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耽文不解,朱睿江说道?:“琼婴生下来就很聪慧,我时常在想,若他是皇太子就好了,让我去当谢府的三公子。”
朱睿江说起了这个?想法?,甚至都带了几分笑意。
若是真这样该有多好啊。
五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足以改变一个?人在世人眼中的印象,陈耽文记不得谢琼婴先前的模样,她道?:“莫要胡说了,若真让他当了皇太子,天下岂不要乱成一锅粥了?”
朱睿江不再说话,他们都不记得,他若再说,恐怕又要被嫌笨了,索性闭了嘴。
乾清宫内。
那?厢朱睿江三番几次找上了吕知羡的风声,终是传到了崇明帝的耳中,他气?得摔了折子,骂道?:“竖子,蠢物!不想着多去读些书,叫自己脑子变得灵光一些,整日里头净琢磨着这些东西去了。他是皇太子,是储君!他去找吕家的那?个?小将军做什么?还?想着拉拢吕家不成!有了当初那?一遭,吕家不去跟了老二都是他们心善了,净还?眼巴巴地?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李进在一旁劝道?:“皇上莫要动怒,儿孙自有儿孙福,皇太子殿下总有一日会长大的。”
崇明帝为?何?如此生气??说明他还?没有那?么彻底地?放弃了朱睿江,毕竟换个?皇太子又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李进深知这一点,只捡了好话去说。
崇明帝冷笑了一声,“如今都已经二三年岁,还?长不大?什么时候能长大,朕看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当初他年纪尚小的时候朕还?只当他个?宅心仁厚的,等他当上了皇太子之后才发现原是个?蠢笨的!当个?皇太子尚且成了如今这样,将来真叫他当上了皇帝,只怕这天下是要改了陈姓!”
崇明帝气?到极至,忍不住咳了两声。
“皇上严重了,许是皇太子慌了一些,难免手忙脚乱,走错了路。”
崇明帝越发器重皇二子,这谁看了不心慌?朱睿江本人可能还?没那?么慌,太子妃、陈家的那?些人便先慌了。
崇明帝终也只是摆了摆手,扶额说道?:“天地?不仁,造物不测,滋源由七鹅裙一物儿二柒舞二八一整理让他生得这般蠢笨!朕就是想要教也教不好他。什么得君之道?、文武之道?啊,他的老师先生们难道?不曾教过他吗?天下数万生民握于他的手中,谁能等他长大?”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他了,越说朕这心里越是堵得慌。”
是日大晴。
县试最后的榜于二月十六的正?午那?刻放出?,还?未到时辰县衙前头就已经围着了不少的人,宋殊眠也混在了人群里头,谢琼婴本让她在马车上等着就好了,叫小厮去看也是一样的,可她非要自己下来。
马车上,谢琼婴说道?:“底下这么挤,你去做什么?平白挨了挤。”
宋殊眠哪里管他,三下两下就蹦下了马车,她在马车底下抬头看着谢琼婴说道?:“你别下来,你个?子太高,挤不到前头,我去看就成了。”
宋殊眠知道?,谢琼婴的声名实在狼藉,不过是参加了个?县试就遭了不少人的编排,什么“他若是能考上我就不活了”、“他要是能考上,接下来我帮我娘刷一个?月的碗”诸如此类的话。说这些话的人太多,多到都不知道?是从?谁的嘴巴里头说出?来的了。
若是谢琼婴下去,保不齐就有哪些不长眼的人当真他的面说了这些,那?也忒叫人伤心。
宋殊眠说完这句话便走开了,谢家的马车停在不太远的地?方,谢琼婴从?车窗往外头看去就能看见一堆人站在县衙榜前。
虽然人多,但好在不过是小试罢了,也不如秋闱、春闱放榜那?样拥挤。
宋殊眠的身形在人群之中显得尤为?娇小,没有一会功夫就挤到了前头。沛竹跟在她的身边,叽叽喳喳说道?:“小姐,京都里头果真是热闹,就连放个?榜也比别处的人多。”
周围太过吵闹,宋殊眠只能捂着嘴巴凑到沛竹的耳边说,“是啊,可挤了呢。”
将回过头时,她瞥到不远处,县衙门前的大石狮子旁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皮肤白皙的男子。
他的皮肤白得几乎快要不正?常了,宋殊眠一眼便认出?了此人,正?是那?天皇太后喊来的东厂提督林染。
宋殊眠抬眼之际视线与他相撞,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于阴毒,就算生得是一副好皮囊,还?是让人青天白日里头平白无故被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宋殊眠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又参加不了科举,或许也是来看谢琼婴是否榜上有名的吧。
她感受到了林染的视线如蛇一样在她的身上游走,强忍着不适待在这处了,心绪也沉了些许。
晴空朗朗,万里无云,宋殊眠的身上却因为?林染的注视止不住发寒。
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味道?闯入了鼻腔,宋殊眠回过头去,人潮拥挤,两人贴得很近,宋殊眠仰头见得他瘦削的下颌。
那?种被毒蛇盯视的感觉终于消失。
“方不是说了让你在马车上待着吗?怎么又下来了。”
谢琼婴扬了扬眉,问道?:“我怎么就不能下来了?你怕他们说我的坏话叫我听?见了是吗?”
宋殊眠一时间?无话,尽管知道?那?些话他先前已经听?过了千遍百遍。
可这一刻她就是不想要让他听?见。
宋殊眠回了头去,那?边县衙里头已经出?来了两人往这边走来揭榜,宋殊眠本来以为?谢琼婴不会再说,谁想突然听?到他开口?道?:“无所谓的,我从?来不在意他们如何?说我的。”
说的也是,若是他真的在意,那?么他的名声也不至于差到这样的地?步。
“已弃自我,有何?好再惮人言忌世俗。”
谢琼婴的声音很轻,宋殊眠呆住了一瞬,前头那?榜已经被揭了下来,周围的喧闹声较方才更甚之,一堆人凑到榜前,使得身边更加拥挤。谢琼婴高大的身躯挡在身后,长臂护着着怀中的宋殊眠,让她不至于被人挤到。
方才还?急着想看榜的宋殊眠这一刻却没了动作,鬼使神?差地?回了身去。谢琼婴的肩膀很宽,直接将人的身形遮了个?干净。
他额间?系着的是先前宋殊眠给?他绣的抹额,少年鼻正?唇薄,此刻低头看着眼前之人,因为?不解宋殊眠突然回身的举动,眼中还?带着几分疑惑。
他启唇问道?:“方才不还?兴冲冲要看榜,怎么这会放了榜又不去看了?你是怕我榜上没名......”
谢琼婴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宋殊眠说道?:“捷捷幡幡,谋欲谮言。他们不清全貌就上下嘴唇碰在一起不停地?谣说,人们说的话许多时候确实没必要放在心上。”
“可君子有志,志亡心死,又该凭什么而活?你曾经应当是个?顶好的君子,事到如今,别再说什么弃自我的傻话了。别人不在意你,可你是我的郎君,我在意你的。”
清风拂过,白云被吹散了开来,天光乍现,一束束的光打在了眼前之人白皙的脸上,照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亮堂了几分。
谢琼婴的手落在宽大的衣袍里,手指不自觉地?蜷缩,鼻尖几乎发酸。
她说他在意他。
宋殊眠看上去最最没有骨气?,可就是她一遍又一遍地?叫自己站起来。
第六十六章
那边沛竹已经挤到了前头, 本还在榜后头寻着谢琼婴的名字,结果怎么也都寻不?得,她心已经快要凉了一半,便往前头找去, “谢琼婴”三个大字赫然置于榜首。
案首!是案首!
虽县案首算不?得什?么, 但是谢琼婴得了榜首那便该是惊天动地。
沛竹喜不?自禁, 钻出了人群, 她没察觉到那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喜滋滋地说道:“三公子,小姐, 是案首,三公子得了案首!”
三人看到了名次就从人群里头钻了出去。
宋殊眠知?道谢琼婴曾经或许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本以为四五年的时间过去,今时终究是不?同往日语。
况且自从?国子监离开?之后谢琼婴也不?曾再摸过书, 唯一碰过的书还是那本《养狗秘籍》。宋殊眠以为, 这短短的十日, 谢琼婴能通过县试都已经是十分了不?得,没想到竟然还得了案首。
若是得了县案首,那么就?可以直接跳过接下了的府试、院试, 无需一路再考, 直接取中秀才,参加八月份的秋闱。
况说, 京都这样人才辈出的地方,案首还是挺有含金量。若说别县的案首, 秋闱之后能中个举人老爷都是难说, 但在京都里?头,县案首很少有不?及进士的。
宋殊眠问道:“当真没看错?”
沛竹道:“我?本也以为自己看走了眼, 揉了眼睛又看了一回,第?一列第?一排,千真万确‘谢琼婴’三个大字,就?跟发着?金光一样,可晃眼了呢!”
宋殊眠听了这话也笑?了起来,扭过头去对谢琼婴说道:“真好。”
她的脸被太阳照得粉扑扑的,叫人忍不?住想捏一下。
谢琼婴看她傻乐,似有所?感,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他道:“瞧你这点子出息,不?过是个县案首罢了,好什?么啊?”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宋殊眠笑?嘻嘻地自问自答道:“好就?好在您老宝刀未老,饮食不?弱于从?前。”
谢琼婴明白宋殊眠的意思,夸他就?夸他呗,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吗。
他将长?臂一揽把人圈到了怀里?,挑眉笑?道:“好啊,回家,让你瞧瞧什?么叫宝刀未老。”
周围有高兴声,亦有失落叹气声,但与?他们皆无关。
风从?远处袭来,谢琼婴额间碎发被吹起,光将好落在他的侧脸,说不?出的明朗。
宋殊眠掐了下他,“得了,晓得你本事?好,母亲还在家中等着?呢。况说,你拉着?我?白日宣淫,是又想要害我?不?成?”
宋殊眠这话是在讥讽上?回马车行欢一事?,总归每一回长?宁都会把错推到她的身?上?。
两人已经往谢家的马车方向走去,谢琼婴听了这话果真老实了些。
谢琼婴中了案首的消息自从?榜一放就?传了出去,众人千猜万猜也没猜到案首竟然会是他,先前那些个瞧不?上?谢琼婴的人脸也被打得生疼生疼。
先前京都夫人们口中唠叨的都是徐彦舟年少中探花,但往后谢琼婴这一纨绔子弟中了案首,也有得让人好说了。
而且谢琼婴给这些学子带来的阴影较徐彦舟更甚之,徐彦舟尚且是勤勤恳恳得中探花,谢琼婴呢?这些年里?头也没见他上?过学堂,也不?曾听说他用过功啊。
他们始终不?能相信自己苦读几年,竟然不?如一个纨绔子弟。
好好,姑且他们那算不?上?“苦读”,可也不?该不?如谢琼婴啊。
他有个国公爷的爹,当皇帝的舅舅,对外来看,老丈人还是徐家的礼部尚书。
黑幕,一定是黑幕啊!
他们觉得自己不?可能比不?上?谢琼婴,于是嘴巴一张一合,无凭无证就?说是谢琼婴作弊。偏偏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过去了几日,这话越传越广,知?晓的人也越来越多,竟还真有人把此话当了真。
夜幕降临,酒楼包厢之中,几个公子坐在桌前畅饮,话题一开?始还在讨论一会是上?教坊司还是春红楼快活,结果说着?说着?就?开?始偏了头。
“我?真是快要受够我?母亲了,整日里?头拿我?和谢三作比。说什?么,人家这样的都能考上?县案首,你怎么连个县试都过不?了?我?今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出了门?,若非是我?家妹妹给我?打了掩护,就?连门?都迈不?出来。”
另外一位公子附和,“谁不?是呢?他不?过是得了个县案首罢了,这会撑死了不?过是个秀才,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是中了状元,这有什?么可了不?得的啊,成日挂在嘴边,不?知?道的人以为是有天大的本事?。”
有人出声纠正,“县案首确实是不?错了,按照往年的经历来看,我?们这里?几个县案首都是有出息的,当初徐彦舟就?是得了县案首之后,一路夺得探花。”
那位公子顶道:“他比得上?徐彦舟?不?是都说这回是他家里?头拖了门?路舞弊,才过的县试,说不?准是抄了哪位的卷子,又或者是泄题了,不?然就?他能写出来什?么东西啊?我?倒不?信到时候秋闱他还能这样好运。”
谢琼婴是拖了门?路才得到县案首这等说法,让人听了心里?头舒畅不?少,好像这样他们那可怜的自尊心才不?会被伤害。
在座的几位,有一位是礼部侍郎的幼子,有人向他打听,问道:“你父亲不?是在礼部吗?难道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那位公子摇了摇手上?的折扇,意味不?明地说道:“这个嘛......我?也曾问过的,我?父亲只是让我?少去打听这些事?了,这谢琼婴究竟是怎么考上?的,也只有他自己心里?头明白了......”
听到了“知?情人士”这样子说,众人更是义愤填膺,又是一阵唾骂谢琼婴。
“行,你都那样说,那肯定是舞弊了的!不?然他凭什?么啊?就?凭他喝花酒喝得比别人厉害?娶老婆比别人娶得漂亮?还不?得看他投了个好胎嘛?!有个当国公的好爹!”
众人又是一阵拥趸附和,好不?热闹,窗户大开?,声音都透过了窗户传向了隔壁。
隔壁厢房,吕知?羡本在和他的副将赵莫平饮酒。
听到那些世家公子的声音,赵莫平忍不?住向吕知?羡问道:“这天子脚下当真还会有舞弊一事??若说别的地方尚且是天高皇帝远,可能会有这些肮脏事?,京都......不?应当吧。他们口中的谢琼婴是什?么来头,这样厉害?”
习武之人,耳力也是非常,方才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两人的耳中。
吕知?羡听着?隔壁的声音,脸色愈发难看,他没有回答赵莫平的话,忽地起了身?往外头走去,二话不?说就?踹了隔壁的门?。
他的动作太快,就?是连旁边的店小二都未曾反应过来。门?被毫不?留情地踹开?,里?头的公子惊慌失措,因着?吕知?羡常年在外,认得他的人不?多,他们饮了不?少的酒,这会子皆被吓得清醒了几分。
有一人起身?指着?他骂道:“你什?么人啊你!知?道我?们是谁嘛!是不?是不?要命......”
他话还未说完就?叫吕知?羡打断,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吕知?羡已经越至他的身?前,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领,他的力道很大,竟直直将那人提离了地面。
那人不?断挣扎拍打,偏偏丝毫动弹不?得,吕知?羡不?放过他,就?这样冷眼看他不?停地蹬腿直至满脸通红,而旁边的公子们见此都躲到了一旁,生怕下个就?是他们遭殃。
随后赶来的赵莫平见到吕知?羡快把人弄死了,忙拉扯了他,“温荀!人快要叫你勒死了!”
吕知?羡看那公子真要活活憋死了,才将人甩到了地上?,那人脸都快要涨成了猪肝色,猛咳了几声,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他明显能感受到吕知?羡的杀意,手脚并用地往别处爬。
外面的小厮们也已经冲到里?头,挡在了自己的公子前面,生怕吕知?羡再发了疯伤人。
那方被掐了的公子见来了人,也终于有了几分底气,他指着?吕知?羡厉声骂道:“老子杀了你!”
吕知?羡揉了揉手腕,眼神锐利刺向了那人,他冷笑?道:“你给爷听好了,我?是圣上?钦赐的武德将军,我?父亲是中军都督,若你要杀,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
说罢,他将随身?带着?的匕首丢到了那人面前,嘴边带着?一抹恶意的笑?意,他道:“来啊,杀我?。”
众人这才认出来了此人,难怪气势这样凌厉,原还真是个茹毛饮血的将军,他是杀惯了人,但这些个公子哥们哪里?见过这副场景,他们就?算出身?不?低,但怎么真敢去杀吕知?羡。
他是将军,如今蒙古铁骑时常进犯,那边还要靠吕知?羡带兵,况就?算除开?这些,他爹是谁啊,是当初的功臣,崇明帝就?算是分权,也不?敢在明面上?过分苛待了他们,真杀了他,一条命也不?够偿的。
那人方嚷着?要杀了他,然而如今匕首丢到了他的眼前却又不?敢动了,只能恨恨地看着?吕知?羡说道:“好啊,原来是吕家的人!怎么,看不?惯我?们说谢琼婴?也难为你替他出气,也不?知?道人家记不?记你的好,别跟当初你爹一样,巴巴舔着?人家,结果人家压根就?没把你当一回事?了。”
吕家和谢家闹掰了的事情, 早就不是辛秘了。
吕知羡面色阴沉地走到了那人的面前,蹲下了了身,他捡起了地?上的?匕首,随后目光沉沉看着不断后退瑟缩的?公子, 那人的?小厮惊骇, 硬着头皮拦在了那人的?身前, 说道:“我家公子是太常寺卿家的?二公子, 吕将军可莫要胡来啊!”
吕知羡终归是当了将军的?人,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激怒,他蹲在那人的?面前把玩着匕首, 他道:“这样贪生怕死还嘴贱呢?杀你都脏了我的?刀。爷奉劝你们?,传谣言也要有个限度, 空口无凭的?话说多了,还真是不怕宫里头的那位听见啊。天子脚下, 青天白日, 传谣国公府, 你们?还当真?是好本事,也得亏国公爷心善,否则要是我啊, 总得杀些人来祭命。”
匕首闪着寒光, 那人吞咽了下口水,他不相信吕知羡敢杀他, 还在争执,“你说是谣言就是谣言了?谢琼婴他这样凭什么能考上?”
吕知羡眼眸一抬, “就凭他是谢琼婴, 他就算是五年不摸书,你们?也比不上他一点。”
吕知羡的?话无异于往他们?的?肺管子上戳, 都?是爹娘生的?,凭什么谢琼婴就这样厉害?
吕知羡看着他们?脸色变了又变,冷笑着离开了此?处。
三月初的?时?候,吕知羡就要和赵莫平动身去了西北。那天吕知羡在酒楼里头虽然闹了事,但因着那些?公子们?尚要脸面,终究也是没?有被闹大。
三月初二,天空阴沉,乌云翻滚,城墙之下车水马龙,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此?时?一串长长的?军队正在排队出城,整齐有序,带头的?两位将军正是吕知羡和赵莫平。
宋殊眠和谢琼婴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军队出城。
风吹得两人衣角猎猎,发丝交缠。
宋殊眠肯定道:“你心中?分?明是有吕小将军的?。”她?又问道:“可为何不去见他一面呢?”
谢琼婴手臂撑在了石墙上,看着吕知羡渐渐远去的?背影,当初吕知羡厌他入仕,他今后?注定要走上这条让他讨厌的?路,成?为他所讨厌的?人。
况如今形势紧张,谢吕两家最好还是不要往来,否则来来往往又是惹人猜疑。
他道:“温荀脾气暴躁,我如今见了他,指不定要挨打?。”
宋殊眠仰头看向身侧之人,“可是你已经在慢慢变好了,而且他还帮你出气了啊。”
沛竹和谢府后?厨里头的?采买小哥相识,那采买小哥消息最是灵通,当初吕知羡给谢琼婴出气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莫不是采买小哥同沛竹说了此?事,宋殊眠和谢琼婴也不会晓得。
谢琼婴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怕啊。
当初他不好的?时?候不敢见吕知羡,如今也不敢见。
谢琼婴看着吕知羡的?背影,忽然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在泉州的?事情?”
宋殊眠不知道谢琼婴为什么突然这样问,面露疑惑,却还是如实答道:“自是记得,不过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大概是在崇明十三年,那年你多大?算起来约莫只有六七岁吧。那年倭寇盛行,时?常侵犯江浙一带,你可有印象?”
宋殊眠的?记忆之中?生活安稳,她?一直在父母的?庇护之下无忧无虑长大,就算是倭寇抢到了到她?家门口,她?也不知道。
她?摇了摇头。
谢琼婴道:“泉州府确实并未被殃及,浙江那带温州府、台州府最甚,倭寇多次入侵二地?,杀害居民,奸/杀妇女,抢掠钱财,以至于生灵涂炭。”
这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之久,没?有想到谢琼婴至今都?还记得,甚至就连哪省哪府都?能说出。
谢琼婴的?语气平淡,可看着远方的?眼神却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愁苦。
“倭寇嚣张至此?,百姓遭到如此?迫害,可你知道朝廷,内阁怎么说吗?”
宋殊眠摇了摇头,“如何?不派兵驱逐他们?还等?什么呢。”
谢琼婴说道:“江浙一带请求支援的?文书来了一道又一道,两地?皆是饥寒待毙之婴孩,刀俎待割之鱼肉,内阁连着开了两天的?会,最后?只给了两个字。”
“没?钱。”
当年闻昌正虽已上任,可还没?有任职几年,国库依旧空虚。宫里头一边有皇太后?想要修建的?庙宇,北方那头还有要修建的?长城,各个官员中?饱私囊,哪里还有闲钱拨军需至浙江。
“他们?打?着让浙江那块干脆烂掉了的?心思,大昭两京一十三省,不差浙江那几个府县。如此?大国,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就这样放任自己的?百姓被人糟/蹋蹂/躏,多荒谬无耻啊。温荀气得欲死,自此?立誓要当将军。可当将军有用?吗?没?用?啊。浙江是因为没?有将军才置于此?番境地?,被倭寇践踏至此?吗?”
谢琼婴声音有几分?沙哑,说道:“将军救不了世,因为文人误国。”
谢琼婴那年十岁,在得知那些?文官的?歹毒心肠之后?,当即挥笔做了偏策论,《民论》。通篇言说百姓之重要,文官之糊涂与懦弱。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篇斥责百官的?策论,却于京都?之中?广泛流传。因为这篇策论实在做得太好了,好得叫人顶礼膜拜。策论由京都?才子们?喜欢的?华丽辞藻构成?,可却非华而不实,反而一词一句十分?精妙准确,一语中?的?,非此?不可,且逻辑严谨,上下句子骨肉相连,浑然一体。
就是那些?们?文官们?读完之后?,都?得心甘情愿认了这骂。
而谢琼婴做出《民论》的?时?候,只十岁。
许是这篇《民论》触动了当时?首辅闻昌正的?心中?某一根弦,他当即改变策略,上书崇明帝。
从如今看来,宋殊眠知道浙江终究是没?被放弃,她?仰头看向谢琼婴,“后?来如何了?”
谢琼婴说道:“老师出面解决了此?事,他以一人之力,对抗群臣,势要支援浙江。最后?皇太后?的?庙宇暂时?停工,拨钱去了浙江。后?来也因为吃了这个亏,他势必要改革。”
皇太后?的?庙宇停工,最恼火的?不是皇太后?,而是一些?大臣,他们?正等?着修建殿宇的?时?候从这里头捞钱贪污。
宋殊眠知道谢琼婴的?老师是闻昌正,但她?先前从来没?有从他的?口中?听他称呼过他为老师,这是第一回 。
谢琼婴年少之时?和吕知羡走街串巷,他们?见过山见过水,见过高门大户,也见过太平盛世之下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谢琼婴知道大昭朝廷是个偌大的?文官体系,文官贪,文官坏,却也只有文官能救大昭,他年少之时?就曾立志于此?,入仕救民。
他十五岁放弃的?是自己,亦有心中?的?抱负。
他说,“文人误国,可我想要成?为老师那样的?人。”
他以老师为表率,老师却生生刺了他一刀。
老师心中?有万民,可他却不在其中?。
阴云越发深重,宋殊眠的?膝盖骨这个时?候又疼了起来。自从那两回罚跪之后?,宋殊眠的?膝盖便留下了伤,一到阴雨天就酸痛不止。
她?忍了痛意,可谢琼婴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见军队终从视线中?消失之后?,他在宋殊眠的?跟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宋殊眠靠到了他的?背上。
“这些?事情加起来,温荀厌恶透了京都?里头的?文官,可我终究要为此?一员。他还顾念着旧谊,可我不能再厚颜无耻。”
宋殊眠趴在他的?肩头,声音有些?沉闷,“可是,他若是从来没?有怨恨过你呢?”
谢琼婴的?声音有些?发颤,“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如今这样,还怎么回到从前啊?
他朗润的?少年音色,说着这样不堪的?话,实在叫人心伤,宋殊眠也终不再说。
自从吕知羡在酒楼里头“提点”过那些?公子哥之后?,他们?自然也不敢再说这件事情了,若是真?传到了谢家的?耳朵里头,他们?确也得罪不起。
可他们?不说,别人也会说。加之被有心之人落井下石,这话越传越甚,最终还是传到了谢沉里头。
谢沉听到之时?,还是在兵部?衙门里头,偶听到了底下人的?谈话,才晓得原有不少的?人都?在揣测谢琼婴这个县案首究竟是怎么得来的?。
谢沉也没?有想到谢琼婴竟真?的?能考出些?名堂来,本来只是指望谢琼婴莫要太丢脸了,考个试还闹出笑话来。结果出乎意料的?是,他竟得了个县案首,谢沉心里头也是有几分?畅快。
这会听到别人如此?编排他,他心中?自然是有气。
可转念一想,谢琼婴先前如此?品行,如今转变如此?之大,不惹人疑心才是怪了。但他行得端正,绝无通私一事,这事还真?就是个哑巴亏。
谢沉叫这事情堵得慌,就连下值回家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看,惹得衙门里头的?下属一阵猜测,问他是碰到了什么烦心事,他也不说,就让人一个劲地?猜。
这些?事情,若是谢沉真?开口说了,堵得住他们?的?嘴,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倒不如直接挂脸,让他们?自己猜得劳心劳神。
天色将晚,谢沉回到家里头的?时?候,正巧撞见了从外头回来的?谢琼霖。
谢沉看到了谢琼霖从外头进门,问道:“今日这是去哪了?”
谢琼霖看着谢沉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头,便知道他在为何事忧心,他神色如常答道:“也没?有去哪里,只是去和友人小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