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王陆景襄,纨绔是纨绔,但是对亲妹妹明珠儿十分宠溺。曾经有个官员的儿子私底下嘲笑小郡主是个哑巴,被小郡王听到后,直接将那人的舌头割下来喂了狗。
这事儿没亲眼见过的人都不知道真假,但是事件里涉及到的官员对外都说,自己家儿子的舌头是被狗咬下来的,与小郡王无关。
宋瞿不敢再想下去,单纯的梁映章落到小郡王手上会是什么下场。
陈嫣对自己这个侄子也是清楚的很,却没想到无法无天到了这种地步。她赶紧稳下心神,吩咐众人:“我这就去找王妃。相爷和翰林回来后,就说我们去穆王府做客了。”
绿绮留了个心眼,在陈嫣出府后,偷偷前往侍郎府去找冯魏。
冯魏能找到侍郎去解救小姐!
说到睡梦中被劫这件事,梁映章反应了好一会儿还以为在梦里,直到出了相府听到管家在后面急着追来大喊:
“小郡王!小姐!小郡王!小姐!”
她面朝下被扔在马背上,甩着四肢,大喊救命。
骑马的人一手按住她的细腰,从上方警告她:“再乱动就把你扔下去。”
然后梁映章就果真不动了。
白马在宽敞的街道上招摇过市,路人被吓得纷纷避到两边,水果摊上的苹果还被打翻了,一只红果子在马蹄底下被踩得稀烂。
梁映章在马背上晃啊晃,中午吃过的饭都要从胃里晃出来了。
她看不清到底劫走她的人长什么样子,但是从金光闪闪的靴子和藏金线的衣摆子来看,绝对是个有钱的金主。
她慢慢回想起宋瞿一口一个喊的“小郡王”,心里咯噔一下,小郡王,小郡主,莫不是穆王府的人来寻仇了。
可她跟小郡主无冤无仇啊!
户部最偏远的一间静室里,毫无人声,只传出来清脆利索的敲打珠算声,除此之外,还有书页不断的翻动声。
珠算声并不是在独奏,而是十几副算盘同时在齐鸣。
一张长方桌周围,坐了十个账房,皆人手一副算盘,面前堆放了堆成小山的账本。账房左手五指飞快地在算盘上来回推动,右手熟练地在纸上记录。
长方桌的最前端,宋清辞绯红官袍,凝神静气地坐在椅子里,三名主事轮流把账房写出来的账目单子递交给他。
单子如片片雪花传到他手里,底下算账敲算盘的速度快,他阅览的速度也极快。右手边的刘晏几乎要来不及把一页页的账目单子放好,就又来了下一张。
刘晏热汗涔涔,再看宋清辞滴汗未出,神情冷峻。
所有人已连续这样连轴转了好几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没停过,眼看桌上堆放的账本越来越少,结果马上要出来了,刘晏的心吊得越来越高。
他时不时看向门口,期待着有人进来中断这一切。
但是以宋清辞一丝不苟的行事作风,谁来也很难阻止他,他是不可能善罢甘休,势必要将工部的水搅浑,摸出几条大鱼来。
一滴汗水从额头上下落,就要滴到纸上去。
这时候,宋清辞眼明手快,推开刘晏的手臂,汗滴落到了地上。宋清辞侧脸轻昂,一个清冷而笔直的抬眸,问道:“累了?”
刘晏苦哈哈地笑道:“大人都不累,我怎么会累呢。”
宋清辞起身,对众人说道:“一鼓作气,今日把它完成吧。”
底下齐声振奋:“是,大人!”
原本只有珠算敲打声的屋内,凝聚了一股好大的士气传出。
此时的门外,倒真有人在外徘徊。
这几天,温轼初时不时会来这边逗留,看似偶然路过,实则是想窥探一下里面的状况。但里面始终秘而不宣,除了齐整的算盘声,就没一丝风声泄露出来。
温轼初从刘晏那里听说宋清辞要彻查工部修缮的账目,起初还以为宋清辞只是装装样子拨弄几下水花,却不曾想他认真到了这种地步,连库房的钥匙都是有他亲自保管,每天第一个来开门,最后一个锁门。
户部这三天的动静早就在消息灵通的六部之间传开,一点风吹草动,就杯弓蛇影。
众人纷纷猜测,宋清辞查工部,背后莫不是宋相的意思?
温轼初这个户部左侍郎,自然被打听的最多。但是他一问三不知,平时就做人低调,再加上出身不好,人缘摆在那儿,也没多少人跟他真说得上几句话。
工部后面是皇子瑞王。
宋清辞后面,则是有太子。
而另一方面,在朝当宰相二十几年的宋明楚,对皇子之间的二王之争从未表明过明确立场,这也是朝中局势始终不明的所在。
温轼初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水太深了。
他朝紧闭的大门看去,不禁摇头,嘲讽道:“这个宋清辞,到底是沉不住气的年轻人,急于表现立功,乱使花枪。跟他祖父一比,还是嫩了点。”
这么一想,温轼初觉得这火也烧不到自己身上,还是隔岸当个看客好了,意兴阑珊,正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人从前院走来了。
温轼初认出了冯魏:“你不是……”宋清辞身边的亲信吗?
“见过温侍郎。”
冯魏向温轼初行礼后,连通报都没通报,直接敲门而入,看得温轼初很是咋舌:“到底是宋氏的人,连个手下都比我温某有资格进去。”
还没等温轼初回过味来,宋清辞从那道门里走了出来。
行色匆匆,且皱着眉宇,一点也不像他平时八风不动的样子。
温轼初哪见过这样乱了阵脚的宋清辞,正好奇间,刘晏追着跑了出来。他二话不说,上前拉住刘晏一通询问。
“怎么回事?宋侍郎怎么突然走了?莫不是算出账来了?”
一连三个问题,把刘晏追人的功夫给耽搁了。
刘晏望着彻底追不上的背影,懊悔不已,自拍大腿:“哪有那么快。宋侍郎只说了一句家中有事,就抛下所有走了。”
温轼初想了下宋清辞的侍郎府里,“他一没娶妻,二没生子,有什么家事这么急让他丢下如此重要的公务离开了?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也是啊,我也想不出是什么缘由。”刘晏盯住了温轼初:“温侍郎,里面没人主持大局,要不您替一会儿?”
“这是宋侍郎的摊子,我不能越俎代庖。我记起还有事儿,先走了哈。”
温轼初连忙推辞,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嘛,他孩子还在喝奶,妻子还在坐月子,一家人都等着他养活,可不敢去接这个烫手山芋。
刘晏执意不让他走:“宋侍郎说了,可以让我找您帮忙。”
“他真这么说的?”
温轼初猛然间刹住溜走的步子,大感惊讶,宋清辞就这么信得过他?
户部大门外,冯魏准备去叫轿子过来,宋清辞对他说:“直接骑马吧。”
于是借了两匹户部的马,便离开了。
梁映章惊起地发现,小郡王不是把她带去穆王府。
而是在琼花楼前停下来,小郡王将她从马背拉下来扛在肩上,径直进了琼花楼,一路穿堂过道,跃上楼梯,直奔二楼雅间。
琼花楼里的人非但不阻拦,连个出声的都没有,皆一脸慌张,纷纷躲避到角落里。
梁映章叫苦不迭,看来小郡王平时没少做打劫良家妇女这事儿!
她此前还以为琼花楼是什么高雅之所,竟没想到也是个包庇权贵为虎作伥的贼窝。如果她命丧琼花楼,定会化成女鬼搅得这里开不下去。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委屈哭了起来。
陆景襄问:“你哭什么?”
梁映章在他肩膀拼命挣扎,捶他的背,“你这样对我,我还不能哭了!我告诉你,我梁映章今天要是死了,一定会变成厉鬼去穆王府找你索命。”
陆景襄仿佛听了个笑话,笑声清脆:“恐怕你没这个机会变成鬼了。”
要死,鬼都不让她当,直接一个灰飞烟灭超生大法?
进了雅间后,陆景襄正准备把梁映章放下来,没想到这丫头胆子还挺大,都这时候了还没被吓破胆,抱住他的脖子咬了一口。
“你属狗的?”
陆景襄按住被咬的脖子,把人扔地上,气急败坏道。
梁映章为自己的牙尖嘴利很是得意,既然要死怎么得也得展现出血性。正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再战,一抬头,看清了陆景襄的脸,瞬间愣住了。
小郡王怎么长得跟宋清辞有几分像?
三魂七魄没归位的梁映章没想起来他们是表兄弟,继承了他们各自母亲的姣好容貌,所以才会长得有些相似。
两条修长英气的剑眉横挑,星目明亮,直击人心。
陆景襄见梁映章不动了,昂首走过去,俯身弯腰,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笑意傲然,几分狡黠,“怎么,被吓傻了?”
哦,一开口,乖张跋扈,跟宋清辞清冷从容的气质南辕北辙。
“你就是相府新来的表小姐梁映章?”
梁映章白眼儿翻上天,自己绑的人还不知道是谁,万一绑错了人怎么办!
这时间,梁映章在悄悄观察所处的地方。
这个雅间的空间极大,除了进来的一扇大门外,旁边还有几扇窗户,都紧闭着。再往里面,有帘子和屏风隔断,看不见里面的布局,想必纵深不小。
陆景襄蹲下身,拿手中的鞭子末端挑起她的下巴,“本郡王在问你的话,还不回答。”
与话本中的纨绔子弟如出一辙的语气和动作。
梁映章嫌弃地躲开,目光不小心瞥到了陆景襄脖子上的牙印,还挺深,一眼就能看到。看来这位小郡王忘性大,被咬了立马不追究了。
梁映章扮可怜:“小郡王,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做什么?”
“你现在是我的礼物。”
“礼物?”
这是什么说辞?
陆景襄直起身,“对,送给一个人的礼物。”
说着,便朝里面走去,他背后似乎长了双眼睛,警告小动作频频的梁映章:“别打什么主意,老老实实在原地待着。”
梁映章:“……”
片刻后,从里面传来了两段不一样的脚步声。
梁映章坐在地上,从下往上望去,金贵的绣鞋,淡鹅黄百蝶留仙裙,局促的小手握在一起,正在用好奇的眼神紧张地打量着她。
这不正是那位外表天真内心邪恶的小郡主吗!
果然是小郡主找哥哥来出气的。
“我告诉你,我也是有兄长的!”这句话毫无威慑力,连梁映章本人都觉得,宋清辞要是在肯定会站在这对兄妹那边。
小郡主突然笑出声,蹲到她面前,牵起了她的手,把她领到旁边的垫子上,打开了矮几上摆放的几只精致食盒,拿了一枚果子,放进梁映章的手里。
梁映章迷茫极了,小郡主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像在跟她说话。
陆景襄姿势放纵地斜坐着,对梁映章抬抬下巴,“愣什么,郡主赏你的。还不快吃。”
“里面……”
梁映章几分哭腔,朝陆景襄瞄了一眼,只见他也取了一枚果子,投进自己嘴里,对她说道:“没毒,吃吧。”
见到梁映章吃下了那枚果子,小郡主露出了欢欣的笑容,两只笑眼弯成了月芽儿,又继续开始了新一轮的投喂。
陆景襄看到妹妹笑了,他也傻呵呵笑起来。
没过多久,天色昏沉,夜渐渐来临,街市上又是百盏灯火,璀璨如星。
琼花楼下,宋清辞总算找来了这里,跳下马直冲进去。
当他到达到雅间门口时,正好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对话声。
“小郡王,我实在不行了,你饶了我吧。”
“正在兴头上呢。继续。”
“……”
冯魏突然觉得身边骤然间寒冷,侧目看身边的人,神情如霜,夹冰带雪。
“陆景襄!”
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宋清辞直奔着陆景襄而去,一把将他从席榻上揪起来,正一拳下去,旁边传来了梁映章的声音。
“兄长,你怎么来了?”
宋清辞身上官服未除,满脸怒容,扬拳揍人的样子看得梁映章目瞪口呆,连糕点都忘了嚼,含在嘴里,脸颊鼓鼓。
宋清辞循着声音的方向,目光往下,看见了安然无恙的梁映章。
旁边是小郡主,仿佛被打搅了好事,撅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无声地埋怨扫了她兴致的表哥。
矮几上是快空了的食盒,梁映章手里还拿了半块,另外半块在她嘴里。
趁着宋清辞发愣的空档,陆景襄从他手里挣脱,皱眉不满地抱怨道:“表哥,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罪魁祸首如此反问,把宋清辞几乎气笑,“陆景襄,你今天去相府做了什么好事?”
“我把她给带来了。”陆景襄无所谓地指指梁映章。
此刻的宋清辞已冷静下来,他压住心中的怒气,眼神依旧是十分的瘆人:“你的所作所为惊动了王府和相府的人在全城找你们。好在梁映章无事,否则相府绝不轻饶你。王府那边,你自己回去跟王妃解释!”
说完,拉起梁映章,匆匆离开了琼花楼。
梁映章一走,小郡主露出了十分失望的表情,拉着哥哥的手无声请求。
“妹妹别伤心,我会把梁映章给你带来。”陆景襄拍拍她的小手安慰,骄傲的笑容之下,是满腹的猜疑,“宋清辞,你也有了如此在意的人。”
繁华的主街上,两匹马隔着一段距离,往平昌坊的方向慢慢回去。
隔着七八米,冯魏望着前面同乘一匹马的两人,表情甚是难以捉摸。
“……之前我差点吓到魂都快丢了,这种事情也太怪了。京城里的人都这么做事奇怪吗,还是只是小郡主和小郡王这对兄妹比较奇怪?他们不会下次还要来找我算账吧?”
宋清辞在身后听着梁映章絮絮叨叨地讲在琼花楼里发生的事儿,全程眉头皱着,脸色还不是很好看。
“日后见到陆景襄,离他远点。”
“哦。”
想起方才宋清辞那副要吃人的架势,梁映章暗自悻悻,日后千万别惹他。
晚上的夜市灯火如昼,人群熙熙攘攘,虽然离中秋节还有十多天,但是京城的街铺早就开始张罗着过节,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
梁映章的注意力很快被街上新奇好玩的物事吸引了过去。
“那个花灯好高啊,快有两层楼那么高的!”
“那儿有变戏法的!”
“这边卖的是什么,闻着好香,有花椒,辣椒粉,蜜糖……”
她忘乎所以,忘了自己还在马背上,身子往外倾出去,差点翻下去,幸好宋清辞的手一直虚搭在她腰间,及时收拢,将她按回到自己身前。
薄薄的脊背撞在温热的胸膛口,引得宋清辞发出低沉的闷哼。
克制的气声钻入耳朵,又轻又痒,梁映章不争气地紧闭眼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溺毙在男人的雪松淡香里。
“对、对不起……”
怀中人的反应没有逃过宋清辞的眼睛,周围的灯火晃在他的侧脸,恰好照出了他眼底暗暗藏下的些许凌乱。
接下来,梁映章老老实实地不再动。
沉默了半路的宋清辞,忽然问道:“陆景襄脖子上的牙印是你咬的?”
“男女授受不亲,”宋清辞沉声道,“对任何男人,都不准再这么做。”
梁映章红着脸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逃命来着。以前我差点被一条野狗咬,我就反过来把狗给咬了。”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宋清辞的笑点,他忽然放声轻笑起来。
后背感受到从男人胸腔传来的轻微震动,清朗的笑声近得仿佛是贴在她的耳边。梁映章不明白他在笑什么,身子前倾,往后回望。
金蓝的夜色里,侍郎一笑,比身后的火树银花还璀璨。
梁映章觉得他这副开怀轻笑的样子,比刚出炉热腾腾的饼还招人,谁看了都得迷糊,“兄长为了我差点打了小郡王,他不会来找你麻烦吧?”
宋清辞缓缓道:“他倒是敢?”
“小郡王好像挺怕你的?”梁映章回想起琼花楼里小郡王见到宋清辞时露怯的模样,混不吝的纨绔,竟也有忌惮的人。
宋清辞没有再回答,而是加快了马步。
灯火朗朗,夜色喧嚣,他们离开的背影,落在了不远处韩舒的眼里。
韩舒神色复杂地目光追随着远去的二人一马,他身边的同伴女子问道:“中郎将,那位不是相府的宋侍郎吗?与他同乘的那位女子莫不是傅尚书家的小娘子?”
“不是她。”韩舒很肯定道。
女子抱着双臂,有些看好戏的样子:“这就稀奇了,宋侍郎身着官服,与女子同骑一匹马过市,毫不避讳,看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绝非一般关系,莫非是宋侍郎待娶之人?”
韩舒转向说八卦的女子:“谢琉璃,你左一句宋侍郎,右一句宋侍郎,对他如此关注,莫不是也想当侍郎夫人?”
叫谢琉璃的女子立即脸红道:“胡说什么。我要巡街去了。”
韩舒仰头大笑。
碧水院里,陈嫣听到梁映章回府后,立马赶去了朗水院。
室内,宋清辞手里拿着几本书册,正要离开。陈嫣拉住他赶紧问道:“清辞,映章怎么样?有没有事?”
听到声音,换完衣裳的梁映章从里面走出来,“夫人,我很好的。让您担心了。”
陈嫣走上前去,对梁映章上下左右前后打量了一番,亲眼见到无碍,心中大石真正落了下来:“这个景襄,太不知轻重,让你受了这份委屈,我已经告诉王妃,让她好好管教。”
梁映章眼睛发红,情不自禁地抱住了陈嫣,“夫人,你终于肯见映章了。”
突如其来的拥抱勾起了这几日的事情,陈嫣心中动容,乌云消散,“那些点心都是你亲手做的?”
“嗯!夫人喜欢吗?”
“挺别出心裁的。就是整日吃花,我都要成花痴了。”
梁映章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眼神往边上瞟出去,瞧见了宋清辞勾起的嘴角。
这时,宋毓敏也进了院子,看到其乐融融的一幕,欣慰笑道:“你母亲担心了一晚上,这下可以放心了。夫人,跟我一同去用膳吧。”
陈嫣问:“你们两个用过晚膳了吗?”
宋清辞看看梁映章,“她早已吃不下。我户部还有事,就不多待了。”
“这么晚了还要回户部?”陈嫣抱怨道:“哪个当官的像你这样整日不着家,把自己泡在公务里?就该早日娶个妻子在府里,看你还敢不敢冷落。”
耳边又响起了老生常谈的话题,宋清辞不愿再多说下去,直接离开了。
“夫君,你看看你儿子,每次一谈到娶妻,他就逃遁。”
“好了夫人,你也别操心了。再心急也没用,清辞是缘分未到。”
“这么好的良配,还要什么缘分?我看他就是有恃无恐,再拖下去,那边过年就要十八,定会抓进时间另觅婚配,这份缘分就错过了。”
“清辞不同意,你硬逼他娶也没用。你也别多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多事?好,我以后都不管你们父子俩了!”
“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翰林夫妻俩吵吵闹闹地离开了朗水院,感情好得让人称羡不已,府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息,梁映章回屋安心睡大觉了。
转眼到了月底,明日就要去白鹿书院上学,梁映章紧张地连饭都吃不下。
绿绮看她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的样子,掩嘴笑道:“小姐放心,白鹿书院不是豺狼猛兽之地,那里是全京城最好的书院。学子都得经过各州各府的层层筛选才有资格入学,就连各士族的世家子弟都得应试合格才能进去。”
梁映章脚步一顿,坐在绣墩上,“绿绮姐姐,你这样一说,我更加觉得这个后门走得很不光彩……”
绿绮继续劝导:“小姐去白鹿书院只是借读生,不是参加应试科举当女官的科考生。他们知道您是借读生的身份,也不会说什么的。书院里有许多士族出身的借读生,并不稀奇的。”
“京城还有女子当官啊?”
梁映章闻所未闻,在她老家青镇,女子连入学堂都很困难,京城还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
“朝中不仅有女文官,女供奉,还有女将军,女司马,甚至是女捕快。”绿绮道,“百年前大魏曾设有叫策天司的机构,出过一位女长使,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梁映章问:“长使比宰相还厉害吗?”
绿绮道:“差不多。不过现在已经没了。大魏自古以来就有女子当官的先例,所以并不稀奇。这个惯例是从百年前的昭明长公主执政时期开的先河。”
梁映章听绿绮讲了那些女中大人物,稍感心安,不就是读书嘛,没什么好怕的!
到了傍晚,宋相回府,叫人来朗水院传话。
梁映章猜想宋相是为了叮嘱明日上学的事才特意把自己叫过去。
到了院里,梁映章看见三个穿绯红官服的人正在宋相的书房里议事。于是她等在门边,百无聊赖地看庭子里的花花草草。
“宋相,侍郎这次调查工部修缮风和殿的账目,着实是引起不少的议论。侍郎建树立功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毕竟太过于年轻,恐怕会操之过急。”其中一位官员十分隐晦地说道。
另一位官员站出来反驳道:“户部管钱,既然工部的账目上有问题,必然要将里面的国库蛀虫揪出来。我支持侍郎的做法,彻查到底!”
第三位官员看两人争执,面色最是镇定,站出来说道:“贪官污吏自然是要查,只是涉及到的是陛下的宫殿,换言之,把账查到陛下头上,恐怕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话柄,接机上奏,对我们也不利啊。”
这时,太师椅上背靠着的宋相缓缓睁开了眼睛,开口道:“你们都先回去吧。”
三位官员面露失望,都猜不准宋相的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继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边走还在侧头议论着刚才的话题。
见里面结束,梁映章探出头去,连忙避到一侧。
“映章进来。”里面传来宋相的叫话。
“宋翁翁。”
梁映章谨慎小心地走进书房,抬头见宋相一脸倦容地开口问道:“明日要去书院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书院的院服,读书的用具,宋伯都替我备好了。”
宋相缓缓点了点头,正伸手去够桌案一角的茶盏,还有一两指的距离。梁映章眼明手快,过去把茶盏推近,“宋翁翁,请喝茶。”
奉茶的礼仪姿态,比刚进相府时娴熟多了。
宋相满意地笑了笑:“第一日上学,我让请辞亲自送你去书院。在书院里你只管安心读书,想交几个朋友也是可以的。别人听到你是相府的表小姐,便不会再多问你过去的身世。你跟他们是一样的,明白吗?”
老人家一番细致叮嘱,听得梁映章内心触动不已。
她原本还惴惴不安,怕到了书院里与那些高门出身的世家子弟一比,相形见绌,登不上台面。宋相把她叫来叮嘱这些话,打消她心中不少的疑虑和忐忑。
“宋翁翁,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不辜负您对我的好。”梁映章被激发了斗志。
宋相摇头兴叹道:“你翁翁梁辉把你托孤给我,让我有机会报几十年前的恩情。我要是不对你好,下去以后怎么面对我的救命恩人。”
“宋翁翁一定会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那不就成老妖精了吗?”
梁映章忍俊不禁,想不到宋相还有这么风趣的一面。
翌日,管家在相府外刚送走宋清辞和梁映章去书院的马车。
外头还停了一辆。
因为是八月初的第一日,进入桂月,翰林夫妇俩也有出行计划——去拂尘寺赏桂。
拂尘寺里的桂花是虹陵城最早开放的一拨。作为文人雅客的宋毓敏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携夫人,约三五友人,去山里共赏雅景。
由于去一趟拂尘寺要半日光景,一天之内赶回来怕来不及,所以夫妻二人准备在寺里住上一日再回相府。
陈嫣忽然想到:“夫君,你刚才是不是忘了把那套笔砚拿给映章了?”
宋毓敏抚掌道:“果真忘了!”
陈嫣朝不争气的丈夫怼了一眼:“你还好意思想当映章的干爹,女儿的事儿怎么一点也不上心。你难道忘了去书院读书第一日的文房四宝一定要由长辈送出?”
管家笑道:“两位放心,侍郎已经准备了一套送给小姐。”
陈嫣欣慰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清辞越发有当兄长的模样了。”忽而又愁眉道:“他要是对自己的婚事也这么上心就好喽。”
宋毓敏打断她,否则这一路上又得听她抱怨儿子的婚事:“赶紧上来吧,再不出发,正午前很难赶到寺里。”
哒哒的马蹄逐渐远去,原本还很热闹的相府门前,一下子变得冷清。
不远处,有个小乞丐在四处张望。
管家发现了他。
行驶平坦的马车里,宋清辞正在看书,坐姿笔直,目不斜视,鸦青色素面绸绸的便服衬正他雪白不见光的肤色,有种画卷里群山微带雪的留白。
他旁边那颗越支越低的脑袋在戳到他肩膀时,被他拿书抵住了。
第15章 入学
梁映章拨开书册,正对上宋清辞那一双澄清如雪的眸子,此时露出了些许的戏谑,说道:“你若是在课堂上打瞌睡,定会被教侍请去正念堂抄书。”
“抄书我不怕。”
以前她替许伯抄过不少医书和药方子。
“还会在书院里张贴告示,被告知相府。”
“……”梁映章顿时焉了,书院这招也太毒了吧,丢脸丢的还是全府上下的脸,“兄长还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梁映章做好准备,侧耳聆听他的“不准”,却等来了他一句:“读书乃是小事,不必如此惶恐不安。你只需按照书院的规章行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