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萱不?敢去看谢琼婴的?眼睛偏头说道:“皇上下?令杜家家财充公,正月初八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谢琼婴的脑中一阵眩晕, 喉中涌出?了一阵腥甜,他不可遏制地又喷了一口血,晴萱见此大惊,冲着门外的丫鬟喊道:“快!快去寻医师来!”
宋殊眠也惊慌失措, 怎么就满门抄斩了啊?事情发生的太快, 太过于突然, 她都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会医师要?来, 她这样不方便示人,先从床上?爬了出?去?穿衣,回?来的时候见得谢琼婴还靠在床头, 面上?也还是怔怔的表情。
见到宋殊眠回?来了,他的视线缓缓移向了她, 许是没有从噩耗之中走出?,眼神空洞没有感情。
医师看过谢琼婴的伤后只说?是气急攻心, 加之身上?本来就有旧伤。吐个血罢了, 也无甚大碍, 好?好?喝药调理一下?就好?了。
医师走后,谢琼霖就被人抬着到了春澄堂来,他方被用完刑, 死活要?来寻谢琼婴, 谢沉和明氏在?旁边拦都拦不住。
他这样谢沉都没法子,只能把?人先抬了春澄堂。
外头的声音十分吵闹, 谢琼霖趴在?担架之上?,臀上?是被用了刑的迹象。
谢琼婴只是冷眼看着谢琼霖被人抬进了屋子到了他的跟前, 谢沉同明氏也进来了。谢琼霖面上?尽是泪水, 看着像是已经哭了一场,他挣扎着想要?从担架上?头爬起来, 却被谢沉死死地?拦住了,谢琼霖没法,只能去?抓谢琼婴的手,他哭道:“是哥哥的错,全?是哥哥没用,是哥哥害死了他们......”
男儿有泪不轻弹,谢琼霖自?从成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失态过了,他哭得伤心,看得明氏也是痛心入骨,谢琼婴只是靠在?床头,抽回?了谢琼霖抓着他的手,似还是觉得脏,用方才擦血的手帕又拭干净了手,他面上?冷淡,连看都不想再去?看谢琼霖一眼。
谢沉见到谢琼婴这样,低声骂道:“你朝他撒什么气,杜家本来就是罪有应得。”
谢琼婴抬眼看向了谢沉,狭长的桃花眼像是蒙了一层冰霜,“罪有应得?”
他指着谢琼霖问道:“真?罪有应得的话,他又算是什么。您老不也是用了权势捞人吗,把?他犯的错也全?都甩到了杜家的身上?,竟还敢谈‘罪有应得’?一句罪有应得,就给人定了抄家灭族的罪。杜家两百余条人命,你们究竟是怎么敢的啊?”
他们究竟是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啊。
在?场的人都知道杜鹤安和谢琼婴交好?,杜家满门抄斩,谢琼婴当然是不好?受,只不过他这样子偏激,怎么看都像是在?把?过错推到了谢琼霖的身上?。
明氏心疼谢琼霖,说?道:“青良确实助纣为虐,但若非是杜家的人找他,他看在?你的面子上?,又怎么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谢琼婴睨着不做声的谢琼霖寒声道:“本来就有成千上?万的眼睛盯着杜家,杜风敢明目张胆的去?找户部的人?到底有没有找,谢琼霖你自?己清楚。反正现如今也没有人会听杜家人的话,把?错全?都推到他们的身上?就是了。恰好?杜家万贯家财本就惹人眼红,趁着这次的机会,满门抄斩,家产全?数充公,正和了大家的意。”
杜风去?找谢琼霖求他帮忙,全?是谢琼霖一人所言。这种事情好?作假得很,两人同一天里进出?同一个场所,往外说?出?去?也算是证据。况且就算是没证据,但谢琼霖既然说?了,那杜风就算是不认也得认。
谢琼霖有谢沉保,崇明帝倒是不会真?的对谢琼霖做出?什么事情来,谢沉就算是舍了那张老脸也要?救他儿子的命,这件事到了最后只能全?数推到杜家的身上?。
这京都的每个世家大族、豪门巨室,哪个人的手里头是干净的。杜家不过是一个靶,恰好?这个靶就让谢琼霖递到了崇明帝的跟前。
杜风纵使再有钱也只是个商户,没权没势,这样的人敢在?新政上?头做手脚,无疑是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也是首辅大人和皇帝最好?拿来开刀的对象。
谢琼霖也就是打的这样的算盘,他从始至终就是想要?杜家的人死。
谢琼霖面上?露出?一二分的怔忡,没有想到谢琼婴竟然能猜到这些。
他很快掩藏了情绪继续凄声说?道:“是是是,全?都是我的过错。我想着琼婴和杜家的公子交好?,便有心通融,没有想到弄巧成拙,琼婴怪我,不无道理......”他说?着说?着又像是喘不上?来了气,剧烈咳嗽了几声,这副样子看得谢沉更是心疼。
谢沉最后出?面说?道:“够了!圣旨已下?,还能怎么着不成?你哥哥平日里头待你这样的好?,你就因为外人同他生这样大的气?”
谢琼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他大笑,笑到了最后雪白的寝衣又沁出?了鲜血,他却像是丝毫不觉得疼痛一样,他看着谢琼霖的眼中尽是讥讽,“是了,整个京都谁人不夸赞谢家二公子以德报怨,有贤良之德啊。他是这样的好?,好?到我以为他都放下?了。”
一个是素有贤德之名的端正公子,而一个是只知道寻花弄柳的纨绔子弟,又有谁会把?谢琼婴的话放在?心上?。
谢沉当谢琼婴是在?说?胡话,对宋殊眠说?道:“我先带着霖哥儿走了,你好?好?看顾少允。”
宋殊眠应是。
谢琼霖见到谢琼婴这样也不再留,被人抬着离了此处。
房间里头瞬间又安静了下?去?。
谢琼婴的面色发?白,看上?去?算不得好?,他身上?的伤比谢琼霖那挨的二十大板可要?重上?许多。
宋殊眠没有说?话,从外头端了方煎好?了的药进来,谢琼婴靠在?床头,宋殊眠在?一旁喂他喝药。
刚煎出?来的药还冒着热气,勺子和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舀起了一汤匙的药轻轻吹着,待到凉了之后才递到了谢琼婴的嘴边,谢琼婴倒是配合也没有别的动静,只是老老实实地?咽了药。
不一会汤药见底,宋殊眠才出?声问道:“谢琼霖他是不是故意的......”
若是真?的想要?帮杜家,最好?的便是不帮,这道理宋殊眠都明白。杜家如今这样的下?场,多半和谢琼霖脱不开关系。
没有人相信谢琼霖是故意的,他们都觉得他是为了谢琼婴好?,才去?帮的杜家。但结果呢?谢琼婴挨了谢沉的家法,杜家即将满门抄斩。
谢琼婴抬眼看了宋殊眠一眼,他惨然一笑,“杜家因我而亡。”
宋殊眠喉头微哽,不明白谢琼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谢琼婴的这个眼神和梦中那个绝望的眼神重叠,宋殊眠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宋殊眠将药碗搁置到了桌柜上?头,鬼使神差地?上?去?抱住了谢琼婴,她站在?床边,谢琼婴坐在?床上?。他此刻身心俱疲,眼中就连泪水也没有了。
谢琼婴被宋殊眠抱在?怀中,声音沉闷,“我以为他放下?了的......他想报复我,想要?我和父亲离心,想父亲看不上?我......不都已经如他所愿了吗?为什么还要?搭上?杜家啊......”
谢琼婴口中的他除了谢琼霖之外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宋殊眠早就便觉得古怪,谢琼霖和谢琼婴之间的关系好?的简直比亲兄弟还要?亲,亲兄弟尚且还会吵架,他们却不会。
谢琼霖在?谢琼婴年幼的时候便带着他嬉戏游玩,后来在?他年长一些的时候就带人玩叶子牌、骑马等等消遣玩样,结果谢琼婴就是不上?道,怎么都教不坏,纵使玩也不过是给谢琼霖一二分薄面罢了。
有的时候并非刀剑才能伤人,谢琼霖这样面上?对你千般万般好?,背地?里捅刀的才叫伤人。谢琼婴早就察觉到了谢琼霖的古怪,他和谢沉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谢琼霖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他自?觉有愧,未曾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也不会想要?和谢琼霖去?抢世子之位。
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将自?己当作弟弟,反倒是自?己眼巴巴叫他的温柔刀杀了这么些年。
宋殊眠总算是知道了谢琼婴的心伤,父亲的偏心,兄长的算计......甚至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这些事情足够压垮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何?况是谢琼婴那样聪明的少年,就是因为看得清楚,才知道自?己身陷囹圄而无能为力。
这种无能无力,是最消磨人的心气,因为你不论怎么做,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上?天会告诉你命该如此,不要?再去?做无谓的挣扎啦。
宋殊眠并非无心,她确实不喜他,在?这一刻却也被他触动,他们终没不再恶言相向,她也心甘情愿地?安慰着谢琼婴,“这不是你的错啊,谢琼婴。你做到如今这样,已经是个顶好?的弟弟了。”
谢琼婴没有想到,宋殊眠居然会说?他是个好?弟弟。他一直都以为是自?己抢了谢琼霖的东西,他现在?的生活本该是谢琼霖的,若不是他,谢琼霖会是谢沉的独子,有至高无上?的尊容,可就是他的出?生,将他的光辉夺走了大半。
他从她的怀中出?来,薄情的眼中带了几分迷茫。
宋殊眠认真?说?道:“你为何?要?对谢琼霖心怀愧疚?这些事情是你能决定的吗,非也。若真?要?怪,他怎么不去?怪国公爷,怪他再婚生子?你将这些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做什么呢。”
她打趣道:“况说?弱者的愤怒最是可笑,就像是我,每天恨不得咬死你,但那又能怎么办呀?还不得卑躬屈膝讨好?您吗?您瞧瞧您,这样好?的身份地?位,怎么就被糟践成了这样呢。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也得把?自?己过得有点?人样呀。如今这样,你还能救谁啊?”
是啊,凭什么他要?这样。他让步了这么些年,把?自?己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换来了些什么?换到亲人背叛,友人被害,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炉火炙烤四周,屋子里头十分暖和,宋殊眠的脸都烧得红扑扑的。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她背对着窗户,光正巧洒在?她的背上?,照得她恍若神明一般。
她是他的神明,是能带着他走出?地?狱的神明。
身体里头有什么东西似乎终要?冲破了桎梏。
他不要?让了。
不要?忍了。
既忌惮他,就来取他的性命。
既恨他厌他,就来杀他。
第四十六章
谢琼婴心里头挂念着杜家的事情, 加之身上的伤痛折磨,这两日过得都不太安生,明日便是大年初五,距杜家行刑只有三日的时?间。
今夜, 他竟梦到了和杜鹤安初识的时候。
杜鹤安比他还小上一岁, 至今都尚未及冠。
他们?相识于三年之前, 谢琼婴是在酒楼里头认识的他。那夜他一如往常在酒楼之中买醉, 时?至深夜,他方才从厢房之中出来要下?楼梯,就见得杜鹤安和那酒楼老板堵在楼梯口大吵大闹。
“你当?我没?钱啊?小?爷家里有的是钱, 我都同你说了,我的小?厮跑回家取钱去了, 你先放我走,一会回去晚了要挨我老子骂了!怎就听不懂话呢!”
那时?候杜鹤安年纪尚小?, 还是第一回 上了酒楼, 好死不死没?带钱, 这老板认钱不认人,又看他年纪不大,谁知道拿不拿得出来这么?多钱, 到时?候拍拍屁股跑了可怎么?办?没?钱?没?钱也得叫他家里人来送钱。
“这位小?公子莫要着急, 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就当?体?恤体?恤我了, 你这消费的实在太多了,两坛杜康, 一坛金华酒, 我真不敢放你走啊。”
这么?点大的人就喝上了这些?,还真叫会享受。
杜鹤安骂道:“我去你的, 我体?恤你。您体?恤体?恤我吧先,回去晚了小?爷的零用钱又要被克扣了。你看看我穿的衣服,瞧瞧这绸面挺括又细密的,像是没?钱的样子吗?!”
杜鹤安的大嗓门那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尤其同人吵架的时?候,恨不得用声音就把人震死。
谢琼婴靠在旁边听着两人争执,听得脑仁疼,走到楼梯口说道:“烦请您二?位让让,借步下?个楼。”
谢琼婴身材高大挺直,眉眼俊朗,身上穿的衣服一看便是最上等的料子,这等相貌气度,非富即贵。
杜鹤安眼睛一转溜,计谋上心头,当?场坐到了地上抱住了谢琼婴的大腿,“我的好哥哥,您是哪家的人呐?今个儿就认了我当?个小?弟吧,我出门没?带钱,您帮我垫一垫,我明日就将钱送还给你。不!不用明日!我一会就让小?厮把钱送到你府上去。”
谢琼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样......厚颜无耻的人。他拔了拔腿,却怎么?都拔不动。总归他也不差钱,花钱消灾,扭头便吩咐了小?厮给钱。
杜鹤安都还没?来得及继续撒泼打滚,就见谢琼婴已经替他给完了钱。
在他目瞪口呆之际,谢琼婴已经趁机抽回了腿来,转身就下?了楼。
他反应过来,冲着楼下?大喊,“大佬!!你还没?同我说你是哪一家的人呀!”
杜鹤安的声音如猛虎野兽,直直往谢琼婴的后脑勺上撞,他只是抬手摆了摆,意思便是算了,这钱就当?请他的了。
谢琼婴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杜鹤安就这样缠上了他,打听到了他是哪家的公子之后便一直在他的身边晃荡。
谢琼婴上赌场,他便跟着去;谢琼婴去秦楼楚馆听曲,他也要去;就连谢琼婴外?出钓鱼,他也要拿个杆子来杵在他的旁边。
烈女尚且还怕郎缠,况且是像杜鹤安这样没?脸没?皮的人,时?间久了,谢琼婴也就和他玩一块去了。
被梦魇住,谢琼婴再醒的时?候已经快到翌日晌午,他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唤了晴萱来问,“三奶奶人呢?”
晴萱道:“早些?的时?候徐家大公子登门,后来国公爷就把三奶奶唤去了。”
谢琼婴只觉得太阳穴凸凸地跳,他不顾晴萱阻拦就要起身,冷声道:“替我着衣。”
谢沉那天去了都察院后就说要他们?和离,是徐彦舟吧,是他还不肯死心。
谢沉那天终究是没?能办成这事,他最后一刻起了私心。他知道这样或许对宋殊眠来说不公平,但他也没?办法,谢琼婴这样的执拗,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除了陛下?罚的二?十大板开?外?,徐彦舟确实没?对谢琼霖本文由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欢迎加入用刑。徐彦舟遵守了承诺,可是谢沉却没?能把宋殊眠送回去。
徐彦舟今日找上了门来,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来领人的罢了。
谢沉和徐彦舟一块在谢家的花园那处会面,二?人在亭榭内的圆桌上面对面而?坐。徐彦舟温声道:“国公爷,我是来接表妹回家的。”
徐彦舟鬓角无尘,看着谢沉的目光也是不染纤尘。
谢沉没?有回答,只是问起了别的事情,他看着徐彦舟沉声说道:“你接殊眠回家?可你已经娶妻,你带殊眠回家是置她于何地?”
徐彦舟在前些?年的科举里头高中探花,后连着升了官阶,只几年的时?间就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地位,他的心眼自非寻常人能比。而?今见到谢沉这样问,不由?心下?一凛,然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
“表妹若是想要,自是可像从前一样居于徐府。”
像从前一样居于徐府,徐彦舟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
回到徐彦舟的身边,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脱到了另外?一个牢笼罢了。
谢沉问道:“清梨可知道此事?”
徐彦舟默了片刻,而?后说道:“她知不知道都是无妨,纵使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谢沉冷哼一声,“你倒是说的轻巧,她是你老师的孙女,你还真敢这样对她?你闷声不响地将你的表妹接了回去,可知是一下?子伤了两人?而?且,你又怎么?知道你的表妹心里还有你,还愿意跟你回去呢?”
徐彦舟是明白?了,谢沉这是反悔了。
他的脸色微沉,却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愿不愿意,还不是表妹说了的算吗?”
谢沉知道徐彦舟这是想要见宋殊眠一眼,若是叫宋殊眠去选,不用想也知道会选什么?。他有些?迟疑,想要拒绝,却听得徐彦舟温声说道:“我自然是想为了表妹好,我只要亲自见她一面,若是她不愿意的话,我自然不会强求。”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又像是掺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叫人难以拒绝。
况且本?来就是谢沉反悔在先,徐彦舟如今这样说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谢沉好歹也算是个长辈,顶着徐彦舟这清泠泠的眼神更觉得面薄,对下?人吩咐道:“去春澄堂把三奶奶唤来。”
徐彦舟笑道:“谢国公爷。”
见到徐彦舟这样子,谢沉更觉得丢脸,分明是自己反悔在先,他却丝毫不见生气,若是徐彦舟吵一顿,或者挟恩图报都好,可他就是这样淡淡地笑着,谢沉也无颜再在这处待下?去了,起身说道:“那你们?表兄妹好好叙旧罢,我先行离去。”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谢沉走后,徐彦舟的嘴角终挂不住笑了。他早就该猜到了的,谢琼婴若是能这么?轻易地放手也就不是谢琼婴了。国公爷出面了又能如何?也没?有用。
宋殊眠啊宋殊眠,你到底是使了手段能把人勾得这样不放啊。
国公府太大,春澄堂到国公府的花园那处有一段路,徐彦舟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这雪已经还在下?,眼看着是要一直下?下?去了。亭榭之中,风雪交加,而?徐彦舟岿然不动地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像是察觉不到冷一般。不远处,宋殊眠踏雪而?来,就算穿着厚重的冬衣,也依稀能见得起身姿袅娜聘婷之态。
花园这一处有不少的丫鬟仆从,两人以表兄妹的身份见面,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的。
宋殊眠缓步入亭榭之中,让沛竹撑伞等在外?头。
今日是个晴雪纷飞的日子,屋檐之下?铃铛被风拂过叮铃作响。
宋殊眠前几日挨了冻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利索,为了御寒,里三层外?三层套了不少的衣服,外?头还套了一件鹅黄连帽斗篷,能将整个人兜住。
她走到了徐彦舟的跟前,坐到了谢沉方才坐过的位置,伸手掀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张净白?的小?脸。早晨的阳光正好洒在两人的侧面,在他们?的身上发丝上镀了半边的金光。
徐彦舟看着她直截了当?问道:“可愿和离?”
宋殊眠反问道:“和离了之后呢?回到你的身边继续像从前那样待着?你已经娶了妻子,那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侍奉着你呢?”
宋殊眠字字珠玑,这便是不愿意了。徐彦舟脸上一如往常带着笑,只不过眼中的寒意已经十分刺人。
宋殊眠继续说道:“是表哥同国公爷说的叫我们?的和离的罢。”
宋殊眠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徐彦舟嗤笑了一声, “我当?表妹嫁了人后脑子还不好使了,没?想到还真是一如往常聪慧。”
宋殊眠知道徐彦舟虽然在笑, 但这会显然已经是生气了。
宋殊眠的脸色泛着病态的白皙,她也笑,“还得多?谢表哥当初教得好。”
不就?装吗,谁还不会了。
徐彦舟说道?:“真是个好孩子, 竟还记得我教了你。那你是蠢得不成?谢琼婴这样的人, 你倒还敢把终身托付给他。杜家的事情因谁而起?这国公府里头就是个污糟的大染缸, 你当你的那几?分?小?聪明在这里头够用啊你就非要往里头去跳?”
徐彦舟像是气极, 说到了后头?几?乎已经咬牙切齿。
宋殊眠这几?日本就?烦心,她看着?徐彦舟这样也来了火气,说道?:“我非要往里头?跳?徐彦舟,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是你先把我往里推, 你不推,我怎么跳?”
徐彦舟知道?宋殊眠向来伶牙俐齿, 从前?在徐府的时候还有所收敛, 如今她都嫁人了又有什?么顾及?徐彦舟不是来和她争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若是你愿意的话,就?当是你替司巧嫁了进来,我用尽法子也会带你出去。当初在海家的时候, 你不是还想着?和离吗?怎么如今就?不愿意了?”
徐彦舟好歹和宋殊眠在一起生活了六年, 宋殊眠的心思他自然能轻易察觉得到。
刺骨的寒风倒灌进了衣服,宋殊眠拢了拢衣领, 把脖子捂得更加严实了一些,她道?:“徐彦舟, 你弄错了。就?算我离了他, 也不会再愿意回到你的身边了。你以为?你又比谢琼婴好在了哪里啊,你从来都瞧不起我, 我在你的眼?里头?就?是一个消遣的玩样。怎么,当初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弃我若敝屣,如今怎又念得我的好了?”
徐彦舟被气笑了,“消遣的玩样?宋殊眠,你好大的脸啊,我把你当作消遣的玩样,还教你识字读书?我就?该把你教得蠢笨如猪,没了这些花花心肠,在你大婚那一天就?给我老老实实滚回来才?是。偏生把你养得这样方头?不劣,一堆的小?心思给我自己找气受?”
两人还从来没有吵过这样的架,就?算是那回徐彦舟让宋殊眠替嫁,他们之间?也不过是不欢而散罢了,没有闹得这样难看。
风雪声大,仆侍们又站在稍远的地方,就?算是两人大吵也没人能注意到这处不寻常的动静。
宋殊眠终于忍不住对徐彦舟骂道?:“你这样说,也便是承认对我意。而当初我的心思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郎有情妾有意,可是你倒好,转头?把我送去嫁谢琼婴,到了现在反而开始故作深情。”
“郎有情妾有意又如何,你以为?谁都是像谢琼婴一样不顾世俗言论,离经叛道?吗?徐家嫡长?子的正妻,宋殊眠,你如何配?”
徐彦舟的话如同一把刀一样刺了过来。
宋殊眠也没必要再跟徐彦舟有什?么好脸色,她冷笑道?:“是,是不配。那你凭什?么会觉得我放着?谢琼婴正妻身份不要,去当你徐彦舟的妾?你疯还是我疯?”
宋殊眠这会被他气得已经开始报复似的口不择言,“如今我嫁作人妇,表哥又来招惹,难道?是将自己比作曹操。别人的妻子就?特别吸引你一点,徐彦舟你这不是有毛病吗?”
宋殊眠看着?徐彦舟猛地起身,便知道?他这是怒极了,宋殊眠被人掐怕了,怕他也来掐自己,起身拔腿就?跑,结果猛地撞上了一个硬朗的胸膛,宋殊眠被撞得发懵,抬头?一看,是穿着?一身黑色大氅的谢琼婴。
谢琼婴除了脸色有些苍白,除此以外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他眉头?微皱,问道?:“你慌成这样做什?么,还怕他打你不成?”
谢琼婴本以为?两个人在这里再续前?缘,结果方来就?从不远处可以看出来徐彦舟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徐彦舟不管干什?么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倒不知道?宋殊眠说了什?么话叫他能气成这样。
方到了亭中,就?见得那宋殊眠着?急忙慌地想要往外跑。
宋殊眠看谢琼婴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只是揉了揉鼻子,躲到了他的身后。
徐彦舟见到宋殊眠这样,面上尽是讥讽,“好好好,宋殊眠,我倒还成了你的冤家对头?了。”
徐彦舟说完这话便面色冷沉离开了此处。
谢琼婴还是头?一回看到徐彦舟这样失态,气到了就?连表面功夫也不想做,他有些好笑,把宋殊眠从身后拉到了跟前?,“你同他说了什?么叫他气成这样?”
宋殊眠自然不会把这些话拿去跟谢琼婴说,只是说道?:“你怎么出来吹风了?一会冻到了可不好。”
谢琼婴那三十大板打在背上宋殊眠看着?都疼,他再折腾来折腾去,这年过完了他身上的伤也见不得要好。谢琼婴只是低头?睨了她一眼?,答案显而易见。
还能为?什?么出门?还不是来找她了。
宋殊眠分?明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然见到谢琼婴这样心里头?没由来地发虚,好在谢琼婴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面深究,只是看着?宋殊眠说道?:“同我一起去看看鹤安吧。”
谢琼婴的声音低沉,带着?些不可捉摸的哀伤。
杜家的人被管在了大理寺里面,他们被定在了正月初八砍头?,现在想要见上一面也没有那么容易。好在谢家三房的那位爷是大理寺少卿,借他的面通融一二也不是不行。
今天正值正月初五,官员们已经放完了年假开始上值。
两人动身往大理寺去了。
当初谢沉对谢琼婴动家法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谢家,而在他们的眼?中谢琼霖受罚停职一事也全都出于谢琼婴,若不是为?了谢琼婴,谢琼霖又怎么会通融杜家呢?
谢三爷这会正在少卿厅内办理公务,见到谢琼婴来寻他也知道?是意料之中,谢琼婴和杜家交好,杜家抄家灭族,谢琼婴自是要寻到大理寺来的。
可是谢沉前?些时日才?吩咐过他万不能叫谢琼婴再去见了杜家的人,若是叫他们见了面,杜鹤安求着?谢琼婴救他们该怎么办?谁晓得谢琼婴会闹成什?么样子。
门子把两人引到了少卿厅便离开了,此时,屋内只剩下了三人。
谢三爷说道?:“我知晓你来是何意,并非是我不愿意,只是杜家的人如今被判了死罪,你还是莫要见的好,见了也是无?用,徒惹伤感啊。”
谢琼婴知道?谢三爷是怕他闹,便说道?:“我不见到他也会闹,叔叔就?让我见他一面吧。”
谢三爷知他性?子执拗,没了法子,只能亲自人把领到了大理寺的监牢之中。
谢三爷把人送到了监牢,等在了外边,只是嘱咐了他两句话便让人进去了。
大理寺的监牢不如都察院监,都察院监关着?的都是一些朝廷命官,而大理寺则不一样了,定了罪的,有没有官阶的,都被关到这里头?。甫一进去,便是扑鼻的血腥味,混杂着?寒冷的空气十分?地刺鼻。里头?灯火昏暗,狭小?的窗口里头?透进来了一缕缕微弱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