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手。”
“哦。”
宋清辞忍了下来,整理着衣冠,恢复清冷面色,义正言辞地提醒她: “离开相府的话,切记宴上不要在祖父面前提。”
“可你这样子,好像是知道内情的。”
“不准多问。”
“你…兄长太霸道了,我连话都不能说了还。”
“开口之前记得三思。”
挽星阁就在前头,翰林夫妇先陪着宋相先到了,就望见不远处在拉拉扯扯的二人,一个仰起小脸挡在身前,一个态度隐忍绕开了走。
“兄长。”
“不准疾步。”
梁映章听话,果真脚步慢下来。
宋清辞满意地抿起唇角,未曾察觉自己的笑容在外人眼里有多显眼。
宋毓敏颇感惊奇:“父亲大人您看,才一日光景,清辞就和映章关系这么亲近了。这么一看,清辞还真有几分当兄长的样子。”
宋相甚感欣慰,捋胡须侧身转向夫妻二人,正色叮嘱道:“你们要待映章视如己出。她出身不同,凡事多宽容些。”
说吧,转身跨进挽星阁正门的门槛。
宋毓敏肃穆面容,举止庄重,朝宋相的背影说道:“父亲大人请放心。映章的祖父对宋氏有大恩。我一定把映章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般疼爱。”
陈嫣挽着丈夫的手臂,靠近他肩膀,酸溜溜地说了句悄悄话:“夫君是在怪我没有给你生一个女儿吗?”
见夫人不高兴,宋毓敏立即揽他怀里,柔声安抚道:“夫人这是哪里的话。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哪有责怪你的意思。”
门内,宋明楚几不可闻地“嗯”了声,独自走路的佝偻背影比平时多了些沧桑,更像是一位普通老者。
宋毓敏不忍再看,低下头,眼眶发热。
这时,旁边闪过一道身影,活泼地跃进门内,直向相爷的背影扑去。
“宋翁翁。”
“小心……”宋毓敏生生刹住了热泪,好在宋清辞一下跨进门槛,手脚利落,把梁映章揪了回来,也把宋毓敏七上八下的心安了回来。
宋毓敏拍拍胸脯,匀顺了气,“清辞,看好她。”
宋清辞在心底微微叹气,祖父和父亲不约而同地把梁映章丢给他管,似乎忘了他早已搬出了宰相府。
再者,户部侍郎的公务不比宰相和翰林少。户部掌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徭役等财政事宜,哪一桩都是繁冗至极。
他哪有闲工夫养叽叽喳喳的小鸟。
翌日,绿绮准备进屋去叫醒梁映章,却发现她早已起来,正在独自穿衣。
“小姐,您这么早就起了?”
“昨晚散席时,你们侍郎让我早点起来去给相爷问安。”
你们侍郎?
听这语气,有几分怨念,绿绮笑道:“是您的兄长。”
梁映章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过往要帮翁翁去镇上开店干活,有时要准备谁家结婚庆祝或祭祀用的糕点,都得连夜赶工。所以起的都很早,成习惯了。
再者,到底是宰相府,床具寝具柔软舒服,天还没黑丫鬟们就点上驱虫助眠的熏香,梁映章一沾枕头就倒头睡了。
有句话叫,由俭入奢易,梁映章真担心自己被养娇了。
“相爷还没去上早朝吧?”
“正在用膳呢。小姐莫急。”
一急就容易出错,果然系错了带子。
绿绮放下手中的活,过去帮她重新系好,听到梁映章问她:“听管家说,绿绮姐姐一直在朗水院做事,以前是侍奉侍郎的。”
“是的。”
“辛苦你了。”
绿绮不解。
梁映章老气横秋地拍拍绿绮的肩膀,“你长年累月地照顾他,一定很不容易。”
接着,她刻意清了清嗓子,在丫鬟们面前开始模仿起宋清辞来。
“秋意不准提裙子,冬蝉不准人前疾步,绿绮不准多问,不准动手。梁映章不准跳门槛,不准含食讲话。”
“他干脆让我不要喘气算了。”
房里的丫鬟们被她逗得大笑,个个笑得前仰后翻。
朗水院从来没有这么传出过这么多笑声,鸟儿被一大早的笑声吵醒了,扑棱翅膀,朝未揭亮的天空飞去。
第7章 出府
跨入若水院,梁映章在见到庭前站立的那一袭绯红身影时,不自觉地慢下来,跟老鼠见到猫似的,一惊一乍。
绿绮在身后忍笑,想起了她模仿宋清辞的那些话。
冯魏耳朵灵敏,听到廊外脚步声的动静,向宋清辞悄悄提醒道: “侍郎,梁小姐来了。”
宋清辞缓缓回头,朝入口处望去。
隔着中庭的几枝堂花,梁映章穿着粉蓝色的缎地绣花百蝶裙,徐徐走来,走上台阶,向宋清辞福了福身, “兄长早。”
动作一做完,就迅速退到了门的另一边。
只留给对面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让宋清辞原本要回应的那个“早”字悬在口中,要发不发,从容的脸色发生细微的变化。
绿绮在梁映章耳边小声提醒: “小姐,要等侍郎回应了您才可以转身动作。”
好家伙!
她就是不想被批评,才没敢面对宋清辞那张冰雪脸。
梁映章脚尖掉头,回到宋清辞面前,重新把刚才那一套现学的动作做了一遍,完了抬头,露出殷勤的笑脸: “兄长,早。”
宋清辞眸子里的沉静乱了,吸了口气,道: “……你牙上有物。”
由于要过来给相爷问安,早饭也没时间吃,所以来的时候梁映章吃了块点心,芝麻花生的夹心酥,没想到留在了牙齿上。
一笑,就露馅了。
梁映章慌张地捂住嘴,羞愤交加地指着宋清辞: “我知道了,你下一句肯定会说,梁映章,不准吃芝麻!”
宋清辞不禁莞尔: “哦,原来是芝麻,我当是你连夜背书把墨吃进去了。”
这是在笑她没墨水吗?梁映章的确没读过什么书,是事实,没什么好反驳的,低头认了,大女子能屈能伸。
宋清辞略感惊奇,嘴巴伶俐的小鸟这句怎么没反驳。
旁边的冯魏看两人斗嘴的情形,又没别住笑。
“小姐,是奴婢的错。”绿绮赶紧拿绣帕给梁映章遮住脸蛋,避到一边去替她清理牙上的碎屑。
门口一阵热闹,宋相从里面走出来,瞧见梁映章的脸色很差,以为她没睡好,叮嘱道: “以后不用每天早上都来问安。你年纪还小,要多睡觉,把身子养好。”
“是,宋翁翁。”
仆人递过茶来,由宋清辞亲手端给宋相。
宋相喝过了问安茶后, “走吧。”
“是。”
宋清辞微微抬首,扫了眼梁映章,便跟着宋相出门了。
大门外,目送祖孙两人一前一后两顶轿子离开相府后,梁映章问绿绮: “侍郎每天早上都起这么早来相府问安,再和相爷一起上朝吗?”
这才隔了三四个时辰,他难道都不睡觉的吗?
绿绮说道: “并不是这样。自从年初侍郎搬出相府后,唯有每月的休沐日及节日,侍郎才会早晚来问安。平日侍郎公务繁忙,不常来。反正相爷,翰林,侍郎都是朝中同僚,每日都能见到的。”
梁映章肚子饿了,也不去想这些了, “我们去吃早饭吧。”
接下来有一整天的礼仪课要上。
连续五日,梁映章都在礼仪师傅的严格教导下,学习各种礼仪知识和礼仪规范。礼仪师傅的严格程度比起宋清辞有过之无不及。
一打听,才知道这位礼仪师傅是以前教过宋清辞的!
晚膳时,梁映章含泪吃了两碗米饭,早就把师傅教的“过午不可多食”抛之脑后。
上课比耕地还累,多日没没活动筋骨,哪儿哪儿都腰酸背痛。
晚间,管家送来了两盒首饰和两箱衣服,是之前夫人叫人去采备来的。且每一件首饰都是她亲自过目后,把不合适的剔出,再让管家亲自送来的。
梁映章虽然爱钱,但是心里没有真正高兴起来。
这里的每一样物件,都能在当铺里换了钱让她立即圆梦。然而矛盾的是,她有了这些东西只能继续当相府的小姐,没办法再开一家自己的小店。
荣华富贵虽好,却是有代价的。
见她闷闷不乐,绿绮问道: “小姐,你怎么不高兴了?”
“没什么,”梁映章笑笑, “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吧。”
绿绮说: “明日您要陪夫人去穆王府参加女眷的游园会,今晚我先把穿戴挑出来,明早方便给您换上。”
“穆王府的游园会?”
梁映章适才在想心事,没把管家宋瞿的传话给听进去。
天子脚下,盘根错节,京城里的权贵士族,随便拉几个,都能够攀上亲戚。
就比如说穆王府,穆王妃出嫁前的本名叫陈燃,与宋清辞的母亲陈嫣是杭苏陈氏同父异母的姐妹,二十几年前两人被称为“杭苏双姝”,才名远播。
一个嫁了郡王爷,一个嫁了宰相府翰林,可谓是风光无限。
穆郡王与王妃育有一子一女,小郡王陆景襄,比宋清辞小五岁,刚及二十弱冠,两人是表兄弟。小郡主明珠儿,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她是整个穆王府里的掌上明珠,今年十五,刚好是梁映章的年纪,只小了几个月。
翌日,梳妆打扮时,绿绮帮梁映章复习了一遍穆王府的人员关系,说到小郡主明珠儿时,她说: “小姐若是能和郡主成为朋友就好了。”
“为何?”
“小郡主是穆王府的明珠,可是她有些特别,至今还不会跟人讲话。”
“不会跟人讲话?”梁映章诧异又可惜道。
明珠不会发光,不就黯然失色了吗?
看着镜中明艳照人的梁映章,绿绮叮嘱道: “连太医也看不出来小郡主是什么病。她与人交流只会摇头点头。所以小姐要记住,切不要在王府里失言,今日参加游园会的女眷都是王公大臣们的亲眷。我会在旁提醒小姐,不必紧张。”
有绿绮在身旁,梁映章可以放一百个心,她感激地握住绿绮的手, “绿绮姐姐,幸好兄长没把你带去侍郎府,不然我就遇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绿绮笑而不语,继续为她挽发。
相府外,两辆马车停在门口,家仆随从阵容不小,规格上有所差异,面前那辆更宽敞豪华,挂饰也更显地位。陈嫣正坐在里面。
梁映章去前面打过招呼后,便上了后面那辆规格小一点的马车。
上车之前,梁映章无意间瞥见了不远处在树丛后面张望的一个身影,她立即想到了那个人是莫小九。只有他知道自己在相府。
梁映章心下一阵感动,难得在京城有个一面之缘的人还记挂着她。
管家宋衢见她迟迟不上车,于是上前问道: “小姐,是有什么事吗?”说着,也朝着她观望的方向看去。
梁映章于是向管家打听小乞丐的事。
门口的守卫听到后,有了几分印象, “禀小姐,最近相府外面的确有一个可疑的小乞丐在附近出没。不知道他是不是小姐您要找的人?”
“就是他!”
梁映章激动道: “管家,我来京城时一个叫莫小九的乞丐帮过我的忙,他如果再出现,可不可以备一些衣裳食物之类的东西送给他?”
宋衢略感诧异,他没想到梁映章当了相府小姐后,仍还记挂着一个曾经帮助过她的乞丐。一瞬间,宋衢庄重的眉眼柔软下来,对这位才来相府没多少天的小姐,多了一份长辈般的慈爱。
宋衢说道: “小姐放心,这件事我会替您办好。”
如此一来,梁映章也了了一桩心事,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今日,宋清辞休沐,其实是换了个地方,在侍郎府的书房里处理公务。
户部的部下刘晏抱着一箱子的账本,前来侍郎府递交, “大人,这是工部去年修建祁丘风和殿的所有账本,全都在这儿箱子里了。”
冯魏去接箱子,放在了宋清辞书桌旁的矮几上。
七月中旬的天气正当炎热,从工部取来账本又赶来侍郎府,经历了不少路,刘晏热得满头大汗,立在一旁拿衣袖擦汗。
正在看账本的宋清辞头也不抬,发话道: “看茶。”
仆人送来了凉茶,刘晏喝下后,昏头涨脑的感觉好转了些,可心中的焦灼依旧。他朝前方的宋清辞看去,对方一直在低头认真看账本,只把他晾在一旁,也不过问。
六月份的时候,户部按例查销上半年各部的动支,以及一些去年延迟的奏销。原本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手续,工部拿着修建宫外风和殿的动支存留进行报部,户部进行查销无误后,再盖章认领。
这事原本是户部左侍郎温轼初负责工部的查销,但那几日正好碰到温轼初的夫人临盆,他向户部尚书袁向霖告了几天假,这事儿就落到了刚升任右侍郎的宋清辞手里。
宋清辞接过去以后,工部的人原以为没什么问题,却忽然要查帐本细目。
拖了近一个月,工部的官员才拖拖拉拉地把账本拿出来。
这不,箱子一到手,刘晏就顶着炎炎烈日赶往侍郎府。
第8章 女眷
刘晏是户部下面的主事之一,顶头上司侍郎的话不敢不听从。先前宋清辞叮嘱过他,账本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来,不要经第三人之手。
其二,他是想着能够跟在宋清辞手下做事,对自己的仕途也有利。
虽然他之前的上司是户部左侍郎,温轼初,温的官阶比宋清辞高一点点。但是温轼初的家世是根本没法跟宋清辞相提并论的。
宋清辞出身传承百年的名门士族,是当今相门及翰林之后,十八岁中进士,而今也才不过二十五岁,是大魏最年轻的户部侍郎。
跟着这样地位显赫、能力出众的上司做事,刘晏觉得自己平步青云的时机指日可待。
因此,哪怕这次因为风和殿的账儿,跟工部的人杠上了,刘晏也不心虚,宰相背后好乘凉,还怕什么。
刘晏正在做升官的美梦,忽然头顶传来宋清辞的吩咐,让他如梦初醒,回过了神来。
“找十名手脚麻利的账房,明日在户部等候。”
刘晏站直略显短胖的身体,打起精神道: “大人,是账本有什么问题吗?”
只见宋清辞已停下了看账目,将手中的账本往桌面上一按,抬起眼,目光平静而笔直,如两根冰针,扎进刘晏昏昏欲睡的眼睛里。
“你可知一节南方的楠木,一节东北的松木,一块渝州产的大理石,价格分别是多少?”
刘晏自信满满地报出数字。
宋清辞摇了摇头, “你方才所说的价格是各地将材料运输到虹陵加上运输费的价格。风和殿在祈丘,路程不同,运输费人工费不同,总价如何能相同的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刘晏顿时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开始发冷汗。
他终于明白宋清辞要查更细的账目的原因,细的账目里是将材料费,运输费,人工费这些分开记录的,而工部之前加上来的粗账里是按照一节木材的总价来记录的。
如若相加数额对不上,工部这次要有一番地震了。
刘晏怔在当场,小腿肚微微发抖,对心细如发的宋清辞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份缜密精细的心思,实在是太可怕了。
随手一拨账本,就能想到那些看不见的问题所在。
其实,并不是只有宋清辞能看见问题所在,而是在他之前的人,都假装看不见,不愿去深究查下去罢了。看到刘晏这副十分惊讶甚至是被吓到了的反应,宋清辞对这个处处想巴结他的下属有了新的看法。
刘晏的反应,并不是一种真相被揭穿后的掩饰,而是一种不知所措。
宋清辞离开了书桌前,走到他面前,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将一只手掌按在刘晏的肩膀上, “不管有无问题,查一查总是无害的。”
刘晏似乎被那只手掌压弯了腰,不停擦着汗: “侍郎说的对。说的对。”
宋清辞朝边上一看, “冯魏,送刘主事出去。”
出了侍郎府,刘晏总算能长嘘一口气,他进门时是热到躁动,出来时却是心凉透顶,完了完了,他在心中大呼完蛋:
——看来宋侍郎这回要动真格了!
工部的背后是瑞王和贵妃,工部要是出了点事,工部尚书一定会把他像蚂蚁一样捏死。他没宋清辞那个好命,有个当宰相的祖父撑腰,怎么样都会没事。
是富贵险中求,还是只求稳妥,刘晏陷入了两难之中。
书房内,冯魏回来,对宋清辞说道: “侍郎猜的没错,刘主事离开后,朝温轼初的左侍郎府而去。”
宋清辞揉了揉眼睛,方才账本看久了,略感疲惫。
冯魏说: “午膳已备好。我让下人端进来?”
“好。”
宋清辞在书房内用完膳,走到窗台边,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漱口,一边观察着院里两株花开正好的紫薇树。
冯魏进门禀告道: “侍郎,相府的下人来传话,翰林邀您去碧水院对弈。”
宋清辞不咸不淡地“嗯”了声,他知道准是母亲不在府里,父亲闲的无聊才找他这个儿子去下棋作陪。
也罢,几日没回相府,正好回去一趟。
到了相府,管家来迎接,宋清辞随口一问: “夫人今日外出去何处了?”
管家回道: “夫人去参加穆王府的游园会了。表小姐也一道跟去了。”
宋清辞略感惊讶,才几日不到,母亲就敢把她带去世家面前露脸,想必是上的礼仪课初有成效了。
“她学的怎么样?”
“表小姐虽然生疏不适应,还算刻苦认真,把该学的都学了。”管家道。
前往碧水院途中。
冯魏想起一件事,略带兴奋的语气,在宋清辞旁边悄悄道: “侍郎,夫人参加穆王府的游园会,想必傅小姐也去了呢。”
宋清辞余光一斜,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魏要笑不笑: “我没什么意思。只不过全京城的人都在等着相府和尚书府的好事发生,夫人对傅小姐也满意的很,就差您一个点头了。”
宋清辞微微眯眼, “冯魏,你最近的胆子变得不小。”
连主人都敢揶揄。
冯魏缩缩脖子,装傻充愣: “侍郎您看,今日天清气朗,格外明媚,的确是一个游园的好日子。不知道表小姐第一次去穆王府,会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儿?”
冯魏心中纳闷:唉,怎么突然就提起表小姐来了?
回头一看,宋清辞早已走远,看来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
话说梁映章跟着陈嫣去了穆王府,由于在相府里见过了世家大族的豪门阔绰,穆王府里的景致引不起她强烈的一惊一乍了。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待会儿别在王妃面前出错。
学了这么多天的礼仪,总算要派上用场。梁映章卯足了劲,坚决不给相府丢脸,她回想起宋清辞的那些个“不准”,少说少做,总错不了。
于是在陈嫣领着她见一众世家女眷时,她只做三件事:福身,颔首,微笑。
许多女眷都是头一回听说相府的这位“表小姐”,都对梁映章有不少好奇,可是在见过了她之后,皆是露出了遗憾的目光。
众人内心:长相倒是标志,可惜是个哑巴。
总算落座后,绿绮问梁映章: “小姐,您渴没?奴婢去给您拿点喝的?”
“一句话都没说,应该是不渴的。”陈嫣在一旁摇着点缀精致的羽翎扇,脸色不大喜悦,说完了话见梁映章一脸的木头反应,更是热气冲上脸。
绿绮垂下头。
梁映章握住绿绮攥紧的手, “我不渴。”
她的注意力都被食台上摆放的那些点心给吸引了过去。
陈嫣旁边的大丫鬟提醒道: “夫人,傅小姐过来了。”
话音刚落,陈嫣立即变了张脸色,欢喜跃上眉梢,朝那边过来的人儿望去,傅仪贞着一袭湖蓝色马面裙,如流水白云般,款款而至。
“仪贞见过夫人。”
梁映章被傅仪贞一套流莺点花般的漂亮动作看呆了,方才明白什么叫做世家小姐的气质,端庄秀雅,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自矜的贵气。
跟她一比,自己简直就是个临时搭出来的草台班子,登不上台面。
“夫人近日可好?”
“自然是好的。仪贞你呢,我听闻你最近在练习张敦均的《百鸟归林》,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够先一睹为快?”
“夫人若是想听,我自当到相府为您弹奏。只是初练之际,琴技生涩,恐怕会贻笑大方,让夫人对仪贞失望呢。”
“仪贞太谦虚了,你弹什么我都爱听。”
对面两人你来我往,气氛融洽,语笑不断。
梁映章对她们的对话听懂了又没听懂,但是一眼能看出,夫人现在很高兴,嘴角裂的那么开,脸上跟乐开了花似的。
绿绮在她耳边提醒:“这位是吏部傅尚书家的千金,当朝贵妃的侄女。傅小姐与侍郎乃是青梅竹马,两家关系走的极为相近。”
尚书之女?贵妃的亲侄?
梁映章不免又多看了傅仪贞两眼,对方长相如天仙,一颦一笑赏心悦目,自己要是个男人,一定想娶她。
对面陈嫣和傅仪贞聊得火热,完全的旁若无人。
这边,梁映章和绿绮主仆两人也没闲着八卦,脑袋凑在一起在说着悄悄话:“她一定是夫人心中儿媳妇的最佳人选。”
“小姐怎么知道?”
“你看夫人那样子,巴不得今日就替兄长把人娶进相府。”
绿绮忍不住笑,小姐说话怎么这么好玩,而且还很生动形象。
两人笑得正开心,对面传来一句轻咳。
梁映章回头,发现傅仪贞正在好奇地打量自己:“夫人,这位妹妹是?”
“这位是相府的一位远房表小姐,目前暂住在相府。”陈嫣介绍道,“映章,还不快回来见过傅家的千金仪贞,你比她小两岁,叫她一声傅姐姐。”
梁映章走出来,含羞带臊:“傅姐姐好。”
陈嫣疑惑,你害羞个什么劲儿,又不是见世家公子。
第9章 挨训
傅仪贞眸扫过梁映章的泛红脸蛋,被对方水灵活现、自带笑意的圆圆杏眼吸引住了,令她忍不住说道: “映章妹妹长的真喜庆。”
“……”梁映章配合地笑了两声。
谢谢你这么夸我,这在她们乡下是丑到实在没有优点夸了才会这么夸人。
看在她是天仙的份儿,梁映章不计较了。
过了一会儿后,游园会的主人公穆王妃姗姗来迟,在一阵众星捧月之间,梁映章留意到了穆王妃身边的那个低着头玩手帕的安静小郡主。
跟朵小鹅黄花似的,耷拉着脑袋,粉面粉鼻,小嘴抿成一条直线,并不太开心的样子。与周围热闹的气氛,极为格格不入。
梁映章在暗暗观察间,傅仪贞走近了她,香气氤氲,轻声细语道: “映章妹妹,你兄长侍郎可还好?”
哪有第一次见面就问人兄长怎么样,这位傅千金还挺大胆。
梁映章被她的美貌冲击,稍稍往边上挪了半步, “我也好多天没见到他了,见到后帮你问问。”
傅仪贞这才想起来,故作恍然道: “差点忘了清辞已不住在相府。”
刚才还叫侍郎,这会儿又直呼其名。
梁映章一副了然加得意的小表情,话本里都这么演的,佳人配才子,侍郎家世好,长得人中龙凤,配眼前这位天仙绰绰有余。
就是那张一直板着的冰雪脸得改改,让妻子成天面对着一个不苟言笑的丈夫,成亲洞房的时候难道也那么……
嗯哼,想歪了。
梁映章耳根子有点红。
傅仪贞见她小脸粉扑扑的,又问道: “妹妹平时喜欢做什么,可有什么琴棋书画的爱好?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相约一起做。”
“做饼。”梁映章脱口而出。
此时,傅仪贞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震惊和不适,尔后才又不失礼貌地笑出来, “……好特别的爱好。有机会我也想尝尝映章妹妹做的饼,可好?”
“好啊好啊。”
一说饼那梁映章可就不困了。
在接下来女眷们开始进行花艺活动的时候,傅仪贞愣是被梁映章灌输了半个时辰如何做饼的十万个知识。
好在王妃和陈嫣把傅仪贞叫了过去,才让她脱离了“饼海”。
没了说话的人,梁映章又落单了,插花她不会,照着其他女眷在做的造型随意摆弄着桌上的花儿,这个花儿那个花儿,颜色鲜艳,气味芬芳。
梁映章忽然灵机一动,撕了两片不知名的花瓣,塞进嘴里,味道苦的她直皱眉头,立马悄悄吐了出来。
对面忽然传来笑声,她一抬头,是小郡主睁着好奇的眼睛在看她。
梁映章笑了笑,向她隔空打招呼。
小郡主却顿时一扭脸,憋着小嘴,目光移向手中的话,不理她了。
梁映章热脸贴了冷屁股,又继续尝试其他的花。
王妃跟其他人都在专注地摆弄花艺,忽然,旁边传来一声王府仆人的低呼: “小郡主,这个花不能吃啊!”
顿时,所有人都被打断了。
只见小郡主将一朵花塞进嘴里。
王妃亲自过来哄道: “明珠儿,乖,把花吐出来。”
小郡主扭头,即使不肯张嘴吐出来。
王妃没有办法,作为姨母的陈嫣也一同来劝,但是小郡主不但不肯吐花,还伸出了手,指向了对面的梁映章。
陈嫣的脸色黑如铁锅, “你是说她教你的?”
小郡主点点头。
梁映章麻了。
直到陈嫣和王妃姐妹俩双剑合璧的“目光”向她射来,梁映章觉得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出来前她还希望跟小郡主交朋友,现在郡主这朵小黄花哪里能当朋友。
分明是坑货!
回到相府。
陈嫣忍了一路的怒气,终于在跨进碧水院的大门后,通通发泄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