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辞眼神发暗,道:“我一定会查清楚。”
不料这时,旁边一抹人影倒下。
“云君!”
许云君倒在了宋清辞的怀里,她的唇色逐渐发紫,这时候才出现了中毒的症状。在她合上眼之前,瞳孔里倒映出宋清辞焦急的面孔,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后面的梁映章,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握紧了手心。
一名刑部官员拿着手中的名册,跨进案发现场的大堂。
文筠馆内外布满了看守的官兵,举办雅集的大堂已经被封锁起来,所有的物件摆设保留着当时的原样,里面只有两个人在。
谭念月立在门边不远处,一言不发,静静扫视着大堂里的所有事物,在脑海里重现当时案发前后的场景。
每一个角落,每一张凭几上的摆设,都被她一一记在心里。
这名叫徐长经的刑部官员走到谭念月身边,“谭大人,她在干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时,目光跟着汇聚在梁映章的身上。
只见她左手执一张纸,右手执一支笔,在每张凭几边上经过,时而弯腰清点凭几上的东西,在册子上记录着什么。
谭念月接过名册,翻动纸页,“她说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徐长经不清楚梁映章的身份,但是自己的上司还让她进来案发现场,想必是有隐情在内的,于是没再多问。
谭念月翻了几页,问道:“今日雅集上的所有人都记齐了?”
“这上面是今日参与雅集的所有客人名册,属下询问了清醒的客人,还有被送到医馆救治的也都记录在册,包括两名中毒身亡的死者,身份皆已查明,无一缺漏。”徐长经道。
谭念月继续翻阅着名册,清秀的面容上被灯火打亮了一层光。
她目光如炬,在死者那一栏上停住了,“怎么死的是他?”
谭念月吃惊道,掌心沉重地合上了本子,“我要出入雅集的所有人,不单单只是与会者,还有当时的茶师、乐师,以及服侍的下人。”
徐长经捏了把冷汗,“这些人的名册都在金馆主那里,我这就让他送来。”
外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也巧得很,文筠馆馆主金善钧拿着名册等在了外面。
他被得到准许后,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重新走入这里,仍然心有余悸,不敢抬头细看周围的环境,“谭大人,这是您要的名册。”
谭念月留意到他特意去瞥了一眼前面的梁映章。
被留意到后,金善钧收回目光,整理慌张的神色:“大人,今日出场的茶师、乐师,包括所有下人,都是我精心挑选,绝不可能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罪行。还请大人明察,早日还文筠馆一个清白。”
谭念月不露声色道:“金馆主请放心,刑部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也不会错抓一个无辜之人。”
闻言,金善钧稍稍松了口气,准备离开之时,面露几丝难色,又转过身去问道:“不知大人可查出有毒之物是被下在了哪里?”
“案件还在查明之中,无法透露案情细节。”
“明白,明白。大人查案有何吩咐,文筠馆上下定会配合到底。”
金善钧慢慢走到门口,屋檐上洒下来的月光打在他的前身,他的眼里如眼前的月光一般,惨淡,黯淡,前途未知。
就在他失神之际,从身后的大堂里传来了一句清亮的少女声音。
“谭大人,我算出来凶手下毒的规则了。”
头顶的月光被一片乌云遮住。
梁映章捧着手里的纸,举到谭念月面前,一旁的徐长经也忍不住朝册子看去,想看看这上面究竟是什么名堂。
早先,梁映章要留下来协助查案时,谭念月还有所顾虑。
“我是目击证人,还是被嫌疑的对象。谭大人,你觉得我该不该留下来?”她当时用这么句话把自己说服了。
再加上宋清辞的准许,谭念月也就把她留下来了,说不定会有点用处。
这是谭念月第三次跟梁映章打交道,前两次的印象,在他眼里,梁映章不过是个躲在宋清辞背后的小姑娘,眼神活络,看上去很机伶,还很得好友宋清辞的宠爱。
这一次,梁映章被牵扯进棘手的案子里,却主动提供了帮助。
刑部的医官查验过雅集上每一样可食用的东西,茶水、糕点,甚至是触碰的器具,均无毒理反应。
然而,奇怪之处就在于,会场上有些客人中毒,有些客人却没有中毒,毫无章法。
这起投毒事件定义为随机投毒的可能性更大些。
可到底,毒物在哪里,客人又是如何中的毒,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谭念月陷入一筹莫展之中,梁映章就跟他要了一张纸一支笔。
此时的白纸上,被分割成一行行一列列的小格子,最左边的一列被标上了数字,最上面一行分别写着每张凭几上的东西,分别是:茶盏、糕点、香炉、笔枕、砚台、宣纸。
“画圈和打叉分别是何意?”
谭念月不禁问道。
梁映章一边比划,边解释道:“画圈的意思是客人没有动过或吃过,打叉是有用过的痕迹。除了上面的香炉是客人无法使用的,其他都有痕迹可寻。如果是食物中毒的话,就可以看出客人吃了什么,拿去跟有无中毒的名册一对照,就知道是不是食物的问题了。”
谭念月笑了笑,道:“这倒是个统计的妙招,简洁明了。”
徐长经捧着手里的名册,惊叹道:“这张纸上一眼就能看出了是哪里不同,还能做对照,跟客人的口供进行对比,验证有没有记错或者说谎。这样一来就能知道中毒的客人问题出在哪里了。”
自己的做法得到了认可,梁映章呼出气,紧张的情绪安定不少:“这是兄长教我的比对法,户部对账时会用到这个方法。”
“他还教你这些?”谭念月别有深意地多看了她一眼。
梁映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不多时,冯魏来接人了。
谭念月握着手中的纸张,脑海里浮现出梁映章走之前对她说的话:“谭大人,我有位当大夫的伯伯,他跟我说过一句话,说是平时没有毒的东西,放在一起就能成为剧毒。”
谭念月也早就想到了这些,梁映章的提醒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接下来要找位药理高手来查查了。
“大人,您在想什么?”徐长经打断了他的沉思。
谭念月摇摇头。
徐长经感慨了一句:“没想到相府的小姐还有这种本事,跟一般弄琴棋书画的千金小姐不太一样。倒是跟咱们刑部气场很合。如今女官已不稀奇,唯独咱们刑部没有一位女官。六部科考要是能纳入女试,我准让家妹来试试。”
“你有妹妹?”
“家妹跟从家父学医,继承了家中的医馆。”徐长经摸摸脑袋,不好意思道:“说起来,她对大人先祖写的仵作手册视若珍宝,小时候还励志想当一名女仵作。”
谭念月没有接话,将手中记录的纸递给他,“把东西收好。”
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皮,望着熟悉的床顶,向旁边看去。
是一张清秀的小少年面孔。
“静川君醒了!”书僮朝外面喊去,“裴公,宋侍郎,静川君醒过来了!”
许云君放空的目光汇聚在一点上,逐渐又闭上了眼睛。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外漂泊的那五年里,云海巫山,千帆过尽,总有一根无形的线扯着她回头。
世人道,静川君才华洋溢,潇洒恣意,为女中君子。
唯有她自己知晓,除却巫山不是云的缺憾。
刚醒来,许云君的脑子里还很昏沉,在一阵关切问候后,裴公由书僮带着回房休息了。她坐在床边,望着屋子里剩下的一个人准备离开。
“宋楚之。”
许云君叫住了他,心慌极了,手指紧紧揪着被子。
宋清辞回头看她,“可还有事?”
许云君抬起苍白的脸庞,清澈的眸子比平时少了矜傲的光彩,“你那个妹妹……当真是你喜欢的人吗,而不是另一个权衡利弊的傅仪贞?”
宋清辞神情淡若一片轻云,罩在许云君的头顶,“是又如何?”
屋外,半片的裙摆从许云君眼里闪过,又很快消失在院子里。
许云君暗暗地松了半口气,嘴角拉开一点苦涩的笑意:“这才是我认识了十年的宋清辞。你本该就是这种看似光风霁月,实则步步为营,操弄权势,比谁都无心的冰雪人物。”
宋清辞蓦然间,发出一记轻笑,并不否认对方的评判,道:“果然在你眼里,我始终如一不是个好人。”
撕下了平和的表面,许云君直言不讳:“看来你已经彻底忘记五年前骊南王郡主自缢是为了谁?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是如何的冷血无情。”
瞬间,宋清辞的唇角垂下,紧紧抿住。
许云君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幽幽道:“你那个妹妹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橘黄色的灯光挂在门楣上,照出檐下斜斜拉长的影子。
梁映章听到脚步声,收回了望月的目光,回头,对上身后人的目光,“兄长,静川君怎么样了?她醒过来了吗?”
“她中毒不深,已经醒来了。”宋清辞拉起她的手,“陪我走走吧。”
梁映章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的手很凉。
宋清辞将她的手拉近,藏在自己的袖子下,“在想什么?”
梁映章耷拉着一张苦脸,“我在想自己怎么那么倒霉,走到哪儿案子就跟到哪儿。兄长,这会不会是一种征兆,我要倒大霉了?”
宋清辞深知对方表面上大大咧咧、不挂在心上的性子,实则敏感又多疑。他感觉到虹陵的巨大黑影正在一步步逼近她,其中还包括他的一部分阴影。
鸟受惊了,会逃得更快吧?
月色下,他将人拉进怀里,满身的清辉抖落在她的发间,“那你便更要跟紧我。”
梁映章的小脸被按在他胸前,想逃开又不得。
“兄长,快放开,会被人看见的。”
真是的,在侍郎府里也就罢了,怎么在外面大街上还敢这么明目张胆?
栏院外,一盏昏黄,即将入冬的虫子在草丛里发出最后的嘶鸣。
随着虫鸣声渐渐平息,宋清辞经历了一番短暂翻涌的挣扎,才说了这句话:“年后,我会与祖父商量让你出府的事。”
梁映章扬起脖子,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惊喜过了头:“兄长同意放我走了?”
“你本就是自由的。”
梁映章跳起来,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高兴地跑开去。
宋清辞侧了下头,不远处的冯魏走了上来,等着听他的吩咐。
“不要让许云君跟她单独接触。”宋清辞眯起眼睛道。前面的小鸟是真高兴,忘乎所以得在人烟稀少的街上欢呼,都忘了白日里经历的案子有多少凶险。
但愿她一直都这么无忧无虑。
两人回到相府,尽管已经夜深。
韩林夫妇还在等他们,直到看到他们平安无事地回来,才松了口气。
宋清辞领着梁映章,道:“让父亲母亲担忧了。”
陈嫣掐了丈夫一把,气得不轻:“你说说你,跑到那个文筠馆去参加什么文人雅集,今儿个要不是运气好,你让我怎么办!”
“夫人莫气,夫人莫气。谁会预料到发生这种事呢?清辞,你说对不对?”宋毓敏朝宋清辞递颜色,想让亲儿子帮他说几句好话。
岂料,宋清辞一本正经转向梁映章,眼神很严厉,他道:“映章,你独自跑去那种地方,我要罚你禁足,年前不准再单独出门。”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梁映章一脸无辜,“兄长,你别太霸道了。”
宋清辞暗中捏捏她的掌心。
梁映章羞得面红耳赤,慌里慌张地把他的手甩开,这胆子也太大了,你爹娘都在旁边,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这边没能吵起来,对面俩兄妹倒先吵起来了。
陈嫣的火气偃旗息鼓。
宋毓敏躲过一劫,顿时腰板挺起来,以长辈的身份来劝说梁映章:“映章,清辞是关心你。今天要不是我也在那里替你解了围,你就要被当成嫌疑犯被官府抓住……啊!”
“敏叔,说好的互相打掩护,你怎么把我给爆了?”梁映章把人拉到一旁。
“我那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宋毓敏难为情道。
回头一看,脸色难看的陈嫣正盯着他们两个。
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后,陈嫣灌下了整整一杯凉茶才算消气,她瞪着旁边恭敬站着的两人,“一老一小都不让人省心。映章,明日你跟我去城隍庙烧香拜佛。”
“好。”
碧水院出来后,梁映章有点想不通,为什么陈嫣听到她在外面跟人搭伙做生意时,好像没什么反应。她回头问跟着的人:“兄长,是不是你跟姨娘说了我做生意的事?”
除了他,还能有谁。
“你还说了什么?”梁映章紧张地望着他,“你不会连……那桩事也说了吧?”
“你倒是提醒我了。母亲一直操心我的终生大事,过年时与她商谈你我的婚事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我几时说要嫁给你了!”梁映章捂住耳朵就跑了。
“男女之间的事情都做了,莫非你想耍赖不成?”
梁映章狠狠瞪他,说得好像两人之间真发生了什么似的。
宋清辞笑了一下,追了上去。
陈嫣带着梁映章去城隍庙烧香,跪在佛像前静心祷告时,旁边的一颗脑袋支了下去。她道:“映章,你没睡好吗?的确,经历了那种事,怎么能让人放心安睡。”
梁映章呵呵笑了两声,我没睡好是你儿子的错。
陈嫣双手合十,面向佛祖,继续祷告。
拜佛结束,梁映章将陈嫣从蒲草上扶起来,听到她叹口气道:“你敏叔福大命大,躲过一劫,佛祖保佑。我听说雅集上中毒人不在少数,还死了两个人。”
脑海里闪现遮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去的场景,梁映章浑身感到一阵冷意。
陈嫣走到一位和尚面前,接过一支树条,撒上净瓶里的水,往梁映章周围挥舞,“你也是的,总遇到这种不好的事。我也是过来人,女子过十六岁时有一关叫‘跨坎’,平安跨过去了,从此便能逢凶化吉。”
“我老家没有这个说法呢。”梁映章脸上被泼了水,还笑着说出来。
“这是苏杭的习俗,京城也是没有的。”
“哦。”
梁映章低下眉,这一刻,她从陈嫣身上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情。
“你可还记得清自己的生辰八字?”
梁映章点点头,在红纸上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随后,陈嫣带着那张纸交给了住持和尚,也不告诉她这是做什么的。梁映章心想这大概也是跟十六跨坎之类的习俗有关,便没有多问。
两人在离开寺庙时,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夫人。”
在寺庙前广场的另一端落下顶轿子,从里面出来的人向这边款款大方地走来,步摇轻摆,闪现的光令她的样貌更加明艳动人。
陈嫣语气淡淡,寒暄道:“傅家小娘子。”
傅仪贞对这个格外生疏的称呼反应了一会儿,才笑道:“我来庙里替母亲祈福,没想到会遇到夫人和映章妹妹。”
梁映章在陈嫣背后向她悄悄挥手,打招呼。
一番简短的寒暄后,两边各走各的。
在陈嫣后头跟着上了马车以后,梁映章发现她脸色不太好,于是问道:“姨娘,您怎么了?”
“我生清辞的气,”陈嫣别脸道:“这么好的小娘子他不喜欢,便宜了远伯侯世子。宋清辞究竟是鬼迷心窍被哪家姑娘勾走了魂?”
梁映章干咳不止。
“映章,你几乎都在他那里,就没见他见过什么女人?”
“兄长一天到晚忙于处理公务,见的都是户部公务上的那些人。要说女人的话,静川君算不算?”
陈嫣摇头,笃定道:“他俩不大可能。他们同窗认识多年,若要有事早就成了。许云君也不会在五年前就离开京城。”
“五年前?”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陈嫣脸上闪过一丝隐晦,摆了摆手,换了一边脸,托腮道:“他若是看上哪家姑娘,跟我们说了,不就可以上门提亲。嫁进相府,京城哪一个女子不想?藏得严严实实,我看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
陈嫣神神秘秘地招手示意她耳朵凑过来,梁映章赶紧竖起耳朵,“清辞十分注重伦理纲常,他一定是看上了没法娶的女子,才对我们如此隐瞒。”
“比如说?”
“寡妇,或者,有夫之妇。”
刑部的停尸房内,响起一道突兀的咳嗽声。
谭念月回头看了眼宋清辞,心想,天凉下来停尸房内的味道并不重,他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便问道:“你没事吧?”
宋清辞握拳掩唇道:“无碍。”
谭念月回过头,揭开面前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招呼宋清辞走近,“你看看,死的一个人你也认识,就是那个秘密接发孟岙山的渔阳孟氏宗亲,孟申。”
宋清辞面色严峻。
“另一个是孟申的同伴,杜宜宾。两人都是渔阳在册的举子,在士子中颇有才名。这次一道进京大概是为了明年的春试,提早过来准备。他们住在京城的一家客栈里,人员往来上已经让人去查了。”
“你怀疑这次投毒事件并非随机作案?”
“原本我是以随机投毒的案件去考虑,毕竟涉案人数众多,人员复杂。直到看到死者的身份,仵作验尸他们中的毒与当时在场的其他人中的毒有所不同。其他人中毒症状是呕吐腹泻。他们却是在现场就死亡。”
宋清辞目光凝聚:“查出是什么毒了?”
“还没有,连作案工具都没找到。不过你那个妹妹倒是帮了我一个忙,排除了食物下毒的嫌疑。”谭念月道,“三芳斋的胡掌柜也已经放人,你让她不必担心。”
“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她若是来找你过问案情,你想办法拒了。”
“我还挺喜欢她的。”
一抬头,正对上宋清辞警告的眼神。
谭念月摸摸鼻子,尴尬地笑道:“我不能娶妻,你又不是不知道。紧张什么?我只是单纯喜欢这种胆大心细的小姑娘。”
“别忘了你的身份。”
谭念月笑而不语。
尸体看完了,也没有留在停尸房里讨论案情的必要。
宋清辞有轻微洁癖,不喜欢里面那股味道,走了出去。
谭念月在后面套他的话:“揭发孟岱山买卖科考名额的舞弊案其中一个人证死了。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然而孟岙山不在当时的集会上,他也不会傻到自己动手。这案子,越来越让人头痛了。”
宋清辞提醒了一句,“你先当作一般的投毒案件调查,先入为主会让你失去判断。”
谭念月望向外头白灿灿的日头,阳光照在身上,却一点也暖不起来,“冬至一过,书院也要放假了,要赶紧把这场风波平息过去。不然明年学子们都不敢进京赶考了。”
钟铃声响起。
白鹿书院年前的最后一场旬试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从考场里走出来,左右交头接耳讨论着刚才的试题,抑或是过年的打算。
沈鸢抱着书,跑来跟梁映章打招呼,“映章,我明日要回乡了。”
梁映章看出她眼里的不舍,上前抱了抱她,安慰道:“明年我们还会再见的。祝你一路顺风。”
沈鸢面露感伤,握住对方的手。
她没有告诉梁映章,明年她可能不回书院了,父亲身体日渐衰退,同父异母的弟弟还年幼,她作为长女须得操持起家里的生意。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梁映章看见前头人群里一个十分醒目的高大身影。她轻轻推搡了沈鸢的肩膀,挤眉道:“你告诉他了吗?”
沈鸢发现了那个身影,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要说起来,还是梁映章的嘴快,还没等沈鸢反应过来,她就扬声叫住前面的人,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侧目。
“韩子瑜。”
韩子瑜悠悠回头,停在原地,好像是故意等她们,“做什么?”
梁映章拉着不好意思的沈鸢跑上去,“沈鸢要回乡了。你作为朋友,不说点什么吗?”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投过来,沈鸢心情紧张地垂头。
头顶传来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一路顺风。”
“谢谢。”她小声回应。
余光往旁边望去,高大的身影又往前独自走了。望着这抹藏在心底朝思暮想的背影,沈鸢心里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激动。
“四个字就完了。你也太随意了吧。”梁映章追上去。
韩子瑜忽然转身,“哪天你走了我也送你四个字。”
“什么?”
“走好不送。”
韩子瑜露出一排白灿灿的牙齿,凑近梁映章的面前,展现坏笑。
这话难道不是在咒她吗!
梁映章扬手要打去,韩子瑜灵活地躲避,一巴掌打到了旁边一个男学生的后背上。她赶紧道歉:“啊……不好意思……”
那人回头,原本是一脸怒容,在看清梁映章之后,神色瞬间慌张,匆匆忙忙地挤开人群离开,连后头同伴叫他都没回头。
“简程!你走这么急干什么?”
“等等我们!”
沈鸢说道:“那三个人就是书院经常考榜首前三的周兴,杨范方,简程。上次月试他们缺考,更重要的旬试倒是来了。”
梁映章望着那个方向,痴痴地点头。
她想起来了,这个简程好像就是那日下午在文筠馆撞到她的人。
春日亭。
梁映章站在一处特别像那种地方的楼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悄悄跟着简程来至此处,目睹对方进去,门口的两个看护并没有拦住他。
楼里灯火通明,不时传来男男女女的暧昧笑声,以及交杯碰盏的碰撞声,丝竹琴乐鸣奏之声,还没到天黑,就看起来十分的热闹。
她上前一步,果然被高大威猛的看护拦住:“这里禁止进入。”
“刚才进去那位是我兄长,他忘带了钱袋子。我是来给他送钱的。”梁映章说着,从鼓囊囊的袋子里掏出银子,悄悄塞进两个看守手里。
两名看护互相看看,往边上一站,让开了路。
一进入楼里,梁映章就被里面空气中充斥着的各种脂粉味和酒味给差点熏晕,她穿过一间间包厢,绕过道上喝醉了酒不认识的客人旁边,在一条走廊尽头发现了简程。
他敲开左边包厢的门,查看四周后,低头走了进去。
梁映章从地上捡起一条不知道是谁丢的丝帕,假装擦门窗,溜到那间包厢外面,在纸窗上戳了一个小孔。
小孔里的视野一半被里面的屏风挡住了,只能看到席地而坐的简程。
周围声音嘈杂,而里面却很安静。
梁映章做贼心虚,不敢太靠近窗偷听,只听到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年龄约莫四五十,在说什么模模糊糊,很难听清。
就在她听得入迷时,不小心撞到了旁边墙几上的花瓶。
花瓶砸落,造成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人,简程立即起身,向门边走来。
刚冒出要逃走的念头,梁映章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悬空了,背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拦腰抱起来,踹开对面包厢的门。
嘴里还悠哉地说着:“春宵一刻值千金。”
简程打开门,就看到对面一对男女肢体交缠地进了包厢。
被抱进包厢里,梁映章非但没叫,还很冷静。
在宋清辞说出那句话时,她就认出了他的声音。若是更早的话,就是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包围自己的淡香。
“兄长,你怎么在这里?”
宋清辞径直向床边走去,神情不定,似笑非笑地低头看她,“这话我也想问你。你一个女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梁映章被他放到床上,翻了个身,扫了眼房间里的布置,脸色顿时不悦,反问道:“你一个男子,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宋清辞立在床边,高大的影子将床上的人完全罩住,轻勾下唇,目光俯视道:“陆景襄约我在这里谈事。”
在这种地方谈事,不愧是小郡王的行事作风。
梁映章正要爬下床,却突然被宋清辞压在床上,后脑勺撞在了柔软的方形绣枕上,小声的惊呼被他封在了唇间,“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呢?”
“我跟踪一位同学过来的。”梁映章红着脸老实交代了。她觉得自己要是不说实话,后面的惩罚就不只是亲一下而已了。
“又是韩子瑜?”
她的男同学,宋清辞就只能想到一个韩子瑜。
见他危险地挑眉,梁映章连忙否认。
宋清辞听了解释,没再追问下去。
梁映章想坐起来,去推他的胸口。两人之间的姿势实在难以描述,对方身上危险的气息越来越重,她不断地往后缩,声音小小地提醒他:“兄长,我要回去了。”
头顶传来宋清辞“嗯”的一声,身上的重压便消失了。
梁映章自己坐起来,整理好衣裳,还有压乱的头发,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凉薄的语气,“陆景襄找姑娘去了。你不想看看待会儿我在这种地方,和其他女人如何逢场作戏?”
梁映章没有停下脚步。
她头也不回,把宋清辞气得不轻,将人一把拉了回去,重新压上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眼看自己,“小没良心的。你就这么有恃无恐,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
“不然呢。兄长要是欺负我,我告诉宋翁翁去。”
“祖父本就有意将你许配给我。你去说,他会欣然同意。”
“……”梁映章想咬人。
堂堂一个侍郎,怎么能这么没皮没脸,梁映章怀疑他是陆景襄纨绔附体。再仔细一瞧,宋清辞眼神有些暗,眼角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