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辞眼里有了醉意,眯起眼,在院子里找寻梁映章的身影。
许云君道:“她在里面捧着一本佰草集,看的正入迷。”
裴公的藏书没有万卷,也有千卷。
像梁映章这么不爱看书的人,也能找到感兴趣的书。她正坐在角落里靠着墙角看书,背后突然来了个人。
“小鸟儿在看什么?”
梁映章被吓得一惊,转头才发现来人是宋清辞。
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对方眼神迷离,半开半合,盯着她手里的书,也不知看进去几行字,随后渐渐撑不住,下巴磕在了她的肩窝里。
“兄长,你喝了多少酒?”
梁映章推他不动,只好由他倚靠,她靠着墙角,两人依偎的身影被层层书架遮挡住。
外面人的酒兴正酣,依旧热闹。
耳边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梁映章看书无法集中,埋怨地转向罪魁祸首,宋清辞卸下所有防备的样子映入眼帘,紧闭着眼,呼吸均匀,唇色泛着淡淡的水光。
梁映章意外窥得了他柔软的一面,不太好意思继续看下去,又忍不住往那边瞟,这下更无法把书看进去。
几个月前,在相府门前的初次邂逅,在她的脑海中闪回。
她活到至今,青山白水,平淡无奇,突然间一眼窥见天光,又怎么能轻易忘记。只是她有自知之明,有自己要走的路,偶然间误入繁华大道,就当开开眼界。
等时候一到,就走回自己的路。
她一直是这么打算的。
旁边人不自觉的叹息被宋清辞捕获,他睁开眼。梁映章在一瞬间被撞破了心事,往后躲,墙角里退无可退,紧接着被一股侵略性的气息截断了惊呼。
唇齿相抵之间,彼此的呼吸融为一体。
宋清辞将唇移开半寸,眼里的欲望紧绷到了极致,捧着她的脸,音色沙哑道:“怕我吗?”
梁映章摇了摇头。
宋清辞低头,再次衔住了她的唇。
一室的藏书,藏着千言万语。
烛光摇曳包裹着叠在一起的身影,散发的气氛比室外的夜色更浓。
一双青鞋在门边停留了会儿,转身离去。
院子里的文人争论达到了最高潮,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文人雅士一旦沾了酒,遇到几个知己好友,就开始放浪形骸,无所顾忌。
一道高呼打断了书室内的绵绵。
宋清辞将梁映章拉起来,脸上带着意犹未尽的神色,“我们回府吧。”
“我自己走。”
梁映章撒开他的手,先行一步,抢在前面走出去,在外面正面遇到了许云君。
许云君看到她将书紧紧抱在怀里,微笑道:“你若是喜欢,便拿去看吧。记得还回来就行。”
梁映章是拿书遮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谢谢静川君。”
许云君朝她身后走出来的男人看了一眼,对她说道:“我与你兄长是多年的同窗好友,你是他的妹妹,我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听说你也在白鹿书院读书,过几日我受苏先生之邀前去讲学,你可有兴趣来听?”
“好啊。”
梁映章发烫的脸颊被夜风吹凉不少,她见两人似是有话要说,识趣地先走。
“兄长,我在外面等你。”
“嗯。”
夜凉如水,四目相对。
许云君目送着梁映章的背影,朝宋清辞瞥一眼,别有意味道:“真该给你拿面镜子照照,让你瞧瞧自己脸上此刻的表情。你和其他男人一样,也是个脱不了七情六欲的俗人。”
“说正事吧。”
宋清辞从廊下走下来。
许云君道:“裴公回京的这些时日,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我稍稍打探到一些关于‘罢学’‘罢科举’的风声,确有不少有名望的民间文士参与其中,聚众结社,批判门阀,对抗朝廷的选举制度。你让我打听这些,是准备对这些抗议做点什么吗?”
宋清辞道:“事态的苗头已经影响到朝廷的科举之势。天子发怒,就不只是抓几个领头人那么简单了。”
一听这话,许云君的脸色变得格外凝重。
“你是门阀出身,是站在哪个立场上去解决这件事情?即便你能抛却身份,可天下门阀众多,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一点,你又怎么能阻止这些大家族的野心滋长?”
宋清辞凝眉道:“我只做我能做到的。”
许云君上前一问。
“你有打破僵局的突破口了?”
“时机未到。这趟请裴公回京,多亏了你从中说服。裴公在,方能稳定人心。”
“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天下士子的份上。”
宋清辞莞尔,客客气气地作揖道:“那便多谢静川君了。”
许云君将脸转向一边,不吃他假惺惺的奉承。
一看月色,宋清辞该走了,脚步略有匆忙。
许云君笑话他:“这么急着去找你的小娘子?”
宋清辞回她最开始的那一句嘲讽,坦荡荡道:“毕竟我是个俗人。”
许云君轻笑出声:“这趟回京,亲眼目睹你成了俗人,倒是值了。月中聚雪,柔枝嫩柳,娇软细娘,我见犹怜。你喜欢的女子也不是世间难寻。”
宋清辞边慢走,边驳她的话:“你这几个词无一是与她相符的。她既不是章台杨柳,也不是玉惨花愁,更不是一只乖巧听话的笼中金雀。”
“行了行了,腻歪的很,还真得意忘形了。”
许云君立在门外,望着马车消失在秋雾浓郁的夜色中,她最深的心事也埋在了回京这一年的深秋里。
马车上。
梁映章在假寐,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心里慌得很,宋清辞借着醉意吻了她,她自己不但没推开,反而还沉醉其中,忘乎所以。
归咎于自己是猪油蒙了心,悔的肠子都青了。
宋清辞那头,见她久久不动,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这件事是我唐突了。”
“你知道就好!”
梁映章睁开眼睛,义正言辞道:“我念在兄长是喝了酒,意识不清醒才冲动做的糊涂事。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从此不要再提了。”
“……就随你吧。”
宋清辞胸闷,有种反被负心汉抛弃的感觉。
书院里月试放榜,一群人聚在榜下找寻自己的名次。
沈鸢惊呼道:“映章,你这次进甲等前五十了。”
“让我瞧瞧。”
梁映章拨开人群,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进入了第一张榜单,接着她目光往上移,“韩子瑜这个人成天睡觉,竟然还排在我前头。真气人。”
话刚说完,后脑勺就被人弹了一下。
回头一看,韩子瑜扬起下巴道:“我都听到了。”
“就是要让你听到我的愤愤不平。”
“梁映章,你胆子变大了。”
“那是,我考入前五十,从此走路可以横着走了。”
沈鸢看两人斗嘴,在一旁笑出声。
韩子瑜目光扫向榜单,奇怪道:“这次前三名怎么全换人了?”
沈鸢也察觉到了,“每次位居前三的周兴,杨范方,简程都不在甲等里。我找了乙等和丙等,也没有找到他们的名字。他们应该是缺考了。”
“晚上借光读书的人,会缺考月试?”
梁映章问:“你们在谁说?”
沈鸢解释道:“刚才我说的那三个人是四大书院里才学最高的学生,也是明年科考呼声最高的热门。”
梁映章似懂非懂:“那岂不是能考状元的人物?”
沈鸢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吧,不过从白鹿书院出来的科举前三甲的确有很多。再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民间还有不少高手呢。”
韩子瑜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地转身走了。
沈鸢的目光不自觉地朝着他的背影跟去,忽视了梁映章跟她讲的下一句话,“你刚才说什么?”
“原来你喜欢!”
从同伴依恋的目光中,梁映章仿佛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大叫起来。
沈鸢看着弱不禁风,这时候显出了不小的力气,捂住梁映章的嘴,拽着她离开:“韩子瑜——呜呜呜!”
那边,韩子瑜听到梁映章的叫声还回了一下头,看到两人在打闹,又继续向前走去。
梁映章被沈鸢拖到偏僻角落的过程中,全想明白了。
之前沈鸢时不时地在对话里提到韩子瑜,还问了她好几次喜不喜欢他,原来是她自己喜欢,在试探梁映章呢。
女儿家的心事被揭穿,沈鸢又羞又急,求着梁映章发誓:“你别说出去,更不可以告诉他。否则,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
这么严重?
梁映章靠着柱子,可惜道:“你要是不说,韩子瑜那个傻大个一辈子都猜不到。”
沈鸢娇羞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喜欢他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们两家家世相去甚远,我是商人之女,他是将门虎子。我哪敢,哪敢肖想?”
“你又妄自菲薄了。”
“我不是你,没有那么好的身世。换作你是我,处在这种云泥之别中,也会身不由己。”
梁映章还没跟沈鸢讲过自己的真实身世,“如果我是你,我肯定去告诉他。他不喜欢那就正好死心。可他若是喜欢你又因为家世原因不敢娶你,这种懦弱的男人不要也罢,你就省得牵肠挂肚一直惦记着,耽误自己。”
“这世间能抛却家世的男人又有几个呢?我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沈鸢自小就在官商之间耳濡目染,通过父亲和家族接触到无数的人情世故。她对自己的身世有种复杂的情结,既骄傲于自己家是皇商,又被家族拖累,无法在真正的门庭阶级前抬起头来,自卑又敏感,根深蒂固。
不像梁映章土生土长,一穷二白,没有家族牵挂,也就没了那么多的世俗顾虑,活得也更自在。加上梁辉对她自幼灌输那套自尊自重的道理,她从没瞧不起自己。
她说服不了沈鸢,无法与她感同身受,也就只能这样了。
今天放学,照例去侍郎府。
梁映章心不在焉地在纸上写写画画,丝毫没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宋清辞握住了她手中早已干了墨的笔,放到一边的笔架上,看着纸上潦草的字迹,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韩子瑜。”
梁映章顺势心思一答。
宋清辞看她一眼,抿了抿嘴,道:“你倒是实诚,直接承认了在我面前想其他男人。”
梁映章抬头看他,果然脸色不善,立即解释道:“我没想男人。韩子瑜在我这儿不算男人,只是我的朋友。我说的‘想’是思考他的一件事情。”
韩子瑜还未弱冠,的确不算是男人。
宋清辞意识到自己在跟一个毛头小子争风吃醋,实在不像话,转身回到自己位子上,脸色更加难看。
梁映章追着他闷闷不乐的背影,“兄长,你不高兴啦?”
眼神扫向门口,宋清辞示意门外的仆人离开。然后握住梁映章的手,将她拉到跟前来,“我问你,你把我看作是兄长多一些,还是男人多一些?”
“兄长……”
梁映章垂头,捏着袖子,对方的眼神跟上次喝醉酒时很像。
“那晚我亲你,你可有觉得一丁点的勉强?”宋清辞吸一口,道:“说出来,没关系。若是我强迫了你,我会去祖父面前亲自认错。”
“不是说不提那件事了吗?”
“这件事一直萦绕在我心里挥之不去,我反复自省是不是对你做错了。”
梁映章心慌意乱,还要去宋相那边认错?这不是会让相府的人都知道了吗!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
“没有勉强。那晚我并不觉得你是在勉强我。”
梁映章说完,脸红地撇到一边去,那晚她也是被宋清辞的美色诱惑,稀里糊涂地就狼狈为奸了。
宋清辞眯着眼看着她,“真的?”
梁映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证明给我看。”
梁映章一脸迷茫,证明?
宋清辞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凝聚在她的脸上,“你如何证明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权势压迫你,令你接受了我?”
梁映章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不就是亲一下,歪歪绕绕要想这么多。
男女之间更出格的事她小时候在庄稼地里看过几次,她当时在挖番薯,那两位被发现后只是让她别说出去,后来他们成亲就三年抱俩了。
其中一个孩子小名叫番薯,梁映章也算是光荣的见证人。
梁映章颇为同情地看向他:“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让兄长困扰了这么久。要是我当时自己不愿意,我早就往你下面踹去了。”
宋清辞将腿收拢,道:“……很好。你回自己位子上去。”
在梁映章眼里,男人掩饰惊愕强行镇定的举止言行莫名有几分可爱,与他平素清风朗月高冷文雅的气质,全然不同,新鲜有趣的很。
心中泛痒,她往前跨一步,爬上宋清辞的大腿,勾住他的脖子,撒娇道:“要不兄长再亲我一下,我看看有没有勉强?”
明知她是玩性大发故意戏弄自己,宋清辞将计就计,掌心托住她的腰,微烫的目光抵住她眼里的坏笑,警告道:“我数到三,你不放开,后果自负。”
宋清辞也只是吓唬吓唬她,没真往下亲就把人放开了。
梁映章却坐在他腿上没动,神情忽然黯淡下去:“兄长说过会等我。可我无法给你一个回复,你是不是就能娶别人了?”
“还记得第一天入相府时,你说日后出去有自己的打算。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我想在京城开家店铺。白天开门迎客,晚上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也不求大富大贵赚多少钱,知足常乐就好。”
谈起未来向往的生活,梁映章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搭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梁映章紧张地抬起脸,对上宋清辞的眼神,道:“你看,我的世界就这么小,容不下相府侍郎府,更装不下兄长这样的人物。如果不是翁翁的遗愿,我永远不可能来京城。”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由秋入冬。
书院放了三天假,让学生们准备年前的最后一场旬试,旬试结束,就能放冬假了,宣告着一年结束。
梁映章在府里看书看得太累,出门去三芳斋跟胡掌柜夫妻俩讨论新点子。
还在不远处,她看到一个背影从店里走出来,恍惚之间以为是宋清辞,差点叫人。直到那个男人转身向胡掌柜告辞,走进一顶高级轿子,才露出了正脸来。
样貌方正,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流露出良好的家风,但并不是宋清辞。
梁映章上前去问:“胡掌柜,方才送走的客人是谁?”
胡掌柜道:“这位客人是远伯侯世子。上回在店里订的定亲喜糕,他亲自来看看。”
“这种小事还劳烦世子亲自来做,还真稀奇。”
“可不是,我也是头一回见。眼看就要冬至,远伯侯府与吏部尚书府的定亲宴降至,这是京城年底的一桩大喜事。世子很在意这桩婚事,连喜饼这种儿都面面俱到。”
梁映章被提醒了,傅仪贞要与远伯侯世子定亲了。如果自己不出现的话,就是傅仪贞和宋清辞的婚事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是坏了一桩姻缘。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变成愧疚感,默默地积压在她心里面。
中午在店里吃了午饭,胡掌柜准备出门去送货,梁映章也想去逛逛,就跳上了骡车。
胡夫人站在门口,笑道:“圆儿小时候也喜欢跟着她爹去送货。每次坐在骡车上,不知道多高兴,冬天下雪小脸冻得通红。”
胡掌柜:“梁姑娘可不就像是我们的女儿嘛。”
梁映章的脸刷一下红了。
胡夫人对丈夫说道:“你脸皮厚随便认女儿,看把梁姑娘说得都不好意思。人家有爹娘。说起来,这么久了都不知道你在哪家府上做事?”
梁映章道:“我住在平昌坊。”
夫妇俩惊讶地对视一眼,“那可是达官显贵们住的地方。连府里做事的仆人都穿着绫罗绸缎,梁姑娘一定是见过大世面的。府上的主人还这么开明,能让丫鬟出来做生意。”
“那是,那是。”
心虚浮上面,梁映章总不能说实话说自己是相府表小姐,岂不是让人笑话。
胡掌柜要去送货的地方是一个叫文筠馆的文馆。
馆里时常有雅集举办,文人墨客经常出入。
文筠馆与三芳斋所在的展业坊隔了段距离,最近三芳斋名声大噪,所以馆主在这次以“礼茶”为主题的雅集上,想订点新花样,便找了三芳斋。
最后,文筠馆选订了一套叫“鹿鸣呦呦”的系列茶点,以绿茶粉制作而成。味道还是其次,关键在新意上,让文筠馆馆主拍案叫绝,当场下单。
梁映章这才明白,前几天胡掌柜让她出主意,原来是在这里派上用场。
“这款糕点我给白鹿书院的苏院首尝过。名字还是他取的。”梁映章得意道。
胡掌柜惊讶道:“哎呀,梁姑娘连白鹿书院院首都认识?这可了不得。”
“我家小姐在那里读书。”
“原来如此。”
梁映章帮胡掌柜把糕点搬进去,走的是后门。
此时前门十分热闹,停满了来参加这次雅集的马车轿子,甚至还来了不少朝廷中的官员。因为此次请到了裴公出席,所有人都是慕名而来,想一睹裴公的风采。
蓬荜生辉的贵客里,还包括了翰林宋毓敏。
此时的梁映章正坐在后门的骡车上等胡掌柜出来。他去帐房里结钱,让她在外面等。可是等了将近半盏茶功夫,人还没出来。
百无聊赖之中,梁映章决定去前院看看。
走到一处中庭,迎面而来一个人,也不看路,把她撞到了。对方神情慌促,连个道歉也没有就往后院方向去了。
“这人怎么这样。”
梁映章自认倒霉,心想刚才那个年轻人穿着得体,看样子还是个有学识的人,没想到这么没礼貌。
朝前院靠近,忽然那个方向传来了一声大叫。
“不好了!有人死了!是投毒……”那人还没说完,就应声倒地,口吐白沫。
梁映章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突然冲出来两个文筠馆的家丁将她抓住,“抓住她了!她是投毒的嫌疑人,另一个人呢?”
胡掌柜也被押了出来,惨白的脸上是灭顶之灾的表情。
第42章 投毒
梁映章顾不得反抗,就见一个接一个中毒的人被扶出来,中毒之人的症状都是面色青白,嘴唇发紫,呈现口吐白沫的呕吐症状。
眼前的景象让胡掌柜瘫软在地,他做生意几十年了,从没碰到过这种可怕的事情,更别说还被人抓起来诬陷投毒。
他安慰旁边被吓到默不作声的梁映章:“梁姑娘,你别怕。我们是清白的。”
梁映章全然没听进去。
她紧绷的目光,牢牢盯着从里面被扶出来或抬出来的人,心里害怕地祈祷:不会的,兄长今天在户部当值,应该不会来这里。
之前她进院子里时,听到路过的人聊起裴公也在文筠馆,才有了此刻的担忧。
一个熟悉的人影扶着门框走出来,梁映章眼尖得立即认出了他。
“敏叔!”
门边那人听到熟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朝这边看过来,“映章?”
宋毓敏看到梁映章双手被绳反捆在身后,呵斥那两名不长眼的文筠馆看护:“你们这是做什么?”
其中一名看护看看同伴,紧张得解释道:“大人,这是投毒的嫌疑犯,馆主让我们先抓起来,不能放他们走……”
“混账!”
向来斯文温和的宋毓敏愤然发怒,“什么嫌疑犯!这是相府的小姐!”
两名看护闻言,当场吓得腿软,赶紧给梁映章松绑。
被放开了后,梁映章向宋毓敏扑过去,音色颤抖地询问:“敏叔,你有没有事?我看到里面好多人被抬出来,他们好像都中了毒……”
宋毓敏拍着她的手,道:“我没事。里面的确有不少人出现了中毒的症状,也有一些人没有任何事。此次事件极其蹊跷。”
梁映章暂时松了一口气。
宋毓敏问向旁边看护:“报官了没?”
看护唯唯诺诺道:“已经、已经去请京兆府尹大人过来了。馆主第一时间就通知去报官了,除了中毒的客人送出去就医,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出馆。”
宋毓敏神色凝重地点点头:“金馆主还算有分寸,在这个时候能沉住气。”
的确,在自己的馆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能吩咐底下的人安排妥当这些事宜,这个金馆主非等闲之辈。
一边思忖着,梁映章想起道:“我听说裴公也在里面?”
宋毓敏摆摆手,道:“裴公没有什么大碍我才出来的,只是受到了惊吓,静川君在里面陪着。”他这才想起一个疑惑,“映章,你怎么会在文筠馆?”
梁映支支吾吾,想起胡掌柜还被绑着,于是向宋毓敏求助道:“敏叔,我是和那位胡掌柜一起来的。能不能把他也放了?”
宋毓敏朝那边面相忠厚的中年男人看去,“胡掌柜?是做什么了?”
旁边一个看护道:“我们馆主怀疑他们店里送来的糕点里下了毒,所以才叫小的们把他绑起来的,等官府的人来了再听候发落。”
梁映章不服道:“聚会上那么多吃的喝的,凭什么只认为是糕点有问题?”
“原来那个糕点是你送来的。”宋毓敏知道梁映章的爱好,在相府里她时常会拿来给他和陈嫣品尝,难怪有种熟悉的味道。
梁映章难为情地低下头。
宋毓敏此刻了然于胸,朝看护命令道:“本官就吃了那糕点,却没有中毒。你们张口就来,毫无证据,污蔑无辜的人,还不把人放了。”
“这……”
正在这时,从门口冲进来一批手持兵器的官兵。
“包围所有出口,任何人未经同意,不准离开!”
京兆府尹李岁揆在接到消息后,火速赶了过来,路上走得太急,顶戴官帽都斜着,正一边整理着,一边进入庭院。
“宋翰林,你竟也在此!”
他一眼认出了宋毓敏,下台阶时差点绊了一脚,好在被旁边的手下扶住了。
宋毓敏对他的失态很是淡定,“府尹。”
看到他相安无事,李岁揆的心总算落定,若是宋相的独子出了事,他的乌纱帽随时可能不保。一众文士官员都在文筠馆里遭遇投毒事件,过来的路上他急得心绞痛了都。
这叫什么事!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对这么多人投毒?
李岁揆当京兆府尹这么多年,从来没碰到过这么大一桩骇人听闻的聚众投毒事件。目前伤亡情况未知,牵扯的人员又广又杂,他几乎慌了手脚。
看到旁边帮着一个男人,李岁揆急病乱投医,当场发作道:“这个抓起来的人是什么人,跟今天的投毒事件有何关联?”
看护回道:“回府尹大人,今天的雅集上有他家送来的糕点。我们馆主怀疑此人在食物中下毒,因此叫我们把人抓起来。”
胡掌柜当即跪下喊冤:“大人,冤枉啊!我没有下毒!”
李岁揆点头,吩咐手下的官兵:“金馆主的怀疑有理有据。既然是投毒,最有可能在吃的东西里面下毒。先将此人关押起来。”
眼看胡掌柜要被移交官府,梁映章没沉住气,站出来道:“我跟他一起来的,你们既然怀疑糕点里有毒,是不是也要把我抓起来才算公平?”
宋毓敏懊悔没拉住她。
面对突然拦在面前的少女,李岁揆眯起眼睛道:“小姑娘,看在你投案自首的份上,审问你时本官尽量不用酷刑。一并抓起来。”
“是!”
一名官兵上前,正要去抓住梁映章的胳膊,身后冲过来一道人影,挡在了那名官兵的面前,冷冰冰的目光如两支冰箭,射向京兆府尹。
“我看谁敢动她。”
京兆府尹被那两道射来的目光瞬间钉住,胆寒发怵,“宋、宋侍郎。”
比起温文尔雅的翰林宋毓敏,宋清辞走的是宋相年轻时的路子,身上有宋相当年的影子,笔直不阿,雷霆手段,对付比他高位的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无论是显赫的家世,还是难以捉摸的为人,都让朝中官员无法不忌惮三分。
“兄长……”
当高大的身影出现时,梁映章被对方握住了自己的手,此时此刻,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雪松香气成了令她安心的唯一气息。
宋清辞拨开遮挡在她眼前的乱发,问道:“还好吗?”
手还被他紧紧握着,梁映章刻意藏在袖子底下,“我没有事。”
看到他们异乎寻常的亲密举动,宋毓敏轻轻皱起眉头,当爹的还在这里,怎么能够视而不见,连句关心也没有?
宋清辞望过来:“父亲,您没事吧?”
宋毓敏酸溜溜道:“我要有事还能够站在这里吗?你千万别把此事告诉你母亲,否则她定会说我。映章,你也不许说。”
梁映章和宋清辞对视一眼,两人露出会意的淡笑。
宋毓敏接着道:“裴公在里头。你进去看看吧。”
宋清辞点了点头,门外传来一阵大马嘶鸣。
门口迅捷地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走在最前头的是官袍飒飒的谭念月:“府尹大人,此案重大,涉及朝中官员,现由刑部全权接管。”
李岁揆如蒙大赦:“刑部来得太及时了,这种大案,金兆府也没处理过,还是刑部有经验。谭侍郎有何需要,金兆府全力配合。”
谭念月示意身后的手下展开行动,她朝宋清辞看了眼,发现了梁映章也在此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
不远处的会堂门口,许云君扶着裴公正走出来。
宋清辞快步流星地跨出去,“裴公。”
裴公年事已高,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神智。他握住宋清辞的手臂,有气无力道:“楚之,想不到我回京,竟会遭此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