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唆小郡主吃花,让王妃在一众世家女眷面前丢尽颜面!梁映章,你说说看,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梁映章跪在地上: “我……我没有教唆小郡主吃花。”
她真是要被郡主害死了!
“你的意思是小郡主冤枉你了?”陈嫣见她仍不肯承认错误,面色更加难看。
陈嫣很少在府里动怒,如此大的气势还是头一回,碧水院的下人们都被吓得噤声。碧水院外一名小厮见状,悄悄离开,去禀告管家宋瞿。
正在书房里下棋的父子俩,听到庭外的动静,前后走了出来。
庭中,梁映章跪在地上,小脸涨红,神情难受。
宋毓敏见状,眉头一紧,挂起笑脸,过去询问在气头上的陈嫣: “夫人,你不是和王妃要在王府里用晚膳,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陈嫣朝脚下的梁映章一瞪,余怒未消: “还不是她干的好事。她怂恿小郡主吃花,让王妃在人前出丑,我怎么还有脸呆在那里。”
宋毓敏好言好语继续劝道: “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夫人,我没有做那种事,是小郡主她自己……”梁映章还在据理力争,被后头走来的宋清辞严声打断。
“住嘴。”
天青色的衣袍掠过她的身侧,停在了陈嫣旁边,梁映章眼里的光倏忽间灭了。
见父子俩都站在自己这边,陈嫣面露得意, “教了你几天规矩,还真把自己当相府小姐了。顽石就是顽石,怎么教也不会变成明珠。”
旁边还有许多下人在,宋毓敏眼神示意陈嫣少说两句。
陈嫣咬咬唇,冷“哼”了声,转身进了屋内。
宋毓敏连忙紧跟在后面,进去安抚。
庭外,一个在阶前立着,一个在庭下跪着。
眼皮子底下,那颗圆溜溜的黑脑袋低杵着,面朝着脚下的青瓷地砖,似乎有什么珠子般的东西坠落在上面。
宋清辞心中一道烦躁划过,对绿绮挥挥手, “把小姐带回朗水院。”
人离开后,宋清辞的目光落在地面。
方才人跪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两片深色的水渍。
一回到朗水院,梁映章把自己关在房间。
绿绮挥退了其他下人,自己在屋外守着。直到晚间晚膳做好,绿绮敲门,也听不到里面的人回应。
出于担忧,绿绮只好端着食物,擅自进屋,看到床上隆起的鼓鼓的被子,见人还在,略松了口气,上前去安慰道: “小姐,你一日没进食了,别把身子饿着。”
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哭腔: “我不吃,饿死算了。”
接着,被子里又没声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受了委屈也不懂得遮掩。好在之前没在夫人面前发作,只是被训了几句话,不然这会儿就要受更大的罪。
绿绮一边想着,暗暗叹气,把食物在桌上放好后便出去了。
过了没多久。
桌上的饭菜香气在屋子里散开,飘进了被子里,梁映章翻了个身,面朝着床外,悄悄掀开一个被角,看见的不是饭菜,而是熟悉的天青色袍子。
梁映章脑袋又缩回被子里,用被子把自己包成了饺子。
“出来。”
“我不!”
饺子扭了扭,往墙边挪去。
宋清辞立在床边,原本严肃的唇角勾了下,伸手去抓住被角,半空中又停住了, “我命令你出来,讲一遍王府里的事情经过。”
“说什么,反正我说真话也没人相信。”
“你说真话,我会相信。”
“别骗小孩子了,明明是你让我住嘴。现在又猫哭耗子假慈悲,打一棒子给颗甜枣,我才没那么傻。”
叽叽喳喳的小鸟嘴恢复本色。
宋清辞正色道: “我若不在母亲面前这么说,你现在还在那里跪着。礼仪师傅没教你,小辈顶撞长辈也是不准的吗?”
“……”说了,可被冤枉了她哪里还能冷静回想这些。
果然是读过书的,吵架也吵不过。
梁映章泄气地在被子里翻身,慢慢扯开被子。
见被子底下有所动静,发髻尖尖逐渐露出来。宋清辞悄悄莞尔,俯下身道: “还是说,礼仪师傅的话你一句没记住,我的话你全记牢了?”
四目相对,刹那无声。
近在咫尺的鼻尖碰在一起,连彼此滚热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知,正从对方的皮肤上扫过去,犹如一根细细的糖丝悬挂在彼此定住的目光之间。
梁映章原本就在被子里裹得浑身发汗,这下又热气冲上脸颊,整张脸都要被煮熟了。
她丢下被子,迅速下床,直奔饭菜而去: “我饿了。”
宋清辞轻咳了声: “吃饭。”
第10章 好哄
绿绮端着茶进来,一个在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一个在书架前找书,气氛有种尴尬的和谐,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就是怪怪的。
“侍郎喝茶。”
宋清辞搬去侍郎府后,还有一些书留在了朗水院里,等到他需要时再回来找。所以绿绮对他在这里逗留并不感到奇怪。
只是,绿绮见他找到了书,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坐在了旁边的椅子里,看起来有话要对梁映章讲。于是,心领神会的她悄悄退出了房门。
宋清辞翻阅手中的书册,时不时端起茶来喝,直到听到对面放下了碗筷。
“吃好了?”
“嗯。”
梁映章饭量大,但是今天心情着实萎靡,没发挥平时的饭量来,菜色没动几筷子,一碗米饭倒是全吃光了,一颗米都不剩。
“说吧,我是不是要被赶出相府了,明天走还是今晚。晚上走也行,把我放到安置流民的收容所前,我不认路。”
梁映章很紧张,同时也有点小激动。
宋清辞捏着书页的指尖一顿,看着她: “谁说你要被赶出相府了?”
“……”这难道不是最后一顿饭了吗?
宋清辞道: “这点错,还不至于将你赶出去。”
“那犯什么错才能被赶出相府?”
梁映章声音里透着一丝丝的兴奋,哭肿的眼睛,亮如明灯。
宋清辞将书册放下,缓缓说道: “你应该知道了小郡主天生有疾。母亲对她疼爱有加,视如己出,容不得自己的孩子受半点委屈。你触了她的逆鳞,她不免在言语上对你重了些。等她气头过了,你去碧水院认个错,这件事就过去了。”
一番谆谆的交代下来,对面的人,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往下掉。
宋清辞即刻起身,神情略显慌乱, “怎么又哭了?还是觉得委屈?”
梁映章擦着眼泪,抽噎着说:“兄长,你刚才说话那番神情语气,跟我的翁翁很像。我想他了……”
宋清辞缓缓垂眸,将手搭在她的肩头,缓慢抚拍着,一下,两下,三下。
这下,梁映章哭得更汹涌,埋头抱住了身前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翁翁一个人在那里好孤独。我不想抛下他。”
被抱住的那一刻,宋清辞十分无措,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往哪里放。也从没经历过有人在自己怀里痛哭流涕成这副样子,泪涕糊在他的衣衫上,一塌糊涂。
最后,他掌心按住她的额头,支开了些距离,“日后,我陪你去看他?”
梁映章瞪大双眼:“真的?我可以回那里吗?”
“真的。”
宋清辞本就生得极好,这人一笑,清冷疏离的气质全散开了去,犹如冰雪消融。
此刻,他大概也意识不到自己在笑, “难道你想在相府待一辈子?”
梁映章猛然摇头: “不是不是,就算我不在相府,你也当过我的兄长。到时候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你可别嫌我是平民不认我啊。”
“什么胡话。”
梁映章攥着他的袖子:“兄长,你别耍赖,陪我回去看翁翁。”
“嗯。”
离开朗水院后,宋清辞还没走远,忽然想起那本书没带,折身回去时,里头传来梁映章的崩溃大叫。
“绿绮姐姐,为什么我头发像个茅草窝你都没提醒我!天呐天呐天呐,我这副样子全被兄长看到了,他一定在心里把我头给卸了。”
“侍郎已经走了,你不用急了。”
“好吧……”
夜色里,宋清辞的唇角翘得老高,算了,书还是留着下次再过来取。
相府的上空,星河灿烂,夏风习习,眼前熟悉了二十几年的景致,忽然之间多了丝热闹的生气,看着没那么无趣了。
次日,管家来朗水院传话。
听到相爷一大早要见她,梁映章不敢怠慢,赶去若水院。
她心里七上八下,原以为是穆王府的事传到了相爷耳朵里,把她找去质问,定是要狠狠训斥一顿。却不是,而是叫她过来一道用早膳。
相爷平日公务繁忙,是不喜欢被打扰的,梁映章也只跟他吃过几次饭,虽然叫着亲切的“宋翁翁”,心里却还是惧怕他的。
既是晚辈对长辈的敬畏,也是惧怕他宰相的地位。
所以吃饭时,梁映章基本不说话,只埋头认真吃。当对面一放下筷子,她也立马放下筷子,听到宋相开口问她: “在相府还适应吗?”
她点点头, “挺好的。”
宋相轻轻合目,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又看向她: “若是住在府里有让你觉得委屈的地方,要说出来?”
“没有。大家都对我很好。”梁映章想了下, “尤其是兄长,他教了我很多。”
宋相面上的表情浓厚了些, “哦,是吗?他都教你什么了?”
梁映章笑了笑, “礼仪规范,以及如何当相府的小姐。”
宋相点了点头, “读过书吗?”
梁映章摇头: “镇上的学堂不收女学生。而且读书要钱,我还得帮翁翁干活,没有空读书。平日里跟一位大夫学过字,我帮他抄方子,他教我认字看书。”
宋相道: “相府的小姐,还是要读书的。”
梁映章惭愧地低下头。
接着,相爷把她叫来的真正目的说了出来: “下个月初,你去白鹿书院报道,我已帮你安排好上学的事宜。白鹿书院的院首苏秉淮是我的学生,他会多加照顾你。”
梁映章脸上笑嘻嘻地应下,心里苦成黄连。
早膳结束,宋相去上朝。
在门口目送宋相的轿子走远后,梁映章绷着的肩膀瞬间耷拉下来,脑袋抵着门框,唉声叹气,就差眼泪汪汪了。
管家宋瞿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 “小姐放心,读书没有那么难的。您若是学业上遇到不懂的地方,可以向侍郎请教。他同样也是白鹿书院教出来的学生,从小读书就厉害,十八岁状元及第,比翰林还早了两年。”
“向他请教?”梁映章想起宋清辞严格的样子,会被打手心吧。
看她仍是紧张不安,管家提议道: “小姐来京城也许多日了,还没出去逛过吧?正好趁着替您采办学具的机会,我陪您逛逛?”
听到可以逛京城,梁映章顿时来了精神。
“走!”
从墨宝轩采办出来,宋瞿走在后头,叮嘱小厮把买好的东西放到马车上去,一边去跟梁映章的脚步,见她在斜对面的一个小吃摊前停住了。
“这是京城的小吃鱼兜子,小姐想尝一尝吗?”宋瞿问。
“嗯嗯。”
梁映章朝宋瞿不好意思地连连点头,笑起来时晶亮的眼睛眯起像只贪吃的猫儿,眼巴巴盯着锅里,使劲闻着香气。
宋瞿二话没说,叫摊主做了一碗。
薄皮透亮的鱼兜子从沸腾的热气里被一颗颗挑上来,放在油纸卷成的圆形小碟子里,排列整齐,颗颗饱满,可爱极了。
这时,摊主问: “客人要淋芝麻酱,还是酪汁?”
上次芝麻给她留下了阴影。
梁映章看了看同样好奇的绿绮,选择了: “酪汁我没尝过,可以试试看。”
香浓的酪汁浇在鱼兜子上,梁映章看了直咽口水,立即拿竹签插起一颗塞进嘴里,结果被烫到了舌头, “好烫!”
绿绮忍俊不禁: “小姐慢点吃。我帮您吹一吹。”
梁映章又插起一颗递到她嘴边: “绿绮姐姐,你也尝一尝。”
绿绮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朝管家看去,在宋瞿默许的目光中,挡住嘴,微微张口含住了那颗鱼兜子,低声道:”谢谢小姐。”
看梁映章吃得这么欢,宋瞿笑着说道: “小姐还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任何东西都可以吗?”
“只要小姐想得到,相府一定会替您买到。”
有人付钱免费吃喝,梁映章都有点飘飘然了,她想起来京城吃的第一样食物,点名道: “我要玉馐斋里的糕点每样来一份。”
午后,玉馐斋的女掌柜齐七娘正在店里敲算盘盘账,昏昏欲睡,没想到突然来了一笔大单,而且是出自相府。
她立即放下手中的算盘,叫来所有伙计张罗道: “大家听好了,这是相府的订单,每个人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
说完,便朝来传话的相府小厮问道: “不知道相府想订什么糕点?”
小厮道: “小姐说了,店里的每样糕点各来一份。”
既不是逢年过节,平日里敢这么叫单子的,要不怎么说是相府的气派。齐七娘眉开眼笑,赚钱倒是其次,能让相府点名叫单,那才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玉馐斋今年又要在京城的千百家饼铺里独占鳌头。
齐七娘正美滋滋地想着,忽然转念,相府何时有的小姐?
于是,她揣了一锭银子,悄悄塞给相府的小厮,状似无意地打探道: “小哥辛苦了。不知道这么大一笔单子,是相府哪位小姐订的?”
小厮把银子悄悄藏好, “是相府新来的表小姐。”
“表小姐?”
齐七娘满腹疑惑。
在一间茶馆喝茶歇息的功夫,梁映章没忘了正事,让绿绮去采办她要的东西。
这一带是京城里有名的北市茶市,茶铺林立,茶种繁多,各式各样的馆子都有,有分文雅读书人士喝的雅茶楼馆,伴琴棋书画等雅事;也有供走夫商贩歇脚解渴的大碗茶店,便宜大碗。人人都能在这里找寻到自己的一杯茶。
梁映章坐在二楼靠河边的位子上,她朝窗外张望,发现了前面桥底下的一家露天茶肆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是兄长。
第11章 奇招
哪怕周遭都是嘈杂的人声,粗制简陋的桌椅板凳,宋清辞坐在其间,也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仪态。
他对面是刑部的同僚,刑部侍郎谭念月。
这位谭念月,年纪跟宋清辞相仿,两人是同科进士,是宋清辞朝中少有的惺惺相惜的好友。
谭念月祖上是世代的刑事官员,刑部、大理寺这些掌刑狱断案的官职都出过不少,最早要追溯宣元帝时期,他的祖先谭半山,是大魏有史以来最出名的仵作。
谭念月与一般男子比身型不高,面容偏清秀,气质文弱,走在街上一般人很难认出他是刑部核判死刑次数最多的冷酷提刑官。
“你这次调查工部的账目,打算打蛇几寸?”他的手不大,比手里的大碗茶还小些,说话间,看着对面的宋清辞,神情捉摸不透。
宋清辞摸着茶碗的粗糙边缘,碗底还能清晰可见几根茶渣子,他缓缓道:“几寸不重要,刺中要害才是首要。”
谭念月点点头:“看来你对和风殿的案子很有把握。”
宋清辞摇头:“不然。户部调查和风殿,定然会有很多人打着圣上的名义做文章。就连太子也迫不及待想要将工部连根拔起。”
谭念月点头:“能理解。但是这把火,真的能烧到瑞王那里吗?”
“风起了,看看能烧到什么程度再说。”
宋清辞将碗里的茶洒到一边的地面上,摸出几枚钱扣在桌面上,道了声“结账”,起身离开了桥底下的茶寮。
人刚走出桥下,谭念月跟在后头抱怨道:“你这个人做事,我都快要看不懂了。有时觉得你势在必得,有时又觉得你没那么在意。”
宋清辞道:“出来有一会儿了,我要回户部了。”
谭念月跟他道别:“行吧。没你在,你底下那群人镇不住这么大的场子。”
两人正要分开时,从对面二楼的窗户口传来了梁映章的声音。
“兄长!”
抬头望去,朝这边招手的就她一个,半边身子都探出窗外,旁边是一棵高大的杨柳,绿叶丛中一抹亮黄,犹如栖在树枝上的黄莺,显眼的很。
谭念月疑惑地开口道:“那位小姑娘在叫你?”
宋清辞再看一眼,窗边的鸟儿不见了,他低头回谭念月的疑问:“是家妹。”
谭念月乐了,仿佛听到了一件天大的稀罕事,“宋清辞,我认识你十几年,你何时多了一个妹妹?”
宋清辞道:“是我祖父故人的孩子,暂时寄住在相府里。”
“原来如此。”谭念月恍然大悟,尽管从宋清辞的神情里捕捉到了一丝隐瞒,但是他并没有问打算到底。
前方珠玉清脆,谭念月抬头看去,梁映章已从茶楼里跑了出来,很快穿过街到了他们两个面前。
“兄长,我有事要问你呢。你正好出现在这里,太巧了。”梁映章又忘了规矩,拽住宋清辞的袖子,要询问他一些事。
谭念月见二人举止亲密,大感惊讶,向来疏离人群的宋清辞毫不避讳对方的接触,甚至还微微俯身,去认真聆听对方的讲话。
“我打算去向姨娘道歉,但是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宋清辞低眉看着自己被攥住的袖子,没有抽出来,看着她的眼睛回答道:“母亲对她院子里的茶花十分爱惜。”
“还有呢?关于吃的方面。”
“这个你问碧水院里的厨子会比我清楚。”
“我问过了。也没问出什么来。”
“你想给她做吃的讨她欢心?”
“我只会这个。”
看梁映章不自信兀自懊恼的样子,宋清辞目光柔软许多,落在她皱起的鼻头,“只要心意用到,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会感受到。”
“我知道了。谢谢兄长。”听到这句鼓励,梁映章的担忧减了不少,这才留意到边上还有一个人,“这位是……”
宋清辞道:“他是我朝中的同僚,刑部谭侍郎。”
梁映章惊奇地“咦”了一声,凑上前去盯着谭念月的脸,“在二楼望过来时,我还以为兄长旁边站了位姐姐呢。”
宋清辞把人拽回来:“不准无理。”
谭念月神情略慌,暗暗瞧了眼还在好奇打量她的梁映章,匆匆地告别:“我想起刑部还有急事,先回了。改日再一起喝茶。”
目送谭念月离开,宋清辞转身对梁映章叮嘱道:“早点回府。我回户部了。”
管家宋瞿正在街对面,朝宋清辞低头示意。
不知是什么念头闪过,让梁映章想起一件事,“兄长,昨日我在穆王府见到了傅家的姐姐,她让我向你问好。”
宋清辞步伐微顿,并未回头。
梁映章望着他的背影,四个字刻在他的后背,不解风情。
碧水院里,陈嫣梳妆打扮好,坐到了餐桌前,开始享用早膳。
桌子上的食物颜色和摆设跟平时不太一样,她只是困惑了一下,先打开了面前的小茶盅,一股淡淡的花香伴随着热着的白汽飘了出来。
茶汤的颜色是红彤彤的,如美人丹蔻,艳美极了。
陈嫣微微抿上一口,酸酸甜甜,喝完后,有一股清香萦绕在唇齿间。
她问旁边的丫鬟,“这是什么茶?”
“夫人,这是洛神花露饮。里面有洛神花,山楂,有生津解渴、提神静气、美容养颜的功能。”
“是吗?洛神花和山楂都是酸的,发出甜的是什么?该不会加了糖吧?”
陈嫣虽然是杭苏人士,但是不像一般的杭苏人嗜甜如命,她不喜欢吃糖,对甜的东西避如毒物。府里下人都知道她的忌口,所以她的饮食多以清淡为主。
见陈嫣将汤盅推开,丫鬟连忙解释道:“回夫人,里面还加了青果蜜饯来调味,中和洛神花山楂的酸味。”
饮完露饮,陈嫣舀起一勺百合薏仁米粥。
粥面上洒着打成细碎粉末的花瓣,星星点点,像涂抹在美人雪白脸颊的胭脂粉。
接着是状如桃花的桃花酥。
酥脆的粉色外皮,里面裹着红豆沙内馅儿,甜而不腻,恰到好处,还有一股令人胃口大开的猪油香。
最后是一盘水晶桂花糕。
晶莹剔透的糕点里混合了点点金黄色的桂花,弹性十足,富有嚼劲。
尝完所有菜式,陈嫣已经猜出这顿早餐是谁的杰作了。
每一道菜都是用花做成的,而且选的材料都有清火降气的功效,
在碧水院外等候的梁映章看到仆人端着用过的早餐走出来。
她连忙上去查看,每一样食物都动过,尤其是茶盅里的洛神花露饮,都喝见底了。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略带期待地问道:“夫人说什么了吗?”
丫鬟摇摇头。
梁映章铩羽而归地回到朗水院的厨房,昨晚写的菜单都浸了水,字化成一片,看不清了。她干脆卷起来,扔进火堆里。
“小姐别扔。”
绿绮阻止她,可已经来不及,正想安慰,忽然见她振作精神道:“我再去想新的,剩下的点心留给你们吃了,一个都别浪费。”
菜谱在灶子里还没烧完前,人就跑没影了。
梁映章接着研究菜谱,连着三天做了不重样的鲜花早膳,结果还是一样,食物夫人吃了,人没想见。
这日午后,从碧水院里传来了悠扬的琴声。
梁映章让秋意去打听。
秋意打听回来说:“是尚书府的傅千金来了。正在夫人那里抚琴。”
梁映章听着隔壁院传来的袅袅琴音,靠着柱子,无限惆怅道:“美食再好,最管用的还是夫人心仪的儿媳妇。”
感慨完,便让绿绮她们去准备一些东西。
半个时辰后,两碗冰冰凉凉、酸甜可口的洛神花露饮送到了碧水院里,抚琴结束的傅仪贞正好感到一丝疲倦,端起来饮用。
冰爽之气驱走了七月底的炎热,傅仪贞喝了一口后觉得好喝,又喝了一口,对陈嫣称赞道:“夫人,这茶好特别,既能消暑解热,还一解我抚琴后的疲惫。”
陈嫣掩下眼底的情绪,“你喜欢就好。”
席间闲聊,傅仪贞想起来没有见到梁映章,便问道:“夫人,怎么没见映章妹妹?”
轻轻搅动着花茶里的碎冰,陈嫣美眸微抬,早就看出这是她们二人里应外合,来讨自己的欢心,“是她让你过来为我抚琴陪我解闷的?”
傅仪贞笑容诚心道:“我也想夫人开心而已。”
陈嫣展露了欣慰的笑颜,挥挥手道:“她在朗水院里,你去找她吧。”
“朗水院?”
见傅仪贞脸色微变,陈嫣解释道:“映章只是暂住在那里。等到清辞成亲之日,那里仍然是清辞的住所。”
一听到“成亲”二字,傅仪贞当即露出了小女儿家的羞态,面若桃红,煞是好看。
陈嫣握住傅仪贞的手,“你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你对清辞的一片心意我看在眼里。只是清辞他忙于公务,未定下心思,过些日子我再敲打敲打他。”
垂下娇羞眼帘的傅仪贞,乌黑的眼底思绪纷纷,如被乱了的一汪秋水。
陈嫣允诺了。
在屋子里睡午觉的梁映章听到下人通报,说是傅仪贞来了,她立马下床,刚走到门口,傅仪贞就迎面而来。
“傅姐姐。”
“映章妹妹,我们又见面了。”
“我原本还只是想试试请你来相府,没想到傅姐姐你还真应约了。”
“你放心吧,夫人心情转好,我已经劝过她了。”
傅仪贞温婉可人地笑着寒暄,目光越过梁映章的肩膀,瞧见了最里面的床铺,丫鬟正在收拾,明显是刚睡过的痕迹。
里面的布局依稀是她印象里的样子,如今多出了许多女子的物品,跟里面宋清辞没搬走的物件书籍共处一室,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两人是住在一起的。
傅仪贞问,眼神暗了几度:“我是不是打扰到你睡午觉了?”
“没有没有。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呢。”梁映章想请她进去坐坐,傅仪贞婉拒了,看见里面那些东西,多少有些令她不舒服。
傅仪贞道:“这点小事,不用谢我。夫人待我如女儿,我时常来相府陪夫人说话解闷。就算你不请我来,我也正打算要来为她抚琴。”
梁映章还在为占了人家便宜不知道怎么还这份人情,听傅仪贞这么一说,她也安心不少:“难怪夫人那么喜欢你。傅姐姐,你真是太贴心了。”
傅仪贞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改日我们再聚。”
送走了傅仪贞,梁映章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没想多久,就在床上打起了瞌睡,这几日研究菜品着实把她累到了,没一会儿就说起了梦话:
“绿绮姐姐,吃饭了叫我。”
“好的,小姐。”
绿绮轻轻应答她的梦话,无奈地笑笑,离开去做事去了。
却不曾想,没离开一会儿,朗水院里闯进来一个人,把睡着的梁映章给扛走了。
碧水院里,陈嫣听到绿绮急急忙忙地跑来,在府里见过世面的大丫鬟这会儿几乎要急得哭出来。
直到听了真相,陈嫣自己也险些从椅榻上滑下来。
“什么,小郡王把梁映章带走了?”
管家宋瞿也风风火火地赶来,说是看到小郡王把梁映章扛在马背上骑马走了。
还听到梁映章在马背上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夫人,这可怎么办?还有一个时辰,相爷就要回府了,若是知道小姐被如此带走,定会大发雷霆。”
宋瞿是知道京中第一纨绔,穆王府小郡王的声名,但没想到能够荒唐到进相府劫人。他不敢想,小郡王是为了前几日王府里小郡主的事儿来的,那就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