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司樾明白,这是?媿姈在委婉地请她?消气。
一曲毕,蜥蜴精立刻喝彩,借夸奖媿姈来打破冰面。
“许久不曾听姈姑姑的笛音了。”他道,“想当初,您和娋姑姑伴在主君身?侧,真是?一往无前?。都说美人琵琶是?主君最得力的副将,我看不然。”
“就说打锡林山那一次,我方?死伤惨重,您的笛音一响,倒下的伤员如野草遇春风,迸发?精神、斗志昂扬。那锡林山地势复杂,不知藏了多?少妖魔,人力找不到,水火都有触不到的地方?,唯您的笛音,一响便震得满山内外所有敌军七窍流血,实在厉害。”
媿姈接着话往下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足称道。我外出的少,总归是?不比妹妹伴在主君身?边的次数多?。不过?如今,倒也有了新?人——”
她?看向懒洋洋吃葡萄的司樾,“你既然把人带来了,就趁此机会介绍一下罢。”
司樾顺着她?的目光,扫向了被自己拿来搁脚的恒子箫。
“哦,倒差点把这茬儿忘了。”她?下巴指向女装的恒子箫,道,“这是?美丽的兔儿。”
媿姈哭笑不得,“你正经点儿!”
“好、好。”司樾吐了葡萄皮,解了恒子箫身?上?的幻术,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认识一下,”她?对底下的妖魔们道,“我徒儿,才三百来岁,带出来见见世面。”
“徒弟?”“您收徒弟了?”
众妖魔满脸震惊,都忘了刚才的凝重。
直到司樾挑眉,他们才又讷讷闭嘴,蔫巴巴地低下了头。
“说到见世面,”媿姈道,“你瞧不上?鬼牛,子箫却?正好去见识见识。我看这一回,就让他去前?面看看罢。”
司樾搁在恒子箫腿上?的脚一抖,问他:“你想看么??”
恒子箫颔首,“弟子想。”
他也想知道大世界和小世界到底有多?少不同,这里的妖魔又比他高出几筹。
“那就去吧。”媿姈笑道,“只是?你师父刚回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战场危险,你又那么?小,没?个可靠的人带着,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向狄虎。
狄虎会意?。
他本也没?有真的瞧不起媿姈,只是?一时气话,如今媿姈三番五次地替他说情,他便也压住自己的脾气,出席,抱拳道,“末将请命,愿率部下前?往沥泽灭敌。”
媿姈轻呀一声,看着司樾,“要是?有狄虎将军坐镇,那子箫的安全也就不必担心了。”
司樾丢了吃空的葡萄梗,砸在狄虎头上?,“我看你是?记忆性不好,忘了些什么?。”
狄虎一顿,转膝向来媿姈,低声道,先前?…多?有冒昧,还望姑姑见谅。”
“跪下。”
狄虎一怔,见座上?的司樾从恒子箫腿上?收回了脚。
她?回正了身?子,手肘搁在膝上?,俯着上?身?,一双紫瞳幽幽望着他。
她?开口,道,“磕头,请奶奶饶命。”
这一次,媿姈没?有再劝。
不止是?她?,就连莽撞的狄虎也清楚,这再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一咬牙,当着众人的面,冲媿娋磕了头,“请奶奶饶命!”
媿姈叹道,“好了,都是?一家人,你也不是?有意?的,起来罢,好好做事就行?。”
狄虎没?有起来,只是?抬头,打探司樾的脸色,身?子还跪在地上?。
司樾哼笑一声,一指媿姈,对着狄虎道,“记住了,这是?你奶奶,下回再要骂她?什么?,先想想自己是?她?孙子。”
“是?、记住了。”
“滚起来。”
狄虎起身?,面上?有些挂不住。
可那毕竟是?司樾,他也不是?头一回为她?丢脸。
司樾眸光一扫,看过?了全场,“你们嘞,看戏呐?”
全场妖魔连忙也跟着跪下叩首,口中齐呼:“请奶奶饶命!”
媿姈抿着唇角,压住笑意?,道,“起来罢。”
“谢奶奶。”众妖魔喊着,可尚不敢起身?,直到司樾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得,该干嘛干嘛去。吃的喝的,都给我送去宫里。”
她?走下了座儿,路过?蛇女时,停下了脚步。
这一顿足,让蛇女心跳一滞,忙低下了头。
司樾没?有翻抱厦的旧账,只是?对她?道,“回去罢,让嬖姬安心,告诉大家,司樾回来了。”
她?走出了大门,那身?影既不高挑也不威武,可只要她?想,就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媿姈携恒子箫留了下来。
她?随殿中众人目送司樾离开。
司樾来找狄虎算账,把媿姈捎上?,一是?给她?出气,二是?给她?重新?立威,让所有人都知道——
媿姈永远是?那个执掌后权的姈姑姑。
不管她?在不在,若有人敢欺辱媿姈,司樾必来讨债。
至于狄虎,司樾自然是?恼的,可看着昔日战友这幅模样,她?心中也是?愧的。
在灵台锁了三千年,她?也曾懊悔过?。
和天界开战,虽是?群魔并起之请,可要是?她?能多?听媿姈的劝,压下那番意?气,便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年轻时,被关在灵台里的司樾时常这般懊悔,可到如今,她?已非昔日的混世魔王、一个只懂兄弟意?气的匪首。
听了三千年的经法,她?悟了禅,醒了道,了解到混沌以外的天地法理。
混沌和天界素有怨怼,这开天辟地以来的宿怨堆积膨胀,早晚有一场爆发?——
而她?,不过?是?这数万年亿兆生灵恩怨的一介火星罢了。
一切都是?那么?刚刚好。
正好在混沌界达到巅峰、她?最膨胀时,传来了老头死讯;
正好天界已对蓬勃发?展的混沌忍无可忍,下定决心全面开战;
战书传来时,正好遇上?柳娴月一族的周年忌日,向来极力反对和天界正面对决的他,在那一次没?了声响。
正好一直以来都伴在她?身?边的柳娴月,第一次突然提出要和她?分线作战;
正好在她?抽不开手脚时,传来了柳娴月被杀的消息。
一切都严丝合缝、正正好好,少了哪一环都到不了今天的境地。
诸多?巧合碰在一处,便不再是?巧合,而是?注定。
司樾明白了这一道理,也参透了两分背后的深意?。
即便如此,对于混沌众人,她?依旧是?该愧疚的。
到底她?还是?那个王,他们还是?死心塌地地跟着她?。
在雨霖寺之前?,司樾自以为看清了自己的职责所在,灵台里所听所闻的一切,她?会一一转达给这浑浊的混沌众生。
可雨霖寺中,那个哭着扑向她?的小小子,却?让她?又看不明白了。
她?已经因一时冲动而受罚三千年,如今,难道又要再一次的置混沌界于不顾么?……
在现在的司樾心中,衡量恒子箫和混沌界分量的,不再是?感情、理智、责任等?,而是?更?高一层的缘法。
柳娴月走了,没?了参谋,她?倒成了那个一步望十的人。
和恒子箫的缘到底是?为了什么?,这场因缘对于混沌界、对于诸多?妖魔、对于她?又意?味着什么?……
司樾需要想清楚,什么?样的行?为才能为混沌界、为恒子箫带来善果。
她?走出了鸠山,经过?方?才的整治,这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夜风拂着她?发?上?的柳枝,枝梢搔触着她?的脖颈脸侧。
司樾回眸,瞥向在余角处因风翻飞的枝条。
她?抄手于袖中,嘴角一扬,自语道,“多?谢了。”
柳娴月精于计算,可他缘浅,终究是?一生囿于方?寸之间,未曾见过?天外之景。
纵然他尚存于世,也再帮不上?司樾多?少。
司樾倏尔一顿,对着山外远天长叹一声。
原来如此……
他的使命已然终结。
缘已尽,便去了。
她?从前?的愤怒、怨恨,一切执念,皆只因看不透而已,一旦看透,便不再生执念。
她?又回头,看向那灯火未眠的鸠山山顶。
和柳娴月的缘,她?已然参透,和恒子箫的缘,又是?因和而起、因和而尽。
这一点,她?尚未看得透彻,只能是?一步一磨地往前?走。
但?既有雨霖寺比丘僧做媒,司樾想,那到底也还是?个善缘。
经过鸠山一闹, 魔主司樾回来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混沌。
一时间,颓废冷寂的混沌界喧腾起来?,在狄虎带着恒子箫应战鬼牛时, 混沌宫也接待起了四面八方的来客。
从前出走的旧部纷纷赶回, 迅速聚拢一处。
确如媿娋所说?, 如今的混沌界虽人
心分散,可只要司樾回来?,便如火星如原,立刻又能燃起一片。
半个月后, 恒子箫随着狄虎再度回到混沌宫时, 惊觉四?周情形已大?为不同。
初来?时的那份萧索全然不见,整座宫殿像是活过来?了一般,来?往进出者络绎不绝,宫中?宫仆穿梭于间。
全宫上下?昼夜不分的如火如荼着。
活过来?的混沌宫依旧和天界神宫有着很大?的差别,这差别就?像是凡俗界的洛城和修真界的化城一般, 热闹的混沌宫是沾着烟火气的,没有那么高贵清雅, 反而颇为吵闹嘈杂。
大?约是因?为恒子箫一直跟着司樾, 所以比起清静的仙境, 他还是更习惯这里的烟火俗气。
击杀鬼牛只花费了半月, 兴许是为了将?功赎罪, 狄虎表现?得异常悍勇。
他亲自?上阵,如猛虎扑杀羊群一般, 把鬼牛所部撕咬成了碎片——诚然,他本就?是猛虎;鬼牛手下?, 也多是牛羊等?妖。
抠出了鬼牛的魔丹,狄虎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混沌宫, 急着要见司樾。
他被司樾泼了一身猪粪,又受了骂,可第二天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似的,丝毫不记仇,一路上一直在问恒子箫关于司樾的事情。
总算捱到了回程,狄虎冲进了混沌宫,走在通向西宫的廊子上。
恒子箫跟在他身后,就?见有一装束奇特的女子从他们对面走来?。
最显眼?的,是她有一头如雪的长发,那长发披散着,静垂至脚踝。
仲夏的天,这女子穿着层层叠叠的长裙,类魏晋之风,袖摆宽博,裙摆拖地两尺有余,挽间挂着一缕披帛,走起路来?,不论是衣袂还是头顶的发钗流苏皆静止不动,极为端庄典雅。
如此庄重的女子,面容却带两分稚气,看起来?不到双十年华,光洁的额上有一对少见的如意眉,使她看起来?更显年轻。
不止是“年”轻,她全身都透着一股单薄之感。
即便她身上的裙子层叠无?数,光看着便觉十分厚重,可这女子穿着,却丝毫不显臃肿,反被华雍的重裙衬出一份玉碎似的凉薄。
双方打一照面,她目不斜视,像是和狄虎并不认识,那脸上的神情也淡漠疏离。
恒子箫本以为他们会就?此擦肩而过,然而当女子从狄虎身旁走过时,忽而轻转螓首。
她保持着全身不动的优雅姿态,对着狄虎的侧脸,啐出一口唾沫。
“呸。”
这一啐后,她回过头,继续娴静地莲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恒子箫一愣,狄虎也愣住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啐的侧脸,指尖摸到了尘埃似的细小颗粒。
女子从他们身后走过,恒子箫这才看见,在她宽大?的重裙之后,还排着一列小童。
七个不到腰高的小孩儿跟在女子身后,容貌各异,各个都是粉雕玉琢的可爱。
他们跟着女子,一同经过两人身侧,每个孩子路过狄虎时,都像女子那样转过头,对他啐了一口——啐在了他的大?腿和屁股上。
狄虎愣了一会儿,在第四?个孩子啐他时,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一把按住欲啐他的小童头顶,另只手反手摸着被啐的屁股,转身对走过的女子喊道,“你有病吧!干嘛把孢子喷我身上!”
女子脚步一顿,转过头来?。
她有一双如倒映着繁星般湖泊的眼?睛,瞳孔呈现?出星河般银色。
那流银似的眼?睛沉静地望着狄虎。
在这无?声的凝视下?,狄虎蓦地有些?心里发虚。
女子盯了他一会儿,继而启唇,开口道,“因?为,菌子就?该喷孢子。”
她的声音一如她给人的印象,似天山雪水融化后潺潺流下?。
“我是菌子,所以我喷孢子。”她目光不移,清冷的视线钉在了狄虎身上,“你呢,你又是谁,又该干些?什么。”
“我…”狄虎哑然。
女子转身,没有再看他,径直离开。
狄虎掌下?的小童挣脱开去,走之前不忘又啐他一口。
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孩童也在啐完狄虎之后鱼贯离开。
狄虎半垂着眼?睑,杵在廊上。
“呸——”直到他又被人啐了一口。
他抬起眼?来?,看见不知何时走来?的媿娋,怒道,“你又不是蘑菇!你啐什么!”
“你管我呢。”媿娋倚在廊柱上,妖妖趫趫地笑,“我啐你一口怎么了,不应该吗?”
“你凭什么啐我!”狄虎这回不心虚了,“鬼芝怪我,我没话说?,可她在前面苦战的时候,你也不没去么!”
恒子箫微讶,原来?方才走过的便是传说?中?的鬼芝。
他来?混沌不久,可也听说?过她的事。
据说?她是混沌界最厉害的大?夫,医术高明,有肉白骨之能,也是为数不多死守混沌宫的大?魔之一。
沥泽被鬼牛攻占时,她一介医生却操戈领兵,死守前线,撑到了司樾回来?。
恒子箫余光回望,瞥向了女子娉婷而行的背影。
如此,也不难理解她对狄虎的态度了。
面对狄虎的质问,媿娋惬然一笑,“你问我在干什么?我在没日没夜地找司樾。”
她伸出殷红的指甲,点向了恒子箫。
“这小子是我找到的,司樾,也是我最先?发现?的。别把我和某些?整日烂醉如泥的人相提并论。”
“你!”狄虎想提拳揍她,可他还是戴罪之身,也确实理亏,只得作?罢。
他沉下?声来?,闷闷道,“我真的没想到,她还会回来?……我以为……”
“没人想听你的愁绪。”媿娋转身,金纱裙摆娆娆地在两人面前扫过一弧,“闭嘴,跟我走。”
狄虎一腔悲愁戛然而止,他烦躁地嘟囔了一句,“臭婆娘。”
媿娋脚步一顿,回眸盼来?,“什么?”
狄虎冲她吼道,“没什么!”
媿娋冷笑一声,在前面走着,领两人去了西宫的书房。
靠近那里,人愈多了,抱着账本、折章、盒子的宫仆进进出出,往来?不息。
他们到时,赤枫正抱三个锦盒出来?,盒子垒在一起,比他的头还高,完全挡住了他的眼?睛。
不过身为司樾殿中?的近侍,赤枫也用不着用眼?睛看路,自?有强大?的神识感知四?周。
他抱着一垒盒子停在了媿娋面前,偏出身子来?对他们行礼,“娋姑姑、狄虎将?军,还有…恒大?人。”
“几百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小一个。”狄虎哈哈一笑,虎掌落在了赤枫头上,一手就?能包裹住他整个头顶,又问:“这里在干什么呢?”
赤枫歪头躲开,“最近回来?了不少人,这些?都是献给主人的贡品。”
“你有空嘲笑别人,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媿娋睨了他一眼?,“进去吧,你的两位奶奶已经等?着了。”
“呃……”狄虎后知后觉地瑟缩了一下?,到了门口才想起来?害怕,“要不我还是晚点再…”
“再什么——”
他话音未落,里头就?传来?司樾懒洋洋的声音,“磨叽什么,进来?。”
狄虎一颤,猛地转身,一推恒子箫肩膀,道,“你、你走前面。”
恒子箫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狄虎为什么那么害怕师父。
他依言走在前面,迈入了书房之内。
这座书房十分宽敞,采光明亮。
恒子箫跨过门槛后,在进门两旁靠窗处看见了八张案牍,案牍后面坐着八名书办。
进来?的妖魔们先?去书办处做登记,或是代为转达,或是由他们安排觐见的时机。
这一厅再往前去,穿过一扇垂着珠帘的月门。
甫一穿过这道月门,周遭立刻安静下?来?,仿佛有一结界隔绝了外头的嘈杂。
月门之后,是更雅致的书房,宁静安逸,人也少了起来?。
这里左右各有一张长桌,媿姈坐在左边的桌后,她桌前排了两个人,正低声汇报什么,旁边有红枫伺候笔墨。
右边的桌子空着,背后的墙上挂着一把焦尾琴。
不知为何,恒子箫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是柳娴月的座儿。
“来?了。”见了狄虎和恒子箫,媿姈立刻搁下?笔,笑着抬头看向他们,目光尤其?落在恒子箫身上。
“姈姑姑。”恒子箫向她致意,媿姈笑笑,一偏头,下?巴指向后方的一扇屏风,“去罢,你师父等?着你呢。”
在对坐的两张桌子后,是一扇宽大?的屏风,屏风之后,才是司樾的位置。
恒子箫听了媿姈的话,本要抬步往屏风后走,刚迈两步,却见狄虎直愣愣地杵在屏风外,没有动。
见他不动,恒子箫也不由得迟疑了,莫非常人是不该绕过屏风的?
“他是心虚,”正当恒子箫这么想时,屏风后面就?传来?嘲谑的笑声,“甭管他。”
恒子箫松了口气,心道,师父的确不是那么拐弯抹角的人。
他想了想,还是侧身,给了狄虎一个台阶下?,开口道,“将?军先?请。”
狄虎以拳挡唇,轻咳两声,冲着恒子箫瞪眼?。
恒子箫无?奈,只得先?走。
绕过这扇屏风,他终于见到了司樾。
梨花软塌上,司樾一如既往地斜躺着看话本,旁边的小几摆满了茶点。
恒子箫拱手道,“师父。”
“回来?啦。”司樾吐出瓜子皮,转头看他,“如何,和煌烀界有什么不同?”
“大?世界果然不同凡响,弟子受益匪浅。”恒子箫道,“日后当更慎思笃行,勉力精进,不给师父丢脸。”
“去去去,”司樾很是嫌弃,“在我面前也扯这些?酸话,还是小时候可爱。”
她说?完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
恒子箫应道,“是。”
他知道在师父和周围妖魔眼?中?,自?己只是个孩子,可他已经在煌烀界当了许久的道祖,实在做不出天真率直的模样。
恒子箫落了座,狄虎才别扭地走了进来?。
他双手捧着一颗青黑色的魔晶,单膝跪在司樾面前,“鬼牛所部皆已溃散,此乃鬼牛魔丹。”
司樾一抬手,那魔丹飞到了她手上。
“行啊。”她捻着珠子对光照了照,又瞥向地上的狄虎,“还有事?”
“我…”狄虎眼?神一瞥,他显然是有话的。
这一路他赶得很急,迫切地想要回来?,恒子箫知道,他必是有话要说?。
好半晌,魁梧的壮汉低下?头去,嘟嘟囔囔道,“我想问,你这次回来?还…还走么……”
外面的汇报声停顿了一下?,屏风内外都等?着司樾的回答。
司樾一挑眉,“什么话,这里是我的家。”
那汇报声又继续了。
狄虎一咧嘴,粗犷的脸上荡开一抹笑,显得有些?憨傻。
屏风旁探出了红枫的半边身子,她扶着屏边,对司樾道,“主人,盲剑大?人来?了。”
司樾眉梢一抬,地上的狄虎也站了起来?。
恒子箫注意到,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狄虎笑容一收,竟露出了两分忌惮。
司樾点头,对红枫道,“让他来?。”
红枫低头,退了出去。
顷刻,有一颀长的身影绕过屏风,迈入了恒子箫的视野。
在看见对方的刹那,恒子箫倏地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感觉正似他每一次见到恒箫。
进来?的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一团血煞之气。
男人披着一身宽阔的黑袍,乌黑如鸦羽的长发用一银簪挽束。
一条月白色的锦带系在他的脸上,蒙住了眼?睛。
他迈步而来?,高大?的身影却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徒留黑影。
直至司樾面前,他立定,淡淡开口,道,“你回来?了。”
司樾嗯了一声,那双蒙着锦带的眼?转向了她身边的恒子箫。
隔着锦带,恒子箫看不见他的眼?神,可这一瞬,他脊骨一冷,泛起一股被洞穿一切的寒意。
在男人询问之前,司樾先?开了口,道,“我徒弟,恒子箫。”
说?罢,又向恒子箫介绍了男人的身份,“魔君盲剑。”
她排算一会儿后,替恒子箫定义了他们的关系——“你大?爷。”
天有?天将, 冥有?鬼差,混沌自司樾大一统后也设立了一班子?将相臣下。
以柳娴月为首,所领十三文臣, 奠定?了混沌界有?史以来第一套遍布全界的律法, 使一直以混乱著称的混沌界终于有了一张清晰的索图。
在柳娴月之前, 混沌界以武力为尊,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法律、法典,只?有?历史悠久且庞大的族群里,才有?一本族规当做办事依据。
柳娴月便是来自这样的大族。
他习惯按照规矩办事, 在结交了媿姈、司樾之后, 从她们口?中听说了小世界的种种事情,其中,关于律令和社会福利的描述让柳娴月久久不能忘怀。
他央求司樾,替他打开通往小世界的屏障,亲生走访了三个人类盛世, 回来之后撰写了一本混沌总纲法纪。
所领的十二?文臣,也在他的要求下, 依据这?本总纲撰写出了适应各地的法规。
柳娴月所写的这?本总纲包揽军法、政法、刑法、经济法乃至小妖小鬼们日常生活中的一切行为规范。
此后五百年间, 他一直不停考察、调整所颁律法, 并设立孤儿院, 收养那些和他一样家族破灭, 或是被人遗弃的幼崽。
这?些幼崽在孤儿院中或是读书?写字,或是习武修炼, 优异者全?部效命于司樾麾下。
如此两千年下来,到?了司樾和天界开战之时, 混沌界各方各面的实力已强大到?了恐怖的地步。
在柳娴月死后、司樾消失的三千年间,他生前留下的法律依旧在许多地方奏效, 而混沌界中的妖魔,也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思念。
正如媿娋所说,司樾虽然厉害,可混沌界的强大也依旧要分柳娴月一半功劳。
柳娴月花费近三千年的时间,使法律一词深根人心。然而,混沌界万年以来尚武的风气并不会骤然消失。
在混沌宫十三文臣的另一侧,是一个倍数多于他们的集团——二?十八武将。
这?文武两大集团,皆由大魔组成。
十三文臣中,柳娴月为首,媿姈为副;
但二?十八武将,却并非由媿娋领导。
领导这?混沌界最强大、最嗜战、最桀骜的二?十七位巨魔者,是实力仅次于司樾,且年岁长?于司樾的人——
魔君盲剑。
他是司樾最后才收服的上古巨魔,没有?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岁数,即便?是司樾,也许也得喊他一声爷爷。
彼时,司樾与盲剑交手了三十个昼夜,两人斗法处,方圆数十里俱被夷为凹地。
四周土地被两人魔气所灼伤,至今还是寸草不生。
到?最后,司樾压在盲剑身上,缠着红髅琲的拳头停在他的鼻梁上。
两人皆是披头散发,气喘吁吁。
盲剑喘息着,望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动了动嘴唇,问:“你?到?底是谁……为何要…纠缠剑某……”
“哈,”司樾勾唇噙着一抹痛快的邪笑,拳头松开,掌心里流下道道开裂的鲜血。
她抬起那被剑气割得没有?好肉的掌心,往盲剑脸上招呼去。
“我?就是想看看……哈啊…你?长?什么样!”
她地一把扯下盲剑脸上的锦带。
锦带之下,露出了一对银灰色的凤眸。
那凤眸一眯,泻出两分凉意。
四目相对,司樾偏头,疑惑道,“你?也不是瞎子?啊,蒙着干嘛。”
她把染了血的锦带又蒙了回去,“是不是你?惨死的心上人和你?有?什么约定?,还是说…你?背负了什么血海深仇?”
盲剑坐了起来,把锦带系了回去,回了她三个字:“呵,可笑。”
司樾屁股往后挪了挪,从他的腰坐去了膝盖上,仰头看着他系带。
“那你?是为了什么?”
“因为……”盲剑系好了锦带,漠然道,“刀剑,无?眼。”
司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觉得很深奥。
“那你?为什么不把眼睛挖了?”她问。
“自然因为痛。”
“也是。”
在性格迥异,但都不好相处的二?十八魔将里,魔君盲剑是个情绪稳定?,却也有?着某种偏执的魔。
他并不和混沌宫的众人打牌喝酒、厮混一处,闲暇时最喜欢的游戏,是和人比说带剑的成语。
“按理你?该叫大爷。”
司樾对着恒子?箫介绍道,“但他应该更喜欢被叫剑爷,你?就叫他……剑大爷好了。”
这?称谓叫起来实在拗口?,恒子?箫有?些为难。
“不。”
就在这?时,魔君盲剑先一步拒绝了司樾的提议。
他下颚微抬,带着两分淡漠的倨色,道,“没有?剑二?爷,也没有?剑三爷,何来“大”爷。所以,是剑爷。”
恒子?箫一噎,觉得这?人说话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司樾倒是认可地点?了点?头,“除他以外,都是叔伯辈,倒也不必再区分大小。”
既然如此,恒子?箫便?依言行了礼,恭顺地唤道,“剑爷爷。”
盲剑侧身,“剑某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孙子?。”
“那你?刚才说什么屁话。”司樾看了眼一旁的狄虎,示意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