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移,虞滢根据街市吃食卖得最快的时候,判断是午时。待吃食店铺逐渐没了人,再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虞滢才走去小食肆。
进入小食肆,那陈掌柜正在柜台前算账,见她来了,便笑道:“我猜想你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虞滢问:“冰膏可卖得出去?”
她来时也打了最坏的打算。
陈掌柜如实道:“晌午来我这用中食的人也不是很多,卖出去九碗,还剩一些。”
能卖得出去已经很好了,虞滢也不敢奢求能全部卖出去。
陈掌柜:“大概剩下三碗多一些,我打算买下给东家送去,扣除六文钱的糖水成本,给你十一文钱。”
说着,把十文钱放到柜台前。
虞滢知道数,道:“十文钱就好。”
那只拿了九个铜板,留下一个铜板。
陈掌柜忍俊不禁:“不差你这一文钱,拿着吧。”
虞滢道:“不能多收一文钱。”
陈掌柜见她这般执着的公私分明,倒是有了些好感。
他把一文钱拿了回去,然后道:“虽然没卖完,但到底是好的开头,今日尝过的人,大多数都是说比酸梅汤都还解暑,下回还要继续点。”
说到这,陈掌柜问:“这些冰膏可放多少天?”
虞滢想了想,说出一个比较保守的时间:“要是整日吊在井中,可以放两天。”
陈掌柜手指点着桌面沉思了几息。
几息后,陈掌柜提出:“那三天后,再送比现在这多一倍过来,还是按照这个价格,你看怎么样?你到时候可以让我父亲送来,也可以自己送来。”
虞滢面上顿时一喜:“当然可以,我到时候直接送来!”
陈掌柜笑道:“那就等你送来了。”
虞滢看到了一丝曙光,虽然挣得不多,但也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从小食肆出来后,虞滢的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循着旧路到城门处,等着陈大爷的牛车。
大概半个时辰后,陈大爷才赶着牛车来。
早间冷淡的陈大爷,现在却是对虞滢倒是多了几分笑脸。
“我听我大儿说冰膏都卖了出去,不错呀。”
虞滢道:“多亏了陈掌柜,也多亏了陈大爷。”
陈大爷好笑道:“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虞滢每年暑假都会在中医馆帮忙,那时来的老人也有挺多的,她知道这些老人爱听什么,倒也不吝啬说好话。
“若不是说陈大爷好心多捎我一程,又让我去陈掌柜那处打水,我又怎能把冰膏都卖出去?”
陈大爷脸上的笑意更浓。
二人说了一会话后,最后又有两人来搭牛车后,便也就没有说话。
回陵水村约莫要一个时辰,快回到陵水村时,已近暮色。
远远望去,只见村口站着一个苍老的身影。
虞滢隐约觉得有些熟悉,待近了些,才看出来那是罗氏。
虞滢愣了一下,虽然知道罗氏有可能是担心她不再回来才在那处等的,但她的心情有些微妙的。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人等着她的。
虞滢可以忍受日子暂且过得苦一点,可她却不敢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撑下去。
现在的她可能再也看不到亲人好友了,所以她害怕孤单死寂,害怕身边没有说话的人,害怕就是在这个世界死去,也没有人给她收尸或是上坟
或许这就是她留在伏家,甘愿帮助伏家,帮助伏危的原因之一。
听到牛车靠近村口的声音,罗氏眯着眼望前方的影子望去,但也只是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什么都瞧不清,直到熟悉的声音想起,心头上的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娘你在这做什么?”因牛车还没走远,为了不让旁人怀疑,虞滢便喊了一声娘。
听到那声娘,罗氏也是愣了愣,同时不禁心想——余氏能喊她做娘,那就是真的打算和二郎好好把日子过下去。
现在的余氏能留下来,罗氏心底是高兴的。
“我来接你。”罗氏语气多了几分轻松。
虞滢不知她所想,与罗氏转身走回去,道:“回去吧,今晚吃些好的。”
走远了一些,罗氏才问:“凉粉卖得怎么样?”
想了想,又道:“要是这回卖不出去,下回让伏安跟着村子里的大人一块走着去玉县去卖。”
虞滢看她走得极慢,路上又有石头,便伸出手轻拉住她的手臂,说道:“都卖完了,陶罐也买回来了。”
闻言,罗氏脸上微微一滞。
半晌无话后,罗氏忽然说:“六娘呀,以后家里大小事情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
忽然听到个陌生的名字,虞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几息后才想起六娘原来是原主的小名。
回到伏家篱笆外,便看见兄妹二人都在院子中。
伏宁傻傻的站在一旁望着哥哥砍柴。
而还没四尺高的伏安拿着柴刀,正费力地砍着过长过粗的树枝。
见祖母和虞滢回来了,他们兄妹两人才朝着院子外望出去。
看到虞滢去而复返,伏安的脸上只有一丝惊讶。惊讶之余,又好像觉得她还是会回来的。
虞滢松开了罗氏,把背篓放了下来,然后拿出了何婶的陶罐,使唤伏安:“把陶罐还给何婶,就说明天我过去和她倒个谢。”
伏安虽不爱她使唤自己,但撇了撇嘴后,还是上去接过了陶罐跑出了院子。
虞滢把盐和新陶罐,米都拿入了她自己住的茅草屋,把米都倒入几个竹筒中,也装了一个碗。
她抓了两把米放在陶罐中,想了想又多抓一把米,然后走出屋外淘米。
第二遍淘的米水她放到了盆中,一会洗头用。
伏安回来后,见到新陶罐,眼前瞬间一亮,再在看到陶罐中的米时,更是瞪大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地往虞滢望去。
伏安已经有好久没喝过米粥了。以前小叔没回来前,他每隔几天还是能喝上一碗野菜粥,可后来也只能吃野菜汤。
许久后,伏安才回过神,他踌躇了一会,才扭捏的问虞滢:“我们有份吗?”
虞滢暼了他一眼,说:“去起火,一会看火,我要给你小叔和奶奶配药熬药。”
听到自己有吃的伏安,比平时还要勤快,连忙去起火。
虞滢重新垒了个简易的石头灶,然后把锅放到了上边,复而进屋拿了一把红菇出来清洗,用手撕成几半,放在碗中备用。
红菇熬粥,没有别的调料就只放一点盐,便是如此,都会很鲜美。
让伏安看火,水煮开后再喊她。
她原想去配药,但看了眼天色,想了想还是先去瞧一瞧伏危那双腿如何了,再看看那绑着的竹条有没有松开。
她晃了晃手上的水珠,然后才掀开草帘,抬头看向竹床上的伏危。
伏危靠着茅草墙,闭着眼,侧脸对着虞滢。
虞滢看到那带着颓废美的侧脸,暗道果然好看的人和东西都能让人瞧得心情愉悦。
而且,好看的人,就是披着麻袋都是好看的。
现在的伏危虽然落魄了,整个人都是毫无生气的,可依旧让人惊叹他长了一副好皮囊。
虞滢走进来,停在床旁,开了口:“我瞧一瞧你的双腿。”
伏危听到她的声音,睁开了那双没有什么感情的黑眸,漠声询问:“为什么不离开?”
虞滢眉头微皱:“我为什么要离开?”
伏危沉默了片刻,转过脸,面无表情看向她:“伏家是个无底洞,你填不了的。且我武陵郡太守之子还视我为眼中钉,往后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故,你留下来并没有什么好处。”
虞滢心说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她不需要与他说明什么,所以只说了三个字。
全然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回,便是心如死寂的伏危也不禁微微一愣。
虞滢也不征求他的同意了,而是径自掀开了他腿上的被衾。
伏危回神,眸色浅淡端详着她的脸,半晌后,才说:“把脸上的污渍弄干净,再去寻个靠山也是轻而易举,往后衣食也能无忧,何必耗费在伏家。”
正要撩起伏危的裤腿查看患处,忽然听到他这话,瞳孔微微一缩,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的惊讶。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摸了摸脸颊上的“黑斑”,再而看向那张带着厌世之色的脸,虞滢恢复了镇定,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伏危暼了眼她脸上的污渍,不咸不淡的道:“时而浓时而淡,不正是想让人发现?”
虞滢眉头微皱,他的脸长得好看,但他这嘴,忒不讨喜了。
这里连面铜镜都没有,每回她都只能是照着水里涂抹野果的汁液,而这两日忙得昏天黑地的,她也忘记自己脸上有“斑”了。
仔细想了想,应该也没几个人能注意到她的斑忽浓忽淡的。
罗氏看不清楚,伏安还小,心思还没有那么复杂,自是不会往弄虚作假的哪方面想的。
而她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也很少与人往来,那何婶也是这两日才开始与她有往来的,应是也没有发现。
虞滢看向了伏危,琢磨着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了?
毕竟未来能成大事者的人,聪明劲与观察力定比别人强了不知多少。
虞滢思索的神色并未收敛,也落入了伏危的眼中。
她在想什么,稍一揣摩便能把她的想法猜得一清二楚。
“若是要继续隐瞒下去,只能浅不能深。”伏危面色冷淡,声线也是很清冷。
虞滢沉默了一下,心道没有镜子,她怎能分辨得出来到底是浅了还是淡了?
难为了片刻之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伏危的身上,心底有了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只两息后便止住了。
他可不像是热心肠的人,又怎会帮她把关?
“那我以后注意就是了。”虞滢说完,便继续掀开他的裤腿,慢慢地卷了上去。
待看到绑着的布条有动过的痕迹时,虞滢面色一沉,抬头看向神色寡淡的伏危。
面色严肃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语速轻慢的问:“你是不是动过这些竹条,或者是动过腿了?”
虞滢的声音轻缓,没有半点凶意,但让人听着却有严肃,不怒而威的感觉。
伏危眸子微转,望着她那愠怒的双眼,在她盯了许久后,他才缓缓启口:“凡人有三急,我也有。”
虞滢一愣,随即想起这伏家也没个人帮他,一切都要他自己来,他也很难。
尽管如此,虞滢沉默了片刻后,告诉他严重性:“就是三急你也不能动这上面的竹子,若是骨节再次错位了,就很难再次复位了。”
伏危闻言,眼帘微掀,眼底死寂一片,不甚在意道:“恢复了又如何,总会有人不喜欢我健全,恢复后很有可能会再次折断。”
虞滢重新给他扎紧扎实布条,听到他这么一说,心里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虞滢不大好评价这抱错一事,这事是意外,没有对错之分。
可若要追根究底,那全是伏危养父的错。
或许那真公子觉得委屈,所以要毁了伏危,可伏家一家比他更委屈,所有事情皆是因他生父心术不正引起的。
若非他先勾结那些个叛军陷害伏危生父通敌,其家眷与伏家家眷又怎会到寺庙中避祸?
若不避难又怎会把孩子抱错了?
若不是他,伏家又怎会家破人亡?
武陵郡太守一家欠伏家的,用命来偿都偿还不了。
重新扎好了布条,虞滢抬头看向他,问他:“那就一直坐以待毙?”
待伏危看向她的时候,听她说:“你死了或可万事休,可那些活着的人呢?况且你现在还活着,既然活着,别的不说,就说双腿健全难道不比你现在这个样子强?”
虞滢收回目光,给他拉下了裤腿,淡淡道:“你若不想治,及早与我说,那我便不治了。”
说了之后,也不看他,转身往屋子外走去。
但前脚才跨出茅草屋,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收回了那只脚,转头望向竹床之上的伏危,微微眯眸,眼中带着狐疑之色:“你方才,好似说让我把脸弄干净,找个靠山后能衣食无忧,意思是让我去以色事人?”
伏危神色沉寂地看向她,漠声反问:“世道艰辛,男为奴女为娼,卖子而活,不是正常之事?”
虞滢望着他沉默了许久,不知他都经历了什么,才到岭南一个多月便有了这么深的体会,更不知他是不是在先前就知道世间百态的艰辛不易。
不知道答案,虞滢也不深究,只面色认真道:“以色侍人,那是穷途末路才做的选择,时下我尚有路可走,也能养得活我自己,就绝对不会选那条路。”
说完这话后,虞滢板着脸从屋中出去了。
伏危望着那空荡荡房门出神,好半晌后才收回了视线。
静坐在竹床上,伏危从窗户望了出去,目光落在院子中那纤细的背影上。
微一敛眸,回想了她方才说话的神色,隐隐之间透露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不仅是韧劲,也充满了干劲。
思绪转动,想起她给自己把脉正骨的娴熟劲,没个十年功夫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而且就是与她相仿年纪,从小学医的男子也没有她那般沉稳。
究竟是什么样的教养和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培养出有如此品性,也有能耐的女子?
院子外,原本没打算再做野菜的虞滢,到底还是接过了洗好的野蕨菜。
野蕨菜凉拌爽口,但现在材料欠缺,也只能用水烫好,再用盐巴拌一下了。
但碍于只有一个陶罐,还在熬粥,虞滢便把洗刷过准备拿来熬药的药罐子先用一用。
装了水,再垒了几块石头,把药罐子放在了上头。
看向伏安,说:“把这边的水也烧开。”
伏安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但还是把火引到了另一个简陋的小灶中。
虞滢看了眼那两个石头垒砌的火灶,心里对要换的工具又多了一样——台上陶灶。
买陶罐时,她问过了,单口陶灶十文钱,双口十八文。
双口的能同时一次烧两个锅,不仅能省下柴火,还能省时。
罗氏和伏危还要喝许久的药,这个双口的陶灶就很有必要了。
再说现在没下雨,也没起风,还可以这样将就着,但要是起风或下雨了,估计就只能生肯野菜了。
忽然间,虞滢忽然想起岭南地区,每年的七到九月份好似有飓风,雨量也多。
现在算一算,现在可不就七月了!
虞滢心头一颤,转回头看了眼自己所住的破茅草屋,心头后怕。
若是有飓风,这屋子还不得掀飞了?
但……这里四面环山,应不会有太大的飓风吧?
实在不行,就再砍几棵粗竹子,搓些绳子里外加固一下。
虞滢心头还是又多了一件记挂的事情。
“起泡了起泡了!”
伏安忽然一喊,虞滢瞬间回神。
醒了醒神,她看了眼已经冒泡了的陶罐,蹲下后用木勺搅了搅底,以免粘底。
搅了一会后,才捞了些上来看,米才有一点变化,还得再熬一会才能放红菇。
虞滢放了木勺,然后拿了盆去河边端水。
一家子人的用水,总不能全指望着一个才八岁大的孩子。
虽然崴了脚得休息充足才好得更快,但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她多休息了。
去端了两盆水回来,看了眼差不多了的米粥,她才把红菇放进了陶罐中,盖子半盖,以免沸腾溢出。
半晌后,有淡淡的鲜香从锅中飘出。
因伏家是在陵水村的最边缘,离最近的一家也约莫有小半里地,虞滢也不担心会有人闻到这香味循过来,然后以为她要用红蕈毒害扶家人。
闻到香味,伏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更加积极地看火了。
约莫半刻后,粥煮好了。
第一次煮粥,想吃口好的,再者都不是饭量大的人,虞滢也没有放太多的水,所以这红菇粥还算稠。
因红菇是红的,熬出来的粥也是红的,要是不知道的,还真不敢下口。
但伏安已经知道这红蕈不仅没毒,还很好吃后,便一直心心念念。
虞滢放了些盐在粥里边搅拌后盛了起来,再让伏安全端到了屋中的竹桌上,接着她再放了盐到蕨菜中搅拌。
不一会,一碟子的蕨菜就好了。
伏家好在还是有木做的碟子和碗的,不然连吃饭的家伙什都没有,那才叫悲惨。
屋中,伏危看着侄子把粥陆续端进了屋中的桌上,片刻后边有淡淡的鲜香味飘到了他这处。
片刻后,又看到那挂名妻子端进了一碟子野菜。
伏危略一蹙眉。
他们这是打算在屋子里边吃暮食?
自伏危到伏家后,除却晚上那祖孙在角落铺上席子睡觉外,他们都不会在屋中多待一刻,就是吃食都会在外边解决了,似乎怕打搅到他。
现在不怕了?
虞滢也不看伏危,与伏安道:“与我把桌子抬到床榻旁。”
伏安一惊,但踌躇了一下后,又看了眼桌面上看着很好吃的米粥,瞬间顺从。
吃她的东西,就得配合她些,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虞滢与伏安把桌子搬到了床榻一旁,伏危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虞滢当做没看到他的眼神,只让伏安把他妹妹喊进来,再把他祖母扶进来。
罗氏听到要在屋中吃暮食的时候,犹豫了半晌,伏安催促道:“奶奶,那女人和小叔都在等我们了。”
听到孙子口中“那女人”,罗氏皱起了眉头,训道:“那是你小婶。”
伏安闻言,反驳道:“才不是什么小婶呢,要是小婶的话,小叔为什么不和她住一间屋子,要和我们一块挤?”
罗氏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但还是强硬道:“总之以后就是得喊小婶,不能那女人,知道没?”
伏安呼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知道啦。”
祖孙三人进了屋中后。
伏宁等哥哥扶着祖母坐下后,她才乖乖地爬上长凳。
虽然眼巴巴地看着米粥,饿得厉害,但也是端端正正地坐着,没有其他的动作,乖得让人心生好感。
都坐下后,虞滢才淡淡的道:“桌子就是用来吃饭的,没有空置的道理,你说是吧,二郎?”
虞滢看向面色冷清的伏危。
伏危与她对视了一眼,并未说话。
因他没有说话,罗氏的脸色有些紧张了起来,几人都不敢动筷,虞滢也不动筷,只看着他。
伏危沉默了片刻后,收回了目光,终还是端起了面前的粥碗,淡淡道:“吃饭。”
有了他这一句话,罗氏脸上的紧张之色顿时松了许多。
“奶奶,妹妹,粥有些烫,你们慢一点。”伏安端起了粥,因为烫又连忙放了下来。
他偷偷瞧了眼面色没有半点变化,丝毫不怕烫的小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佩服。
伏安收回目光,夹了一些蕨菜放进了祖母的碗中,又拿了勺子舀了一小勺粥,吹了几口气后,才小心翼翼地给妹妹喂去。
虞滢看着,很难不动容。
她看向伏危,伏危也看向了侄子,但似乎察觉到她在看他,便又收回了目光。
伏宁尝到了有味道,而且很好喝的粥后,一双大眼睛顿时亮了,看着很是喜欢。
伏安喂了几勺妹妹后,自己才顾得上吃一勺,等吃上了粥后,他顿了顿。
几息后,不知怎的就低下了头,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眶。
他好久好久没喝过这么好吃的粥,也好久好久没有坐在这桌一起吃过一顿好饭了。
他也好想阿爹阿娘了……
一顿暮食,只有喝稀饭的声音。
伏家祖孙三人已经许久没有果腹过了,也许久没有尝到过有盐味的吃食了,所以心情复杂,都沉默地喝着稀饭。
伏安好似哭了,虞滢也是看破不点破。
伏危品尝的第一口红菇粥,愣了一下。
没有多余的材料,只有盐,但入口后却是满口的菌鲜。
这也是伏危流放一个多月以来,吃到第一口勉强过得去的吃食。
众人心思各异,一顿饭,都在无言中慢慢用完了。
不仅红菇粥吃完了,就是一碟子的野蕨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一吃完,干活小能手伏安很积极地开始收拾碗筷,待他拿碗筷出去洗的时候,罗氏大概不放心,也摸索着跟着出去了。
虞滢把桌子挪到了靠墙的位置,看到了一旁的草席,面色多了几分复杂。
现在这个家的情况就是伏危睡竹床,她睡在禾秆堆上,然后最老最小的则是睡在地上。
虞滢沉默了片刻,然后收回了目光。
转头看了眼伏危,嘱咐了句“双腿别沾到水”后就出了屋子。
伏危看了眼她的背影,还有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两息后才收回了沉静的目光。
虞滢出了屋子正打算配药,便发现伏宁小姑娘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去哪,她就跟到哪。
虞滢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来这里已经快十天了,虞滢没有听到过这小姑娘说过一个字。
是先天不会说话,还是后天形成的?
这些在文里都没有仔细提起过,所以虞滢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原因,只能等熟悉一些再仔细问一问罗氏了。
伏宁年纪还小,也不会说话,虞滢对她并未像对旁人那般设防,所以对小姑娘浅浅一笑,然后任由她跟着自己。
虞滢这几天采回来的草药有很多,几乎晒了一两天就干了,就着有的草药,她配了几副伏危喝的药,也配了几副罗氏喝的草药。
伏危身体亏空,也是虚寒症中期,没有食补的情况之下,只能用温和的草药暂时先缓缓调理。
而罗氏则是注重平肝明目,清热解毒,其次则是夜咳不止的症状。
配好了草药,先熬了罗氏的汤药,把草药卷成一扎后塞入了药罐子中。同时再多煮了一陶罐的热水,待煮开后,放入一小把的夏枯草焖了一会,再拿起放凉,当做凉茶茶水来饮,可以润喉止咳。
虞滢嘱咐伏安:“这几天先喝这个水,能缓和你们晚间咳嗽,以后河边打来了的水也不能直接喝,烧开放凉后再喝。”
伏安越听越觉得麻烦,嘀咕道:“有什么不能喝的,大家伙都是这么喝的。”
虞滢平静的道:“烧开了喝,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罗氏坐在院中,感受着傍晚时分拂来的习习凉风,她开了口,与孙儿道:“以后听你小婶的就是了。”
虞滢看向罗氏。
那声“小婶”,总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恋爱都还没谈过,就直接成了别人的挂名妻子,别人的媳妇,别人的小婶,怎么听怎么不自在。
但现在她留在伏家的身份,就是以伏危妻子的身份留下来的。
现在分开了住,所以还是相安无事,可等伏危的脚治好了之后呢?
和平和离,亦或者是……尝试一下与他在一块?
想到这,虞滢看向茅草屋,瞧了眼屋中的身影。
她或许可以尝试接受伏危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可伏危未必会接受她。
不能成夫妻,到时候或许可以提出认亲,认作兄妹,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虞滢连忙止住了这种连影子都没有的事,晃了晃脑袋,把这种还很久远的事情晃出了脑外。
回过神来后,虞滢继续收拾院子晒着的草药,再把草药收回了屋中。
见他们祖孙都在院中站着,便使唤伏安进伏危在的茅草屋搬了两条竹凳出来。
夜幕降临,只有淡淡的火光亮着小院,因烧了一些驱赶蚊虫的草,所以蚊虫暂且还没有那么猖狂。
罗氏还是在大儿子大儿媳去了采矿场之后,第一回 入夜后还在院子外边纳凉的。
听着虫鸣声,纳着凉风,一时间心头的阴霾也散去了许多。
祖孙三人都没有进屋,伏安看着火,伏宁坐在石头上,只看了一眼满天亮闪闪的星辰后,就收回了目光,看回查看药熬好了没的虞滢。
天完全黑了,才熬好罗氏的药,她在药罐的把手处裹着一块湿布,慢慢倒入了药碗之中。
用来替换的衬衣,已然被虞滢四分五裂的用在了各个地方上。
现在天气炎热,她不出去的话,便是一件小衣和一件外衣,若是去镇上,便会穿上唯一的一件衬衣。
熬好了罗氏的汤药,洗了药罐后开始煎伏危的药。
在等罗氏的汤药凉至七分的期间,虞滢拿了一条布,用尚有六分烫的夏枯草茶水冲一下,轻拧了一下,在还烫着的时候,敷到了罗氏的双眼的眼皮子上。
罗氏仰着头,让她随意捯饬。
热帕子敷上去时,有些不适,可很快,舒缓的感觉渐渐蔓延开了,很舒服。
虞滢:“以后每天傍晚都敷一下眼睛,有助于舒缓眼睛疲劳,配合上汤药,双眼的视力虽不能痊愈,但视物会逐渐清晰,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白日视野也模糊,也不至于在晚上的时候几乎看不见。”
听到还能看得见,本来以为双眼注定要瞎了的罗氏,暗暗的收紧了手心。
若是能看得见,谁愿意成为一个瞎子?
“白日的话,用布蒙着双眼,以免强烈的日光伤了眼。”说着,看向火灶旁的伏安,说道:“以后你给你奶奶绑上布条,明天白天我拿给你。”
一直注意她说话的伏安,依旧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像是敷衍的应:“你说什么就什么。”
多日相处,虞滢也知道伏安不过是爱嘴硬,但该做的还是一样没落下。
敷了大概半刻后,虞滢才拿掉已经没有什么温度的布巾,把已经凉了许多的药端给罗氏。
“药喝了,差不多就可以去就寝了。”
罗氏很是配合,半句拒绝的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