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的喜欢—— by施定柔
施定柔  发于:2024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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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吗?”闵慧皱眉。
童天海摇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到现在他也不知道。”
闵慧又糊涂了:“在寻亲网上登记的那个人,不是您吗?”
“上个月我去医院看病,查出来……有癌症。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我想来想去,决定帮他找一下亲生父母。我不在了,至少还有人可以照应他。他们说,你很有可能是他亲姐姐?”
闵慧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太好了。”他很高兴地握了握闵慧的手,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文件夹塞给她,“这是他的病历和诊断说明。……对不起,我一直不敢说明浩有病这件事。怕大家一听,这么大的麻烦,又没医保,每个月的住院费不老少的,吓得不敢来、也不想认了。”
闵慧忙道:“怎么会——”
“他其实正常的时候挺正常的。小时候老可爱了,就是胆子特别小,上厕所连冲水的声音都怕,不像个男孩。为这个没少挨打。我嘛……也有过错。好酒贪杯,一不顺心就拿他出气。我自己就是个打工的,吃了上顿没下顿,也没钱送他上学……”
大概是良心发现,童天海开始地忏悔起来,喃喃自语地说了半天,闵慧与辛旗也不好打断,反正也想多了解一下情况,只好默默地听着。
嘟嘟囔囔地说了十分钟,童天海终于问道:“你们想见他,当然欢迎。不想见,我也理解。毕竟现在他的情况特殊,对你们来说……也是一种……很重的负担……”
“您有医院的地址吗?”闵慧说,“我想尽快看到他。”
他指了指文件夹:“地址上面有。医院叫作‘慈宁医院’,坐车的话离这里大概一个多小时。医院里有招待所,你们可以住在那里。”
“谢谢。”
闵慧站起身来,正要离开,辛旗忽然说:“大叔,您这儿童明浩的照片吗?”
“有,有。”
他拿出一个纸盒,从里面挑出四张照片交到闵慧手中:“这是两岁、这是五岁、这是十三岁,这是前年照的,二十一岁。”
辛旗用手机一一拍照。
见闵慧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张十三岁的照片,童天海笑道:“你们姐弟挺像的,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他亲姐。”
照片上是个秀气、白皙的男孩,轮廓挺拔,目光忧郁,笑容腼腆。
要不是剃着板寸,还以为是个女孩。

出租车上,两个人半天都没有说话。
亲情这种事,最难伪造。完成苏田未尽的心愿是闵慧的义务,所以她一定要帮她找到弟弟。除此之外,没想过更多。
毕竟不是亲姐姐。而且事情也没按照常规的方向发展。童明浩今年已经二十三了,如果读书的话,大学已经毕业了,应该开始上班了。如果没读书,也打工好几年了,多半成家了。
换句话说,他已经不那么需要一个姐姐了。
每当遇到挑战,闵慧的心中都会准备一个pna和一个pnb。她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就是这个弟弟生活贫困、缺乏关爱,需要经济救助和情感关怀。那她就准备生活在他的周围,像家人一样去爱他、关照他。闵慧自己是独生女、没什么做姐姐的经验,但二十三岁的男生也不是小孩,她没觉得这是多大的难题。
二十三岁的精神病患者,情况就不一样了。
闵慧高中时有个物理老师,他和妻子都毕业于名牌大学,听人说年轻时郎才女貌,偏偏生出个严重智障的女儿,二十岁了还不会上厕所。闵慧第一次见到这位师母,看上去满脸皱纹、一头白发、比正常年纪老了十几岁。夫妻俩的收入都不低,但生活极端节俭,几乎从来不买新衣服,不下馆子,不渡假。为了给孩子治病尝试过各种可能性,治来治去治不好,也就死心了。后来又生了老二,也是个女儿,一切正常。他们为了应付失智的孩子,也没什么时间管教老二,最后只勉勉强强地上了个大专,在房产公司当中介。妹妹心地善良不肯结婚,说是父母百年之后,要替他们照顾姐姐。夫妻俩这时拿出家中存折,上面是个惊人的数目。物理老师说,这些钱他们要是不在了,就留给姐姐以后住进护理中心,妹妹只用定期去看望就行了,他们省吃俭用一辈子,就是为了让妹妹不要再重复这种生活。
想到这里,闵慧的心有点乱,看来找弟弟这事光凭热情远远不够,未来如何照顾、如何治疗、如何护理,都应当仔细谋划一下。她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辛旗,发现他正看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出租车在无边的夜色中悄然行驶。
她的身子微微地动了一下,他立即觉察了,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干燥,十指微凉,不知为何,握住她时有种神奇的令人镇定的力量。
“你在想什么?”闵慧问道。
“记不记得以前每次放学回家,你就是这么死死地牵着我,生怕走丢。我的手要是握得轻了点,你都不乐意?”
“被拐恐惧症?”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可不是。”
“那你有过跟精神病人打交道的经验吗?”
“没有。”
“是不是就跟‘美丽心灵’里的那个男主一样?”
辛旗顿了一下:“‘美丽心灵’是什么?”
“一部很有名的电影,讲一位数学教授,有精神分裂症……还得过奥斯卡金像奖呢。”
“abeautifuld”
她当然知道英语是这么说,但苏田不懂英文,闵慧觉得自己还是表现得跟原型接近一点比较好。
“不错,那位教授的精神病好像就是妄想型的。”辛旗缓缓地说,“后来差不多治愈了。”
“真的?”
“嗯。治愈之后他继续做研究,还得过abelprize呢。”
“abel是什么?”
“abelprize,一种数学的国际奖项,在数学界有很高的声望。”
“嗯!那我觉得我弟也能治好,毕竟这病不是先天的,也不同于智障。一般性的交流还是可以进行的。”
“有道理。”辛旗点头,“就算不能交流也没关系。有咱们在身边,谁也甭想欺负他。”
正在这时,汽车抖动了一下,一直默默开车的司机忽然换道减速,一边说一捂着肚子:“对不起,需要停下车,我可能吃坏了东西。”
话音刚落,出租车嘎然而止,停在乡村公路旁边的草地上,司机向着远处的一片树林跑去。
为了省油,他关掉了空调。开始车里还算凉快,转眼间就热到难以忍受。
两个人都穿着白t,都在不停地流汗。
无奈之下,将车门打开,立即从外面涌进来一群蚊虫。两人在车内拿着毛巾驱赶了半天,才将蚊虫消灭干净,赶紧把车窗摇上。彼时两人身上都已被咬出五、六个大包。
“喝点水?”
辛旗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闵慧连忙摇头:“不行,我怕等下又要停车上厕所。司机说这条公路上连个加油站都没有。而且——”
她一转身,发现辛旗默默地凝视着自己,视线根本挪不动了。
汗水之下的白t几乎是透明的。
辛旗的喉结动了动,说:“你到外面站一会儿。”
他正好坐在靠近草地的那一端,闵慧觉得从另一边下车不安全,于是猫起腰打算从辛旗的身上跨过去。
“劳驾,借过。”
他微微地侧过身子,让闵慧迈过去一条腿。大概长时间没有站起来,闵慧的腿忽然一麻,身子一歪,坐在了辛旗的身上,他的双手下意识地接住了她。
交错间,彼此的嘴唇轻轻擦了一下。
两人都是一怔。
闵慧调整了一下重心,正要起身,发现自己的腰仍然被辛旗的双手紧紧地握着,迟迟不肯放开。
两人的脸靠得很近,他的呼吸很快,滚烫的气息一直灌到颈间。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像一条钱链将他们拉在一起,越绞越紧,沉碇碇的铁锚从海的深处被拔了出来。
“想吗?”闵慧问道。
他点了一下头。
她给了一个放行的目光,他立即吻了上去。
她没有抵抗。身体很热,全身像着了火一般。胸口的那对兔子也跟着跳动起来,他捉住它,轻轻地挤压。她一手搂住他的脖子,一手揪着他的头发,放肆地吻着,有时轻柔,有时凶狠,有时就是在咬。
两人缠绕在了一起,汗液里有股淡淡的咸味,越是饥渴地吮吸,越是嗓子冒烟——
他一把将她推倒在后座上,白t一直褪到颈间……
一辆车从他们的身边路过,前灯打到车窗上,她看见他胸口正中那道长长的伤疤在喘息中一起一伏,像道随时都会打开的门,门里面是一颗跳动的心脏,她连忙伸手捂住。
联想让她害怕。
她已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他俯下身来正要开始,忽然低声骂了一句:“fxxk。”
“嗯?”
“司机回来了。”
“……”
两人慌张地穿好衣服,摆好坐姿,各自拧开一瓶矿泉水,装作若无其事地喝了起来。
“对不起,久等了。”司机打开门,迅速地滑到驾驶座,立即点火打开了空调,“热坏了吧?”
“还好。”辛旗说,“你怎么样,没事吧?”
“也不知吃了什么坏的东西,拉肚子拉到腿软。”
“你确定没事吗?”辛旗说,“要不要再去一次?……别担心,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你。”
闵慧瞪了他一眼。
“已经没事了,”司机陪笑,“系好安全带,继续上路。”
闵慧再看辛旗时,眼神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别盯着我看行么。”辛旗将她的脸扳了过去。
“怎么啦?”
“你的眼睛冒着绿光,”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揶揄,“像只母狼。”
“我以为你会说色狼。”
“那是用来形容男人的。”
“是吗?”
天干气燥加上孤男寡女,这一次是闵慧主动。主动让她有种是自己欺负人而不是被人欺负的胜利感。辛旗看出来了,就由她占上风,自己反而比较节制,每走一步都会试探一下,征询她的同意。
一切都是用目光来解决的。
默契这么快就达成了。
慈宁医院座落在一个荒凉的山脚下,附近都是农田。医院从外观上看比较新,路灯明亮,四周有一圈白色的围墙。
闵慧和辛旗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在石籽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十分钟,才找到招待所。前台的工作人员挺热情,说病人晚上不见客,住院部早上八点才开门,让他们先住一晚。
办完登记手续,前台又说两间客房刚退不久,还在打扫,让他们在大厅里稍等一下,一面说一面歉意地泡了两杯茉莉花茶。
“这里客人多吗?”闵慧问道。
“不多,但招待所小,就那么二十几间客房,总是满员。”服务员打量着他们,“你们是从哪来的?”
“永全。”
“离这挺远的呢。”
“是啊。”
“请问,病人一定要住院吗?”闵慧又问,“如果病情稳定的话,家人可不可把他接回去休养?”
“这要看医生怎么说了。住院部的病人病情一般比较严重,有自伤或者伤人的可能性,家人照顾不了,送到我们这里全责照管。慢性病房以护理、复健为主,基本上是半开放式的,病人白天过来治疗,晚上可以回家。现在我们这床位紧张,有些病人按理说是需要住院的,也没办法住进来。对了,”服务员非常健谈,“最近咱们这出了个新闻,听说了吗?”
两人同时摇头。
“有个病人,男的,以前有严重的妄想症,最近几个月恢复得不错,情绪稳定,也配合治疗。他以前是家里的顶梁柱,全家人都想他早点出院,他妻子就要求把人接回去住几天,说是孩子过生日,想见到父亲。医院就同意了。哪知道回去第二天就出事了。这病人深更半夜突然发作,把一家四口全给杀了。四条人命啊!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懵懵懂懂、恍恍惚惚,只说天气太热,想吃西瓜。在家里到处找西瓜吃……”
大概是见多不怪,服务员说得不动声色,闵慧吓得脸都白了。
“房间好了,可以住了。”服务员半笑不笑地看着她,头顶一道白光正好照在脸上,阴惨惨的。
两人房间相邻,辛旗将闵慧送进屋后道了声“晚安”。闵慧洗了个澡,铺好了旅行床单,往床上一躺,本来还想找辛旗说说话,无奈实在太累了,没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闵慧在鸟鸣中醒来,发现手机上有一条辛旗发来的短信:“下棋不?”一看时间,昨晚十一点四十,她刚睡不久。
她看着那三个字,笑了半天,想象他在等她的回信,大概等了一夜,陪伴他的只怕还有那个西瓜的故事。
她去餐厅泡了一杯速溶咖啡,一转身,看见辛旗从大门外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亚麻衬衣,一条宝蓝色的休闲短裤,短裤上印着一排细小的白鱼花纹,不知为何令她想起了自己每天用的那管高露洁牙膏,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
“早。”
“昨天很早睡着了。”她扬了扬手机。
“我也是。”他说,“起得早,就出去走了走。”
“周围怎么样?”
“环境挺好的,满满的氧气,我还发现了一大片香瓜地呢。”说罢将塑料袋拎到她面前,“看,我买了三个香瓜。”
“什么鬼。”她笑。
“我可是挑了半天的。你一个,我一个,你弟一个。”
“行,等会儿一起吃。”
“对了,昨晚我问了一个在美国的朋友,他是医生,说可以考虑把你弟接到纽约去治疗。或许换个环境,身边又多了个亲人,他会渐渐好起来呢?”
“嗨,先别想那么远,”她拍了拍他的胳膊,“dna的结果还没出呢,万一他不是我弟呢?”
“本来我也不确定,但看了昨天的照片,你俩真的很像。脸形、眼睛、鼻子……就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闵慧哭笑不得,心想,跟我长得像,那就肯定不是了。
八点整,两人先去见了主治医生。闵慧把来意说了,医生大致介绍了一下童明浩的病情和进展。他的话里夹着很多医学术语,两人都没怎么听懂,但大致的意思听明白了,就是童明浩最近一段时间恢复得不错,已经送进了慢性病房,但症状偶尔还会发作,在药的控制下,也不严重。
“病情发作的话,一般会是什么情况?”
“他会有一些相当偏执的想法,妄想。比如说,他认为自己是个特工人员,脑袋里装有一块芯片,芯片里有国家机密。黑道组织为了获取芯片不断地派出杀手追杀他。”
闵慧、辛旗面面相觑:“黑道组织?”
“黑道组织的首领就是他爸。外号‘大哥’。一旦抓到他就会被关进小黑屋严刑拷打。”
“……”
“他的想象力非常生动。清醒的时候他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犯病的时候会对陌生人产生猜疑、会逃跑、躲避。如果你企图抓住他,他会拼命反抗,有可能出现攻击性行为。”见两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医生连忙又说,“你们别太担心,他最近相当稳定,情绪也好,天天到康复室打乒乓球,还坚持晨跑,本来就挺帅的一个小伙子,现在胸肌、马甲都练出来了。我们认为他完全可以出院了,每天记得吃药就好。医院给他父亲打了几次电话,让他接他回去。毕竟这里床位也紧张。他爸不同意,说害怕复发,人也不过来,就把病人扔在这,我们也很尴尬。昨晚他突然打电话过来跟我说,派他姐来接他了,顺便把欠下的住院费用也一并结清。”他一面说一面在电脑上打了几个字,“一共两万七千。”
闵慧立即说:“好。”
“等下你们见了他之后,先互相熟悉一下。他爸、还有护士那边我已经交待过了,先说你们是他的远房表姐。他的身世先不要急着说,dna的结果没出来,万一错了呢,白高兴一场,病人情绪一波动就不好了,对吧?他们父子之间……据我们了解关系很差,他的病也是他父亲在他少年时期虐待的结果。他一直跟我们说他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跟他爸长得也太不像了,他爸打他下手又重,但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你们过来接他,我们还是挺替他高兴的。”医生说,很显然对童天海印象不佳。
一番交待之后,在医生与护士的陪同下,两人在活动室见到了正在打乒乓球的童明浩。

女护士耳语了几句后,童明浩放下球拍跟着她走到闵慧面前。
“远房表姐,”他好奇地伸出手,“你好。”
尽管看过照片,也许是发型变了的缘故,眼前的小伙子与照片上的童明浩很不相同,多出了几分男子气,健康、白净、一身的健子肉,完全不像个病人。
唯一与常人不同的是他的眼睛。
闵慧从没见过这么拘谨的目光,偷偷摸摸、闪闪烁烁、像一只老鼠。为避免与人直视,说话时摇头晃脑,似乎在找一个角度把自己藏起来。
然后就是他脸上经常会浮现出一种诡秘的笑容,跟谈话的内容无关,也不在节点上,荨麻疹似地忽然出现忽然消失……
闵慧的心沉了沉,涌起一种不好的直觉:这个弟弟——恐怕不好相处。
妄想症患者对陌生人比较猜疑,不能贸然见面,必须由信得过的人引荐才能消除顾虑。所以见面之前医生让值班护士先跟童明浩打了个招呼,又让童天海给儿子打电话介绍这个“表姐”,最后亲自出马陪着过来——就是为了不让童浩明对闵慧的身份起疑。
“你可以叫我慧姐。”闵慧笑着说。
“这位是?”他指了指辛旗。
“慧姐的未婚夫。”辛旗亲切地握手,“旗哥。”
“我们见过吗?”童明浩抓了抓脑袋,“我爸以前没提过我有一个表姐啊。”
“所以是远房的嘛。咱们小时候见过,后来联系不多了,我住在滨城。”闵慧不动声色。经过多日练习,撒谎这件事她已驾轻就熟,说入戏就入戏,“你爸最近身体不好,让我们过来接你回家。”
医生、护士在旁边添油加醋。
“你表姐挺辛苦的,为了接你,火车加汽车一共坐了十个小时。”医生说。
“你姐夫一大早出门,给你买了最新鲜的香瓜。”护士说。
“那我去收拾一下行李。”童明浩左看右看,终于意识到大家都在催着他出院,“给我十分钟?”
“需要帮忙吗?”
“不用。”
“我去叫司机。”辛旗说,“咱们在大门口见。”
“我去办出院手续。”闵慧摸出银行卡,想起了医生的吩咐。
一切顺利,三人坐上了出租车。辛旗坐前排,闵慧、童明浩坐后座。
车一启动,闵慧就觉得童明浩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他开始不停地抖腿。
不是那种因为害怕而引起的自发性抖动,而是故意摇晃,好像就想让坐在身边的闵慧心烦。
他抖了大概有十分钟,闵慧装作不知道,也不敢告诉坐在前面的辛旗。
为了分心,她主动聊起了一些男生们喜欢的话题,足球啊、电玩啊、音乐啊、时事政治啊……
闵慧特别讨厌聊天,属于分分钟把天聊死的那种,为了苏田的弟弟决定拼了,平生第一次天南地北地聊了个不亦乐乎。
童明浩不接话茬,她就尬聊。
尬聊也不响应,她就各种提问,从明水的风俗到市场的物价,从二人转到小沈阳,最后感觉自己就是在自问自答——童明浩最多“嗯”一声,表示在听。
很快,辛旗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也加入到尬聊的队伍当中。
看见大家都在聊,司机觉得自己也得说点什么,于是乎讲起当地的新闻、新闻讲完讲历史、历史讲完讲特产……事实证明,最能聊的还是司机,他一开始说话,大家都没声了。
这个时候,童明浩的腿终于不抖了。
闵慧松了一口气,没过五分钟,他又开始不断地扭脖子,不断地看向窗外。
“怎么啦?”闵慧问道,“是不是有东西落在医院里了?”
“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我们。”童明浩压低嗓门,“已经很久了。”
辛旗瞟了一眼车镜,后面的确有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不是一辆,而是一排。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是在马路上。
小轿车与他们保持着一段正常的距离。
在见到童明浩之前,医生向他们交待了一些与妄想症患者打交道的方法,第一点就是:不要硬碰硬地指出病人的想法是错的。他们本来就没有逻辑。比如他说自己是美国总统的儿子,你就不能说他不是。
第二点是:也不能假装那个妄想就是真的,这样做只会让他更加坚信自己想得没错。
所以辛旗做的是第三点,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提出一两点疑问,迫使他启动逻辑思考。
“是吗?后面是有一辆车,但我没看出来它在故意跟踪。”辛旗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那是一辆黑色的奔驰。——那是大哥的专车。”
闵慧的心“格噔”一跳:糟糕,犯病了。
辛旗于是说:“沈师傅,咱们开慢点,让后面那辆奔驰先走。”
司机立即减速,奔驰发现他们变慢,换了一个车道,超车而过,很快就不见了。
“你看,跟踪的没了。”闵慧递给童明浩一听雪碧,“喝点水吧?”
“你们错了。它开得那么快,是想赶到前面去寻找伏击地点。”童明浩急得开始猛抓自己的脖子,“车里一定有狙击手!”
闵慧还没反应过来,童明浩忽然大喝一声:“停车!立即停车!”
司机将车停到路边,还没停稳,童明浩就推开车门,跳出车外,向前面的草地跑去。
车里三个人的第一反应是以为他想找个地方方便。但很快意识到不是,因为草很高,他用不着跑那么远。
“哎——喂!明浩,等等!”
闵慧、辛旗拔腿就追。
七月的阳光非常刺眼,下车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戴上了墨镜。
闵慧边跑边说:“他今天走得急,可能忘记吃药了。”
“等下抓到他后怎么办?继续走还是送回去?”辛旗问道。
“必须得抓吗?”
“你觉得他会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吗?”
“我觉得我们跟本跑不过他!”
闵慧说得是真话。论个头,童浩明与辛旗相当,但论体格,他比辛旗健壮得多,膀大腰粗,体重至少多出十几公斤。
在草地上跑了十多分钟,童明浩钻进了树林。
追了一会儿,两人也钻进了树林,前面的童明浩忽然停了下来。
“明浩!”闵慧叫道,“别跑!我是你表姐!”
“别过来!”童明浩叫道,“我知道你们是大哥派来的!”
他还在继续说,由于距离太远,闵慧就听清了前面两句,正要往前走,被辛旗一把拉住:“别过去,不要吓到他。”
两人互相看一眼,辛旗低声又说:“把墨镜摘掉。”
闵慧这才意识到自己与辛旗戴墨镜的样子,像足了两个特工人员,连忙将墨镜塞进口袋。
“怎么办?”她有点着急,“这么大一片空地,万一跑丢了就麻烦了。”
由于自己的过错已经失踪了一个苏田,好不易找到苏田的弟弟,就不能再失踪了。
“我们不是大哥派来的!”闵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大声说,“我们是过来接你回家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跟医院打电话。”
“你看!我们手上没有武器。”辛旗也高举着双手,试探着向他走去,“我们没有恶意。你要是担心的话,不用跟我们回去。你想去哪告诉我们,我们陪你一起走,顺便可以保护你。”
“明浩,这附近没有人家,很容易走丢。咱们三个一起走,不会迷路。”闵慧边说边悄悄地挪步,也向前走了几步,“听我说——”
她还没开始说,童明浩扭头就跑。
这一次,闵慧像子弹般全速猛追了过去。
辛旗只得跟上,心中难免疑虑:“这么追不行吧?他会以为我们真是大哥派来的。”
“我知道不行,但没有选择。”闵慧喘着粗气说,“好不容易找到他,绝不能弄丢了。不然的话,医院这边,他爸那边,都交待不了!”
“我给医院打个电话,问下怎么办。”辛旗边跑边掏出手机拨号,一看屏幕,骂道,“fxxk,没信号。”
“他在那边,我直追,你包抄。”闵慧指着远处的红影,果断地说,“把他拦在——”
她想说,把他拦在树林里,但前面忽然传来了水流声。
闵慧一怔,往前多跑了几步后发现——前面有条河。
“把他堵在河边上。”她丢下这话,奋起直追。辛旗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闵慧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很快就在河边追上了童明浩,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童明浩忽然调转方向,向旁边的一道木桥跑去。
闵慧不加思索地追上,刚刚跑上木桥,忽听“扑通”一声,童明浩跳入水中。
她连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
河水清澈见底,不深,最多只有两人高。水流很慢,慢到一朵浪花也没有,不认真看都感觉不到它在流动。
直到进入水里闵慧才想起来自己不会游泳。
奇怪的是,这一次她并不惊慌,向前狗刨式地划了两下,动作不对,一口水直直呛入肺中。这下她有点慌了,手脚并用打乱了平衡,身子一歪,立即下沉。
她忽然想,现在去死,挺好。
一来是她本来就想死,没有死成还连累了苏田,现在一命抵一命,就不用有愧疚感了。二来是这样演戏太老妈累了,没有剧本,情节线和人设都撑不住,与其难以交待,不如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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