了还有算术的功课没做。”
说完,没等绿绮给她擦脸,就沾了一脸的面粉跑了出去。
目前学的功课里,梁映章最感兴趣的是算术。
这个学了,对她以后做买卖核算账目很有用,所以是她最愿意认真学的科目。至于那些琴棋书画修身养性的东西,也得等到她温饱不愁时再去想。
今天这道九章算术题,把她难住了。
题目是这样的:问有米铺诉被盗去米一般三箩,皆适满,不记细数。今左壁箩剩一合,中间箩剩一升四合,右壁箩剩一合。后获贼,系甲、乙、丙三名。甲称当夜摸得马勺,在左壁箩满舀入布袋; 乙称踢着木履,在中箩舀入袋; 丙称摸得漆碗,在右壁箩满舀入袋,将归食用,日久不知数。索得三器: 马勺满容一升九合,木履容一升七合,漆碗容一升二合。
欲知所失米数,计赃结断,三盗各几何?
这题对才没上几天学的梁映章来说,属实超纲了,她越做越急,越急越做不出来,出了一头的热汗,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策略。
绿绮在一旁替她扇风擦汗,秋意和冬蝉给她倒凉茶。
连灌了三四杯茶,打草稿的纸扔了满地都是,仍是毫无头绪,最后梁映章气得把笔一挥,脑子都在发胀:“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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