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轩虽是庶出,但好歹也算是国子监府上?的公子,谢琼婴迟迟未归。底下的下人们知晓他和谢琼婴交好,也不好让他一直在外头等?着,便把?人引去?了春澄堂里头等?着。
谢琼婴回到春澄堂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约莫已经到了亥时,谢琼婴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
赵承轩来,必然是为了杜鹤安的事情。
谢琼婴叫宋殊眠先回了里屋,自己?去?堂屋那处会了赵承轩。
赵承轩今日得到了谢琼婴入宫的消息之后,想着谢琼婴定然是进宫去?给杜鹤安来求情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来了谢家等?谢琼婴的消息了。
他从下午来的这里,坐立不安等?了近乎三四个时辰的时间。他从天?亮等?到了天?黑,等?到了春澄堂里头都掌上?了灯,还等?不到谢琼婴。
席月来这里赶了他两?回,但他就是不肯走。
终于,谢琼婴回来了。
赵承轩着一身浅蓝衣衫,生得一股子书生气,只不过因着杜家的事情,眉眼之间也尽是疲态,见到谢琼婴回来了,他忙迎了上?去?扯着他问道:“救下了吗?”
谢琼婴闻此?目光稍显暗淡,只是摇了摇头,“我只能求下了嘉乐,别的人救不下的。”
赵承轩闻此?如遭雷劈,他松开了谢琼婴的衣袖,倒回了椅子上?,他双手捂着脸说道:“你?都救不下来,那便是真的没法子了。”
他抹了抹脸上?的泪,起身对谢琼婴说道:“我哥同我说,户部郎中送来的账簿纰漏摆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上?头动了手脚。你?家的哥哥是故意的,是他害的杜家至此?。他不是什么好人,你?提防着他一些吧。”
他在家里已经和赵承恩闹了几回了,赵承恩是户科的都给事,他只当是赵承恩检举了谢琼霖才害得杜家如此?,但赵承恩同他说了这些他才明白,原一切都起于谢琼霖。
堂屋里头没有点灯,十分得昏暗,谢琼婴听到这话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赵承轩问道:“初八你?去?送他吗?”
谢琼婴坐到了椅子上?,摇了摇头。赵承轩见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颓然地点了点头,“不送也好,不送也好。”
赵承轩走后,谢琼婴一个人在这处坐了许久,最后还是宋殊眠来催他回屋。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宋殊眠因为吃了那串糖葫芦咳个不停。
咳猛了的时候就像连带着心肝肺都要?呕了出来,宋殊眠脚上?冷得厉害,分明盖着厚厚地被子还是冷。她这边又怕咳嗽搅了谢琼婴,便想要?起身去?别的房间睡去?,方撑起了身就被谢琼婴拉到了怀里。
谢琼婴睡眠浅,早就被她这咳嗽声吵醒,他听她咳成了这样,一边拍着她的背顺气,一边又对着外头守夜的丫鬟喊道:“烧壶热水来。”
那丫鬟本在迷迷糊糊打瞌睡,听到了这话瞬间清醒了过来,忙应了声。
丫鬟没一会就端来了热水,倒到了茶盏里头递给了谢琼婴,谢琼婴接过,那丫鬟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谢琼婴把?宋殊眠拉了起来,待到热水凉到了差不多之后递到了她的唇边,宋殊眠依偎在他的怀中便喝下了这杯水。
喝了一壶热水之后,嗓子里头的干涩发痒终于好上?了一些。谢琼婴察觉到了怀中的人冷得发颤,明明身上?是暖和的,怎就冷成了这样?
他把?人搂得很紧,问道:“你?到底哪里冷啊,怎么抖成了这样啊。”
宋殊眠喉咙舒服了,困意便又重新袭来,见到谢琼婴这样问也没多想什么,口中含糊说道:“脚冷。”
说完了她倒头就要?睡了,谁晓得那谢琼婴真从床头爬到了床尾,宋殊眠只觉得身边的人松了手,没一会双足就被人捧了起来。
宋殊眠一瞬间就惊醒了过来,她用手肘撑起了身来,只能朦朦胧胧看到谢琼婴这会跪坐在床尾,而后便感?觉到了脚心传来了一片温热。
谢琼婴竟然真去?捧自己?的脚了?
谢琼婴炽热的双手正将她的双足捂着,甚至还解开了衣襟往胸膛那处暖了暖,夜晚太黑,就连门窗也被合得严严实实,只有依稀的月光透过了直棂隔扇进了屋里。
谢琼婴只知道宋殊眠的脚摸着很小很滑,这会冰得像个冰块一样,其他也再不看请了。
周遭的冰冷的空气之中莫名窜上?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脚这个东西......还是不要?让人随便捧了好,宋殊眠想要?将脚抽回来,然而谢琼婴的手劲大得很,宋殊眠那脚在他的手上?竟动弹不得。
谢琼婴沉声说道:“你?还是不要?乱蹬得好,你?再蹬,我保不齐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着比往日里头更加低沉,听着还像是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宋殊眠被这话唬住,登时也不敢再动,好在谢琼婴待到捂暖了脚之后也真未再有什么动作,回到被窝里头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二分的寒气。
宋殊眠的脚被捂暖了之后,果真也再没先前那样冷了,没有一会就睡着了。
这些日子谢琼霖也窝在春熙堂里养屁股上?的伤,而明氏也跟着在一旁照料,因着北方的蒙古俺答汗时常进犯,谢沉也在兵部忙得脚不沾地。一片沉寂之中,日子很快便到了正月初八。
前两?日天?上?的雪本都停了,结果在今天?又飘了起来,下得比前一回得还要?更大些,漫天?的雪花都快要?糊了人的眼睛。
杜家就在这样一个时节上?了断头台,大理?寺那边已经有人带着杜家的人上?了刑场。
本就是过年的时节,这段时日牢房里头也没什么犯人,杜家的人一走,没一会大理?寺的牢房就空了大半。宋殊眠和谢琼婴来到了关?押着女囚犯的监牢,因着杜风娶的小妾实在是多,还没走近就听到了殷天?动地的哭喊声,女子尖细的声音十分得刺耳。
她们大多衣衫褴褛,这样冷的天?,还没走到刑场人就说不定先要?冻死了。
这些女子的年岁看着都不大,有些还不过只有二十岁模样。寻常就算是犯了什么罪责,女子大多也只是充入教坊司,可?这一回圣旨却下令将女眷也一同抄斩。
杜家在外人眼中看来是第?一个在清丈田地上?头动手脚的人,他们不能有好下场。
他们的下场越惨烈才越好。
崇明帝赦免杜嘉乐的旨意已经到了大理寺里头, 他们?二人现在来领人也没人会拦。
狱牢门口现在混乱嘈杂,没有人注意到了谢琼婴和宋殊眠进了里头。
杜家关在大牢里头的女眷们已经?全部被提去了刑场,这会整个大牢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了杜嘉乐一个人在里头。
杜家的人在午时?三刻抄斩,监牢之中还有女眷们方用过的断头饭。
而?杜嘉乐这会正坐在小方矮凳上, 虽然端着碗像是?在吃饭, 但手上的筷子却?是?一下没动。她心思细腻, 在看到周遭的人都被带走了之后, 然而?却?没人来理会她之时?,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看到了谢琼婴和?宋殊眠出现在狱牢之中?的时?候,杜嘉乐便知道他们?果真救她来了。
她身上穿着单薄的囚衣, 头发散乱在肩头,鼻尖被冻得通红, 手上也生满了烂疮,甚至还流着血。她年纪宵小, 这几日想来在狱牢里头吃了不少的苦, 人看着比上一次再见的时?候竟还瘦了整整一圈。
杜嘉乐看到人来, 手上一抖,一时?之间没能拿住手上的碗。
劣质的瓷碗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杜嘉乐慌张地想要收拾, 才摸到了瓷片, 就被宋殊眠阻止了,狱卒正在一旁开着门, 宋殊眠只能隔着栏杆喊道:“别碰了,一会该划伤手了!”
杜嘉乐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怔忡了好一会, 才停了手。
看到两人,她也只是?勉强扯出了个笑容, 这笑勉强又不真实,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了。
狱卒很快就把?门打开了,宋殊眠见她这样,也是?心疼得不行,她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来,方一碰到便是?彻骨的冰寒,见到她手上冻出血的烂疮,心中?更痛。
她动手就要解下身上的斗篷,然被谢琼婴先一步阻止了。宋殊眠不解地往他那处看去,却?见得他已经?把?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给递给了杜嘉乐。
杜嘉乐知道这是?上好的白狐裘,她恐自己弄脏了一直摇头拒绝,“谢哥哥,我不冷的,会弄脏的。”
谢琼婴却?不容她拒绝,直接把?衣服塞到了她的手上,“脏什么脏,你是?不是?嫌弃你谢哥哥脏,才不肯穿?”
杜嘉乐忙道:“不是?这样的......”
宋殊眠赶紧替她裹好了狐裘,对谢琼婴说道:“你唬她做什么。”转头又对杜嘉乐说道:“没事的,你好好穿着,他家里头的衣柜都快塞不下了,一件衣服而?已,你穿着就是?了。”
杜嘉乐见推脱不了,也只能穿了起?来。她鼻尖有些发酸,低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哥哥和?爹爹一会就要被砍头了是?吗?”
宋殊眠闻此呼吸一窒,不知道该去如何回答,只能转头去看向了谢琼婴。
谢琼婴的面?上无悲无喜,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表情,他眼神空洞,视线投向了狱牢墙面?上方那处透光的窗户,听到杜嘉乐这样问,他也只是?“嗯”了一声,再没有别的话要说。
宋殊眠原本以为杜嘉乐听到这话会哭,但她没有哭,甚至还笑了笑,她笑的真情实意,嘴边的两个梨涡便十分得明显,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这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杜鹤安前?几日也这样傻笑,杜嘉乐今日也这样笑。
偏就是?这样的笑,看得人里头堵得难受。
杜嘉乐笑着问道:“姐姐,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啊?”
宋殊眠不知道杜嘉乐为何要问这个,但很快便是?明了,她道:“估摸着还有一刻钟。”
还有一刻钟,就是?午时?三刻了。
宋殊眠话音方落,谢琼婴忽出声说道:“往后我会把?你送去别的地方,京都这地方不好,你一辈子都再别回来了。”
这地方太可怕了,当年逼走了他的挚友,如今又杀死了杜鹤安。
可怕的到底是?京都,还是?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天道昭彰,人心公?理,在这样的地方,是?不作数的。
有罪便是?有罪,无罪便是?无罪,可在这里,有罪可以成无罪,而?无罪亦能成有罪。
他的舅舅,想要推行新政,惠泽百姓,他想要当个好皇帝,享受古代君王最高的祭祀仪式,封禅泰山。而?他的老师,斩贪吏,振新风,善百姓,他走到如今,已经?足够他将来青史留名了。
可他们?竟然为了推行这个所谓的新政,就这样任由他的父亲为了保住谢琼霖,将所有的过错推到了杜家的身上。锦衣卫神通广大,皇帝和?首辅怎么可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谢琼婴实在是?不明白,仅仅是?为了实现他们?心中?所谓的太平盛世,就非要牺牲一些无辜之人性命。
既想要泰山封禅,既想要青史留名,究竟是?为什么要做这样授天以柄的事情?
寒风凌冽,呼啸声透过窗户盘旋在耳边。
杜嘉乐知道是?谢琼婴救了她的性命,让她离开京都,也是?为了她好。可是?满门抄斩,凭什么就她还好好的。
她什么都明白,却?还故作疑惑不解地看着谢琼婴问道:“可我的家在京都,为什么要我离开啊?”
谢琼婴转回了头,看着突然执拗了起?来的杜嘉乐说道:“以后京都不是?你的家了,你没有父兄,没有亲人,你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能再是?杜嘉乐。”
谢琼婴的语气?生冷,说的也不过是?再直白不过的实话。只是?实话伤人,就连宋殊眠都被刺痛了几分。
杜嘉乐的笑容也终于?褪去,她看着谢琼婴说道:“自古以来上位者?就是?这样冷漠无情,不讲道理。我们?做了什么竟要被人赶尽杀绝至此,杜家阖府上下两百来条人命,就这样没了活路。”
杜嘉乐怎么可能不恨?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但谢琼婴都没办法了,她又能如何啊。
“谢哥哥,你说得对,我没有家了。”
她像是?泄了气?一般,眼角终于?落下了一滴浊泪,“我还是?没有家了......”
“只是?哥哥的救命之恩,我恐无以为报。”
寒风死命地从那扇狭小的天窗灌入,冷风砸在三人的身上,谢琼婴脱了狐裘,只穿着一身白色长衫,他却?似是?感觉不到冷一样,丝毫不见得畏寒瑟缩,他对杜嘉乐说道:“不论山长水远,你从今往后好好的活着,便是?于?我最好的报答。”
杜家的灭门惨案终究是?谢琼婴心头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只有杜嘉乐过得好一些,好好地活着,他的心里才能好受那么一些,对杜鹤安的亏欠才能少下去一点。
杜嘉乐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什么悲痛之情,她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三人出了狱牢,外?头空气?实在冻人,大雪都把?人压垮。这样的天气?,一件狐裘还是?远远不够,宋殊眠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脱下来给她披在里头,但是?杜嘉乐死活不肯穿。
无法,宋殊眠只能拿了伞来替杜嘉乐遮挡了风雪,然方才走出没有几步,杜嘉乐突然急切地说道:“不好了,娘亲留给我的发簪好像落在了里头,姐姐,你们?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跑开了,宋殊眠拉都来不及拉。杜嘉乐小跑离开了二人,然而?没跑出多远,突然停了脚步回过了身来。
杜嘉乐同他们?的距离算不上远,却?也算不得近,她就忽然停在了那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
风雪太大,快要糊了人眼。
宋殊眠的心中?忽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旁边的谢琼婴已经?大步朝着杜嘉乐迈去,然而?方走出了一步,就听得杜嘉乐喊道:“谢哥哥,谢谢你救了我。但我要和?哥哥他们?一块去找母亲了,我好不容易才盼来了和?哥哥团聚,你让我当别人,我才不要当别人呢,我永远都是?杜嘉乐!”
家人都死了,她一个人活着又还有什么意思。若是?未来的岁月都将孤身一人残喘苟活于?世,那她倒宁愿去死。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家,谢琼婴让她走出京都,让她当别人。
她走不出京都,也当不了别人。
周遭的杂声太大,杜嘉乐的话却?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宋殊眠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隐约之间觉得她一定是?笑着说了这些话。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谢琼婴始终是?慢了一步,没能阻止她。
一抹艳红在漫天的白色之中?格外?扎眼,血珠自杜嘉乐的脖颈之间炸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藏了方才那碎掉的瓷片在手上,后便用了这块残破瓷片于?这一刻自刎。
那样粗劣的瓷碗,划在脖子上该是?怎样的疼啊。
谢琼婴将好才接住了杜嘉乐要倒下的身体,她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眼中?还带着将要解脱的笑意,杜嘉乐笑着说道:“我不疼,对不起?哥哥......还是?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这小姑娘死前?还怕麻烦了别人,难怪方才死活也不肯要宋殊眠的衣服,原来也是?怕再弄脏了一件。
谢琼婴死死地捂着她那正在喷血的脖子,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劳,殷红的血从他的指缝之间不断渗出,杜嘉乐终于?是?在他的怀中?渐渐没了声息。
宋殊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们?的身边,谢琼婴的手上全是?血水,他今日穿得白衣,也沾了不少的血水,而?身下的雪地也不用说了,被血水浸染更是?一桩惨案。
宋殊眠双腿止不住地发软打颤,最终还是?瘫坐在了地上。
这是?她第一回 ,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她的眼前?死了。
谢琼婴的喉咙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来,只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宋殊眠。
还是?死了,还是?骗了杜鹤安。
小姑娘死在谢琼婴的怀中?,与此同时?,午门那处,杜鹤安也在这一刻人头落地,彻底没了声息。
宋殊眠颤抖着伸手将杜嘉乐睁着的双眼阖上。
偌大的天地之间,皆是?一片苍茫白色,唯有他们?这处的红色格外?刺眼。
瓢泼的大雪,却?怎么也冲刷不净这座皇城的脏污。
他们?终究什么话也没说,谢琼婴亲自把?人抱上了马车,带着杜嘉乐的尸体回了谢府。
回到谢府的时?候,两人恰好撞见了谢妙蓉从外?头回来,她看上去失魂落魄,就跟丢了魂魄一样。
谢妙蓉纵使是?大小姐脾气?,却?也不是?没有心肝的。她今日去了西市那边看杜家行刑,虽她之前?吵着嚷着要把?杜鹤安杀了泄愤,但真见到人被砍了头,心中?却?又莫名堵得慌。
她看着谢琼婴怀中?已经?没气?的杜嘉乐沉默了许久,终究是?什么也没说,逃也似的离开了此处。
杜家的人死得倒霉凄惨,被人卷到了草席里丢到了乱葬岗去,谢琼婴找人去把?他们?全都挖了出来。这是?一笔巨大的钱财,而?且还得偷摸着去做,不能被发现,好在崇明帝即便是?知道,对此也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谢琼婴不在明面?上做,不被人发现,倒也没什么大碍,便由着他去了。
这些时?日谢琼婴一直忙着这事,宋殊眠也跟在一旁帮忙,约莫十来日才完了事。
夫妻两人前?些时?日因着身上都染着病,就算是?用膳也只是?在春澄堂里头用,这会子身上的病都差不多好了利索,就去了荣德堂的大膳厅用了晚膳。
膳厅里头坐着二房的几人。
当初谢琼霖行刑的时?候谢沉就站在一旁,用眼神威逼利诱着行刑之人,行刑的人自然也不敢往狠了打。是?以谢琼霖屁股上的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躺个没两天早就好的差不多了,这会面?上看着容光焕发,哪里还有当初那方被打完凄凄惨惨的模样。
长宁已经?用完了饭先行离开,这处只坐着谢沉、以及谢琼霖夫妻,许是?没想到他们?夫妻二人突然来了,膳厅之间本其乐融融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古怪了起?来。
见到谢琼婴来了,谢琼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谢沉面上?倒还没些什么?, 见到人来了也只是问了一句,“病好的差不多了?”
他知道最?近谢琼婴老实了许多,脸色自然而然也比先前好上了一些。
谢琼婴自顾自往凳子?上?坐,旁边马上就有丫鬟端了水盆给二人净手, 谢琼婴净完手后拿帕子?擦了擦, 才回答了谢沉的话, “托您的福, 好了大半。”
当初也是谢沉把人打得半死不活,这会子?说?着是托他的福,不过也是讥讽他罢了。
得, 当?初还哭天?抢地来求他,这会伤一好就有了力气来拌嘴, 他就多余去操这个心。谢沉见他如?此,便也知道伤是好得差不多了, 也不再问, 只继续用了膳。
那厢谢琼霖见到人来了, 起先表情还有几分怪异,不过很?快就收敛了情绪,他问道:“这些时日琼婴都在忙些什么?呢, 怎么?经常见你往外头?跑?”
话里话外看着是关心, 实则不过是在试探。
谢琼霖还是以前那副做派,一副贤良淑德好大哥的模样, 丝毫不觉得两人已经撕破脸皮。
见到谢琼霖这样问,谢琼婴放下了巾帕, 弯唇说?道:“我忙着去捡杜家人的尸体呢, 他们的头?被砍了,为?了不让他们当?无头?之?尸, 我还得叫人把他们的脑袋给一个个缝起来再下葬呢。”
谢琼婴说?这话的时候在笑,言语之?间就像是在说?什么?再正常不过的家常便饭罢了,谢琼霖听到这话,脑海中竟不自觉地有了那个画面,一时之?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明氏还怀着孕,被这话恶心地当?场呕了起来,谢琼霖回过了神来赶忙安抚了她。
谢琼婴这话听着就跟假的一样,故意说?出来恶心人罢了,毕竟杜家整整两百余人......谢琼婴是疯了不成才想着去做这些事情?
但只有宋殊眠知道谢琼婴这话并非是骗人,她前几日去一处院子?找谢琼婴的时候,不慎就撞见了一堆藏仪师在缝着杜家人的尸身,还有道士在一旁念着超度人的《太上?洞穴灵宝救苦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道士口中辗转念着经文,声音又低又沉,屋里头?香火缭绕,尸体腐烂的气息夹杂其中,而谢琼婴则端坐在一旁,一边听着超度经文,一边看着那些藏仪师缝制尸身。
那场景太过有冲击力了,宋殊眠就那么?看了一眼都连着做了几日的噩梦。而谢琼婴,却?一直坐在旁边看着。
谢沉显然也是被这话恶心到了,他把筷子?往桌上?用力一摔,斥道:“人死都死了,你还说?这些晦气话做些什么?!”
谢琼婴看着谢沉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他反问道:“父亲就是这样听不得杜家的事情?”
是他和?谢琼霖害得他们到了这样的地步,原以为?他是个没心肝的,竟也会害怕。
眼见谢沉又要生怒,谢琼婴没待他继续发作就急转了话题,“我要参加今年的县试。”
如?今谢沉是谢家的家主?,谢琼婴也真不能如?何。谢沉如?此偏心,即便是出了如?今这样的事情,将?来还是会把世子?之?位传给谢琼霖。光从谢琼霖如?今这样不死不休的样子?来看,届时,谢家迟早天?翻地覆。
县试在每年的二月份举行,若是想要参加科举,必须先通过了县试,后再过府试,最?后只有通过了院试,才能成为?“生员”获取参加了八月秋闱的资格。
其实当?年谢琼婴十五岁的时候本?来早就可以参加科举,但闻昌正说?他年纪尚小不着急考虑这些。那是闻昌正第一回 同谢琼婴主?动说?话,谢琼婴就这样听了他的话。
在场的人听到了谢琼婴要参加科举皆是一惊,独独宋殊眠不觉得奇怪,她察觉到谢琼婴这段时日已经变了许多,具体哪里变了她说?不上?来,但想来最?近发生的事情想来对他还是有不小的打击。
谢琼婴若是真的能好,宋殊眠自然是开心的。
但他真的行吗?
宋殊眠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科举又不是这么?简单容易,说?考就能考的。有些人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个“童生”,就连院试这关都过不了,而年近五十才中个举人更是大有人在的,像徐彦舟那样年不到二十就能中探花,已经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更何况说?是谢琼婴这样的纨绔子?弟,姑且当?他年少之?时是有那几分真本?事在,但就他这几年只顾着成日成日的纵情酒色、吃喝玩乐来说?,就算是有才,恐怕也是如?仲永一般,剩不下几分才情与本?事了。
谢沉没有想到谢琼婴竟然主?动提出了要去科举,他有些惊诧,片刻过后一脸狐疑问道:“距县试满打满算也就十天?的时间了,你怎如?同玩闹一般,说?参加就参加的?别个一时兴起,到时候半个字也写不出来给我丢了脸。”
谢琼霖见此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这县试也不是多简单的东西。不过我看若是琼婴一时起了兴趣那也没甚大碍,左右在里面坐上?几个时辰,就是有些累人罢了。”
谢琼霖这话说?的,就好像那谢琼婴是突然发了神经非要去县试场上?头?坐一坐似的,打定了他是没个本?事的。
不过也确实,他这么?个些年没有摸过书了,就十来天?的时间了怎么?可能来得及啊。况京都人才辈出,这地方往天?上?丢个钢镚都能砸出几个官来,其学子?定比是比别些个地方更加出色聪明一些,谢琼婴拿什么?和?他们比?
比家世兴许还好说?,可惜现如?今科举也压根不看你爹是多大的官。
谢琼婴这人虽然为?人放荡,但却?十足得讲究矜贵,他吃饭的时候不说?话,直到现在也还没动筷子?,这会一只手搭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他没有理会谢琼霖,只是同谢沉说?道:“我只是想让父亲帮我报个名罢了。”
县试一般都都提前一月开始报名,这会都已经正月二十了。谢沉是兵部尚书,去找管科举的礼部那头?的人说?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难免会叫人知道,国公府的那个名声臭出升天?的纨绔报名参加了县试,到时候若是谢琼婴再考得稀碎,传了出去那就不是一般的丢脸了。
谢沉显然是觉得谢琼婴定会让他丢脸,没好气地说?道:“你若是个省心的,我就应下了。你这副样子?,到时候考得一塌糊涂,我少不得是要被礼部衙门那群人笑话。”
话毕,只道:“别闹了,吃饭。”
谢沉这个年纪的中年男子?最?是好面,年轻的时候比功名,年纪大了比孩子?家庭,谢琼婴这样,考得出来倒是还好说?,考不出来背地里头?哪晓得要叫人怎么?编排,麻烦人家不说?,给纨绔报名考试?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在戏耍他呢。
谢琼婴执拗地说?道:“我没有在闹。”
谢沉侧过脸去看他的神情,神态认真确实不像是在作假,尤其那双眼睛,盯着人看得时候带着一股压迫感,叫人莫名地信服。
谢沉看着他这副样子?,竟真生了几分踟蹰,他问道:“真是没说?笑,认真的?”
谢琼婴点了点头?。
谢沉见他如?此执拗,终也是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算了,丢脸就丢脸吧,你别教?了白卷让人觉得我在耍他们就行。”
谢琼婴听了谢沉这话彻底无话,既然应了,他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那头?谢琼霖再没有动筷,面上?带了些许探究看着谢琼婴,似不知他这突然其来的举动究竟是一时玩闹亦或是动了真格。
若是动了真格......他心绪有些烦乱,正巧明氏因为?方才的谢琼婴说?的那些话,在这里头?待得实在恶心得慌,谢琼霖见她如?此,便起身带她先行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