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宁楟枫那样有礼貌,可这份全神贯注、倾注所有注意力的眼神,并不比宁楟枫轻。
他要得到她,他不要当灾星,为此,恒乞儿拿出了比守护小米粥更大的诚意。
那眼神告诉司樾,这只是开始,他还远远没有结束!
四目对视,司樾沉默着。
那只布满泥污、长着一片红红紫紫冻疮、又肿又有裂口的手立即抓住了她的衣襟。
在抓到实物的瞬间,四周似乎响起了几声抽气,而恒乞儿自己也呆在了原地。
他没有期望这一下能抓住司樾,他本是打算熬到司樾累了——就像熬到恒家村那群孩子累了,他就可以走了。
诸般静寂之中,半晌,只有纱羊雀跃的声音响起:“太好了!太好了司樾!这下你就是他的师父啦!”
她看见了司樾那一下刻意的停顿,心里满意极了,没想到司樾竟还记着她们的任务!
“撒手。”司樾对着恒乞儿道。
恒乞儿没有撒手,他盯着司樾,直到司樾妥协,“好好好——你是我徒弟我是你师父。”
她的语气仿佛在说“好好好,你是我爹我是你儿!”一般。
恒乞儿这才松了手。
司樾的衣襟上落下一块灰黑的指印,那指印攥着她的胸膛。
恒乞儿后退两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空中腾升起一片白。
木剑比孩子们想象中重得多,所幸恒乞儿入秋后每天都要出去捡柴,这剑拿在手中,不如一根大木头重。
一旁的山长快步走上去,给恒乞儿拍了拍背,检查了下他流着血的嘴巴。
好在还小,磕掉的是颗乳牙,否则就破了相——虽然对这满头虱子的小乞丐来说,也谈不上相不相的。
学生们还愣怔着,没有人能想得到,区区一个小乞丐居然能赢得司樾的挑战,就这样成为了她的首席弟子。
山长为难地看向司樾:“真人,这……”
“我知道。”司樾一扬手,把木剑投尽了远处的竹篓,“一年后还要考试是吧。没事,守着你们那规矩,等他考试过了,我再给他当师父。”
“多谢真人体谅。”山长道了谢,又紧着推了推恒乞儿,“还愣干什么,快拜谢你的师父。”
恒乞儿抬头,浓墨似的眼里褪去了狠色。
他茫然地看着山长,不知什么是拜谢;其实也不知什么是“师父”。
恒乞儿一战成名,传得整个裴玉门都知道了这个小乞丐。
他不仅是甲堂里唯一碰到司樾的人,甚至是整个修真界第一个碰到的。
在他之前,即便是元婴境界的高手也未曾触碰到司樾的衣袂。
恒乞儿此举轰动了七位峰主,他们轮番派人前往甲堂,探查挑战司樾的孩子是什么模样。
午饭时分,恒婷珠从恒铁生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惊得瞠目结舌,“那个灾星居然得到了所有师长的夸奖?就因为他摸到了那个什么真人?”
来到裴玉门学习了一段时间后,恒婷珠已经明白了所谓的仙人并不是真正的神仙,只是神仙的弟子而已,自己那仙女身份自然也无甚价值。
在恒家村她是至高无上的仙女,可在这里,她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身在乙堂,大概率连一年后的考试都无法通过。
想到这里,恒婷珠愈加忿忿不平。
那个臭乞丐一来就进了甲堂,现在居然还成为了最强真人的徒弟——凭什么!她可是村长的孙女儿,连她都做不到的事,那个乞丐怎么可能做到!
“只是碰到个人而已,有什么难的。”她冷哼着瞥向恒铁生,“难不成你们甲堂就他一人有手有脚?”
这话泛着酸味,只是随口一说,可好巧不巧,端着食盒的宁楟枫、蓝瑚一行正从她桌边路过。
没有碰到司樾的小公子脚步一顿。
蓝瑚跟在他的身后,余光扫向了婷珠。
婷珠不明所以地回视她。
自她入学以来,已听过多次这两人的大名,不知道这样的贵人为什么会停在她的桌前。
“同学,司樾真人每旬都来甲堂授课,你若愿意,大可以来甲堂一试。”蓝瑚冲她笑了笑,“届时便知道我们有没有手脚了。”
说罢,四人从她桌边经过。
婷珠愣怔着,还没从蓝瑚那婉约的笑中回神,便被恒铁生拉了拉胳膊,“嘘,前天挑战司樾真人的,就只有宁楟枫和那个灾星。”
“那怎么了…”婷珠下意识反驳,话出口后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宁楟枫……?”
恒铁生点点头。
婷珠后怕地捂住嘴巴,悄悄往宁楟枫那桌望去。
她又是惊惧又是震惊。
连宁楟枫那样的人物都做不到的事,恒乞儿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那什么司樾是他的祖宗?
“看!”
这时间,食堂里微微掀起了躁动。
“那不是那谁吗……”“对对对,就是他,打败司樾真人的恒大。”
恒乞儿甫一出现在食堂门口,立即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
他对视线格外敏感,感受到强烈的目光后,被食物勾引来的双脚立即定了原地。
恒乞儿僵硬地立着,这辈子一共受过三次全员注目,三次里两次都没有好事。
过往的经历让他本能地想要逃跑,可饭菜的香味又让他迈不动步子。
站在门口,恒乞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掉头逃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之先离开再说。
“你给我站住!”恒乞儿一跑,婷珠蹭得就站了起来。
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恒乞儿跑得更快了。
这个声音从来没有带来过好事,抛却过往成见,只这一次的语调里也充斥着愤怒。
“他怎么跑了?”“他跑什么啊……”
食堂里的诸生摸不着头脑,宁楟枫收紧了握筷子的手,眸中流露出两分耻辱。
他竟然…竟然就是被这样的懦夫比了下去……宁家的脸面都被他丢光了。
“楟枫哥哥……”蓝瑚察觉到他的心情,覆上他的手,“你别在意,那天…只是个意外。你何必去和那种人较真?纵然他抢了一时风头,但至今连字都不识,一年后的考核未必能留下来。”
“他如何与我无关。”宁楟枫冷硬地收回手,起身道,“凌五,走了。”
凌五立即起身,跟在了主人身后。
“宁二爷好大的脾气。”蓝瑚的侍女紫竹低声道,“自己诚意不足,却把气撒在小姐身上。”
被抛下的蓝瑚独自坐在位子上。
这边的动静同样引起了不少目光,事件的两个主角都走了,学生们便打量着剩下的蓝瑚。
“喏,那个就是败给乞丐的朋友。”
“少爷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输给了个乞丐。”
蓝瑚抿了抿唇,片刻,对紫竹幽幽道,“罢了,我也没什么胃口,回去吧。”
那一边恒乞儿马不停蹄地跑,一路跑回宿舍,刚一进门,咚的撞到一堵锦白的人墙上。
他往后趔趄了两步,被撞上的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恒乞儿一抬头,是送他小米的神仙。
“看你,”白笙冲他笑道,“好像活泼了点,也胖了点?”
恒乞儿仰头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是我,白笙,从恒家村接走你的,还记得么?”
恒乞儿才离开恒家村不到十天,却已改头换面——把头发扎起来了。
白笙知道他不善言辞,没有强迫他说话,兀自往下说:“我来是贺你喜得良师的,顺便也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说到这时,他目光一瞥,往门口看去,接着又对恒乞儿道,“你拔了头筹,得了各个峰主的青眼,在同辈里恐怕不太好过。不必在意旁人,一年之后大家就各自分开了,你师父司樾真人所在的停云峰没有旁人,只有你一个弟子。”
“如此说来,”他弯眸笑道,“若你能顺利进入停云峰,那我们可就成了同辈的师兄弟了。”
恒乞儿依旧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了,看到你过得还好我就放心了。”白笙拍了拍他的肩,在看见恒乞儿发隙里的虱子时有些意外。
没有想到恒乞儿来了裴莘院那么久,居然还没有洗过澡。
他抬起手,本想给他施个净身术,考虑到他已有师父,于是又作罢了。
“门主正在和司樾真人谈天,似乎是在讲关于你的事。”白笙俯身,凑到恒乞儿耳边轻声道,“你师父是个了不起的人,你要努力学习,成为这里最优秀的人;要讨好她、巴着她,让她喜欢你,这样,就再也不会受苦了。”
怕恒乞儿听不懂,白笙把话说得格外直白。
说完,他从恒乞儿身边经过,走出门时,看见了宁楟枫。
宁楟枫对他行了一礼,白笙回以点头。
屋内的恒乞儿同样转过身来,目送白笙离开。
这一转身,正好和宁楟枫对个正着。
宁楟枫厌恶地转过身去,抬步就走。
恒乞儿抬手,摸向了袋中的石子,回味起了白笙的话语。
讨好她…巴着她……做这里最优秀的人……
但优秀,又是什么?
白笙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足够通俗易懂,可没想到里面依旧有很多恒乞儿不理解的词语。
恒乞儿只懵懵懂懂地听懂了一半,但有一件事他坚信不疑——
跟在司樾身边,他就不再是灾星。
他丢了小米,丢了玉坠,这一次,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丢了师父——虽然他还不确定师父是什么意思。
望着宁楟枫的身影,恒乞儿有些疑惑。
宁楟枫一定不是灾星,那他为什么也那么想要师父……为什么大家都那么想要?
恒乞儿苦思冥想无果,纠结了一会儿,打算去找山长。
这一段时间以来,山长对恒乞儿有了不少了解,恒乞儿也对山长有了许多认知。
最紧要的一条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山长看着凶,可也只会拔高声音,或是将他定住,充其量就是拿个小竹片拍拍他的手心——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要拍他的手心。
为了守住好不容易夺来的“师父”,恒乞儿决定冒险赌一次,主动去见山长,问问什么叫讨好,什么叫优秀。
白笙见过恒乞儿后,御剑离开裴莘山,回到了自己所在的主峰。
主峰是门主的住处,此时门主屋内迎来了一名稀客。
司樾进了门,不多话,脱了鞋就往炕上坐。
她坐上去后反手摸了摸屁股下面,啧了一声,“冷的啊。”
门主坐在炕桌对面,正盯着桌上的一局残棋。
“屁话,”他夹了颗玉子,“那么大个宗门,要是人人都烧炕那得要多少斤炭?冬日炭贵,前年出的门规:练气及以上弟子不得烧炕。”
“这么点屁股上的事情也搞等级歧视,果然是屁话。”司樾抬手,想给自己倒杯茶,炕桌上却只有一个杯子,还被傅洛山喝过了。
她便拿了茶壶,对着壶嘴直饮。
傅洛山敲了敲棋子,“本是不必如此的,我想把闲置的那座峰卖了换钱,可惜有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赖在上面,叫那峰头无人敢收。”
司樾躺了下去,“天呐,五长老未免太过自私!”
“我说的是你!”
“既来之则安之,”司樾抱着头,枕着叠好的被褥,“你裴玉门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仙家门派,连这点待客礼数都不懂?”
“你也配教训老子?”傅洛山吹起了胡子,砰的砸了棋子,“来这的二十年,你哪一年不安?裴玉门把你安得好好的,你呢,你懂什么叫礼数吗?”
“好了好了。”司樾从炕桌下扬起张金票,夹在两指间对门主晃了晃,“来,赏你的。”
傅洛山一把将金票拿了过来,上下一看,“这是……禛武宗名下钱庄的灵叶票。整整十万?你从哪弄来的!”
司樾抱着头,翘着二郎腿,“做工挣得。”
傅洛山眸光微凝,“前几天有人接了禛武宗的金令,把魔狼的皮毛带了过去。”
司樾没有回答,傅洛山望了她一会儿,将灵叶票揣进了衣襟里,哼了一声,“早该如此,你总算懂点事儿了。”
“且慢。”司樾一抬手,那灵叶票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门主眉毛一竖,“你想反悔?”
司樾抖着手里的票,“事出反常必有妖。傅老儿,你可想好了,真要收我的票子么?”
“你倒是清楚自己的德行。”门主骂完,思索一番,“这票是假的?”
“真的。”
门主的眉间更紧了。
他也不急着收钱了,严肃地盯着司樾,“裴玉门传到我手里不易,我不能让它有事,也不能让任何一个弟子有事。”
“不至于不至于。”司樾挥手。
“真的不至于?”
“真的。”
门主沉默片刻,一把将灵叶票夺了过来,“那就好说。”
司樾偏头看着他,“真的好说?”
傅洛山把票子揣进怀里,“真的。”
司樾一笑,“好,那就好。”
两人坐下喝了几口茶,傅洛山又问司樾,“听说你收了个徒弟?”
“是啊。”
“听说你算出他是天降彗星,未来前途无量?”
“是啊。”
“听说那小子当众打败了你。”
“是…”司樾察觉不对反应过来了,“什么叫打败?”
“大家都这么说。”
“好吧,”司樾吹了吹浮茶,“也不算错。”
“宁家的公子你看不上吗?”
“谁?”
“第一个要和你单挑的。”
“哦……”司樾颔首,接着摇头,“算了吧,我和贵族老爷的气场对不上。”
“人家是特意为了你来裴玉门的,你若不收他为徒,他恐怕会离开裴玉门。”
“关我屁事。”
司樾从炕上起身,“我的事办完了,你叫我来又是做什么,有屁快放,不然走了。”
“进门到现在,你已经说了四个屁了。”
“我还能再说十个。”
门主不招她了,“长话短说,乙堂和丙堂觉得你只去甲堂不公平,我和山长商量了一番,希望你能加课。”
“什么?”司樾跳了起来,“一个月做工三次还不够?傅老儿你别欺人太甚!”
若是平时,傅洛山定要和她叫板,但今天司樾拿出了张十万的钱票,门主的态度也就软和了些。
他捋了捋白须,道,“好罢,你要实在不愿便罢了,我再找人过去,劝慰劝慰那些孩子,小孩的情绪也就是那一阵子,过几个月就好了。”
他如此好说话,倒让司樾有些别扭。
“行罢,随你的便,反正我在哪儿都是躺着。”
“哦?”傅洛山抬眸望她,“如此,你是答应了?”
司樾颔首。
“好!”门主拍手笑道,“我这就安排。”
他当场把山长和另外两堂的先生喊来,进门第一句话便是:“后日开始,司樾真人将和诸位一样,常驻裴莘院。你们商量一下,就在这儿把她的课程拟定,尽量排满一些。”
他一边转身,拍了拍司樾的肩,“没你什么事了,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搬去裴莘院的宿舍。你要是着急,今晚也可以。”
司樾盯着他,山长一挑眉,“怎么,你还想反悔不成?”
司樾捂着胸口,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咳咳…您刚才是不是说,我不愿意就算了?不瞒您说,其实我……”
“我没问。”门主挥袖,“别磨蹭了,快回去收拾吧。”
司樾沉沉地盯着他。
门主问:“还有事?”
“屁事!”司樾在傅洛山的屋子里说了五个屁,继而转身出门。
她回到停云峰,刚找了个树杈躺下,不远处就传来尖尖脆脆的喊叫。
“司樾司樾!”
纱羊扯着一轴长卷,急急忙忙地跑来司樾眼前,“你刚刚去哪了!”
“去没事找事了。”司樾臭着脸,硬邦邦道,“收拾一下,傅老儿让我明天住进学院,给那群崽子当先生。”
“什么?太好了!”纱羊兴高采烈地拍手,“司樾,真有你的,居然这么快就打入小魔头身边了!都说孩子对老师有着盲目的崇敬和信任,你可要好好利用这一身份。”
“这话危险,说得我像坏人。”
“什么人能和你比坏呀。”
“再吵我就扯了你的翅膀当头花。”
“不用扯也可以。”纱羊收起了卷轴,扑棱棱地飞起来。
她趴在司樾头顶,递给她一面镜子,托着脸颊,颤颤翅膀,“怎么样,蜻蜓头冠漂亮吗?”
“啊,”司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被巨虫扒着吸脑髓一样。”
“你嘴里真是没有一点好话!”
纱羊气走了,气呼呼地收拾行李。
明天就要去新住处,这满山的花草她都得赶紧处理,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目送她离去,司樾抱着后脑,躺在枝上放空双眼。
她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穹,干干净净的天空上,连一丝寄情的云都没有。
微风徐徐,她头上的柳枝摇曳浮起。
司樾呢喃一声,“真蓝啊……”
裴莘院最北边的院子被收拾了出来,让给司樾居住。
山长一早便向所有弟子宣布:
司樾已成为学院常驻老师,在三个学堂轮流授学,所有学生随时可以去最北边的院子里找司樾,请她指教武艺。
司樾被拉去露了个面,让学生再次瞻仰面容,认认清楚。
她回来时纱羊正忙着将花盆分类。
这光秃秃的院子纱羊一刻也待不下去,三天之内,她势要整个院子都种满花草!
小蜻蜓忙碌时,院门被人一脚踢开。
她抬头望去,“你回来啦!怎么样,今天和小魔头有什么进展!”
“有什么进展。”司樾一屁股坐上院中的摇椅,双脚往前面的板凳一搁,大爷似地开始晒太阳,“去露个面而已。”
纱羊放下铲子,飞到司樾脸庞,“对了,刚刚有人送来了课程安排,我看了一下,明天上午你就要去甲堂了。因为你之前已经给甲堂上过武学,所以明天只去他们上午的文课,但后日就要从乙堂开始全日的授课。”
“啧……”
“我知道你憋屈,”纱羊拽了拽司樾的头发,“陪着凡人过家家,别说是你了,换作任何一个神君也都会不耐烦的。”
司樾睁大了眼睛,来回打量她,“你被夺舍了?”
“你什么意思!”纱羊怒道,“我向来善解人意!”
她骂完又安慰道,“你就再熬一熬吧,距离煌烀界毁灭也就两百年的工夫,对你来说,两百年不就是弹指一挥间么,很快就过去了。”
“什么叫对我来说。”司樾纠正,“我才十六…”“闭嘴。”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活了几万年似的。”
“咦,”纱羊愣怔道,“你没有几万岁吗?”
司樾又睁大了眼睛,“我才不到七千岁!”
纱羊的眼睛睁得比她还大,“什么?不到七千?是不是你活太久了,漏了个一两万?”
“有意识之前不清楚,”司樾道,“但自我开灵后,确是六千八百年。你以为谁都像神王、啻骊那么老么。”
纱羊着实吃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司樾居然才七千岁。
这年龄和她的事迹相比,实在过于年轻。
如此算来,司樾这一生,岂不是有近一半的时间都被镇在黑漆漆的灵台下……
纱羊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莫名的心酸刚刚升起,纱羊就惊觉自己昏了脑袋。
和司樾犯的事比起来,关押算得上什么?
那都是司樾从前咎由自取,她真是和司樾待久了,忘记了这女人从前是什么样子。
这个想法之后,纱羊又不免疑惑。
她看着半眯着眼睛、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司樾,心中奇怪——这样又穷又懒又不正经的女人,真的有过那么大的野心吗……
纱羊实在想象不出司樾野心勃勃、嗜血好战的模样。
她脑子里全都是司樾躺在树上、躺在炕上、躺在地上、躺在摇椅上半敛着眼睛打瞌睡的样子。
思索间,院外响起了孩子的脚步声。
“喔,这么快就有学生来找你指教了。”纱羊扇了扇翅膀,“我去看看是哪个小家伙。”
她飞了不到一尺,就停在了空中,随后猛地折返,揪住司樾的头发大力晃动。
“司樾司樾!小魔头来了!快快!快!”
她扯得整个摇椅都晃了起来,把司樾颠成了岸上的鲤鱼,一前一后地摇摆。
“撒手!撒手!放开我的青丝!”
她把纱羊从头上撕下来,一抬头,和院门口的恒乞儿四目相对。
她看着恒乞儿,恒乞儿看着她。
恒乞儿看着她,她看着恒乞儿。
司樾受不了,“做什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恒乞儿不说话,司樾接着道,“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会把你抱在怀里又亲又搂地喊心肝宝贝的女人。你要是打算从我这里获取母爱就想错了,我劝你趁早和我解约,换个胸大的女人当师父。”
“什么,解约?”纱羊反手扯了司樾两根头发下来,“不行!我不允许!事到如今了你还想着负隅顽抗、忤逆天意!”
“嗷——我的青丝!”
恒乞儿走进了院子里,两人顿时停下动作,齐齐扭头盯向他。
纱羊舔了舔嘴角,在小魔头的头发里看见了美味的小食。
恒乞儿还是不说话,他一言不发地朝司樾走来,这沉默的样子有些渗人,司樾微微后仰,“你要作甚。”
直到两人间的距离仅剩半尺,恒乞儿才停了下来。
在一人一虫的目光下,他咚得跪了下来,膝盖在冻土上发出结结实实的声响。
那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司樾,说出了自昨天见过白笙以后,一直练习的句子。
“做…什么都做。”他凝视着司樾,一个字一个字,从牙关里往外蹦,“喜……你…喜欢我。”
司樾上身前扑,双脚抓住地,停下了不停乱晃的摇椅。
她联系了一下恒乞儿的上下文,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让我喜欢你?”
恒乞儿点头。
“哈,我一直奇怪,”司樾抱胸,“咱俩素不相识,我从没给过你什么好处,你为什么想成为我的徒弟?”
恒乞儿低着头,回避了司樾的视线。
他和司樾并不熟悉,并没有请她帮忙驱邪的自信。
“你想得到什么,”司樾问,“趁这机会,直说。”
“你……”恒乞儿垂着脑袋,开口说出来的话倒是倔强,“你,师父。”
司樾哼笑一声,“当我的徒弟可不轻松。”
恒乞儿立刻抬头,盯着她,“什么都做,我。”
“你看,”纱羊看不下去了,“多好的孩子啊。”
就算恒乞儿不是她的任务目标,她也觉得这瘦瘦小小的人类太过可怜。
司樾摸了摸下巴,“你真的什么都能做?”
“嗯。”
那双紫眸里划过一丝笑意,司樾道,“我今天想吃烧鸡,你想法给我弄来。”
恒乞儿呆呆地看着她。
他比谁都想吃肉,可这里哪来的鸡。
司樾给了他点提示,“厨房后面养了家畜。”
“司樾!”纱羊怒道,“你怎么可以让这么小的孩子去给你偷鸡!你也太没品了!”
“我可没说偷。”司樾又躺回了躺椅,“他可以用钱买嘛。”
“他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小子,你自己夸下的海口。”司樾睁开一只眼睨向恒乞儿,“要是天黑之前我吃不到烧鸡,咱们就原地解散,各奔东西。”
恒乞儿转身就跑。
“诶!”纱羊急叫了一声,转头瞪向司樾,“都怪你,把人吓跑了!”
“吓跑了才好。”
“你嘟囔什么!”
“没有——”司樾闭上眼,慢悠悠地晃摇椅。
“司樾,你就不觉得他很可怜吗?”纱羊停在摇椅上,“从小受了那么多苦,长大后众叛亲离,被最信赖的师父利用抛弃。咱们就不能好好儿帮帮他么。”
司樾闭着眼没有说话,睡着了一般。
“司樾——司樾!你就这么铁石心肠?”
小蜻蜓有些失望,她升到空中,“罢了,我不和你说了!”
恒乞儿一路跑去了厨房。
这个时间厨娘刚刚给孩子们打完饭,自己也坐下来吃东西。
见了恒乞儿,两个大婶热情地招呼他,“饿了?来,想吃什么自己拿。”
她们如此关照恒乞儿,一方面是见他瘦得可怜,另一方面也是白笙加付了他的“伙食费”。
恒乞儿走到两人面前,仰头望着她们。
厨娘掀开木盖,拿了个馍馍给他,他摇头,双手背到背后。
“怎么了?”婶婶奇怪,“你不想吃馍馍?”
“鸡……”恒乞儿开口,“鸡。”
“今天没得鸡肉,”婶婶道,“烧的是排骨萝卜,我给你舀点排骨吧。”
恒乞儿把头摇得更厉害了,“鸡,鸡!”
他这般执着,两个婶婶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娃娃,咱也不能单为了你去杀只鸡啊。”
“鸡!”恒乞儿急忙解释,“一个!”
“啊?你要一整只啊!”厨娘瞪大了眼睛,“拿去做什么?”
恒乞儿不说话了。
白笙给的钱当然是够买一只鸡的,但就这么把一整只鸡都给了一个六岁的小孩,两人心中还是迟疑。
“这样吧,”她们转了一圈,现在厨房里也没什么事要做,便指了指窗外的井,“晚上烧饭的水还没打,你去把水打了,鸡就给你。”
恒乞儿顺着她们的手指看去,在看见井口后,身体顿时一僵。
他猛地摇头,脚也向后退去。
厨娘笑道,“不乐意啊?不乐意就回去吧,明天吃鸡,啊。”
她们只以为是小孩儿嘴馋,一听要干活就跑了,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