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樾侧躺过来,斜支着头望向下方二人,“就算我愿意收他,人家凭什么就要做我的徒弟?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仙人可是那边那个家伙,说不定现在心里已经管人家叫娘亲了。”
“师叔,”白笙插嘴道,“我叫白笙。”
“我知道你。”司樾摆手,“老傅头的徒弟,小白么。”
白笙语塞。
自打司樾来到裴玉门,她的衣食住行全都是白笙一手包办。
可整整二十年了,这位神秘的师叔依旧记不得他的全名,着实令人挫败。
不过师叔除了他和他师父——裴玉门门主的姓氏以外,再没记得过任何人的名字,这么一想,白笙心里便平衡了许多。
“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去恒家村才会让白笙成为他的娘亲!”
说到这件事,纱羊更加生气了,“我当初怎么劝你你都不肯去,现在好了,再怎么弥补也最多只能抢到父亲的位置了!”
“那岂不是有没有都一样。”
“就是说啊!都怪你不主动!”
司樾又躺平了回去,“既然再怎么努力也只能成为可有可无的东西,不如索性算了。”
“就算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有总比没有好!”纱羊飞上了树,抓着司樾的头发往下扯,“快走,快去见他!否则连父亲的位置都要没了!”
“有什么必要么,”司樾抓了抓屁股,“谁家孩子不是娘亲一手带大的?这年头不去打扰娘俩生活、每个月准时寄钱回家的男人已经是难得可贵的父亲了。我的目标就是成为这样的父亲。”
“说什么不要脸的大话呢你!”纱羊的眉毛抬得比司樾还高,“别说每个月准时寄钱了,你这二十年可都是靠做娘的每个月上山送吃送喝过活的!”
司樾冷笑,“都二十年不闻不问了,你以为靠着一次两次的聊天,孩子就会认可父亲吗?别自以为是了,这种见面只会闹得孩子尴尬而已。”
“司樾——”纱羊拔高了声音,凑到司樾耳边咬牙道,“你忘了司君来之前的话了吗?要是任务推行不下去,就立刻把你关回灵台!你要是再不配合,我现在就去告诉文昭司君!”
司樾眉梢一挑,纵身跃下了树。
她搭上了白笙的肩,“那孩子是一颗无比璀璨的瑶光星,我发自内心的求贤若渴。带我去见他,让我成为他的师父,弥补过去二十年错过的遗憾。”
纱羊点头,满意了。
这番面无表情的肺腑之言令白笙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停顿片刻后,他为难道,“师叔……纵然那孩子合您的眼缘,可这事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
白笙道,“新来的弟子要在裴莘院学习一年,一年以后参加新人比试,再根据成绩择师拜学。”
“这规矩不能改改么?”
白笙苦笑,“晚辈哪有这个权力。”
“是么,”司樾手腕一翻,抓了个金元宝出来,“现在有了么?”
白笙盯着她手里的金元宝,“师叔……您这是做什么。”
“做人。”
白笙叹了口气,“师叔,我不是这样的人,况且……仙家子弟买卖时用的都是灵叶,不用黄白俗物,这东西我也用不上。”
“什么——”司樾惊愕地看向纱羊,“这里居然不用金子?”
纱羊点头,“黄金白银这种东西,有点道行的修行者都能变幻出来,一点儿也不值钱,只有凡人才会使用。但灵叶里的灵气是货真价实做不得假的,所以修真者之间交易都用灵叶。”
“嘁……区区一个小世界,还设定得那么严谨。”司樾五指收拢,那闪闪发亮的金元宝便在她手中变回了一张树叶。
纱羊颔首,指了指司樾手中的树叶,“防的就是你这种人。”
“那灵叶是什么东西?”司樾摸了摸衣服,“不用金子的话,我在这里岂不是身无分文。”
“二十年了,你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白笙也是一愣,随即答道,“抱歉师叔,您当时来得突然,宗里便未敢妄定您的月俸。”
“若不嫌弃,”他从储物器里取出了个锦袋,双手递交给给司樾,“我这里有一千灵叶,您先用,一会儿我就让内务那边结算您的月俸。”
“不用啦,”纱羊摆手,“这家伙来了以后一个任务也没做,对门派毫无贡献,没必要给她发钱。”
白笙那一番委婉的措辞被纱羊戳得稀烂,司樾接过锦袋,在手中抛了抛,睨了眼纱羊。
纱羊理直气壮地回视她,“怎么,我说错了吗?”
“所以那小子要一年后才能拜师?”司樾没有理她,问向了白笙,“我很急,不能通融通融么?”
“这…”白笙道,“要不然我去帮您问问师父?不过我从未听说过直接拜师的先例,这么做的话,恐怕会引起其他弟子的不满。”
司樾颔首,从锦袋里抓出一把灵叶塞给白笙。
白笙:“……师叔,您这是做什么。”
“做人。”
“…这是我刚刚才给您的。”
“真是太好了,因为做了好事,金钱失而复得了。”
司樾大力拍着白笙的肩,感叹道,“诶呀,所以说好人有好报啊。”
白笙将灵叶推了回去,“师叔放心,我会尽力说服师父的。不过,您若真的想收他为徒,又何妨等上一年呢?”
司樾摇头,“一年后,他就七岁了。”
白笙不解,“七岁怎么了?”
“七岁的人类雄性和春天的毛虫一样,蠕动蠕动的,比试的时候所有仙子都在场,那小子肯定会选皮囊最漂亮的那个。”
白笙被震得身躯一颤,“师叔,才七岁而已!”
司樾嗤笑道,“你们不是有句古话么,男女七岁不同席,就是因为蠕动…”
“求您别说了。”白笙扶额,“那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若您对他亲近一些,他一定会拜您为师的。”
说完,他连忙对司樾躬身,“师父还在等我,月俸和拜师的事晚辈都记着,就先告辞了。”
司樾望着他飞蹿而走,将灵叶收回袋子里,“走得还真急,看来老傅头对待弟子还挺严格的。”
纱羊嘟囔道,“人家只是不想和你说话而已……”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她飞到司樾的肩膀上,“接下来怎么办,要走门主的后门吗?还是老老实实地等一年?”
司樾回眸。
紫黑色的眼眸瞭望了远处,天色渐晚,裴玉门的几座山峰纵然覆了积雪,依旧还是瘦骨嶙峋。
知恩图报么……
司樾将锦袋揣进兜里,往屋内走去,“管他的,等钱来了再说。”
内务很快给司樾送来了一份月俸。
司樾看着桌上的十六枚灵叶,问纱羊,“十六张叶子能买什么?”
纱羊掰着手指算了算,“能买七百个肉包子或者十六颗中等灵果吧。够咱们吃喝一个月了。”
司樾不清楚这边的肉包子是什么价,但灵果对她来说分文不值。
“你确定这是我的月俸吗?”她瞟向内务,“我可是师叔哦。”
管内务的弟子恭敬答道,“师祖,您的月俸是按照门主的规制来的。”
司樾不信,“门主一个月才十六枚叶子,那小白怎么一出手就是一千?”
“师祖,您有所不知,咱们裴玉门弟子的主要收入来自接悬赏,月俸只是一种保障。白师兄是咱们门派里接任务最多的弟子之一,除此之外,他祖上还是北方有名的富商,说句玩笑话,整个裴玉门,就算是门主也没他有钱呀。”
纱羊惊呼一声,“没想到白笙居然这么厉害。”
她看了眼身旁一身麻布衣服的司樾,眼中流露出对小魔头的愧疚和歉意。
司樾扭头,冷冷地盯着她。
“干嘛这么看我,我又没说你是个穷鬼。”
“你已经说出来了。”
内务的弟子又道,“门主说了,若您还需用钱,眼下倒是有个不错的差事,虽然赚的不多,但还算清闲。”
司樾问道,“是什么?”
“新生入门,门主想请您偶尔去孩子面前露露面。”
纱羊问:“是给孩子们当先生吗?”
“算是吧,不过不需要天天去,十天半个月的去一次就行。”弟子道,“门主说,新生初入仙门,需要有个目标,咱们裴玉门最厉害的就数师祖您了。”
“这话倒是很中肯,”司樾点头,“你们打算给多少钱?”
弟子笑道,“去一次给二十枚灵叶。”
“免谈。”
“什么,为什么免谈!”纱羊抓住司樾的头发,“一次二十枚灵叶,一个月去三次就是六十枚了!况且还能见到小魔头,你干嘛不答应!”
“我授一次课才值二十个果子?”司樾竖眉,“傅老儿欺人太甚!”
“师祖息怒!”内门弟子一惊,连忙解释道,“师祖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可裴玉门毕竟不是大宗,这已经是能拨出来最多的份额了。若您看不上眼,最近禛武宗倒是发布了一条金悬赏令,杀死北部魔狼可得十万灵叶。”
“竟然有这种好事。”司樾喜上眉梢,撸起袖子,“我去去就回。”
“司樾!”纱羊死死扯住司樾的头发,翅膀扑棱棱地狂扇,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拉住她。
“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了吗!你的目标是小魔头!不是赚钱!在这里赚的钱有什么用,回去又用不上!”
“啊——”听了后半句话,司樾才停下了脚步,一拍额头,“糟糕糟糕,险些被金钱所蒙蔽。”
“……真是的,”纱羊撒开她的头发,抱怨道,“你又不是貔貅,干嘛对钱那么执着。”
司樾一顿,抬头看她,若有所思:“这里有貔貅?”
“你的想法要是一直那么危险,那文昭司君的想法就要变得危险了!”
纱羊不由得想,为什么当初镇压司樾要出动那么多仙神。
往灵台里撒一把金子,她不就自己跳下去了么?
她拉住了司樾,一边对着内务的弟子道,“烦请和门主说,这个任务我们接了,司樾随时都可以去上课!”
“师祖能答应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对方高兴地作揖,“我这就回禀门主。有师祖亲自指导,今年裴玉门肯定能多收几个弟子了。”
“等等。”司樾叫住了他。
弟子转身回来,“是,师祖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什么…”司樾伸出手来,“魔狼的悬赏令,也给我一份。”
送走内务弟子后,司樾看起了手中这份禛武宗金悬赏的拓版。
“你还真是执着。”纱羊坐在她肩头,望着悬赏令上的魔狼画像,“不过这种等级的魔物对你来说应该只是小菜一碟,马上要养育小魔头了,赚点钱也好。我听家里的长辈们说,人类养育孩子可是很花钱的,多少钱都不够用。”
“我可不是为了钱。”司樾定定地望着魔狼的画像,道,“旺财,你听说过狼孩的故事么。”
“狼孩?”纱羊想了想,“是说狼把人类婴儿养大的故事?怎么突然提这个。”
司樾拎起了悬赏令,将它贴到纱羊脸前,开口,说道,“这头狼,是头母狼。”
纱羊愣了愣,在司樾一本正经的目光下,逐渐明白了过来。
“司樾——你在想什么啊!”小蜻蜓的翅膀激动地扑扇了起来,“你脑子是出问题了吗,把一个六岁的孩子送到魔狼面前,只有死路一条!”
“别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司樾道,“我先去把魔狼的孩子杀了,丧子之痛的母狼遇到了失去双亲人类幼崽,一定会母性泛滥,从此将他视如己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试一试吧,反正也没什么坏处,母狼可以得到孩子,那小子也能得到母爱,皆大欢喜有什么不好。”
看着司樾认真的表情,纱羊扶额,“我都不知道你是在糊弄我,还是真的乐观到痴呆的程度了。”
“确实有些过于顺利了……”司樾想了想,改口道,“那这样,两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后,有一天,狼族的左大臣发起了反叛,在一个雨夜杀死了魔狼。
“和养母玩捉迷藏而躲在箱子里的人类幼崽侥幸逃过一劫。逃出北部森林后,他决心为养母复仇,于是踏上了狼王之路…”
“怎么可能!哪会有这种事情!这都成了话本故事了,谁是左大臣啊!”
“左大臣其实是那个人类的叔叔,因为从小父亲就更喜欢哥哥,于是在嫉妒之下坠入了魔道。从他看见魔狼带回来的孩子的那一刻起,就决定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司樾补充道。
“叔侄相杀的过程里,左大臣的女儿和人类相爱了,她帮助人类一起杀死了左大臣,本以为此后就能和爱人一起生活,没想到被复仇之心蒙蔽的人类其实一直都在利用她,杀死左大臣之后也把她杀了。”
“然而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恋人,人类突然醒悟,原来他早就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女孩,但一切都太晚了……”
“太复杂了根本听不懂!活在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本里还不如死了算了!”
“人生如戏,说不定你我就正活在乱七八糟的话本里呢。”司樾道,“而且我已经想好了下一部,讲的是左大臣的女儿死后修成怨灵,向前世爱人复仇,踏上鬼王之路的故事。”
“没完没了的烦死了!再接下去操蛇之神都要出现了!”
纱羊跺脚,“什么人才会想出这种离谱的方法,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当他的师父吗!”
“你真是不懂啊。”司樾睨向她,“当他师父又如何?只要活在人世间,就永远逃不开卑鄙的算计。相反,动物的生活就纯粹多了,留在狼族,他才能潜心修道。”
“不要再扯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纱羊蹙眉,“司樾,你到底在回避什么,为什么那么讨厌收徒?”
“我有么。”司樾将桌上的十六枚灵叶收入了囊中。
“当然有!”
司樾摇头,“我没有,我平等地讨厌所有工作。”
“呃……”纱羊语塞,没法反驳。
司樾对内务弟子说的话并不是托大,不管是在煌烀小世界还是在大世界,二十枚灵叶都绝不够请动她这一级的讲师。
至于司樾到底是什么级别,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司樾的等级,当看见元婴老祖们摔落山崖后,也没有人胆敢试探司樾的等级。
最开始的十年,裴玉门日日夜夜都心惊胆战着。
以他们的能力根本无法对抗如此强大的巨擘,他们甚至不知道司樾是人是魔,只能闭紧嘴巴,战战兢兢地伺候着。
今天,这位在裴玉门白吃白喝了二十年的巨擘终于下山,为门派做出了一点微末贡献。
司樾下山的这一天,对裴莘院乃至裴玉门来说都是不寻常的一天。
听说司樾莅临学院指导,门主亲临,不少裴玉门弟子都汇聚于裴莘院上空,试看打败无数元婴老祖的司樾将如何教导一群牙都没长齐的奶娃。
从地下往上望去,只见天上围了一柄柄长剑和模糊人影,孩子们看不清天上都立着些什么人,但山长是知道的。
老山长倍感压力,早早组织孩子们在广场上排队站好,一个个地叮嘱过去,让他们一会儿不要闹、不要吵。
甲堂的孩子是最紧张的,昨日山长讲了半天司樾真人的事情,嘱咐他们好好表现。
诸生当中,甲堂是最有可能被司樾真人选中的。
站在第一排的蓝瑚余光看向宁楟枫,宁楟枫站在队首,今日的他格外紧绷,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两只小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双目紧盯着台上,准备做第一个目睹司樾真人真容的人。
蓝瑚虽然不像宁楟枫那样对司樾有着狂热的执念,但心中也不免幻想司樾的模样。
修真者的修为越高,容貌便愈加青春靓丽,能炼制的各种驻颜丹药也更高级。
如此推算,真不知那司樾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
她会是美艳飒爽的剑修,还是温婉贤淑的音修?
传言中她总是挥袖将人打退,那么大约是有着一双广袖,如梅精桃妖那般的术修?
思及此,蓝瑚不免有些担忧。
以她的才能,真的能够入司樾真人的眼么。自己今天会不会打扮得太不郑重了……
山长挨个叮嘱完所有孩子后,一扭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快步走到宁楟枫身边,问道,“楟枫,恒大呢?”
他今早忙得晕头转向,一回神才突然发现少了个孩子。
宁楟枫回想了一下,答道,“禀山长,弟子出门时他还在屋里,之后就没有见着了。”
“什么!”
山长立刻凝出一只纸鹤,“速去宿舍,把恒大带过来!”
纸鹤朝前方飞去,不一会儿飞回了山长手中。
山长脸色一变,乙堂、丙堂的先生们察出不对,走到山长身边低声询问,“怎么了?出什么岔子了?”
“恒大那小子,”山长五指收紧,捏碎了纸鹤,眉宇阴沉道,“不见了。”
第12章
“那双灵根不见了?”几名先生面面相觑,看向一眼旁边的日晷,“这可如何是好,司樾真人马上就要来了!”
山长双眉紧锁,权衡片刻,一甩袖道,“罢了,这裴莘院四周设了结界,他跑不远,我先凝出纸鹤去山上搜寻,眼下一切以司樾真人为重。”
“也只能如此了。”
山长又放出了三只纸鹤,让它们寻找恒乞儿的踪迹,自己和几位先生回到了高台上,与七十八名孩子一起在寒风中等待着。
日头高升,当那抹日晷终于走到众人盼望的刻数时,山长望向一旁的门主。
门主对他点了点头,“开始吧,她不会爽约的。”
天空中连个人影都没看见,但既然门主这么说了,山长便对着七十八名孩子做了开场。
他扬声道,“裴玉诸生,今日,门主和五位长老莅临于此,为你们请来了裴玉第一仙子、太师祖——司樾真人。”
终于开了幕,孩子们的眼神亮了起来。
山长与有荣焉地清了嗓子,“司樾真人交手过多位元婴修士,入世以来,未尝败绩。整个修真界,少有人能出其右!”
纯情的孩子在喊:“哇——”“好厉害啊!”
理智的孩子在问:“那她到底是什么境界?”“为什么司樾真人会留在裴玉门?”
“肃静,”山长摆手,把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也把他没法回答的后两个问题给压了下去。
“司樾真人拨冗来此,诸生千万当自省言行,莫要在真人面前失礼。”
他觉着说得差不多了,又看了门主一眼,门主又对他点了点头。
山长遂道,“鼓掌喝彩,恭请真人现身!”
一时间,掌声雷动,孩子们涨红着脸鼓足了劲儿猛拍双手,恨不得把手拍断似的,口中喊着“彩”,上上下下寻觅最强仙子的身影。
掌声响了足足小半盏茶的时间,终于,书院的屋脊上掠来一抹黑影。
“那是什么!”“人在天上飞!”“她脚下没有剑就能飞!”
孩子们惊奇地仰头,口中兴奋地喊叫出声:“是司樾真人!司樾真人来了!”“司樾真人真的来了!”
待那身影落在台上,让众人看清了模样后,底下的孩子们倏地收了掌声。
场上静默了片刻,孩子们呆呆地望着上方的仙子。
许久,有窃窃私语响起——
“司樾仙子怎么是个男人?”
“不对,她没有胡子,所以还是女人。”
“我还以为仙子都是美人呢。”
“她穿得也好破啊,没有剑,连头绳都没有!”
“这是穷神吗?”
台上的司樾眉梢一抽。
讨厌的人崽子们。
山长一惊,正要呵斥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台上的司樾举起了手。
“本真人掐指一算——”她一手指向下方,面无表情道,“所有议论我的小子,你们通通没有仙缘,可以收拾东西滚蛋回家了。”
纱羊藏在她的头发后面,戳了戳她的后颈,“笨蛋,你胡说什么,哪个修士会管自己叫‘本真人’啊。”
司樾余光扫向了她,“那修士会自称什么?”
“‘我’啊!‘我’啊!要不然就是‘老夫’‘老身’‘在下’‘鄙人’。只有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才会自称‘本仙’‘本真人’!”
“真的吗!那我岂不是暴露了。”
“就是说啊!”
两人嘀咕之时,底下的孩子们傻了眼了,四周的裴玉门弟子也变了脸色,山长急急地凑到司樾耳边,“师叔,此言当真?”
“什么言?”司樾还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用‘老身’,以及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设定到底是多少岁来着……
“就是您方才所说,”山长犹豫地看向了下方,“那些孩子真的没有仙缘?”
如果是一般人说这话,即便是门主,众人也知道是随口胡诌的玩笑,但司樾的淫威太盛,山长不敢不重视。
他暗自揣摩道,真人这话确实有理,以貌取人、不尊师重道的孩子哪有什么前途可言,的确是没有仙缘。
台下的孩子们害怕地捂住了嘴。
他们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就酿成了退学的后果,若真因为那一句无心的闲话就被赶下了山,那可真是要懊恼一辈子了!
“当然是真的。”司樾可没有忘记,又说她丑,又说她是穷神,真是群欠调.教的人崽子。
“如此……”山长转身,长袖一挥,果断喝道,“方才目无尊长的,全都给我站出来!”
队伍里没有人动,山长沉了脸,“怎么,连敢作敢当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愈加确信了司樾的话,果然都是些品性低劣的顽童,怎配成为裴玉门的弟子!
这话之后,稀稀拉拉地走出两三人来。
有人领了头,在全场寂静的压迫下,越来越多的孩子走了出来。
他们个个低垂着脑袋,有的还红了眼圈。
队伍越来越空,唯有首排的甲堂十人没有变动。
蓝瑚呆呆地仰望着上方的女人,有一瞬间,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是对方施了障眼法。
那般神秘的司樾真人怎么可能会是这幅模样?
身为仙子,她没有飘带、没有首饰,就用了根柳枝把头发扎了两圈。
身上穿着走卒小贩贯用的麻衣,裤腿还短了两寸,露出了脚脖,往下是一双薄底的黑布鞋,鞋头还沾了灰色的泥点……
蓝瑚眨了眨眼,再度睁眼,台上的女人还是那般模样。
与其说是仙人,不如说是个闲人,眉宇间的神态和那些无所事事整日在街上闲逛的纨绔无二。
她看向宁楟枫,却见宁楟枫脸上露出了思索之色。
须臾之间,只用一句话就将品性低劣的人分离了出去,真人果然有些本事。
不,他茅塞顿开——或许这就是真人收徒的第一道考验!
眼见一半的学生都要被赶下山去,一旁的门主傅洛山忍不住了,他咳嗽了两声,示意司樾看他眼神。
司樾没看。
他又咳了两声……又咳了两声……
“师父,”白笙搀住他,“您身子不适?”
傅洛山甩开他的手,不咳了,直言喊道,“司樾真人!这些孩子确实有错,念在他们年纪尚小的份上,能否再给一次机会!”
“我说一不二。”司樾冷冷回道。
傅洛山眉梢一挑,不再开口,而是密音传话给了司樾。
“混账,你想看着裴玉门关门吗!学生走了那么多,往后一年还怎么过!这点小事,略施小惩就好!再要胡闹,老夫先把你赶下山去!”
司樾遂抬手,对着诸生道,“哦天神老爷啊孩儿们,我刚刚又算了一卦,只要你们绕学院跑十圈,就可以重续仙缘,获得上天的谅解。”
“啊?”山长睁大了眼睛,惊愕地望着司樾,“真人此话当真?”
司樾点头,“天亦有情,当真当真。”
门主捋着胡须满意地晃了晃脑袋。纱羊鄙视地戳了戳司樾的后脖颈,“你真没面子。”
司樾幽幽地瞥向她,“可不是?我向来没面子。”
今天刚拔过司樾头发的纱羊闭上嘴,心虚地转过了身。
“没听见吗?”山长顿时扭头瞪向下方的学生,“还不感谢真人的宽宏大量?”
孩子们懵懵懂懂地望着台上的真人。
无奈年龄太小见识太少,遂没有太多疑心,老老实实地感谢了司樾真人,排着队跑步去了。
这一出后,山长为了挽回气氛,忙问司樾有没有什么指示;
司樾说,没有。
他又问司樾有没有什么修行心得可以分享;
司樾说,吃喝玩乐轮着来,才能身心舒畅道法自然。
山长又问司樾今日看见了孩子,有没有什么感触;
司樾问,有没有人喜欢母狼。
司樾真人的训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山长解散了学生,让他们回去上课,又请司樾在裴莘院里转转,自己一边安排了人去找失踪的恒乞儿。
纸鹤还没回来,山长心神不宁,急着去找恒乞儿。
可为了作陪司樾,他只能压下焦急。
这样心不在焉地走了没两步,司樾瞅他,“怎么,想出恭?”
山长红了老脸摆手,“我已辟谷,真人误会了。”
“你要是有什么急事就去办,不用管我。”司樾道,“这两步一回头,看得我也想出恭了。”
山长面色窘迫,对着司樾行礼,“晚辈确实有点事要处理,真人体察,如此,便失陪了。”
司樾挥手,“去吧去吧。”
他走后,纱羊从司樾的头发里钻出来,疑惑道,“今天所有学生都在,可惜没有点卯,也不知哪个是小魔头,你有什么感觉吗?”
“魔头没看出来,但今日首排的那几个倒像是刘姥姥家的西洋钟。”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纱羊思索道,“裴玉门还有过这么优质的弟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