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的人被关在了狱牢的最里面,越往里头?血腥味越发凝重。
女眷和男眷被分?开关押,杜鹤安这会正颓然地靠倒在铺着?茅草堆的小?床上,好在也见不得什?么伤,只不过身上乱糟糟的,全然没了往日的风流之态。而他旁边的牢房里头?关着?一年纪四五旬左右的中年男子,想来此人便是杜风。
杜风的身上明显是被动了刑的,此刻整个人就?如同一摊烂泥似的瘫软在了地上,身上的囚服尽是血污,露出了的皮肤已经溃烂生疮,想也知道?是受了极严苛的酷刑。
这样的场景太过刺眼?,又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味,叫人忍不住作呕,宋殊眠好不容易才?强压下了心口那处涌上来的恶心。
谢琼婴和宋殊眠与这周遭的气息格格不入,一进来便吸引了所有的人视线。
然而没有一人说话,里头?仍旧只是一片死寂。只有丝丝寒风在窗口疯狂叫嚣,似乎在替他们诉说着?自己的不甘。
杜鹤安本来躺倒在床上,余光的视线瞥到了来人。监牢里头?太冷了,他的身躯都快要冻僵了,艰难地起了身,走到了围困着?他们的栏杆那边。
杜鹤安早就?已经蓬头?垢面,脸上也灰扑扑的沾了不少的灰尘,只不过声音一如往常响亮,看着?谢琼婴笑道?:“谢琼婴,你可算来了啊。”
谢琼婴见他这样也笑出了声来,“杜鹤安你要死了知不知道?啊,还傻乐着?什?么呢。”
杜鹤安笑着?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谁叫我爹对不起我娘,她在下面都看不下去眼?了,要来收他了。”
杜风习惯了和杜鹤安拌嘴,也不期从他的嘴巴里头?能听得什?么好话,况说他现在这样也没了力?气和他拌,闻此也是白了他一眼?。
杜鹤安若是哭了才?好,他就?是这样才?更叫人难受,谢琼婴垂眸说道?:“对不起,全是我的错的......”
谢琼婴哪里低过头?啊,杜鹤安看不得他这样子垂头?丧气的样子,“瞎说什?么呢,你垂什?么头?丧什?么气呀,我跟你说嗷,这事跟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说着?朝杜风的方向扬了扬头?,“瞧瞧,人被打成了这样,也没说过你的坏话呢。我们晓得,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呢。”
杜风听到了这话猛地咳了两声,杜鹤安见此眼?神之中明显有一二分?着?急,然而面上却不显。
杜风捂着?胸口,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谢琼婴转身去了他的那边。
第四十八章
杜风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面上皆是疲态,他的眼角处似挂着一颗豆大的泪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晓得我不是个好人, 但我确确实实没有做过这些, 我知?道皇上是想要一个靶子?, 把新政推下去。我死了没事, 反正这么些年也活够了。只是我的儿女们如今才这样大的年岁啊,为何非要杀我们至此等地步!”
杜风的声音虚若游弦,这会也就只剩着一口气了。他原先本是想叫杜鹤安去求谢琼婴出面转圜清丈土地一事, 可到了后头经过杜嘉乐的一番肺腑之言便也做罢,不?就是钱吗, 再?挣就是了,大不?了小老婆们都不?要了。
但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朝廷给他定罪:收买官员, 干扰新政, 谎报田地......就这样将他抄家灭族。
他不?认罪,他们便给他施加酷刑逼他认罪。
他受尽了酷刑也不?肯松口,却在他们说要对杜鹤安也施刑的时候认了这莫须有的罪。杜鹤安这绣花骨头, 没两下就能给人打死了, 何苦让他遭这些罪。
杜风认了,他不?认也得?认。
这样的世道, 他们哪里有什么活路啊。他们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们是执权者手上的棋子?, 只能任他们摆布。
只要他们的眼睛盯上了自己, 没有这回,也会有下一回。
谢琼婴先前见过杜风几面, 这会只听?他带着长者的慈爱恳求道:“少允啊,我知?道我活不?了了,你能不?能救救鹤安啊,他如今才十九岁啊,还?有嘉乐啊,她才回来没几年啊,其他的孩子?我也不?敢奢求了,只求你救救他们俩吧......”
宋殊眠听?到这话终于?忍不?了,转身过去以帕拭泪。
杜鹤安见到往日里头气焰熏天的老爹如今都这样了还?在为他求情,他心?中?苦痛万分,却还?是在笑,“琼婴,你别听?他的了,我活不?活真的不?打紧的,你救救嘉乐吧,她真的太苦了。嘉乐七岁那年,怀荷大街,是我没看住她,让她被人拐跑了。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小了,喊了很久很久,也找不?回她。她好不?容易回来,还?没过上几年的好日子?,不?能就这样子?死了啊。”
杜鹤安的眼中?似乎有泪光闪烁,见谢琼婴不?说话他急道:“你答应我啊,谢琼婴,你答应我会救她啊。”
杜家满门?抄斩是圣旨,他怎么救啊。谢琼婴不?忍心?看杜鹤安这样,良久才点了点头。
杜鹤安见到谢琼婴点头才放心?了,毕竟谢琼婴从来都不?骗他的。他既然应下了,那杜嘉乐就是能活。
杜鹤安过了许久又说道:“谢琼婴,你振作起来吧。”
大牢里头静得?没有声音了,杜鹤安的话显得?十分突兀,他看着谢琼婴认真说道:“我虽然糊涂,但一直都晓得?,你和我不?是一路的人,我是真爱玩爱耍,但你不?是啊,我说你这混账日子?也过了四年,已经够了,走出来吧,往后别再?错下去了。”
谢琼婴面色已经灰白一片,“杜鹤安,是我害死了你们啊。”
杜鹤安听?到这话确是在笑,笑到眼角都沁出了眼泪,“哎呦喂,大佬。你可千万别这样想。纵我早早就知?今日有这样的结局,也不?后悔认你这个朋友啊,只是你别日子?久了就忘了我,每年可要记得?给我倒几壶酒下来,杜康什么的你可别舍不?得?。还?有啊若你真过不?去这道坎,那千万要支愣起来,往后要来给我家来翻案啊!我爹是黑心?,却没有做这些事,他被安了这个罪名死得?也是不?清不?楚的。”
谢琼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这处出来的,到了门?口之时,迎面便是万丈光芒,和里面黑漆漆的地方宛若两个世界。宋殊眠和谢琼婴都听?到了杜鹤安在放声大笑,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从牢房里头传了出来。
“此一别,山一程水一程。”
“自此三千里路,君相潇湘我向秦,你千万不?要来送我!”
杜鹤安叫他别去再?送他了,他不?要让他看到他被斩首的样子?,那样,对二人来说,都是一种残忍。
宋殊眠侧过头去看身侧的谢琼婴,听?到了这话他的身形摇晃了几下,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宋殊眠赶紧上前撑住了他。
谢三爷一直等在外头,天气大寒,他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见到谢琼婴这样也知?道他心?里头难受,只是叹道:“这些时日是多?事之秋,都察院的奏章一呈了上去,皇上就龙颜大怒。知?晓青良也牵扯到了这件事之后,还?破天荒的和二哥吵了一架。没法子?啊,谁叫杜家只是商人呢,自古以来,太过有钱的富商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如今西北那边战事迭起,要军需。”
他摇了摇头,暗忖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呢,最?后也只是说道:“你好好回家养伤吧,我年轻时皮痒也挨过这家法,十棒子?就把我打得?半死,你这样闹腾来闹腾去,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啊。”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领着谢琼婴出去,却听?得?谢琼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罪定得?这样快?你们有证据吗?说杜风贿赂官员,干扰新政,难道仅仅是因为谢琼霖的一句话吗?”
谢琼婴心?里什么都明白,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就因为这样,就只只是因为这样。
说杜家犯了错,可没有证据就把他们全都抓到了大理寺强行让他们认下了罪名。能这样吗?可以这样吗?
谢三爷没有回过头去,只是说道:“少允啊,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证据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啊。”
即便没有证据,可只要他们说他有罪,那便是有罪。在这一刻,王权狠狠地凌驾于?公法之上,闻昌正口中?所谓的“悬法于?众”被狠狠践踏。
谢琼婴笑了一声,这笑与以往太过不?同,夹杂着许多?难以说清的情绪,他冷声嗤道:“这就是帝王,这就是天家。”
谢三爷急得?想要捂了他的嘴,却只听?见谢琼婴道:“我要去见舅舅。”
谢三爷知?道谢琼婴不?会那样轻易放过此事,他蹙眉问道:“你去做什么?皇上再?疼爱你,在国事上面也不?会由着你胡来。”
谢琼婴道:“我心?里有数。”
他对谢三爷说道:“烦请叔叔帮我把她送回家先吧,我进宫寻舅舅一趟。”
宋殊眠扯着他的衣袖说道:“谢琼婴,我同你一块去。”
此次的事情不?比上一回,若是去了,少不?得?要受些罪,谢琼婴拂开了她的手道:“你回家等我就好。”
宋殊眠知?道此遭入宫定不?得?舒坦,若是从前她必然是要躲得?远远的,但今日她却想要陪着谢琼婴一同去。
她固执地不?肯走,两人无声地对峙。谢三爷看不?下去了,说道:“算了,你就让她跟着一起吧,你这样,还?是让她在身边看顾着一些吧。”
谢琼婴见此,只是看了宋殊眠一眼,也不?再?说抬腿便往外走了,宋殊眠便跟了上去。
年后的冬天更是寒冷,整个皇宫全是白茫茫一片。
谢琼婴一身湛黑长衫,外头披着一件黑色大氅,腰间一条宽带勾勒的身形颀长。分明才过去了几日,周身的气度却同之前全然不?同。
小厮陈维将?谢琼婴的腰牌递给了午门?看守的官兵,见是谢琼婴来了,便恭敬地放了行。
两人一路无话,被带去了乾清宫。因为放了年假的缘故,现?今宫里头的宫女太监们这会匆忙往来,忙着各自的事情。
乾清宫门?口的小太监见到谢琼婴来了,垂首说道:“三公子?,这会皇上正和几位阁老商议政事呢。您是要先去皇太后那里还?是去偏殿等会呢?”
谢琼婴沉声说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那小太监是跟在掌印太监李进身边的小太监,察言观色的本事跟着干爹学了个透彻,见到谢琼婴这样说也不?再?多?说,只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风雪有些许大,在这个透骨奇寒的时节,两个人身上都沾了不?少的毛病,这会站在殿门?口都快被风吹散了骨头。宋殊眠前些日子?被罚跪后挨得?冻始终好不?利索,染上了咳疾,这一会被风吹得?忍不?住咳了几声。
谢琼婴见此,侧过身去把她的帽子?压得?更实了一些,将?她身上的斗篷也揽得?更紧了一些,嘴上却依旧是不?饶人,“今你跟我来了可讨不?得?什么好,做什么来受这个苦呢?”
宋殊眠的脸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圆眼,她没有回答谢琼婴的问题,只是看着他问道:“真的没办法了吗?皇上和皇太后不?是最?疼你了吗,求求他们也不?行吗?”
谢琼婴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没用的,他们在这些事情上面向来不?心?软。只有冤枉了你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委屈,斩草除根,他们不?会给杜家留活口的。”
天家无情,当初崇明帝是踩着其他四个兄弟的尸骨才登上这个皇位,他比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那你来寻皇上做什么?”
“因为我答应了杜鹤安要救杜嘉乐。”
宋殊眠想到了杜嘉乐,她那样的懂事,若是知?道自己的家人全都死了,只剩下了她的话,该是怎样的崩溃啊。这种苦楚宋殊眠也明白,光是想一想都觉得?让人窒息了。
两人并肩站在大殿门?口,有些许的风雪飘到他们的身上,落在他们的肩上。生了病之后,两个病号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苍白,这会白蒙蒙的光透过无边的天际照在他们的脸上,更显得?他们的脸白净无瑕,恍若璞玉。
不?知?道等了多?久,里头终于?传出了动?静,想来是内阁的会议开完了。
几位年纪稍大的阁老从里头相继走了出来,见到谢琼婴在这处都露出了不?喜。
这些阁老们最?诩人间正道,谢琼婴这样的人自然是入不?了他们的眼。
四五位阁老从里头走出,最?后面的那位便是闻昌正。
许是过了年,他的身上也沾了几分的喜庆,看着没有前些时日那样病重了。
见到闻昌正,谢琼婴的眉眼不?可遏制地冷了几分。
谢琼婴什么话也没?有说, 只是退到了一边给他们让路,就连礼也不曾给他们行过。
内阁里头的人,都是?大昭最厉害的几位文官,谢琼婴这样, 实在是有些不把人放在眼里头了。
有位和阁老说道:“我倒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晚辈, 当真是?首辅教的好学生。”
这位阁老向来和闻昌正不对付, 也难为他还记得?四五年前的事情, 拿出来刺闻昌正。
闻昌正只是?咳嗽了两声,旁边任职户部?侍郎的明阁老就出来说道:“哎呦,李阁老这是?哪里的话,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况且我?当初人在首辅底下教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学生后来犯的的事情怎能怪到了老师的头上去呢。”
明婉琴的父亲明侍郎也是?内阁的几位阁老之一。
李阁老只比闻昌正小上一些,也蓄着一长络的白胡须, 他身体微胖, 肚子稍挺, 这会皮笑肉不笑说道:“这俗话说得?好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怎么就不能说子不教父之过呢?”
这些阁老都是?些个人精, 朝堂上争, 散了朝后还要争,这会当着当事人就打起了嘴仗, 丝毫不顾及闻昌正和谢琼婴两人还在一旁。
宋殊眠察觉到了谢琼婴身边的气压微沉,在两人争得?起劲的时候, 只听他忽地轻笑了一声, “子不教父之过?我?倒是?不记得?首辅大人教我?什么了,那可是?整整一年的时间呐, 首辅大人只顾着......”只顾着欺压他,斥责他,贬低他......
谢琼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闻昌正沉声说道:“好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休要再提。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是?好是?坏,谁都改不了,也干涉不了。”
谢琼婴如今这样闻昌正全都推说是?他的命数。
好一个改不了,干涉不了。对?,姑且就算是?他谢琼婴道心不稳,到了如今这样的境地全算他自食恶果。
谢琼婴听到这句话嗤笑出声,“首辅大人的意思?便是?命由天定吗?”
“但学生倒是?更相?信事在人为。”
他许久没?和闻昌正再有见面,从前他当闻昌正的学生也只奉他的话为圭臬,这一回是?二人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回 交锋。
闻昌正究竟为何?如此崇尚命由天定之说,其中缘由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他做了这些亏心事,全都推说是?天,是?命,像话吗?
闻昌正闻此神色微变,谢琼婴双手环抱交叉于胸前,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眉眼之间的气息却又让他觉得?无比熟悉。
明明只是?这样一句话,却让闻昌正心神不定。
闻昌正终不忍再看,转身离开了此处。那些阁老们见到首辅离开,也都相?继离去。
掌印太监李进方才在殿内目睹了一切,见到事态平息才从里头出来了,他到了谢琼婴的跟前说道:“三公子,皇上说若您是?为了杜家的事而来,那还是?请回吧......”
李进怕谢琼婴要闹,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神色。谢琼婴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他自哂一声,转声说道:“那如果不是?为了杜家的事来,是?不是?就能带我?进去了?”
李进原以为谢琼婴定是?为了杜家的事情而来,见他这样子说便有了一瞬间的错愕,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了谢琼婴的意思?,道:“那是?自然。”说完这话便领着二人进去了。
宋殊眠在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谢琼婴分明就是?为了杜家的事情而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崇明帝方才商议完政事,这会有些疲累,让李进回来了之后替他捏肩捶背。
他阖着眼睛,面上也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沉声问道:“你今日不请自来,是?何?事?”
谢琼婴直截往地上跪,宋殊眠见此也忙跟着跪了,只听他道:“我?想求一个人的命。”
崇明帝闻此兀地睁开了眼来,转头看着李进说道:“不是?说了为杜家的事情来的话别把人带进来吗?”
李进也十?分委屈,方才谢琼婴分明说不提这事啊。
谢琼婴道:“是?我?骗了掌印,舅舅勿怪。我?不奢求能要杜家的男丁,我?就要一个女?眷。”
男丁万不能留,就算是?杜家年纪最小的孩子如今只有五岁,也留不得?。
但女?眷,若是?留的话,也有隐患,崇明帝也不放心。
他道:“女?眷?为何??”
谢琼婴垂眸说道:“我?心悦她?,见不得?她?死。”
宋殊眠没?有想到谢琼婴竟然如此说,他心悦杜嘉乐?但很快便猜到这是?谢琼婴弄来的借口说辞。崇明帝问他为何?要救杜嘉乐,他还能怎么回答,这是?最稳妥不过的说法,况且谁都晓得?他为人向来不正经?,这样的说辞倒也不会惹人猜忌。
崇明帝看了一眼宋殊眠,又看向了谢琼婴说道:“你当着你妻子的面说你心悦别人?”他冷哼一声,“你还真说得?出口。”
宋殊眠看了一眼旁边的谢琼婴,见得?他也转头看着自己,谢琼婴朝她?眨巴了几下眼,宋殊眠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对?崇明帝说道:“民妇非有容人的雅量,但只愿郎君好,郎君若是?真心心悦那姑娘,民妇也见不得?郎君因那女?子的死而心伤。”话毕她?还故作?忧伤地擦了擦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皇上愿顾及民妇一二分,民妇感激不尽,但郎君好,民妇便好。”
宋殊眠本就生得?娇俏明艳,这样的姿态谁看了不心软。
宋殊眠这话听着倒是?没?什么纰漏,崇明帝闻此只是?对?宋殊眠道:“如此看来,你还是?不太喜他。”
“朕倒是?没?见得?,哪家的妻子会对?丈夫这样宽宏大量。就拿长宁来说,若是?有人跟明净沾了一点边,真真恨不得?杀了那人才能舒畅。”
见到崇明帝还提到了谢沉和长宁,宋殊眠一时之间也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却崇明帝对?谢琼婴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谢琼婴知道,若是?回答不好了,那杜嘉乐的命便保不住了,他思?忖了片刻后说道:“她?被抄家灭族,家里没?有父兄子弟,也没?有家财了,孤苦一人无所去处,留她?在身边,又恐碍了殊眠的眼。舅舅留下了她?的命已经?是?恩赐,我?给她?一笔钱让她?能去多远就去多远吧。”
说是?碍了宋殊眠的眼,其实是?碍了崇明帝的眼。
此人留在京都自然不行,天子脚下,万一她?闹出什么事来可不好。崇明帝问道:“朕怎么能确信她?这株火苗不会烧起来?纵是?星星之火亦可燎原,虽是?一介弱女?子,但朕为什么要给自己留下后患?”
谢琼婴看着崇明帝说道:“我?为她?担保,若她?要闹,舅舅只管来取我?的命。”
谢琼婴眼神坚定,话音在大殿里头经?久不落,他以他的命来作?担保,是?铁了心的要救杜嘉乐。
不过只是?个弱女?子,送走也无妨。
崇明帝思?虑了良久,最后终于说道:“好,你把人送得?远远的,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京都半步。”
谢琼婴磕头道谢,“谢主隆恩。”
谢琼婴和宋殊眠离开了这处之后,崇明帝看着谢琼婴的背影看了许久,良久,他才对?着旁边的李进问道:“你瞧着,他是?不是?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看着是?长大了一些。”
崇明帝听到这话竟笑了笑,“好事,是?好事,总是?要长大的,也不能一直这样子下去。”
李进不知道崇明帝这话是?什么意思?,揣摩一番之后还是?说道:“可皇太后忌惮他。”
皇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先皇并不怎么喜欢她?,以至于她?当皇后的时候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成了皇太后之后,便一心只有了权势,不再会落入当初那样困窘的境地。
崇明帝知道皇太后存得?是?什么心思?,面上她?是?最疼爱谢琼婴的人,可是?呢?背地里头却怕他怕得?要死,就怕谢家有一天爬到了朱家的头上去。长宁只有这一个独生子看不明白,便把谢琼婴当成了个宝,她?也在一旁当个顶了天放纵他的皇祖母,为的不就是?叫谢琼婴走上歪路吗?
崇明帝说道:“他是?个好孩子,朕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不会看走眼的。他被首辅和母后逼成了如今这样,心死则道生,欲灭则道存,如今经?了杜家这一遭,总该要走出来了。”
崇明帝一直都知道,知道谢琼婴经?历的事情,只不过他一直在旁边漠视着一切。
谢琼婴若是?能振作?起来的话,他也乐见其成,他是?谢沉和长宁的孩子,那便应当是?他最疼爱的外甥。
宋殊眠和谢琼婴坐在了回谢家的马车上,两人奔波了一日,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一个年哪里都热热闹闹的,唯独春澄堂就跟没?了人气一样。今日还是?年后第一回 出门,外头大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街上已经?点了不少?的灯,灯光如珠夜放光华,大红的绸缎系在大小店铺的屋梁之上,又添了几分喜气。此时箫鼓沸腾,欢声笑语溢于千门万户之中。
宋殊眠掀开了车帘看着车窗之外的景象,似乎是?被这股热闹的气息吸引,一时之间竟看得?入了神。
宋殊眠算不上多喜欢热闹,只是?从前在徐府的时候一年到头也不出了几回门,纵是?出门也都是?因为徐彦舟的缘故。今个儿大过年的日子,街上这样的景象,六年里头也见不得?几回,是?以才上了心多瞧了几眼。
谢琼婴见她?看得?这样入神,想到这些时日宋殊眠也没?能过个好年,便抬声对?赶马的车夫喊道:“停车。”
车夫听到了指令,便赶忙收了鞭,待到马车停稳之际,谢琼婴拉着一脸愕异的宋殊眠下了马车。
宋殊眠问道:“怎么突然下马车了?”
谢琼婴轻飘飘地觑了她?一眼,道:“你那双眼珠子都要掉车窗外头了,我?可不得?给你捡回来。”
第五十章
宋殊眠见他这样说也不再说, 丫鬟跟在不远处,两?人肩并肩走在大街上闲逛着。谢琼婴今日一身全黑的衣裳,而宋殊眠则披着一件鹅黄色的斗篷,两人身上的色调实在算不上多么的和谐。
但他们生得实在是太打眼了, 就这样走在街上?, 也总是惹得不少人侧目。
闲逛了近乎一个时辰, 说是在一起闲逛, 但多半也都是谢琼婴随着宋殊眠走,她一会见糖人有趣要?瞧,一会又见得杂耍的人觉着厉害, 恰巧撞见了舞狮,又看了好久, 最后心满意足地拿了串糖葫芦在手上?吃。
谢琼婴见她走了一遭脑门上竟都沁出了不少的汗来,吃着糖葫芦咬得脸颊一侧也是圆鼓鼓的, 眼睛里头还带着细细密密的笑意。
谢琼婴终忍不住用手戳了一下她那含着糖葫芦的半边脸颊, 一边从她的手上?抢了糖葫芦串来吃, 一边问道:“有这么好吃吗?”
谢琼婴不喜欢甜腻腻的东西,但见到宋殊眠吃成了这副模样,便生了几分好奇。
入口便先是一层甜津津的糖衣, 咬碎了外头的东西, 便又是酸得掉牙的山楂,他皱着眉头把?糖葫芦还给了宋殊眠。
冷风冻鼻, 宋殊眠鼻尖被冻得通红,见他被酸得皱眉了, 眉眼弯了几分, 说道:“这可?是你?自个儿来抢的,不是我非要?塞你?嘴里去?的。”
谢琼婴好不容易咽下了这又甜又酸的玩样, 见她这样说也不恼,只是说道:“你?好生没道理?啊,这还是我付的钱,怎么我吃一颗就成了抢?这玩样甜得腻牙,你?少吃些,到时候晚上?又该咳不停了。”
宋殊眠含糊地应了声,只不过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两?人无?话又走了一会。
宋殊眠这还是第?一回过得这样尽兴,纵使先前徐彦舟也带过宋殊眠这样逛过,但因徐彦舟不喜热闹,她也不好表露出自己?的心绪,徐彦舟口味清淡,尤其厌恶甜食,宋殊眠便也也跟着一起讨厌。
但在谢琼婴的身边,她好像不用再顾及这些了。
前几日低沉的气息似乎在这一刻才被冲淡了一点,谢琼婴的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意。
人群熙攘,今夜天?上?的月亮也是格外的圆,少年沐着月光,长身玉立,看着前头脚步轻快的女郎,眼中也浮起了点滴的星光。宋殊眠好像又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停住了脚步,转了身来想喊上?谢琼婴一起瞧瞧。
谢琼婴忽然大步上?前,将人一把?揽到了怀中。
恰好有风拂过,吹得两?人的发丝飞扬。
寒风凌冽刺骨,唯独怀中的人是照旧的温暖。他的手臂越揽越紧,恨不得将人揉进了自己?的身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周遭人生鼎沸,看着眼前鲜活的人之时,心中的空虚在这一刻无?限放大,只想将她拆解入腹。
宋殊眠睫毛轻颤,似是没有想到谢琼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如常,宋殊眠再熟悉不过。
这一回她没有推开他,就任由他这样抱着。谢琼婴这段时日过得太苦了,她就顺着他一些吧。
人群往来不断,他就这样那个抱了她许久,久到宋殊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眠都快喘不上?气了谢琼婴才松开了她,谢琼婴除了眼角微红之外并未看出什么异样,他牵起了宋殊眠的手,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谢琼婴和宋殊眠回到了谢府的时候,没有想到赵承轩竟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