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时自带滤镜—— by孟中得意
孟中得意  发于:2024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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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蛮横地去咬她的嘴,又让她把失控的快乐重新经历了一遍。这次完全靠他自己,而不是她的指引。
这都让谭幼瑾喜欢他,但她几乎爱上他是另一个时刻。
等到灯熄灭,她的眼睛闭上很久,还是没睡着。之前的事带来的感觉仍在她身体里停留着,延宕着一直不肯走。
夜很静,她听到开灯的声音。直觉有人在注视着她,虽然她闭着眼什么都看不见,过了好一会儿这种感觉还没消失,有人用手指描摹她脸部的轮廓,又试图用手指去衡量出她眉毛和眼睛的距离,太轻了,但她感到了那熟悉的触感。她整个人被一只手臂环住了,抱住他的人却不肯把整个胳膊的重量放在她身上,她感到他在亲她的脸,亲她的眼皮,很小心,好像生怕把她给弄醒了。
她的睫毛不自控地扑动。
她猛地起身,关掉了灯,在这屋子转入黑暗的当儿,她用手背揩去了眼角的泪。展露眼泪永远比展露她的身体还让她觉得有羞耻感。她又躺到原来的位置,抱住于戡,在黑暗中,她的自我缩得无限小,任由他此刻对她的爱把她整个人都占据了。
【??作者有话说】

◎大和小◎
节目播到第六期, 谭幼瑾对于戡的热情仍然没有回应。但是,硬要先得出一个谭幼瑾爱上于戡的结论,也能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论据。这节目有一派观众先得出了一个论点:谭幼瑾是一个羞于表达感情的人,别看她表面上还客气地保持距离, 但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发现, 她已经喜欢上了于戡, 接下来列九宫格,具体分析每一张图里谭幼瑾对于戡隐藏的感情。
周主任这类分析看多了, 甚至也怀疑女儿是不是真受了这男孩子的蛊惑, 喜欢上了他。好在谭幼瑾说节目结束后并没和于戡在一起,她才放了心。
谭幼瑾拒绝相亲不想结婚, 周主任固然有点儿急,但毕竟没随便领一个不入流的男的进她的家门。后者对周主任来说更不能忍受。她可以接受没有变化, 但不能接受变得更坏。
得知于戡的父亲又再婚了,周主任再一次庆幸谭幼瑾没和于戡搅在一起。于戡是什么人先不论, 光这混乱的家庭关系, 她就接受不了。她无法想象和这样的家庭同时出现在女儿的婚礼。
周主任对着谭幼瑾说再不抓紧就年纪大了, 但对着外人, 她从来说女儿忙于事业无心感情, 年轻人有事业心是好事。
这些年她们母女虽然有矛盾,但却有一种奇妙的默契——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说对方的坏话。她还会在这个小家庭的第三人——老谭面前偶尔表达对女儿的不满, 但谭幼瑾从未在她俩之外的任何人面前对她有过一句抱怨。
周主任很明白越急越不能慌, 这时候更要从容地拣一拣。她反对女儿上节目,现在也发现了节目的好处, 认识她女儿的多了, 可选择的圈子又大了些。
也是凑巧, 谭幼瑾表弟婚礼请的证婚人的儿子恰巧也是单身, 三姨马上想到了谭幼瑾。
三姨听说谭幼瑾参加了一个跟相亲差不多的节目,她最近因为忙着操办儿子的婚事,只是听说这节目,连扫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只从周主任嘴里听说,没成,还单着。
男女过了一定年纪,如果都是单身,很容易被联想到一起,把双方的个人条件和家庭条件放在天平上称量一下,不致失衡,便自然有人跳出来充当媒人。三姨觉得这也算是一桩良缘。
更凑巧的是,证婚人单身的儿子对谭幼瑾有些了解,倒愿意和她认识一下。这人姓付,恰好是谭幼瑾表姐夫的同事,据说在单位一直很低调,从未说过他的家世,之前有过一个长期交往的女朋友,因为去年回国,双方规划不一致就分了手。回国后倒是相亲过几次,不过没有成。
周主任因为谭幼瑾摆明了拒绝相亲,于是做主,不用刻意搞相亲那一套,反而尴尬,婚礼当天把两人安排在一桌相邻坐着,既然这小付对幼瑾有些了解,他自然会主动认识,这样相处起来没准更自然。周主任了解了男方的情况,又摸了他家里的底。如果这人的个人条件很好,家长不怎样,周主任也是要反对的,她向来认定上梁不正下梁歪,男人结婚前的表现是做不得数的,婚后才现原形,这原形里就有他父母的影子。
周主任因为看不上于戡的父亲,理所当然地看不上于戡。不过除了自己的小家庭,她倒没向其他人说过于戡的坏话。在家庭群里聊天,谈到这节目,周主任会说于戡是个好小伙子,可惜年龄差距大了点,我们幼瑾喜欢成熟一点的。把女儿的追求者说得很不堪,对她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事。
表弟结婚前一天的晚上,谭幼瑾和于戡在一家小馆子吃饭。于戡比她还要忙,在忙他片子的剪辑,恐怕还有别的事。谭幼瑾之前对他说如果他太忙,两个人不一定每天都要见面,她完全能理解。于戡看向她的目光好像她在说“1+1=3”,他说“但我不能理解,我每天都要见到你。”
每次出来吃饭,于戡都怀疑谭幼瑾发现他现在经济紧张了,故意选些僻静地方的小馆子,给他省钱。
他之前拍的网大投资回报率都不低,按理说找到投资并不困难,但是这次他的剧本完全偏离了之前的方向,完全不是网大受众感兴趣的内容。剧本他一个字没改,没再找投资,把自己除了不动产外的所有钱财都搜刮出来,拿出来用。竭力控制成本,钱还是花超了。
如果不是谭幼瑾喜欢她住的这房子,他恐怕都要拿去抵押了。买房子不是全款,他贷了一部分,现在每月仍要还房贷。他的车卖了,因为不想谭幼瑾发现,他又租了辆同样的车开。
因为和谭幼瑾一起参加的那个综艺,他突然有了一些知名度,现在倒有几个可以赚快钱的出镜机会。不过到时会不可避免地提到谭幼瑾,他不想谭幼瑾以为他在利用他们的感情赚钱。于是还是找了个不需要抛头露面的活儿——一个男的要把他和他女友的爱情故事拍成短片在婚礼上放。于戡几乎有点儿同情这新娘,不是演员,却要按照准丈夫写的爱情剧本,一次次重复两个人交往的场景。但是看在报酬不错的份儿上,他忍着尴尬接了。准新郎觉得自己的想法在短片里得到了忠实表达,特地请于戡明天还去记录他们的婚礼现场。
于戡上次拍婚庆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当时和谭幼瑾还保持着相当友好的关系,挣来的钱给她买了教师节礼物,他其实不把她当老师看,但是总不能七夕送给她。谭幼瑾坚决把礼物退给了他,只留下了一张贺卡,理由是太贵了,她笑着说,“我要收下就跟受贿差不多了。”
但现在谭幼瑾并不了解于戡的经济状况,她带他来这儿,只是因为想带他来。
两个人吃饭有两个人的好处。她一个人来,多点几样,就有浪费食物的罪恶感,又不想每次打包都吃剩的。因为有于戡这样一个青年男性,谭幼瑾便会放心地多点几样。她倒没请朋友来过,环境太简陋,成为要是不喜欢里面的菜色,难免有被敷衍之感。
她自己吃得不多,支着下巴看于戡吃饭,有一种现场看吃播的愉快——因为别人有好的食欲竟然也会开心。
现在谭幼瑾不再抢着和于戡买单,心安理得地看他付账。
吃完饭走着回家,谭幼瑾路过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包口香糖,嚼着口香糖跟于戡看被云彩遮住的月亮,同时不忘自己的专业,去观察周围的人。两个人猜跳交谊舞的大爷大妈是不是夫妻。
于戡突然问:“你猜别人会觉得咱俩是结婚了还是没结婚?”
谭幼瑾又一次觉得口香糖黏住了牙齿,于戡觉得别人会默认他俩是情侣或者更亲密的关系,要么是结婚的夫妻,要么是不结婚的情侣……和于戡在一起的时候,谭幼瑾只希望把现在的时光延长一点儿,再延长一点儿,她几乎不想到未来。她也没想过和任何人结婚。
她以为于戡也这样。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渴望早婚的男人。他比她更年轻,难道不应该更渴望自由,害怕被婚姻束缚吗?
“也可能觉得咱俩是无聊的神经病,走路也要八卦街边的人。”谭幼瑾直接转移了话题,笑道,“千万不要和咱们这行的人做朋友,一不留神就做了观察素材。”
于戡的手凑过来,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谭幼瑾没有在公开场合和人表示亲密的习惯。但是于戡非要握着她,她也没抽回来。
直走到了家门口,要开门,这握着的手才松开。谭幼瑾比于戡大八岁,但当于戡把自己的手掌和她的手贴在一起时,只觉得她小。她的手比他小那么多,整个人也比他小得多。
两个人谁大谁小可不是按年龄说的,他把这结论跟谭幼瑾说,谭幼瑾只是笑,觉得他幼稚。
两个人躺在床上,于戡捏捏谭幼瑾的胳膊,没敢使劲儿,怕弄疼了她,又指一指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让谭幼瑾摸一摸。他是那种瘦长型的身材,穿衣服的时候不太看得出来。
但谭幼瑾现在早见过了,也知道他能轻易地把她抱起来。他还特意要让她摸一摸,炫耀一下,谭幼瑾觉得他幼稚,但还是配合了。他又要让她使劲掐一下,他说他不会疼,随便她掐。
谭幼瑾笑着在他脸上掐了一下,很轻易地掐出了他的笑,他露出牙齿,在她手指头上咬了一下。他很轻易地把两个人翻了个儿,狠狠咬她,留下清晰的牙印儿。听到谭幼瑾痛地咝了一声,他马上收起了他的牙齿,很温柔地吻她。
这种温柔并非出于一种包装,而是他觉得他该这么做。此刻,于戡觉得他有让谭幼瑾幸福的义务,他应该温柔地对待她,如她所希望的。在此之前,他从来不认为他对谁有这种义务。他的父母从小就以他们各自的快乐为先,这倒给了他自由。
这种义务要求他必须克制,嫉妒时不时从他心里冒出来,渴望想要她回报给他同等的爱,眼里只看得到他。
他现在知道,他以前的失败就是没学会等。虽然他也曾假设,如果他不撒那个愚蠢的谎,两个人会不会是另一个局面。事实是,他抛出那个谎言之前,他已经无法忍受和谭幼瑾维持当时的关系了。
无论是谭幼瑾知道他爱她、假装看不见,还是根本不知道,他都不能忍受。
他那时还不到二十岁,自我膨胀得无限大,生平第一次真正爱上一个人。不是觉得应该谈个恋爱就找个人爱了的那种爱,他爱她,恰恰是克服了许多不应该。有他老子那些经历在,他本能排斥和比他大的女人有任何情感关系,这会使外人本能地认为他在子承父业。但他还是爱上了她。
他觉得作为对他爱的奖赏,谭幼瑾也必须爱他,回报给他同等的爱。占有欲和爱一起蓬□□来,他在心里理直气壮地要求她的偏爱,就算不能和他一样,在人群中只看得到他,但要时刻显出他和别人的分别。尽管她对他其实是不一样的,但这种不一样根本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她将她的目光平等地分给每一个人,连多看他几眼都显得奢侈,他渴望的是之前在地铁里,那么多人,她眼里只看得到他,那次她坐过了站,为了多待一会儿,他也没提醒她。
这个人对他的爱熟视无睹,他第一反应不是伤心失望,而是愤怒。他主动把裁判他的权利交给她,但她不爱他,他觉得自己被否定了。但又觉得自己完全不该被否定,她应该爱他。这愤怒没有名目,他只能掩饰着这愤怒向她要求一点点额外的权利。他天生缺乏暗恋人的本能,不可能仅仅因为和她接触就感到满足,他越来越不满。
在谭幼瑾无知无觉的情况下,他已经在他的心里排演完了一场大戏。他总是渴望见到她,但每次见面都会失望,他投注出去的目光,总是得不到回望。他的本能里唯独没有麻木,一切感官都很发达,那时尤其发达,痛也比一般人更痛。还钱之后,他觉得要么跟谭幼瑾开始一场新的关系,要么干脆就别再有什么关系。
于是很长时间真的就没关系。
这种没关系,让他知道,谭幼瑾真当他不存在是什么感觉,她以前还是很把他当回事儿的。她远比他要狠,当她决定把他从她的生活里驱逐出去,她真的可以完全不看他一眼。他必须赖皮地往她跟前凑,才能勉强地看她脸上挤出一个笑。
当于戡把他的一部分楔进谭幼瑾身体里的时候,那种快感并不单纯是身体上的。他知道,这时候她无法将他从她的身体里驱逐出去。
【??作者有话说】

在某个时刻, 谭幼瑾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她伸出手捂住于戡的眼睛,不让他看。
他对她说:“我喜欢你的脸。”
她将她的手掌从他的眼上移开,盯着他的眼睛看, 越来越近, 整个世界最终凝固成一个点。
过了好一会儿, 她躺在他的胳膊上,伸手揉他的头发, 开玩笑地问他:“除了我的脸, 你还喜欢我什么?”
于戡想了想,盯着她看:“我喜欢你想一套, 做的是另一套。”
这出乎谭幼瑾的意料,她笑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 你这话,好像是在讽刺我?”
于戡否认:“我真在夸你。只有动物完全凭本能做事, 而你, 已经完全脱离了那个低级的层次, 灵魂时不时跳出来批判你的身体。你这种批判思维很值得我学习。”当她害羞的时候, 她的理智仿佛会跳出来要求她, 她不应该在一个比她小八岁的男人面前表现羞涩脸红,她应该表现得更成熟更主动。不知是不是因为年龄的关系, 她总是想要表现得像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离得这么近, 于戡感到了谭幼瑾克服本能的努力。
谭幼瑾被说中了,却不生气, 她笑:“还有呢?”
于戡凑过来亲她的耳朵:“不过, 你也可以感受下动物的快乐。”
夜里, 昏昏沉沉地醒了, 有人拉自己的手,谭幼瑾本能地去回握,才发现他没醒。她突然想更了解眼前这个人,他和她完全无关的那部分,和她的快乐也无关的部分。她想知道他的家庭,他的过去,他的烦心事儿,他何以成为眼前这个他,而不是一个别的什么人。
但于戡从没主动提起过他的家庭、他遇到她之前的那些事儿,他甚至不提他的烦恼,她当然知道每个人都是有的。当他强势进入她的生活的时候,他却做到了对自己守口如瓶。
他不提,只可能是他不想提,谭幼瑾的边界感决定了她不会让于戡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所以她一次都没问过。他从不将任何负面情绪带给她,只提供给她快乐,于是她也只跟他分享她觉得快乐的事。
尽管现在他俩的关系变了,但两个人最开始认识的相处方式有一部分延留了下来。
他们现在的关系仍然局限于只分享快乐。
这是她最开始对他们感情的定位,她本能地惧怕太沉重的关系。只要快乐不在了,这关系随时可以结束。夜里,人会比白天更脆弱,她突然渴望一种更深刻的链接。
深夜,昏暗且静寂,会让人比白天更容易想到死亡。谭幼瑾想到了未来,当她快死的时候,她希望有人也能这样握住她的手,虽然这完全不会让她死而复生,但她希望死的时候对这世界仍有留恋,而不是觉得这世界太糟烂了,带着一种终于离开的庆幸。
于戡起得很早,怕吵醒谭幼瑾,他轻手轻脚地穿衣服,开门的时候也没发出什么声音。谭幼瑾醒的时候,于戡已经走了,床头柜上留着他写的小纸条,她滚到于戡的枕头上,躺在他睡过的位置上。
谭幼瑾刷牙的时候,眼睛盯着于戡的剃须刀,她在想要不要把这东西收起来,顺便清理一下他存在的其他痕迹。今天表弟婚礼结束后,母亲要过来,无须动用任何侦查技术,只扫几眼就能发现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发现了,势必会要一个解释。谭幼瑾始终觉得这是她和于戡两个人的事,她不想解释,但是她也不想刻意掩饰,好像他俩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于戡以一种示弱的方式强势地进入了她的生活,就像进入她的身体一样。她放任她的生活边界被一点点地蚕食。她默许于戡睡觉时把他的手搭在她的身上,清晨用他蓬乱的头发把她蹭醒,在洗手间里加入他的牙刷毛巾。现在她的家里不光有了男人的鞋,甚至还有了男人的电动剃须刀。
谭幼瑾意识到这种边界迅速后退的危险,但当于戡嘴唇下压抬起眼睛强烈地注视着她的时候,她很难坚定地捍卫她的边界感。
他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喜欢的一条幼犬,邻居准备送人,问她要不要,小狗眼巴巴看着她嗅她的气味待在她旁边等待着跟她回家,她在犹豫许久之后还是挤出了两个字:不要,因为她的母亲怕狗,她不能把它带回她们共同的家。现在这里是她一个人的家,她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但她早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于戡进入她的生活会打乱她多年的生活节奏,可她也没法把门关上,不让他进来。
于戡和她不一样,他一点儿都不怕她知道,她有支配他情绪的权利。这权利只加剧了她的谨慎,她怕自己不小心会在他身上割出一点儿小伤口。
但她其实是误会了。
一头无法被驯服的狼崽子伪装成一只无害的羊太难了,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完全是两码事。但是一头寻找自己新领地的狼伪装成一只等待被收养的狗却容易得多,只要收起锋利的牙齿和捕猎时凌厉的眼神就可以了。
也许连伪装都不需要,看的人自己就会误会。同为犬科动物,当收起攻击性的时候,狼和狗表达爱的方式并没太大区别。还没开始捕猎就在石头上磨砺的爪子也可以用来表示依恋,尖利的牙齿可以通过咬啮来表达亲昵。还有那双用来窥伺瞄准的利眼也可以用注视来表达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
这误会没持续多长时间,于戡很快暴露了。狗是可以快乐地接受主人的投喂的,他更接近于那种把辛苦打来的猎物分享给另一半的动物。
当谭幼瑾和上一任房东签订的租房合同到期,她主动提出和于戡再签一份新合同,她付房租给他。于戡的表情好像无法理解她的话,“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付房租给我,你不觉得很荒谬吗?”是有那么点儿怪异,但是不付房租,就变成了她住在他的房子。如果将来分开,需要收拾行李从这里搬走的就变成了她,那大概会让这分手变得更艰难。
但这个理由她却没对于戡说,直觉他会不喜欢听。
他仿佛那种传说中的年轻人,对永远有一种执念。但她即使年轻的时候,也是觉得一切都在变化的,连她自己也每年都不一样。他那些片子里只有少年人的感情是准确的,但他把镜头对准中年人的时候,总是违和,明明编剧署名的是别人,但只要是他拍,即使是最疲惫失意的中年人,也一腔执拗,有开着破车冲向悬崖的勇气。这些表面上胡子拉碴眼神疲惫的中年人,仿佛被于戡给夺舍了,本来是爱咋咋地你说了算别烦我让我歇会儿,但却表现着和他们能量不符的冲动。他的自我太强大,甚至片子里完全和他两样的人也投射出了他的影子。
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谭幼瑾很愿意和像她自己的人做朋友,但绝不会爱上像她的男人。她只会被热情的人打动。只有足够的热情才能烧掉她的理智防备,让她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欲望。
那些跟她约会的男人们,总以为一开始是他们的才华、风度、音乐上的品味或者干脆是他们的身体本身的魅力打动了她,其实她不过是因为他们表面的热情。等到她发现他们的热情不过是一种套路,平等地奉献给每一个他们感兴趣的女人,她就彻底失去了兴趣。
每当有人想要更加深入地想要进入她的生活时,她都会想起小时候同学们自由组队的情景,在她智力和体力都完全弱势的情况下,没有一个同学心甘情愿地想和她组队。她有时候会想,如果她晚上一年或者两年学,表现得没有那么格格不入,她现在对关系可能更有安全感。但是没有如果,这个场景深切地植入了她的记忆。
以至她将每一个想要进入她生活的男人,都下意识地置入她的童年,想这个人会不会在她弱势的情况下选择她。没一个人通得过她的考验。
事实上和假设中,通过考验的只有她的父母,因为血缘的牵绊。而且选择了她,不意味着这爱没有任何要求,她一直被提醒,越优秀越值得被爱。
她知道这种考验既不合理,也不公平。她没有权利将任何一个人置于一个假设性的环境,然后得出一个主观性的结论。但是她没办法阻止自己这么想,如果她最弱的时候不能选择他,其他时候也不是那么必要。
她很早就意识到,她无法从跟不同的男人交往中获得快乐,她知道有的人是可以的,如果一个人不能满足她的所有需求,就从这个人身上取一些,从另一个人身上凑一些,最终拼成一个圆。但她不能,她不能把今天的温度和明天的温度相加减,凑成一个让她舒适的温度。
于戡是个例外,她从没将于戡置于想象的情境中去考验。他比她小八岁,就算真回到那时候,好像也是他更需要保护。
谭幼瑾还是坚决把房租转给了于戡,给他的理由是这样她住着会更开心。他接受了她的转账,没两天,她收到了他送她的礼物,一条比房租贵得多的项链。她记得他很久前对她说过,他绝不会买那些溢价的奢侈品,除非他疯了。
谭幼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于戡看她时的眼神。
她看着他眼睛的时候,总觉得他热情又脆弱。即使她在他眼里看出了不容拒绝的占有欲,仍觉得他脆弱。她甚至觉得,狼比狗更脆弱。强大是前者的本分,弱肉强食写在本能里,终其一生,都被一种恐惧变弱的不安感所环绕,仿佛一种不能逃脱的宿命。而小狗,是能坦然地接受自己作为弱势的身份,笑嘻嘻地接受别人的投喂的。
他们很多地方不像,唯独这一点他倒是有点儿像她。她不好意思自怜,于是在心里放心大胆地怜悯于戡。
但她怀疑,这也许不过是她的错觉。爱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对方敏感脆弱,怕一不小心就伤害了他。
【??作者有话说】

◎看脸◎
原导的片子票房后继乏力, 虽然谭幼瑾这次没对他的片子发表任何意见,但是那篇骂电影的影评他隐约觉得是谭幼瑾的手笔。其实那影评的受众和他片子的受众完全是两类人,那篇处处给他挑刺的影评实在是太技术性了,一般观众根本懒得看完, 能影响的人加起来超不过一个电影院的观众。
他以前倒不怎么讨厌谭幼瑾, 因为谭幼瑾很有自知之明, 直言自己“眼高手低”,不像某个影评人骂别人不遗余力却把自己学生作业都不如的作品捧为绝世神作。她也从不标榜客观, 甚至直说她根本做不到客观, 声称她的影评都是她自己“偏见的集合”,而且她近些年很老实地只谈电影本身, 不像某些人,打着电影的幌子底下每个字都在谈他自己, 电影批评活写得像是自传。但是现在他不能忍受谭幼瑾对自己的偏见。
原导认为那篇影评里对他的批评,完全是他为了照顾观众的理解能力故意为之, 并不是他能力只能如此。他颇有些委屈, 他已经够屈尊去迎合市场了, 努力研究他看不起的人到底想要看什么, 结果市场竟高傲起来, 表现得好像根本不需要他来取悦。看来鹤再放低身段,也无法融入鸡群, 不知这到底是鹤的悲哀还是鸡的悲哀。还有谭幼瑾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冷眼看他的笑话。谭幼瑾?一个网大都拍不出来的人。
原导偶尔也搜索谭幼瑾的名字, 平台这些天一直主动推荐给谭幼瑾的相关内容。
原导最看不惯两种人:脸不够美只能标榜自己有内涵的女人、头脑空空徒有一张脸的男人。偏偏这两种人凑到了一个节目里。他猜谭幼瑾也欣赏聪明男人,但是真有思想的男人一眼就看出了她清高骄傲下面的虚张声势, 比如他, 他只有一次被她迷惑过, 因为那篇夸他夸得很到位的影评, 但此后他就看清了谭幼瑾的真面目。只有节目里没什么思想的毛头小子才会被她所谓的思想唬住,迷她迷得五迷三道。没准这男的还是装的,只是为了节目效果,只看脸倒不觉得他傻。
他自认现在颇能了解谭幼瑾这类女人的心理:在美人遍地的圈子,单纯靠脸没什么优势,只好另辟蹊径做一个“才女”。她实际上只能配得上并不怎么高明的男人,但只要她不和男人恋爱,她就可以在想象中配得上任何男人。原导以一种看笑话的心理,倒有点儿想看那个年轻男的把谭幼瑾追到手,到时谭幼瑾怎么评价男友连院线都不上了的片子?是不顾脸面地吹捧还是知羞地遮掩?到时可否再有勇气批评自己?
于戡说最喜欢谭幼瑾的脸倒不是玩笑话。在人群里区分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最快方式,只能是看脸。场地很大,来宾很多,但于戡还是在人群里很快搜索到了谭幼瑾的脸。
刚开始和她接触的时候,他看着谭幼瑾的脸就有一种直觉:她就是他爸妈嘴里的那种蠢人,一个会为了自尊心这种无用的东西放弃诸多有用之物的人。
他父母都是成功学的忠实拥趸,一直告诉他:自尊心是最无用的东西,是一切成功的障碍物。
于戡很快发现了这两个人理论的矛盾,虽然他们口口称称尊严无用,却要求对方对他们的为人及生活方式给到足够的尊重。而他们放弃尊严努力成功,也不过是为了获得更广泛的尊重——过上传说中有尊严的生活。
今早拍摄的时候,新娘主动告诉于戡,她在看他和谭幼瑾的那个节目,而且已经追到了最新一期。新娘特地给于戡留了一个空位,合同上的拍摄内容结束后,他可以和谭幼瑾坐在一桌。同桌的还有证婚人的儿子,那是她准婆婆特意安排的,她不好反对,但是她从心理上支持于戡。她劝于戡不要放弃,谭幼瑾迟早会被他打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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