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恒子箫侧身?,站在门外,“那弟子在外等候。”
“嗯?为什么?”
这哪有为什么。
恒子箫低声道,“我一个外男,私闯女眷住处,总不妥当。”
“这上?面也没写?‘恒子箫不许入内’。”司樾挎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催促道,“走吧走吧,进来?罢,别客气。”
“师…”她口吻俨然是?自?己家似的,恒子箫不由分辨地被她拽了进去。
到了院内,那啜泣声愈加清晰。
恒子箫拘谨地敛眸,不敢乱看,眼神只往角落里?安。
他注意到角落处的重檐一角上?的颜色有些不太对,应是?仓促赶刷的新漆,做得不细致,没有完全覆盖底下的旧漆。
恒子箫小心翼翼着,司樾则大步流星,径直叩响了人家后门。
哭声夏然而止,过了一会儿,门旁的后窗被推开,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娇颜。
看模样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脸上?的潮红并非胭脂,而是?哭得太过厉害。
她虽然拭了泪,可眼睫依旧漉湿,眸子上?也氤了一层水雾。
见了窗下的司樾和恒子箫,她也不惊,想?来?是?听见了方?才门口的对话,知道有生人在外头?。
少女幽怨地蹙着眉,似在指责两人:说闲话就罢了,居然还找上?了门来?。
她很不高兴道,“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稗官,专门给宫里?的贵人讲逸闻趣事的。”这一会儿的工夫,司樾便当着她的面又换了个身?份。
“眼下正在给魔主搜集城里?的新闻。”
“什么?”少女皱眉,“可你刚才在外面不是?这样说的。”
“我懒得和那老妈妈讲话,她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司樾倚在窗下,仰头?笑看着她,“姑娘,你有什么伤心为难之处,说给我听,我回去讲给宫里?的贵人们,兴许有人会帮你呢。”
少女轻哼一声。司樾挑眉,“你不相信?”
“我就是?相信才不敢说。”少女道,“我要是?说了老爷的坏话,还传进宫里?,那我还有命能活么?你们还是?快走吧,一会儿老爷回来?了,察觉到生人的气息,你们可就活不成了。”
司樾哈哈一笑,翻过身?来?看她,“可我是?稗官,若搜罗不到故事,那我也得掉脑袋。你要是?不说,我回去后可就随便臆测编排了。”
“你!”少女惊得睁大了眼睛,指着司樾错愕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可恶!”
“俗话说,人有九等,官有九品。”司樾伸出个小手指来?,没脸没皮地笑道,“稗官是?最小的芝麻官,我自?然也就不是?什么上?流的人咯。”
少女被她气得脸色愈红了两分,娇声骂道,“你果?真下流!”
“你还是?从了我罢。”司樾又靠回了窗下墙角处,“起码还有一线生机。嗯?”
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恼怒,可也有了妥协之意。
司樾的这一段表演看得恒子箫毫无插话之地,只剩下深深地拜服。
不管是?在人界还是?在混沌,不管是?高门娇娥还是?走卒贩夫,师父她总是?能和人混得如鱼得水。
这也就不难明白,混沌宫里?那些性格迥异的大妖大魔们是?怎么聚到一起的。
那少女被司樾缠磨得没法,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这里?…是?鹫司大人的府邸。”
“鹫司?”
恒子箫看向司樾,司樾摸着下巴,也不知道那是?谁。
倒是?那少女答了,“鹫司大人是?良璞大人手下的新贵。这一次魔主回来?,良璞大人从封邑赶回,所带亲信中?,鹫司大人可是?最年?轻的一位。”
“哦良璞,”司樾道,“这我倒是?知道。”
少女道,“你既然知道了,就快走罢。良璞大人可是?二十八魔将之一,你这样的小身?板,他吹口气就能让你魂飞魄散。”
“哈,”司樾一笑,“我招惹的是?他手下,又不是?他。堂堂魔将,找一个稗官的麻烦,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哪里?还需要他来?找你,大人的一个眼神,下面自?会有人去办。”
司樾翻起了袖口,“这你就不必为我操心了,还是?说说你的事罢。”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少女叹了口气,“罢了,你们进来?吧。”
司樾满意地颔首,“这就对咯。”
后门被打开,两人进入室内,当恒子箫见到少女的全貌时,不由得一怔。
听那老媪对少女的训话,他以为少女只是?个想?要求子的深闺怨女,可入门一看,她哪里?需要求子——
少女坐在靠窗的敞椅上?,裙摆下面露出一截肥硕的灰白色蛾尾。
那蛾身?鼓鼓囊囊,本就薄的覆膜被撑得几乎半透明,可以看见其下的青色血管。
即便她穿着宽大的裙子,也依旧掩盖不了下半身?的臃肿。
饶是?再不了解蛾子的人也看得出来?,她怀了一肚子的虫卵,已是?临盆。
第148章
“随便坐罢。”少女恹恹道, “这儿也没有别的下人,我?身子笨重起?不来,你们要吃要喝就自己动手。”
“没事, 不用招待。”司樾也不和?她客气, “我?们会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的。”
“……”少女语塞了。
司樾坐下, 开门见山地问:“方才那老妈妈说,你是因?为怀不上孕才难过的,可?看着倒不像是这么一回事。”
“我?当?然不是因?为怀不上才哭的。”少女别过头去,拿起?椅子旁的花绷子, 上面绷着一个红色的小肚兜, 肚兜上绣了半朵祥云。
她捻着针来,低着头淡淡道,“虫族从来不会为子嗣发愁,何况……我?倒希望怀不上呢。”
“这话是怎么说的?”
少女绣了两针,口中?发出一声浅叹。
“我?叫灵羽, 来自天?魔蚕一族。”
司樾扭头,对恒子箫轻声道, “据说万年前, 在两界边际处, 有一天?神和?魔君相爱。他们都是蛾子, 诞下的后?代也是蛾子, 因?是神和?魔的血脉,便被称为天?魔蚕。”
“这种蚕丝非常珍贵, 且数量稀少。”司樾回想了一下,“就是鼎盛时期, 媿姈也都舍不得穿戴。”
“你还挺了解我?们的。”灵羽难得露出了一丝笑靥,“从前我?族每百年入宫一次, 每次觐见的贡品就是三匹天?魔蚕丝。”
恒子箫讶然道,“百年才产三匹?”
“当?然不是,只是我?们不喜欢被外人穿戴,所以天?魔蚕丝便不在外界流通,只供我?们自己穿。”
灵羽刚笑了两句,又低眉叹气,“两百年前,鬼牛打进我?们的巢穴,要族长答应,每年供给他两百匹蚕丝。族长和?长老们不答应,他一怒之下,便将我?族屠杀殆尽。”
恒子箫一顿,余光谨饬地瞥向了司樾。
看来这便是师父非要在此驻足的原因?了。
“他杀了人,再把人身上的衣服扒下来带走。我?和?几个族人逃了出去,路上便遇见了鹫司大?人。”
“他救了你,收你做了小妾?”司樾问。
灵羽嗯了一声。
司樾一针见血又意味深长地问道:“你跟他的时候,他还不是良璞的亲信吧?”
“是这样。”灵羽点了点头,又摇头,“其实?现在也不算是良璞大?人的亲信,应该算是良璞大?人亲信的亲信。”
司樾已经猜出其中?内幕,灵羽也就不再遮掩。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这是我?第?一百六十八次怀孕了。”
恒子箫瞳孔一缩,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似不过十五六岁的稚嫩少女。
她抚着肚子,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泪来。
“我?产了数千颗卵,可?还从来没有见过我?的孩子。”
“每一次孩子们破卵之前,鹫司大?人就会把它们取走,藏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
司樾问:“这事儿良璞知道么?”
少女摇头,眼里含的泪又落了下来。
她抽噎抹泪,“我?不知道。他给我?的院子设了结界,我?出不去。只有他升官或者得了嘉奖时,才会给我?带来两根孩子们吐的丝。”
恒子箫看向司樾。
虎毒尚不食子,这个叫鹫司的却如此利用自己的孩子,把他们当?做升官发财的摇钱树。
听着那细细的呜咽,任谁看了都难忍愤怒。
司樾望向了少女的腹部?,“若院子里的结界撤了,你又当?如何?”
灵羽泪眼婆娑着摇头,“就是撤了,我?也无处可?去。”
天?魔蚕一族尽被鬼牛所杀,何况这里是中?城,灵羽从未来过的陌生?地界,别说无人投靠,她就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恒子箫提议:“何不带着你的孩子们另找一住所,在那里重振家族呢。”
灵羽愁苦地蹙眉,“我?修为太浅,对外界一无所知,恐怕连自己都顾不上。”
恒子箫在煌烀界也帮扶了不少贫弱妇孺,他注意到灵羽手中?的刺绣,便谆谆善诱着她道,“姑娘有这样的绣工,何愁没法安生??你的孩子们也长大?了,可?以帮着你一起?开家店铺,或是私下接活儿。不管如何,总比被软禁在这里、母子分隔的好。”
“绣工?”灵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绣了一半的肚兜。
她似乎不太理解恒子箫的话,“这样的东西?也能开店?”
在灵羽的脑海里,能赚钱的只有蚕丝,可?她身为天?魔蚕,对拿蚕丝换钱一事十分反感。
听了恒子箫的话,她低头端详起?手里的肚兜,又是摇头,“大?家都有自己的皮毛壳鳞,谁会特地买这样的东西?呢。”
“有没有生?意暂且不论?。”司樾对恒子箫道,“她抛头露面做生?意,却没有自保之力,被人发现了,还不是回到原点?”
一旦被认出天?魔蚕的身份,灵羽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里罢了。
恒子箫听得揪心,“师父,再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哈,我?既然来了,那肯定就有办法。”司樾一笑,起?身对灵羽道,“你先别哭,只管在这里吃好睡好,明天?一早定会有贵人来助你母子团圆。”
她说这话时,再不见床下的流氓痞气,眉宇间蕴有一番运筹帷幄的泰然,叫人不自觉就信了她的话。
灵羽怔怔地仰头看她,脸上还挂着泪,“真的?”
“真的。”司樾道,“安心睡一觉,等你醒来便会有人领你去见你的孩子。”
她推开门,带着恒子箫离开了灵羽的房间。
两人出了院门,恒子箫立刻询问:“师父,要我?去办什么?”
“不用。”司樾抬脚,走出了巷子,往这座宅子的正门走去,“走,我?们进去等。”
她大?摇大?摆地往大?门里闯,两边守卫紧忙拦住她,喝道,“站住!来干什么的!”
司樾回道,“来干你爹的。”
“放肆!”两只胡狼亮出长.枪,怒道,“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恒子箫脚下一动,在两名守卫反应过来之前,他已闪至二妖身后?,以手刀砍晕了二妖。
和?狄虎在前线的半个月,恒子箫大?致了解了自己在大?世界里的实?力定位。
大?世界的灵气比小世界要充裕,但不代表里面的生?灵就都擅长武斗。
天?界有纱羊这样的小仙,混沌界也有小蘑菇这样的小妖。
除了这些基本没有武力的小家伙外,还有不擅长武斗的神君、魔君。
前者如文昭,后?者如柳娴月。
这二人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也依旧不通武艺。
然而,只要到了神和?魔的级别,不管是否擅长武斗,那都是绝对凌驾于恒子箫之上的存在。
恒子箫有一战之力的是仙、妖、鬼这些二等生?灵中?修为不高?者。
如守卫这样的小妖小鬼,对他来说便不在话下。
打晕了两个守卫,恒子箫侧身,让出路来,请司樾入内。
司樾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继续往里走去。
来往的下人看着他们大?大?方?方?地走在大?道上,还以为是贵客,直到两人到了正厅门口,司樾一脚跨了进去,侧边传来管家惊愕的询问。
“两位是……”
司樾摆手,径直越过他,“不用麻烦,我?们自己坐就行。”
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管家一时不察,回过神时,司樾已在正厅主位上坐着了。
管家迟疑着,还是上前去问:“小人冒昧,不知该如何称呼二位大?人?”
“都说了不用招呼,”司樾侧着身,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捡挑了一番,没有喜欢的,便推去一边,对管家道,“你只管叫你家大?人回来,就说……唔,有人上门找茬儿。”
管家懵了一会儿,半晌才听懂了司樾的来意。
如此泰然的找茬儿,管家生?平所未见。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司樾和?她座后?杵着的恒子箫,想要骂人,可?脸上的客气一时间还脱不下来。
“两位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他指向上方?,“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屁话,当?然是知道才来的。”
“你…”管家被噎得语塞,不再浪费口舌,一转头,对着外头喊道,“来人!”
顷刻间,数十守卫围拢过来,手持兵器,包围了正厅门口。
管家一指身前,下令道,“把这两人打出去!”
这令声一下,外头的卫兵还没动,司樾身后?倒发出了一声清厉的剑吟。
剑光划过,如箭矢般穿刺过大?厅,镇在了守卫中?央的地上。
恒子箫左手为剑指,一道剑诀落下,刺入石板三分的长剑嗡鸣发颤,焕发出青紫色的剑光。
长剑四周,数十雷电顺着地面蔓延飞蹿,如细绳般缠上了卫兵们的四肢,将其双手反剪,无法弹动。
被捆住双手双脚的妖物们栽倒在地,兵器也落了一地,他们惊呼挣扎着,四肢上缠绕着雷电枷锁并不沉重,但稍一用力,皮肉便遭雷击电烤,痛得他们滚地哀嚎。
痛呼声中?,恒子箫剑指一斜,落下了第?二道法诀,又在卫兵们周遭布下了一道结界,防止他们用咒逃窜。
短短几息,他便以一剑之力,将数十邪妖镇压束缚。
管家瞠目结舌,颤巍巍地后?退了两步,震得说不出话来。
“去罢,”司樾对他扬了扬下巴,“叫你主人过来。”
管家再不迟疑,转身便往门外跑去,仓皇之中?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摔倒。
司樾回头,看向身后?的恒子箫,“吃力么?”
恒子箫细细感知了一番,回了司樾话,“似有大?乘期的水平。”
司樾点头,“差不离。”
倒在门口的那些妖物们在混沌界只是一普通卫兵,但放在煌烀界,却足有大?乘期的实?力。
恒子箫暗暗心惊,庆幸除极少数的巨魔以外,其他妖魔皆难以穿过小世界的屏障。
一旦那屏障松懈,引得混沌界中?的妖魔流入各小世界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正暗暗庆幸着,恒子箫陡然一顿。
虽说妖魔们不能前往小世界是人类之幸;可?追根溯源,小世界是混沌界的衍生?地界,本该是混沌妖魔们所有。
论?理,反而是天?神和?人类们抢夺了妖魔的地盘……
恒子箫抿了抿唇,望着眼前的司樾,心情倏地有些沉重了起?来。
两人没等多久,很快便望见大?门口走来一身形高?大?的男人。
那男人有一醒目的鹰钩鼻,双眼绽着精光,脚步间带着怒气。
他大?步而来,身后?跟着畏缩的管家。
待到正厅门口,男人一眼望见了主位之上的司樾。
司樾的一只脚习惯性地踩在座沿,整个人没骨头似地懒在椅中?,这幅模样在男人眼里俨然是一份高?调的挑衅。
“什么人!”他指向司樾的脸,喝道,“竟敢来我?的地盘上闹事!”
“你的地盘?”司樾笑了,“你是什么东西??”
“我?乃魔君良璞麾下之右散骑常侍!”鹫司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哈,”司樾拇指指向自己,“我?乃魔君良璞之外祖母!你见了我?,该三拜九叩五体投地地叫一声老祖宗。”
“好大?的胆子,我?看你是活腻了!”鹫司手中?亮出一柄三叉戟,挥舞着朝司樾刺来。
司樾下巴一抬,他气势汹汹的冲势忽而顿住,紧接着上身一仰,蓦地不受控制地翻起?了后?空翻!
管家瞪着眼,就见自家高?大?威猛的主人一路倒翻出了大?门。
连滚数十丈,直到滚出门槛,鹫司才停止了后?翻。
管家愣着,鹫司也傻了眼,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臂膀,茫然不知刚才是怎么一回事。
一抬头,就见门里司樾笑吟吟地睨着他。
鹫司怒火愈盛,破口叫骂道,“好你个小贼,竟敢戏耍于我?!”
他纵身一跃,越过高?门,自上空扑向了厅里的司樾。
然而那厅口仿佛设了道结界似的,鹫司甫一经过,便又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再度翻滚出了大?门。
门外就是大?路,他连着两次滚出来,这般动静吸引了路上往来的行人。
这里是权贵们的宅邸,经过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一旦有热闹可?看,便呼啦啦全都聚集了过来。
这一次鹫司摔得更?狠,头朝地,脚朝上,褂子倒过来蒙住了脸,整个儿呈“丫”字栽在门口。
他气得额角青筋暴突,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双手转戟,高?喝一声,划出两道强劲的戟风朝司樾斩去。
戟风所过之处,两旁大?树摇曳不止,坚硬的石板地竟被余威刮开表层,所落砾石纷纷扬扬,卷上了高?空。
这两道劲风所含之力肉眼可?见,围观的行人都不由得屏气凝神,瑟缩了肩颈。
鹫司能在魔君手下担任武职,不仅仅是靠行贿,其本身实?力也出类拔群。
然而,这怒发冲冠的两道劲风在司樾抬手之间,不过厅口就消散化开,没了踪影。
鹫司一惊,旋身再扫。
一连十数道强风,卷得飞砾满天?,厅前被恒子箫剑阵定着的十几名卫兵都被悉数荡飞。
可?不管鹫司发出的妖风有多强劲,只要到了大?厅之前便悉数消散,不留半点痕迹,无论?如何都进不了厅内。
围观群众越聚越多,鹫司在门口耍得汗流浃背,他隐约意识到里面的女人来头不小,可?被上百双眼睛架着,他下不来台面,涨红着脸,羞恼地咬碎了一口白牙。
正当?他骑虎难下之际,城中?的巡卫拨开了看热闹的人群,呵斥着驱散了周遭的人。
“干什么!怎么都堵在这里!”
“让让!都让让!”
在巡卫的驱赶声中?,还有一声浅浅的马蹄音。
卫兵的到来,令被架在火上的鹫司松了口气。魔兵来了,这事就好办了。
他一回头,在卫兵们后?方?看见了一头无比眼熟的赤黑魔马。
那一人多高?的战马上坐着一面容冷俊的男人,瞳孔墨青,长发高?束,左肩戴甲,腰佩一张鬼面银圆令。
正是鹫司的顶头上司,魔君良璞。
鹫司陡然一吓,当?即跪地,“见过魔君。”
良璞骑马,踱至他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鹫司一愣,答道,“这…这是卑职的新居。”
良璞脸上那漫不经心的冷淡一收,透出两分怔色。
他眯眼,墨青色的眸色愈暗了两分,“你说什么?”
“他说——”鹫司未答,府门里传来一声含笑的声音,“这是他的新居!”
听见这声音,良璞的脸色顿时骤变。
他即刻翻身下马,快走两步到了正门口。
自正门驰目望去,那大?门敞开的正厅主座上,正瘫坐着一身麻衣的司樾。
良璞瞳孔一缩,不顾四周还有看热闹的闲人,立刻单膝跪地,腰间那抹象征身份的鬼面银令落在地上,碰出一声冷响。
他低着头,声音干练掷地,“末将良璞,拜见主君。”
听见“主君”二字, 鹫司眼前登时一黑。
这一次,不用司樾说,也不用加以思?考, 鹫司的?身体自己便四肢着地地跪了下去?。
不论是墙外看热闹的闲人, 还是墙内的?下人们?见此, 皆是脸色大?变,齐刷刷地跪了一片。
“起来起来,”司樾挥手,“别把路堵着。”
众人这才起身, 鹫司也战战兢兢地撑地起来。
“没说你——”
这抑扬顿挫的?一声, 棒槌似地砸在了鹫司的?背上?。
他还没抬起头,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全身冷汗淋漓,虚得头晕眼花,眼前都是金星。
除他以外, 其他路人虽是跪了可并不胆战,相反, 他们?极其好?奇司樾的?模样?。
被叫起来后, 他们?往后藏了藏, 却不离开?, 依旧暗搓搓地偷看。
毕竟混沌界里关于司樾的?传说实在是太多了, 而这里的?普通小民谁也没有见过她。
如今本尊莅临,又是这么一出好?戏, 谁能舍得离去?。
“进来罢。”司樾又道?,“咱们?可得好?好?唠唠。”
良璞心下一紧, 瞌眸应道?,“是。”
他起身, 没有看后面的?鹫司一眼,抬步往门里走去?。
鹫司膝前的?地面湿了一片。
他恍惚地起身,亦步亦趋跟在良璞身后,低着?头,只敢看自己的?脚尖。
行走间,良璞腰下悬着?的?厉鬼令微微晃动,折射出刺目的?冷光,照得鹫司睁不开?眼。
银令之上?,那狰狞凶恶的?厉鬼正死死地瞪着?他,仿佛随时都要将他吞吃入腹。
看着?那暴突的?鬼眼,鹫司只想立刻昏死过去?。
自己好?不容易才来了中城,一直期盼着?能觐见魔主。
他连敬贺之物——三匹天魔蚕丝都备好?了,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觐见却是这等场景。
他反复回想着?自己方才的?言行,越是回想就越是眼前发黑。
鹫司是不知道?魔主的?脾气如何,但他的?顶头上?司——良璞可绝非良善之辈。
今天的?事,就算魔主饶他,良璞也绝饶不了他。
进入正厅,不等司樾说话,良璞便?再度跪下,“末将知罪。”
他跪下了,鹫司便?也紧忙跪下。
司樾支着?头,一腿屈起,踩着?椅边,斜窝在椅子里。
“你闭嘴。”她扫向良璞身后面色苍白的?鹫司,“我问你,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鹫司一愣。
这还能是什么地方,这不就是他家么。
他迟疑地打量了眼良璞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后,犹疑着?怯怯道?,“这是……罪臣的?…寒舍。”
司樾偏头,“那你知道?,它上?任主人是谁?”
鹫司哪里知道?这房子的?上?任主人是谁,买房子这样?的?小事根本用不着?他亲自去?办。
可魔主这样?发问,他也只得绞尽脑汁去?想。
电光火石间,鹫司隐约想起,管家买了房以后,似乎同他说过:这房子废弃很久了,按照混沌律法,超过三千年无人居住的?宅地就收归房管司。
这一套正是管家从?房管司买来的?。
“似乎说是……上?任主人姓…柳?”
鹫司目光游移着?,当瞥见座上?女人束发的?柳枝后,他骤然明白了那上?任房主到底是谁。
恒子箫也是一愣。
难怪……难怪师父会从?这条小巷经过,也难怪她处处娴熟,仿佛是回到了自己家中。
鹫司倒吸一口凉气,连连磕头,“主君恕罪,罪臣实在不知这是柳先生的?…”
“闭嘴——”司樾嫌他聒噪,皱了眉,又看向良璞。
良璞脸上?古井无波,他两度下跪请罪,便?是因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知道?他的?事儿?么?”司樾问他。
良璞抱拳,干脆了当地承认,“末将失察,不知此人竟玷污了柳先生故居,请主君赐罪。”
“房子就是用来住人的?。”司樾淡淡道?,“他自己定的?规矩,既然三千年已过,这宅子收归了房管司,那谁都可以买下居住。”
她瞥着?良璞,“我问的?是——你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你的?散骑常侍的?么。”
良璞一愣。
见他这幅神态,司樾不由得哼笑出声。
她指向地上?的?鹫司,对良璞道?,“关心一下吧,看他都要脱水而亡了。”
鹫司面前的?地板上?一片汗印。
他双手撑地,面色惨白如纸,两股战战,已是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良璞拧眉,低声质问他,“怎么回事!”
“我…罪臣、属下……”鹫司闭眼,在良璞冷厉如戈的?目光下 ,终究是如实坦白道?,“属下纳了一只天魔蚕为妾。”
良璞眯眸,不需多言,直问要害:“什么时候的?事,她生了几胎?”
“两、两百年前,就是那次迎战鬼牛的?途中发现的?她……”鹫司磕磕绊绊道?,“生了六十…不,一百…一百六七十胎……”
良璞眸色顿时又锋利了两分?。
他一字一句沉声道?,“你明知道?我在派人搜寻天魔蚕的?后裔,你却将人扣在自己家里?”
鹫司的?罪恶之处不仅是行贿受贿,如今,灵羽的?身份已极其特殊。
牛鬼屠杀了天魔蚕一族后,仅剩下灵羽这一只雌蚕,她的?存在非比寻常,关系着?天魔蚕这整个族群的?未来。
鹫司私扣的?不止是一个女妖,而是断送了一整个族群。
天魔蚕一族生活在良璞的?领地内,是他的?臣民。
鹫司明知道?上?司在寻找天魔蚕的?族人,却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如此行径良璞焉能不恼。
“你的?处罚一会儿?再说,先说我的?。”司樾打断了良璞的?问罪,对良璞道?,“那女蛾就住在从?前柳娴月的?小药房里,看样?子这一两天就要临盆了。”
“你知道?那药房是干什么用的?。”
“房子,人人都可以住,但把一个孤苦无依的?灾民锁在那里,逼她一窝一窝地生,生了又抢走——这才叫玷污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