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慧一愣:“外国人?”
“derekdeng。应该是中国人。”
“那你认得他吗?”
“不认得,”辛旗摇头,“我只是把护照复印件和你的身份证号码告诉给了我哥,让他找朋友想办法帮咱们补办一下。”
“太及时了。”闵慧拍手笑道,“你哥真给力。”
次日清早,两人去餐厅吃完早饭,前台打电话过来说,那位“朋友”已经到了。赶到前台,果然站着一位穿着黑色唐装的男人,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和一个简单的旅行袋。那人中等个头,厚唇、大鼻、耳高过眉,发际线很后,面相很平凡,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不知为何,给闵慧一种阴森的感觉。
辛旗走到他面前,问道:“derek?”
“是辛旗吗?”那人伸出一只手,跟他握了一握,“你好,我是邓尘,eric的朋友。”
互相介绍之后,三人寒暄了几句,辛旗最担心的还是丢失的护照和身份证,没有这个寸步难行。邓尘的话很少,安静地听他们把“抢劫”的经过说了一遍,问了一下具体的地点和方位后让他们把双肩包的颜色形状以及包里都有些什么东西详细地说一下。
“你的伤怎么样?”
“皮肉伤,不严重。”
他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个苹果手机给他们一人一个:“这是新的手机,上面有新的手机号,你们拿着用。”
闵慧看了辛旗一眼,不敢接。辛旗坦然地将手机接过来,交给她。
“抢劫的事情,我们已经报警了。”辛旗说。
“嗯。我也去找找看。”邓尘说,“你们记一下我的电话和微信号。”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给辛旗,“这是中国银行的借记卡,你哥以前来北京出差时我帮他办的,是他的名字,一直放在我这儿。里面有钱,密码你哥会告诉你,你拿着用就好。”
“谢谢。”
“附近有些不错的景点,你们可以去逛逛。辛旗你要记得换药。我现在就去查一下这个包,咱们下午见,ok?”
“ok。”
“对了,如果你要去安亚村的话,能拜托你帮我还一辆自行车吗?”闵慧想起借农家媳妇的车还放在房间里,连忙又抽出一百块钱递给他,“还有这一百块钱?”
“没问题。”
结果没到下午,两人从外面逛了一圈回到餐厅吃午饭,就在餐厅的门口就碰到了邓尘,他还是一幅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的样子,但背上背着一个双肩包,居然正是他们丢失的那个!
辛旗、闵惠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包找到了?”
“嗯。”邓尘将包交给他们,“我点了一下,东西都在。他们也说没动。”
两人仔细一翻,果然如此,证件都在,钱一分不少,不由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邓尘淡淡一笑:“这个,你们就不要问了。”
两人高兴地谢了他半天,邓尘问道:“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里?”
“我们……”辛旗、闵惠互相看了一眼,“还没想好。”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行水?”
“明天吧。”闵惠说。
她看着邓尘,发现邓尘看着辛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交待,连忙道:“我先回房整理一下行李。”
邓尘点点头。
见闵惠离去,邓尘拍了拍辛旗的肩,道:“你哥问你这边的事什么时候可以办完?他希望你能尽快回纽约。”
“我想说服苏田跟我一起回去。”辛旗说,“她不愿意。”
“苏田?”邓尘不动声色,“就是你哥说的那位……你非见不可的女孩?”
“对。她现在的名字叫闵慧。”
邓尘看着他,沉默了两秒,说:“你是不是搞错了?”
“嗯?”
“我不知道苏田是谁,但这个闵慧肯定不是苏田。”
“怎么可能?”辛旗的目光牢牢地定在邓尘的脸上。
“你和苏田在离开福利院之前,是在永全市福光路第二小学读书,没错?”
“对。”
“可是,这位闵慧毕业于湖北省南彰县安坪小学。一个在东北,一个鄂西,地理位置——差的有点儿远吧?”
辛旗的眉头皱得可以打结了:“鄂西?”
“据我这边的资料显示,闵慧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跟着自己的父母生活,没有住过任何福利院。她父亲叫闵文庆,是当地的一位银匠,在她十岁那年去世了。母亲叫覃冬玉,贩菜为生,上个月刚刚病逝。”
辛旗想了想,仍然不解:“闵慧是个常见的名字。苏田的老家在广西河池,目前住在滨城。”
“从事什么职业你知道吗?”
“没说,不清楚……”当初苏田表示不愿意谈过去的事,他有点奇怪,但也只是奇怪了一下而已。狂喜掩盖了一切猜测,何况当中还有十三年的空缺,那是个巨大的逻辑豁口,什么故事、什么变化都可以填进去、怎样解释都解释得通。
“她的确住在滨城,是一位软件工程师。”
他懵了一下:“所以——她上过大学?”
邓尘看着他:“你不知道她上过大学?”
“……”
“她毕业于华清大学计算机系,硕士学位。”
——谁都知道,华清大学在理工类是中国最好的大学。
“应该只是同名而已。”辛旗保持镇定,“以苏田的家境,能读完高中就算是很幸运了。”
邓尘掏出手机,刷出两张图片:“你看这个人是不是她?”
那是两张“华清大学特等奖学金”的宣传页截图,全校二十位获奖者每人都有一张单独的海报,当中一位容貌姣好、意气风发的绿衣女孩正是闵慧,下面写着“计算机系”的字样。照片看样子是几年前拍的,显得清纯稚嫩,大概是本科的时候。
“还有这个。”他从另一个文件夹里调出另一张图片。
上面是一份剪报,标题是:“学霸妹子爱下棋:高考不是人生的终点”,里面有红笔标记的关键词:“银匠”、“安坪小学”、“南彰县理科状元”、“全省第五名”……左上角有一张合影——一个清秀的女生和她的母亲,十八岁的闵慧还有些婴儿肥,但容貌已经定型了,与现在闵慧相差无几。
那一瞬间,辛旗眼前一黑,身子不禁晃了一下。
邓尘拍了拍他的肩,指着旁边的沙发:“咱们坐下说?”说罢去前台要了一杯茶,让他喝一口镇定一下。
“这些,你是,怎么,查到的?”辛旗问道。
他满脸通红、呼吸急促、一句话居然要分成四段来说,看得出正在尽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你哥托我补办证件,我自然要查一下相关的背景资料。你们不在同一所小学读书——这件事立刻引起了我的怀疑。”邓尘说,“我是开保镖公司的,职业习惯。”
“这个闵慧和苏田是什么关系?干嘛要假扮她?”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邓尘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毕业以后,闵慧在观潮国际集团的研发部找到了一份程序员的工作,干了六个月,在转正之前被开除了。”
令人惊讶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辛旗深吸一口凉气:“不称职吗?”
“作风问题。”
他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是打开了一份杂志的娱乐版。
“公司的说法是,她骚扰了集团的cto程启让。她自己的说法是,程启让骚扰了她。性骚扰。事情闹得很大,结果就被开除了。这个程启让是已婚的,他太太——”
邓尘这边,显然是资讯过剩,他没意识到辛旗其实并不关心闵慧的八卦。
“苏田呢?”辛旗忽然打断他,“苏田又在哪里?”
他关心的那个人当然是苏田。这个闵慧——她上什么大学、拿了什么学位、摊上了什么大事都跟他没关系。邓尘这么一说,一瞬间,这些天被他埋在心底的疑点纷纷地浮了上来。
——她没有按时出现。
——她拒绝谈论过去。
——她变“聪明”了。
这么多的破绽、这么明显的谎话、这么大的差别、他居然没有看出来!
从小到大,辛旗都不是个容易上当的人,只要他不愿意,谁也别想从他身上占到便宜:小到算过的数据,大到经手的钱,从来没有错过。他不明白这一次自己怎么会错得这么厉害,被人耍得如此彻底,简直就跟白痴一样。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肯相信她不是苏田,理由也很简单:她太了解苏田了,特别是小时候两人相处的那一段——她知道几乎所有的细节,包括一些第三者绝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由于你哥昨天才向我提起苏田这个人,一时半会儿我还没有足够的时间调查,所以不知道苏田与闵慧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自己没来,要委托闵慧来见你。闵慧为什么不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要假装苏田与你相处。这一切——”
辛旗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霍然起身:“我现在就去问她。”
说完,一阵风地走了。
辛旗走进房间时,闵慧正在打包自己的行李,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道:“辛旗,浴室里有你的两件衣服,帮你洗好了,晒在浴缸上,还没干透,走之前记得收起来喔——”
见他没有回答,闵慧转过身去,发现辛旗一脸阴沉地站在自己的身后,冷冷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不安地问道。与此同时,心开始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
“闵慧,”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你有什么话,需要对我说吗?”
为了克制怒火、降低心跳、他故意放慢语速,嗓音却忍不住发抖。
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手心出汗,双腿发软,牙关紧咬,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小鹿般惊恐的眼睛不停地眨着。
一阵可怕的沉默,空气却像煮沸了一般随时准备爆炸。
“苏田呢?”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火,一字一字地说,“苏田为什么没来见我?”
她不敢看他,用力地咬了咬嘴唇,轻轻说道:“苏田……为了救我,失踪了。”
他等她说下去,她却不知从何说起。
“说啊!”他吼道,“继续说啊!”
她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大巴车相遇……朋来宾馆……雨夜的木水河……救援打捞……兰金阁……日记……福利院……野花湖……勇安桥。把自己想到的、打听到的、所有的细节都交待了一遍。
“本来我是想直接告诉你的……就在咱们见面的那一刻。可是,你说你有一个重要手术,我怕你接受不了她的死讯……我不是故意瞒你的,真的,辛旗,我没有恶意。”为了不刺激到他,她的声音很低、语气很柔、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可他的吼声更高了:“不是故意?还说不是故意?这么多天,我们天天在一起,你有一千次机会向我坦白,为什么不说?嗯?闵慧,你为什么不说?!跟我一起吃一起睡!到底想干嘛?”
“我……有一次……我坦白了,可是……你没听见……睡着了……”
“你可真会坦白!见鬼!”他骂道,“专挑我睡着的时候?”
“……对不起。”她开始抽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每天都想坦白,我想……我大概是……太喜欢你啦。辛旗,你别生气,你,你喝点儿水……”
见他气得嘴唇乌紫,她吓得将桌上的一杯水递给他,却被他抓住猛地往墙上一砸。
“砰”地一声,玻璃四溅。
“你以为苏田是个打工女、洗脚妹,把你自己当作她赔给我,算我赚到了,是吧?”见她吓得往旁边直躲,他一把抓住她,把她像一只小鸡那样拎到自己面前,对着她的耳朵喝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不是苏田,我凭什么会喜欢你?好的女人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就是个天仙我也不喜欢你!”
“我……没有故意要夺走她的生命,”闵慧绝望地辩解,“我不认得她,完全没料到她会救我……当时我只是想一死了之,没想那么多……”
“一死了之?见鬼吧你!你才不想死呢!”他吼声如雷,炸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如果真想死,现在为什么还活着?还冒充得那么起劲?玩spy上瘾吗?还跟我……fxck!恶心!恶心透了!我一想到这个就恨不得全身上下凡是跟你沾过边的地方都脱掉一层皮!”
她呆呆地看着他,不停地流泪,他双手死死地勒着她的衣领,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是你杀了她,闵慧。”他猛地松开手,倒退了两步,“她把游泳圈让给你,你可以不要啊!既然都要死了,就死得干脆一点,漂亮一点,不行吗?别他妈拖泥带水还顺走一条人命!”
“是我不对……对不起……可我绝对不想害死她。如果事情能再来一遍,我——”
“还能再来一遍吗?”他的眼睛红了,“你现在去死,马上去死,去把苏田换回来,如果能这样来一遍,我同意!fxck!fxck!fxck!”
闵慧从没有看见哪个男人当着她的面,泪流满面,他颓唐地坐在沙发上,抱头哭泣,整整半个小时,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轻轻地走到他身边,想认认真真地道个歉:“辛旗,对不起……”
“滚!”他切齿吼道,“现在、立刻、马上从我面前消失!我不想看见你!”
她点点头,忍泪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拖出一个大包,包里有个真空袋,装的是苏田在朋来宾馆和兰金客里所有的遗物:“这是苏田的东西,全部留给你了。”
说完,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警方文件的复印件和失踪登记表,你可以看一看。苏田只是失踪了,一直没找到。我会继续找她,你也不要放弃希望,她也许……还活着。”
说完这话,她将行李箱一拉,站了起来:“我走了,再见。”
“站住。”他忽然说。
一个阴影压到她的脸上,令她心中涌起莫名的酸痛。他走到她的面前,脸上还有一些泪痕,但表情已完全恢复了冷静:“闵慧,看着我的眼睛。”
她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他。
不是冷静,是冷酷。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他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
“请把这句话当着我的面,重复一遍。”
“从今以后,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我要你发誓。”
“我发誓。”她的脊背硬了硬。
“我不想再见到你。”
“你不会。”
“你的命是苏田给的,麻烦你好好对待它。”他说,“没我点头,你不能死。”
一阵异样的红晕从她的脸上掠过,她挺直了身子,说道:“辛旗,我的确欠苏田一条命,但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不欠?”他冷笑,“我的初夜,算不算?”
“那也是我的初夜。”
“无耻的骗子!”
“我想什么时候死,就什么时候死,你管不着!”
她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将所有的眼泪、鼻涕都吸进了自己的喉咙,摘下手中的戒指,放到他面前的桌上,然后拖着行李箱,大步地走出门外。
“砰”地一声,身后的门狠狠地关上了。
旅馆离长途汽车站只有十五分钟的步程,闵慧却完全没有力气走路,她在门口等了五分钟,不见出租车,正打算找辆三轮捎自己一程,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问道:“闵小姐,我有车,送你一下?”
一回头,是邓尘。
车很干净,香喷喷的,好像刚刚喷过空气清新剂。
一路上闵慧没有说话,邓尘也保持沉默。他们很快到达长途车站,闵慧买了票,因为离上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只好在候车大厅里等着。
邓尘一直跟随着她。
“你可以回去了。”闵慧说,“谢谢你送我。”
他看了看窗外:“等你上了车我再走。”
她没吱声,茫然地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的履历很优秀,前程一片光明,好好的一个女孩,为什么要跳河?”
“你连我的履历都知道了,”她冷笑着看着他:“就不能自己得出个说法?问我干嘛?”
“我知道一些说法,但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没人相信我的解释,除了我妈妈。”她的眼睛红了红。
“那你妈的说法是——”
“我妈已经去世了。”
“以后你遇到麻烦,先别急着去死,给我打电话。”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不一定能帮到你,至少可以出出主意。”
她默默地将名片塞进口袋。
“汽车来了,去排队吧。”他淡淡地说。
她咬了咬牙,跟随着长长人流上了大巴。
滨城的十月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凉爽、干燥、桂花飘香。
从行水回来后,闵慧在市中心租了一间四十平米的小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她宅在家里打游戏,无所事事地休息了一个月后,眼看着银行存款只出不进,终于决定出门找工作。
这期间她与寻亲网的志愿者联络过几次,将最近一段时间发布的新的信息筛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一条与苏田弟弟相关或疑似的线索。志愿者也劝她理智地对待,不要乱花冤枉钱。
寻亲的事情就这样停滞下来了。
倒是木水河派出所的陈sir给她发过几条微信,抱怨辛旗在那边“没完没了地”折腾警方。请来水下打捞队在可疑地点重新打捞,遍访大小医院、急诊中心、救助站看是否有因落水去世或失忆的无名女病人。在大小报纸、自媒体、电视台上打广告,布下巨额悬赏……结果遗体没找到,木水河里的浮尸都被人捞光了。后来听说他突然发病,还挺严重的,大家也不敢移动他,就让他住在木水河医院,他哥特地飞到北京请来一位心脏病专家过来诊治,住了一个月,身体好些了,他被哥哥强行“押送”回了美国。
每次接到陈sir的短信,闵慧都能从只言片语中想象出辛旗孤单落寞、伤心绝望的样子,会跟着心酸难过好几天。
辛旗回美国后,陈sir再也没有发过消息,最后一条短信是提醒她别忘了两年后向法院申请宣告苏田的死亡,因为“事情总有到头的那一天”。
投出去十份简历后,闵慧得到了三个面试的机会。偏偏这段时间她身体状况不佳、心绪也十分恶劣:头昏、失眠、乏力、偏头痛、食欲不振——把她变成了一个挑剔而烦躁的女人。以她的成绩与学历,历来投出的简历都是百发百中,但她低估了观潮国际在业界的影响力。
第一个面试,她一看笔试出题的水平,觉得太差,调头就走了。第二家是大公司,条件不错,她也轻易过了笔试,面试的时候,男考官反复盘问她与程启让是什么关系,究竟怎么“得罪”了观潮国际被扫地出门,闵慧不想解释,中途退场,拂袖而去。
考官不甘心,专程写了个邮件骂她,说她态度狂妄,是不是不想在这一行混了。她也不甘心,写了份更长的邮件骂回去,说他脑子里只有八卦没有工作,不配当ceo,祝他所有的生意都亏本。
就这么懒散地过了一周,又接到两家面试的通知,一近一远,她决定先试试近的这家,公司叫作“佰安科技”,是著名医疗器械公司“远来医疗”旗下的科技子公司,规模不大,从事人工智能与医学诊断方面的软件开发。公司刚刚成立半年,还在招兵买马状态。闵慧以前的工作——虽然只有短短的六个月——加上研究生时期的实习经验,倒是与公司的方向对口。远的那家在名气和待遇上都不如这家,只作备选。
“佰安科技”位于中山路77号香荷大厦的第二层,全公司不到三十人,其中有不少是兼职。滨城的东区是大学区,也是高科技开发区,可谓人才济济。虽然只有五个职位,因为做的是热门的ai,闻讯过来参加面试的有两百人之多,被安排在三个时段、四个房间进行第一轮的笔试。过了四天,闵慧接到进一步面试的通知。
出门前闵慧在衣橱里倒饬了半天,最终决定穿一件白色的a字连衣裙,外加一个灰色的西装外套,又认真地化了一个淡妆。坐两站地铁赶到公司时发现来面试的人一共有十位,除自己之外,都是男生。佰安科技虽名不见经传,但远来医疗可是中美合资的老牌上市企业,成立于九十年代,拥有多个经营实体,员工近万,家大业大、无人不知。在医学成像、临床检验、数字超声、患者监护、药物研发等领域都占据重要地位。
前台小姐叫杨贝贝,有张可爱的娃娃脸,态度活泼,声音甜美,招呼大家坐下后,给每位面试者端来了一杯咖啡。
闵慧的身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一直专心地玩着手游,接咖啡的时候也不抬头,差点把闵慧的咖啡拿走了,连忙说了句“sorry”。
“没事。”
“哈,笔试那天我看见你啦,紫色连衣裙,丸子头,对不对?”
“对。”
“大家都说你长得超像卡莎。”
那是“英雄联盟“里的人物,闵慧曾经非常入迷,不禁笑了:“大家是谁?”
“我们系三个寝室六个博士生都来了。”
“我叫闵慧。”
“我叫张晓寒。”
两人握了握手。
“听说里面有个总助的职位,你申请的是它吗?”
“不是。我申请的是软件设计师。”
“我也是。嗳,笔试题是谁出的啊,我靠,超难而且超多!根本做不完,这是要给咱们一个杀威棒么?”
不等闵慧回答,另一个男生也加入了话题:“我争分夺秒、一口气没歇,也只做了一半,心想完了完了,这下要不及格了,结果居然还通知我来面试。”
“也许人家只是想看看你的极限在哪,根本没指望你能做完。”张晓寒耸耸肩,“我也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题没做完。”
“嗯,”闵慧点头,“可不是。”
话音未落,杨贝贝快步走过来说:“闵慧,进去吧,你是第一个。”
闵慧连忙站起来,一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咖啡。杨贝贝眼疾手快地抓了一盒纸巾铺上去,笑道:“哇,这么紧张干嘛。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你的笔试可是满分哟!只要面试的时候不开口骂人,肯定能过。张晓寒,帮忙收拾一下,谢谢!”
闵慧说了句“不好意思”,丢下两个目瞪口呆的男生,跟着贝贝去了会议室。
一路上贝贝向她介绍了主持面试的两位主管,一位叫何海翔,是公司的老总。一位叫曹牧,是公司的副总,负责市场与销售。闵慧进去时,里面只有曹牧一个人,何海翔没到,说是有个重要的电话。没有大boss在场,也不方便开始,曹牧决定先随便聊聊,跟闵慧介绍一下公司大致的情况。
曹牧是个四十左右的女人,相貌普通、身材矮胖,大饼脸、三角眼、方额头、双下巴、梳一头干练的短发。看得出她很讲究穿着,衣品不错,首饰不多但全是大牌。虽然其貌不扬,而且腮骨横露略显凶相,她给闵慧的印象倒是不坏,能说会道,比较唠叨,但不会让人不舒服。言谈举止很得体,看上去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我也是华清大学的,咱们是校友呢。”她的语气很随和,“嗳,你这裙子好漂亮,在哪买的?”
“zara换季时去淘了一件,不到两百块,超划算。”闵慧说。
“等我减了肥,一定也去买一件这样的穿穿。”她羡慕地看着她。
“您也是计算机系的吗?”闵慧问道。
“是啊,你们的考题就是我出的呀。”
哇,厉害。闵慧有点惊讶,她很难把电脑高手与面前这位大妈长相的人联系起来。
“你在观潮国际工作过六个月?”曹牧问。
闵慧两眼一闭,心想,完了完了,又来了。
“是的。”
“你们的cto程启让是我的大学同学,以前挺熟的。他的女朋友还是我们寝室的呢。”
“郑依婷吗?”她不记得这个人读过华清。
“前女友。”
“哦。”
“为了跟郑依婷,就把她给蹬了。”曹牧说,“当年的程启让可是我们系的系草呢。”
说这话时,她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好像在想象中跟系草亲了个吻。
完蛋了,闵慧禁不住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随身包,有一种想跑的冲动。她局促不安地低下头,正要找个理由溜掉,门忽然开了,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西装男人,闵慧只得重新坐好。
来者正是佰安科技的老总何海翔,中等身材,有一幅精明的南方人的长相、皮肤黑、眼窝深、大概是喜欢抽烟,牙齿微微泛黄,从她身边走过时,也是满身尼古丁的味道。
不知道是声带漏气还是闭合不好,何海翔有一幅烟酒嗓。说起话来有种嗓子随时会撕裂的感觉,k歌的话适合唱臧天朔。
何海翔走到桌前坐下,打开水杯喝了一口,问道:“你们两位已经开始了吗?”
“还没有,只是随便聊聊,等着何总您来呢。”曹牧递给他一份文件,“这是她的cv。她叫闵慧,毕业于华清大学计算机系,硕士学位。”
“又是华清,”何海翔将cv往旁边一推,打量了一眼闵慧,笑道:“曹牧,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母校的热爱吗?”
“算是吧。”
两人哈哈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何海翔清了清嗓子:“闵慧,你在大学里都学了哪些技术跟咱们公司的项目有关?”
“机器学习、统计建模、图像处理与分析。”
“我们现在做的是医疗影像ai与病理学诊断这方面的内容,你有这样的工作经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