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琼婴不奢求他?能记得,他?道:“父亲说?我比不上哥哥?是因?为父亲的眼中只有哥哥,而没有我。父亲能见得哥哥的好,却只能看得见我的不好。你说?管不了?我?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想要去管我。父亲心疼哥哥早年丧母,我如此又何尝不是自幼丧父?”
他?从来没有在谢沉的面前说?过这?些,因?为没有心的人怎么样都不会有心,就算是你说?了?,他?也只会把这?些话抛之脑后,反倒会换来他?说?你不懂事。
他?今日说?这?些,只不过是想要唤起谢沉对他?那一点仅剩的父子亲情。
谢琼婴的声音到了?后头已经满是悲切,眼角甚至有泪珠淌下,他?仰起头来看着谢沉哭道:“我从来没有想要抢过哥哥的什么东西,他?的东西还是他?的,为什么父亲连我的妻子也不肯放过?就当是我求父亲了?......求父亲不要这?样对我了?......”谢琼婴的脸色惨白,身形摇晃得厉害。
谢琼婴从小到大也没有在谢沉面前哭过,这?是第一回 。方才打成了?那样,他?也没有哭,而如今竟哭成了?这?样。
他?在求他?。
他?死?都不肯认错,死?都不肯低头,这?一刻竟然在为她求他?。
谢沉被谢琼婴说?得哑口无言,心底一痛。他?眼中的谢琼婴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谢琼霖比谢琼婴大上了?五六岁,小的时?候谢琼霖时?常会来找自己?哭诉想念母亲,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谢沉对亡妻之子又心有愧疚,况长宁又时?常苛责谢琼霖,让他?更是心疼。
谢琼霖曾对谢沉哭诉,担心他?有了?弟弟就不会疼他?了?。谢沉为了?不伤谢琼霖的心,也始终对谢琼婴保持着冷漠的态度。
谢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边谢琼婴已经直愣愣地往地上倒去了?。若非凭着那一口气,他?早就已经受不住这?些了?,他?方才已经支撑了?许久,如今再也撑不住了?。
谢家的家法不轻易不会出?动?,但若是一经出?动?便能打得人没了?骨头,那样子粗壮的棒子,打在人的身上,一下都能把人打吐了?血,何况谢琼婴硬生生挨了?三十下。
谢家闹了?快有一夜,天边甚至冒出?了?鱼肚白。谢琼婴被人抬回了?春澄堂,太?医来来回回进出?,直到了?晌午那会,这?边才安定了?下来,长宁醒了?过后,知?晓谢琼婴昏迷过后,便又和谢沉大吵了?一架,吵完过后便一直守在了?谢琼婴的身边。
谢沉和宋殊眠此刻正站在春澄堂的院子外,宋殊眠怕今日这?么一出?过后,谢沉恐怕变换了?心意?,她问道:“国公爷昨夜的话......”
宋殊眠话还未曾说?完,就被谢沉打断,“你全当我没说?过吧。”谢琼婴那番话确实是戳到了?谢沉的痛处,他?如今被打成了?这?样,看着真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宋殊眠闻此言如轰雷掣电,她还是不死?心地问道:“不作数了??”
谢沉知?道这?事是他?理亏,也有些不敢去看宋殊眠,说?道:“嗯,不作数了?。”
宋殊眠本就因?为这?场除夕团圆宴不停轴地忙了?几日,昨夜又是一夜未眠,这?会听到了?这?话脑瞬间嗡嗡作响,一阵头晕目眩。她的身形明显晃了?几下,旁边的沛竹见此忙扶了?上去。
宋殊眠本都不敢应下和离这?话,想着这?人是国公才生了?几分希冀。结果这?样就不作数了??那昨日何苦去问她呢?闹了?这?么一出?,除了?让谢琼婴记恨上她,还有什么好。
他?这?样出?尔反尔,不是把自己?往坑里推吗?!
偏偏这?人是谢沉,宋殊眠一口气只能梗在胸口,不上不下。
两人沉寂片刻之际,只见长宁从里屋里面出?来,来势汹汹的走到了?的宋殊眠的面前,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狠狠地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
第四十三章
方才杏嬷嬷已经把在荣德堂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长?宁, 她本就气在头上,宋殊眠答应和离的举动更是惹得长?宁盛怒。
她一掌将?宋殊眠打偏了头去,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因为折腾来折腾去的缘故,也终于出现了一些疲惫, 她指着宋殊眠骂道:“你这人好生涎皮赖脸, 你以为你这样的身份就配的上婴哥儿了?如今能?嫁进谢家当正妻是你几辈子修过来的福分, 整日闹和离, 非要我把你打杀了去才甘心是不是?!”
宋殊眠只是捂着被打了的半边脸,也没有说话吭声。长?宁气在头上,再?说恐怕就不是一个巴掌那么简单了。
旁边谢沉看到宋殊眠挨打, 扯了长?宁说道:“你把气撒在小辈身上做什么?叫他们和离也是我说的,你怎么不来打我?”
长?宁闻此, 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作势也要往他的脸上打去。
谢沉没想到长?宁真要动手, 好在动作迅速截住了她, “你疯了不成?竟连我都打。我管教自?己的儿子还?不成了?!”
长?宁打不到他, 只能?用?眼睛狠狠地?剜谢沉一眼,“管教管教,没有管, 何来教!就数你胳膊肘往外拐了, 若是我的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告诉你, 我要你们都别想要好过!”
谢沉来了气,“你是有天大?的本事, 我不消得和你多说!”说罢甩开了她的手拂袖而去。
长?宁看着谢沉离开春澄堂, 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宋殊眠,她厉声说道:“往日有婴哥儿护着你, 倒是叫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当?谁都把你当?成了宝是不是?如今我再?不教你做人?,你倒是不知道这里是国公府了。”
宝?究竟会?有谁把她这样的人?当?成宝?
长?宁沉声道:“现在开始你就跪在这里,三公子什么时候醒过来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宋殊眠看着长?宁怨毒的眼神,便知道今日是少不了一遭罪要受的了。
她只不过是想要和离,究竟有何错?宋殊眠的脾气早就被这个吃人?的国公府磨没了,官大?一阶都能?压死人?,她又凭什么和他们抗衡。就如长?宁的巴掌能?轻而易举地?落到她的脸上,但打不到谢沉的脸上一样。
她从来都没活路的。
长?宁冷声对下人?吩咐道:“给我盯着她,人?要是昏了,就给我抬进去弄醒,醒了以后继续出来跪。谁敢包庇,我就打死他喂狗。”
外头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厚厚的雪,天上也还?飘着瓢泼大?雪,这样的天照这么一个跪法是会?死人?的。
沛竹想要求情,宋殊眠先一步制止了她,往地?上跪了下去。
长?宁见她如此,神色稍霁,离开此处。
长?宁走后,宋殊眠让晴萱把沛竹拉了进去,她在这里一会?恐怕又要做了傻事。
天上的大?雪稀稀疏疏地?飘下,飞雪融融,很快就落满了宋殊眠的身上。午后的太阳很大?,照得那些落在她衣襟上的雪很快就融成了雪水,黏黏腻腻地?在沾在身上十分难受。
大?年的雪不连着下个十来日断然不会?停,宋殊眠不知道谢琼婴什么时候能?够醒来,可?他如今定巴不得自?己被冻死,醒来了之后,也不会?同她有什么好脸色。他一定觉得自?己不知好歹,他都待她这样,她竟还?想着要和离。
宋殊眠迷迷糊糊想着这些,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跪了有多久,只是天好像已经黑了,黑得彻底,偌大?的园子里头阒然无声,冰天雪地?之间只有她一个人?跪着。白?天的时候倒还?好一些,可?到了晚上,没了太阳,她身上就冷得不行。
宋殊眠整个人?已经快要成了一座冰雕,就连手指也弯曲不了,扑天的寒意差那么一点就能?把人?压垮。
大?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屋子里头跑了从出来,身上还?穿着宋殊眠前些日子得空时候给它做的大?红棉袄,这会?看着比往日里头的时候更加喜庆一些。
它跑到了宋殊眠的跟前,就在她的身侧趴下,吐着舌头喘着粗气。宋殊眠这一刻已经再?没了对狗的恐惧,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快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甚至还?低头笑着对大?黄说道:“我好冷啊大?黄......你可?以过来我的身上吗?”
宋殊眠的声音轻得不像话,但大?黄不但听到了,还?像是听懂了一样。它小心翼翼地?蹭到了宋殊眠的身上,宋殊眠的手僵硬得不行,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抬起了手搭到了大?黄的脑袋上,极轻柔地?抚摸两下。
大?黄似有所觉,奋力地?回应着宋殊眠的抚摸。
一片白?茫茫之际,母亲父亲,祖父祖母的身影似乎在眼前显现,周遭的场景变化成了宋家老宅,那是她梦中的极乐园。
她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在渐渐朝自?己走近。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熬不过去了,眼睛里头终也带了几分解脱的笑意。
事到如今,这样子的下场,也没什么不好的,死在了最好的年岁,从最困窘的境地?之中解脱了出去。
只希望不会?有人?同她在泉州的老祖母说这个噩耗,不然她又该说自?己不懂事了。
宋殊眠摸着大?黄的手已经没了动静,身子僵硬的弯曲不了一点,眼皮也重得快要抬不起来了。
白?雪落满了京都,似是重重云暮坠落,宋殊眠将?要倒下的那一刻看到了屋子里头有人?朝她奔了过来。
她看着他好像摔倒在了地?上,再?后来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谢琼婴醒过来的时候旁边只有席月守着,而晴萱在别处看顾着沛竹,他未曾见得宋殊眠,以为人?是被谢沉送走了,转头去问才知道人?在外面?跪了快有整整一日。
宋殊眠这样的怕冷,竟然就这样跪了一日。谢琼婴的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样的天,她撑不了这么久的啊。
谢琼婴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奔到了雪地?之中揽住了恰要摔倒的宋殊眠,看到宋殊眠阖了眼他身心惧痛,凄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救她啊!”
脑中所有的理智都已经溃散,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啊,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啊。
泪水决堤,他哭得撕心裂肺。
宋殊眠的脸已经灰白?,长?长?的睫毛上面?还?落着几点白?色雪花,她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此刻正如一个还?未上色的瓷娃娃一般,没有丝毫的人?气。
背部?的疼痛丝毫不及眼前的痛。
谢琼婴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僵硬,他又惨叫,似是痛到了极至。
世人?都说他谢琼婴是天生的好命,是天底下顶金贵的人?,究竟是为什么要把自?己作践成了如今这样啊?
谢琼婴出生于国公府,是长?宁的独子,有个皇帝舅舅,还?有个爱他如命的皇祖母。这样的福分,是别人?几辈子也求不来的。
早年的时候谢琼婴还?不是如今这副样子,他懵懂纯良,品行端正,聪慧于常人?,打幼年之时便通人?事,是个生来矜贵、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是个为了博得老师一笑的高世之才。
他有自?己的抱负,曾也以自?己老师为榜样。
彼时白?衣少年郎,曾许人?间第一流。他知古今,通人?事,会?策论诗赋,甚至就连武也会?......他会?的东西很多,他不仅会?,还?能?做到最好。
他生得又好,琼林玉树,爱穿白?衣,带着白?金抹额,恍若天神下凡。十五岁前,认识谢琼婴的人?都说他是冠绝古今的无双公子。
十五岁的那一年发生了什么?谢琼婴那一年在国子监被闻昌正教导,整整一年他被闻昌正针对冷眼相待。这件事情虽并不会?动摇谢琼婴的道心,但终归是磋磨了他的少年心气。
他不知道闻昌正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哪里做的不好吗?终于有一天,宫中传来了大?都督府改为五军都督府的消息,谢琼婴一瞬间便明白?了,闻昌正他忌惮当?年的功臣,忌惮国公府,也忌惮自?己。
就仅仅是因为这个,整整一年闻昌正都对自?己没有什么好脸色。
谢琼婴极力做到最好,去讨闻昌正开心。然而一切都背道而驰,想来在闻昌正的眼中,谢琼婴越好,他却越是忌惮,越是讨厌。
谢琼婴不死心地?去找闻昌正,却见得他正在和徐彦舟说笑,这副亲切的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几乎落荒而逃。
谢琼婴一如往常上学,闻昌正私下问学子,“若是吕都督不愿意分权怎么办?”
吕家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还?不得乖乖听话。谢琼婴知道,闻昌正只不过是想要试探他的态度。
可?他却还?是执拗说道:“吕家是功臣,卸磨杀驴一事终究不上道,不愿也是常理。”
徐彦舟道:“庄子有言,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如今大?势既成,只能?坦然接受。”
徐彦舟似是在说吕家,却又像是在对谢琼婴说。
谢琼婴在国子监呆了约莫一年左右的时间,他知晓了闻昌正的心思,不愿再?呆下去,他去求皇祖母,皇祖母却说不可?以,她说闻昌正是个好老师。
他想起来了,闻昌正是皇祖母弄去教他的。
谢琼婴一时之间失了神,恰旁边给他倒水的宫女不慎把水洒了出来,皇太后震怒,令人?直接将?宫女拖出去活活打死。
谢琼婴跪在旁边一直哭喊求情,却始终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宫女没了气息。
若是真的疼爱,怎么会?这样?
谢琼婴颤声问道:“皇祖母,她不过是不慎洒出了水罢了,何至于取了她的性命?”
“至于。”
“那往后不论我做了什么事情,皇祖母都能?容许是吗?”
仁圣皇太后笑着看向?了谢琼婴,那个笑却让谢琼婴浑身发寒,她说,“你是顶顶尊贵的金枝玉叶,皇祖母自?然容许你做所有的事情。”
谢琼婴得到了皇太后这个答案之时便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金枝玉叶,从来都是个弥天大?谎。
他的皇祖母,也在忌惮他。她和闻昌正是一起的,一个打磨他的心气,一个给他至多的宠爱,让他烂掉废掉。
谢家不能?够有太多的命世之才,谢琼婴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要是太过出色那便是给谢家带来了麻烦。
父不以他为子,老师不将?他看做学生,祖母也从来不曾将?他当?作外孙。谢琼婴的心中亦有自?己的少年之气,只是在那个时候全然坍塌。
皇太后用?那个宫女的命,诛了谢琼婴的心。
他过早地?知道了自?己的人?生走向?,心中的苦难忧愁始终无法排解。在知道了这个可?笑的谎言之后,谢琼婴道心破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入无间地?狱。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遂了他们的心愿。
谢琼婴荒唐了四年,这四年早就将?自?己的心变得麻痹不仁,他原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荒唐地?过去了,随便娶个妻子亦能?过日,但宋殊眠出现了。
宋殊眠关心他,爱护他,他虽然知道这是假的,可?晚上的天那样的黑,他就是想要她能?够陪在身边。这是爱吗?他不知道,他只是执拗地?认为,宋殊眠就是属于他的,她也只能?是属于自?己的。
可?他就要害死她了。
谢琼婴啊谢琼婴,你是怎么活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啊。
不会?有人?记得从前的谢琼婴是什么样,就连谢琼婴自?己都不记得了。
但他知道若是从前他真的爱护一个女子,绝对不会?让她置于如今这般境地?。
宋殊眠被?谢琼婴抱进?了?屋里, 从前最是体热的人如今却冻得像是冰块一样。
谢琼婴身子硬朗,昏了?一个日夜便已经?比昨日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好上了许多。自谢琼婴醒了?之后,很快就有人去请了太医和长宁公主?。
屋子里本就燃着不?少的?炭,这会暖烘烘的?, 谢琼婴慌忙脱去宋殊眠身上的脏污的?外衣, 把人往被?子里头塞去, 后他也跟着钻了进去, 紧紧搂住了?宋殊眠,想要将她身上捂热。
谢琼婴不知道人竟然可以冰成这样,她的?身子就是像是石块一样, 僵硬得不?行,恐怕身子里头的?血都要冻住了。谢琼婴想要将身上的?热气传到她的?身上, 可她却是像冰块一样,怎么都捂不暖。
沛竹和晴萱知晓了?外头的?动静, 已经?又搬来了?一床的?被?子盖了?上去, 晴萱见到谢琼婴用自?己的?身体暖着宋殊眠, 踟蹰道:“莫不?如让奴婢来吧?公子也受了?不?小的?伤,万一挨了?冻恐怕又要反复。”
谢琼婴没有理她,只?是说道:“再添几块炭火, 去后头烧些热水来。”
晴萱见他这样也没了?法子, 转头看到沛竹见到宋殊眠那样都快吓死了?,恐她留在这里触了?谢琼婴的?霉头, 便拉着她一块出去了?。
热水烧开之前,长宁和太医先到了?。
宋殊眠在被?子里头紧紧裹着, 长宁死活要先为谢琼婴看病。
谢琼婴没法, 翻过了?身趴在床上,医师掀开了?他的?背部的?寝衣一看, 果?真见得其伤口开裂,此?刻整个背都已经?鲜血淋淋。
鲜红的?血液刺痛了?长宁的?双眼,她背过身去抹起了?眼泪。杏嬷嬷站在身侧,适时递了?个东西上来给她,这个东西是一袋药渣。
杏嬷嬷那个在春澄堂当差的?外甥女?,发现宋殊眠每一回事后都会喝药,一次还好,时间长了?自?然起了?疑心,她偷了?沛竹丢掉的?药渣,拿去药铺里看,发现此?物竟然是避子药。
本来是看宋殊眠前些时日开始管了?家,那外甥女?暂时也不?敢去嚼舌根,今日见到她被?长宁罚跪,才敢把东西拿去给了?杏嬷嬷,杏嬷嬷见此?马上就把这东西上呈给了?长宁。
长宁把这东西递到了?谢琼婴的?眼前,恨声?说道:“我说她怎么就怀不?上,每一回都偷着喝避子药呢。她的?心里可从来没有你,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你还留恋她什么呢?”
谢琼婴趴在床上,怔怔地看着长宁手上的?东西,许久他才有了?反应,他背着身,声?音听着十分的?沉闷,“她年纪尚小,许是不?想早早当了?母亲。”
长宁见他都这样了?还护着宋殊眠,恨铁不?成钢似地说道:“年纪小?谁家的?姑娘不?是十六岁就嫁人生孩子了?,她是多金贵的?人呐?谁都生得,就她生不?得了?。她这样的?身份,我能让她怀上谢家的?孩子她都应该知道感恩了?。谢琼婴!你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人都巴不?得逃了?,你还想着强留!”
医师在旁边给他上药,许是药水刺人,谢琼婴竟被?疼出了?眼泪,他的?声?音沙哑,带了?几分悲凉,“我知道她不?喜欢我,可我就是放不?开。母亲,你对父亲不?也是这样的?吗?你若是想离,自?然是能离的?,可为什么还要苦苦纠缠至今啊?”
那滴泪珠似烛火一般,烫穿了?他早已千疮百痍的?身心。
谢琼婴以前看不?懂长宁,明明两个人成日成日的?吵架,为什么不?干脆和离呢?但他现在自?己置身其中,才发现了?其中心酸苦楚。
长宁被?谢琼婴质问得哑口无言,最后只?是说道:“你好好养伤,母亲过两日再来看你。”
长宁说完了?这句话便离开了?此?处,医师上完了?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以再用蛮力,后又替宋殊眠把了?把脉,她的?气息薄弱,若是再晚上一些恐怕是无力回天,他开了?几贴药下?去,吩咐下?人一会把她带下?去泡个温水浴,嘱咐完了?这些事宜也离开了?此?处。
泡完澡之后宋殊眠的?意识终于能稍稍回笼,她躺在被?子里头,只?觉得整个人在冰火两重天之间,一会冷一会又热,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肉是不?疼的?,尤其是膝盖骨那块,就是神思混沌之际也觉得钻心得疼。
宋殊眠迷迷糊糊觉得有个人正勒着她,勒得她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她动弹不?得,只?剩下?一张嘴巴还能说话。她的?声?音虚得像是一层薄纱,断断续续说道:“我......我要被?勒死了?啊......”
宋殊眠的?声?音很轻很轻,但谢琼婴听到了?,他兀地卸了?手上了?力气,见她稍有神识,才又放下?了?心来。
这一夜宋殊眠睡得并不?安眠,身上的?疼痛折磨得她难以真正入眠,她被?梦境侵扰,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她许久没有梦到父母亲,但是今日走马灯一般见了?他们一眼之后,便又入了?梦。
“娘......菁菁好疼啊。”
菁菁,生机盎然,平安顺遂之意,谢琼婴猜到了?这是宋殊眠的?小名,可想而知她的?父母有多爱她了?。
谢琼婴怕宋殊眠半夜发起高烧,也一直不?敢睡下?,朦胧之间听得她在喊疼,他的?脸紧紧贴着宋殊眠的?脸,无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后背,就像是哄着孩童入睡一般。二人身上滚烫,身体相拥呼吸交缠,在这一刻就像是世间最最亲密的?夫妻一样。
待到宋殊眠好不?容易安生了?一点之后,谢琼婴才浑沌入睡。
次日晨阳万丈,是个大晴天,好像一切的?脏污都被?阳光驱散干净。
这一夜两人睡得都不?安生,宋殊眠醒来的?时候连带着谢琼婴一块醒了?过来,但谢琼婴却闭着眼睛假寐,不?曾睁眼。
挨了?一天冻的?身子就算是现在暖和了?下?来也还是止不?住的?酸痛,宋殊眠被?这股疼痛磨得愈发清醒,神思也逐渐回笼。
她知道是谢琼婴醒来之后救了?她。
谢琼婴的?脸近在咫尺,不?过一两日的?时间,此?刻看上去确判若两人。虽容貌没有什么变化,可眉眼之间尽是疲惫,不?如往日那般有精神。
许是谢琼婴那天的?在荣德堂的?样子太过可怜了?,宋殊眠昨夜除了?梦到父母之外,还梦到了?谢琼婴。
梦中谢琼婴身穿白衣,宋殊眠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见得他双万念俱灰的?眼睛,他又哭又叫,那般惨状唬得宋殊眠也跟着落泪。
她只?是暗怪自?己多心,谢琼婴这样的?人,几时能如那般?
宋殊眠知道,若是没有谢琼婴,自?己根本也不?会遭受这些罪。
可她不?知道谢琼婴这会还生不?生气,若是生气她又该如何?又能如何?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了?。
过一会,察觉到宋殊眠又没了?动静,谢琼婴睁开了?眼,一醒来他的?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见到宋殊眠正无措地看着他,便知道宋殊眠是在怕他秋后算账,他没什么表情,只?温声?问道:“身上还疼吗?”
谢琼婴的?嗓音哑得不?像话,如同?是被?砂纸磨过了?一般。他带病看顾了?宋殊眠一夜,现在的?身体状况当然算不?上好。
宋殊眠见他问自?己疼不?疼,只?是如实?地点了?点头。
谢琼婴听到这话竟轻笑了?一下?,他道:“既知道疼,为什么还要应?”
宋殊眠被?谢琼婴枕在怀中,听到这话有些怔愣,外头的?阳光势头很猛,钻进?了?屋子,落在了?床前的?地板上头,这样耀眼的?光,却还是暖不?了?宋殊眠的?心。
谢琼婴的?声?音极尽的?温吞,但宋殊眠却生出了?一股恶寒。
“为何要应?难道你不?明白吗?”
谢琼婴的?声?音似乎呓语,在她的?耳廓响了?起来,他道:“我不?想逼你的?,你要我敬你重你,可为什么我都这样做了?,你还是不?满意,你还想要我怎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他似是极度疑惑不?解,又像是在声?声?质问。
质问宋殊眠为什么这样得不?识好歹,狼心狗肺。
宋殊眠听着谢琼婴的?话沉默了?半晌,而后开口,她的?声?音听着有一些的?沉闷,“谢琼婴,我在谢家看不?到未来。或者是说......我在你的?身上看不?到未来。我看到大嫂打死了?一个通房,我怕我最终回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如果?在谢家我必不?得善终,且将惶惶不?可终日。”
在一个纨绔子弟的?身上能看得到未来才叫是见鬼了?,宋殊眠默了?片刻说道:“谁都想要昭昭之宇,我亦然。嫂嫂同?我说过你先前是个很好的?人,我不?晓得你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如今这样。可我真的?不?想要,不?想要和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癫的?疯子过下?去。”
“我先前同?你说过的?那个泉州第一浪,他先前也娶了?妻,后来他的?妻子不?堪其扰,两人就离了?。你若不?好,我当然想跑。你若好,用不?着你威胁,我也紧巴巴贴着你。”
谢琼婴道:“好?如何好?”
宋殊眠道:“这样好的?年岁,随你怎么好。”
两人相拥,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心跳,宋殊眠这一刻感受了?谢琼婴心脏的?剧烈跳动。
谢琼婴已经?荒废几年的?时光,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回正途,可一想到往后还能有别的?活法,他就抑制不?住激动。可他不?能好,他也没必要好,他当年若是没有变成如今这样,只?会惹得皇祖母和闻昌正猜忌,在谢家他只?能当个纨绔当个废物。
他听到宋殊眠这话不?可遏制地笑了?一声?,连带着咳嗽几声?,“宋殊眠,你这人还真叫贪心呐,光对你好还不?够,还得要我也好。怎地?是想叫我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当不?成?”
宋殊眠顶嘴道:“若如此?最好......”
谢琼婴倒没想到她还真敢应,一时之间也被?噎住了?。
二人沉默无言之时,晴萱从外头进?来了?,走到床边对二人说道:“三公子,二公子被?打了?二十大板后停职三月,就从都察院里放回来了?。只?不?过......”晴萱话头顿了?顿,似乎还有话想要说。
谢琼婴心中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谢琼霖这样的?处罚已经?算是轻了?,谢沉定然是有出面?转圜周旋,但杜家呢?
谢琼婴有些着急地从床上坐起了?身子,晴萱见此?慌忙上来搭手,谢琼婴抬手挥退了?她,只?是问道:“杜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