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 by江枫愁眠
江枫愁眠  发于:2024年01月08日

关灯
护眼

恒乞儿要不到鸡,退出了厨房。
他站在厨房外,目光朝着鸡窝瞟去。
烧完饭后厨娘嫌冷,把窗子关上了。
厚厚的窗纸挡住了内外视线,恒乞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丈量了一下和鸡窝的距离。
几丈的路,一眨眼就能跑到。
恒乞儿扭头,看了眼身后,没看见人,却看见了那口井。
他哆嗦了一下,马上转过头来,一眼都没法多看。
自那天后,恒乞儿再不取井水,宁愿多走五六里路挑河水回来。
可裴莘院没有河,连溪也没有。
恒乞儿看着鸡窝,又望了望四周。
墙角处有成捆的木头,木头靠墙垒着,旁边是被劈成两三指宽的柴,松松地堆在地上。
恒乞儿用那长满虱子的脑子思考了一会儿,走了过去,拉起墩子上的斧头,拖了木头过来劈。
咔咔咔的声音在屋外响着,惊动了里面的厨娘。
两人支开窗子往外一瞧,见男孩正举着斧子劈柴,那斧头有大半个他那么高,他却用得还算顺畅。
恒乞儿家里的斧子虽然没有这么大,但他劈了两年,有技巧,也有力气。
劈了几根后,窗里的两位婶婶喊他,“娃儿,你在弄啥了?”
听见声音,恒乞儿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她们。
“鸡。”他说。
“你还想要啊。”两个婶婶无奈,念着白笙给的钱,道,“好吧好吧,你劈一捆来,我带你去抓鸡。”
若是宁楟枫在这劈柴,两人定要惊慌地夺下斧子,但她们一看恒乞儿的架势就知道他做惯了这事,不至于伤到自己。
那双黑眸亮了起来,虽然五官没什么变化,但脏兮兮的脸上透出了一股高兴。
恒乞儿劈得愈发用力。
两刻钟的工夫他劈完了一捆,把劈好的柴垒起来,又拿旁边的扫帚把木屑和碎木扫了。
两个婶婶在窗户里看着,悄悄说:“勤快的娃娃,长大了是把干活的好手。”
“干活挺利索的,怎么自个儿那么脏呢。”
看恒乞儿扫完地,其中一个出了门,对恒乞儿招招手,“走。”
恒乞儿小跑了上去,他平时要么慢吞吞地低头挪步子,要么逃命似地狂奔,此时的小跑透出一股雀跃来。
厨娘给他挑了只快成年的小公鸡,是那批小公鸡里最瘦的一只。
鸡窝里的味道让恒乞儿有些熟悉。
很久很久以前,奶奶也有一只鸡,他闻过这样的味儿。
鸡是很久远的回忆了,恒乞儿并不会抓鸡,何况他奶奶对那只母鸡极其宝贝,挪动时从来都是两只手抱着的,和抱恒乞儿一样,没有差别。
厨娘一把抓住两个翅根,问恒乞儿:“蒸吧?”
恒乞儿摇头,“烧、烧鸡。”
烧鸡麻烦,厨娘不是很乐意干这额外的活儿,她极力劝道,“这样的小鸡蒸着才香,我给你清蒸吧。”
恒乞儿急急地摇头,见厨娘抓着鸡往厨房走去,他被急得憋出两个字来:“给!给我!”
厨娘一愣,诧异地回头看他:“你自己做?”
恒乞儿连连点头。
“会抓吗?”省了事的厨娘弯下腰,把鸡递到恒乞儿手里。
恒乞儿想学厨娘的抓法,可惜手掌太小,力不从心。
厨娘便抽了根稻草,在鸡脚上绕几圈,又在两个翅根下绕几圈,扎了结给恒乞儿拎着。
恒乞儿拿了鸡,迫不及待地拔腿就跑,跑了两步,他忽地停下来,转过身,嘴唇生涩地道出两个字:“谢…谢。”
这是他在堂里刚学会的新词。
厨娘笑道,“莫谢,下次饿了再来干活儿,不过可不能一整只鸡了。”
恒乞儿点点头,转身跑了。
他一路跑回司樾的院子里,纱羊在院口侍弄她的花草,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外面,有些心神不宁。
恒乞儿甫一出现,她立刻扔了水壶,惊叫道,“你回来啦!”
恒乞儿径直掠过了她,看也没看地往司樾处奔。
“师父!”他喊了一声,这个词说了几遍,几乎成了恒乞儿最熟练的词语之一,叫得格外顺畅。
躺椅上的司樾掀开半只眼,看见了男孩手中的鸡。
“哦?”她依旧躺着,“倒有些本事,好,做吧。”
恒乞儿没有杀过鸡,但杀鸟不少。
他跪在地上,准备处理鸡,蓦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刀了。
小公鸡凄厉地叫着,他盯着鸡,赤手空拳的露出两分茫然和无措。
司樾睨着他,没有提供工具的意思。
她望着恒乞儿,恒乞儿望着鸡,不消片刻,男孩倏地伸手,一只手按住鸡身,一只手抓住鸡头,嘎巴一声,干脆地拧断了鸡脖!
小公鸡没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惨叫,便扭过了头去。
他蹲在地上,一把一把地拽羽毛,把院子里造的鸡毛纷飞。
那脏兮兮的小手扯一下羽毛,鸡身便颤抖一下。
纱羊在后面看着,有些不寒而栗。
男孩的眼中没有半分不忍,他时常抓小动物来充饥,断头拔毛是平常事,没什么特别。
但这么小的孩子杀生时,到底还是和屠夫有所不同的。
他处理鸡尸时的平静让纱羊莫名觉得有些恐怖和诡异。
她也不知道这份害怕是从何而来,或许是想起了恒乞儿上辈子屠杀整个煌烀界的模样。
纱羊咽了口唾沫,飞到了司樾身边,紧紧抓起了司樾的衣服。
拔完了毛,恒乞儿开始肢解鸡身。
没有刀,他从衣服里取出一块带尖锥的石头。
男孩一手按鸡,一手举起石头,猛地用尖处击打鸡腹。
砰的一声,尖石在鸡腹刺出个洞来。
他立即用两个拇指插.入.洞内,用力地向外侧掰开胸骨,掰不动的地方就再用尖石击打。
鸡血淌了一地,混合着被石头敲飞的碎肉和骨片,恒乞儿的双手、指缝里沾满了鲜血。
他咬紧牙关,狠狠地用石头去敲打鸡骨,终于将整个鸡腹给刨了开来。
他一把扯掉里面的肠子,带出更多的鲜血。
处理完肉,恒乞儿抬头,看了看四周,又想去找柴。
“我这儿没柴,”司樾抬手,搭在纱羊头上,将她拢在袖下。“你去后面坡上找找?”
恒乞儿放下鸡,二话不说地走了,两只血手在身侧滴着血,他也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
纱羊躲在司樾的手掌下。
她前不久才打扫干净的院落里滩着鸡血。
那染血的鸡毛、破碎的鸡身和弯弯曲曲的肠子乱七八糟地摆着,还有两道断断续续的血线一路延伸至院外。
在翅膀轻微的颤抖中,纱羊想了起来——
那个瘦小孩子不仅是个可怜的苦命人,也是屠杀了亿万生灵、凭借一己之力血洗天下的魔头,是一个手指就能将她碾成肉泥的恶魔。
白白红红的肠子看得纱羊肚子痛,她看过许多遍命薄,因而清楚的知道,这点鸡血根本算不得什么,恒乞儿是真真正正给活人放过血的。
司樾叩了叩摇椅扶手。
鸡毛、肠子和血液在一瞬间化为了灰烬,干净的地上只留下一个洗净了的鸡身。
没了羽毛和血污,那鸡的真实模样被刨开在太阳底下。
司樾看着那鸡。

回到院子后,又想起没有火。
他把树枝掰扯下来,用脚把树干踩断后,对着架好的木头和鸡发呆。
火……要去哪里弄?
恒乞儿想到了个地方,他站起来又往食堂跑,和厨娘要火。
火和鸡可不一样,厨娘不同意让这么小的孩子拿着火乱跑,便说帮他烧。
恒乞儿不要清蒸鸡,又跑了回来。
他对着木头蹲在地上,日头慢慢落下,离天黑不剩多少时间,恒乞儿心里着急,却只能和鸡头大眼瞪小眼,愈发得不知所措。
司樾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地晒太阳,她拿了本书挡在脸上,好半晌,声音书缝里传出来,“你自个儿不就是火么。”
恒乞儿恍然大悟。
对,他是火灵根雷灵根。
在书院这么多天,就算是恒乞儿也隐约知道了灵根的概念。
但这又代表什么呢?
他想起山长在课上的表演,山长是水金双灵根,在空中变出过水和铁来,那么他应该也能变出火。
恒乞儿盯着自己两只小脏手,屈了屈指节,除了肿胀的冻疮带来酸痛感外,没看见半个火星。
“你别戏弄人家了,”纱羊抓着司樾的耳朵低声道,“他离练气都差得远,哪能凝出火来。”
司樾懒洋洋地答道,“太阳公公就在头上看着,要是连神都不帮神子,那我还有什么可帮的。”
“你也不看看火堆上架着的是什么,还借火呢——太阳公公见了都得气得打鸣。他要真出了手,那就不止是烧鸡了,直接吃烧人吧。”
“什么,连这点精度都没有还敢自称公公?狂妄的家伙。”
“闭嘴,不许对太阳不敬!”纱羊一扭头,忽然啊地叫了起来,“你看,都怪你乱说!”
恒乞儿跪在地上,高举双手,仰望太阳。
“他真的以为可以对着太阳求火了!”
司樾掀开一角书,露出半只眼看向恒乞儿。
“怪不得仙门只收崽子,这年龄就是好骗。”
恒乞儿双膝跪地,发自内心地乞求太阳。
太阳落下山去,没理他。
他沮丧地低下了头。
纱羊于心不忍,和所有温柔的娘亲一样,善意地安慰他道,“别在意,太阳公公只是太忙了,不是故意不回应你的。”
“还没好吗,”司樾摘下了脸上的书,毁了她的温柔,“时间可不多了。”
“你别太过分了!”纱羊替恒乞儿打抱不平,“这么小的孩子能弄来鸡已经很不容易了,烧火这种事,你自己干不行吗!”
“什么事都我自己干了还要徒弟干嘛。”
恒乞儿死死抓着膝盖上的布料。
天已黑,他没有完成任务,师父不要他了……他又要变回灾星,又要回到恒家村,再也没法一日三餐吃馍馍。
他不要变回灾星,不要被淹在井里、绑在树上!
灾星…引发大旱的灾星……
恒乞儿蓦地抬头,将收集枯叶摞到膝前,双手覆在了上面。
是了,大旱的时候,山上着过火!
他既然能引发大旱,那一定也能引出火来!
恒乞儿死死盯着手下的枯树叶,回想着当年的山火。
他记得那天打了大雷,下午外面就吵闹了起来。
那时奶奶躺在床上动不了,让他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恒乞儿一出门,就看见了对面山上冒了烟,村民呼啦啦地奔走,口中喊救火。
山火没法用水救,只能把山脚下的草木拔掉,让火烧尽。
恒乞儿便见那大山从冒烟到出现火色,最后整个都被烈火吞噬殆尽。
那样的大火,将半边天空都染得通红,空气中尽是滚滚黑烟。
烧得断裂的大树从山上滚落,摔着、蹦着砸到了挖空的隔离带中,差一点就越过了界限。
承包这座山的几户人家坐在山下哭着捶地。
火烧了三天三夜,没有雨,天上只打空雷,恒乞儿待在屋子里都能闻到那股木头烧焦的味道。
隐约间,恒乞儿好像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掌心突然一阵灼痛,他弹跳着蹦开,像是那棵燃着火滚下山去的大树一样蹦了起来。
跳开之后,他低头一看,面前的枯叶堆竟燃起了一股细细的白烟!
“天爷!”纱羊倒吸了一口凉气,拽着司樾的衣服大喊,“司樾司樾!树叶着火了!着火了!”
这个毫无修为的小家伙居然真的凝出了火来!
恒乞儿可没空去惊叹自己的天赋,他稍一愣怔后,立即合拢手护住枯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吹气。
那白烟底下亮着二三火星,他怕风吹灭了它们,整个身体都护了上去。
终于,火燃了起来,把上方脏兮兮的小脸照得通红。
恒乞儿挪着树叶进了木柴堆里,又护着柴堆小心吹气。
他在地上跪了半天,总算升起了火。
枯叶和细枝烧得哔咔作响,他高兴得不行,却又不知如何表达,这堆火焰在恒乞儿眼中比那场山火还要明亮、还要热烈。
他转着插在树枝上的鸡,在火上来回翻烤着。
烤鸟烤多了,恒乞儿对火候的掌控十分到位。
那皮下流着油,激得火焰一簇簇地往上蹿。
“师父!”他烤好了鸡,激动地把树枝递到司樾面前。
司樾啧了一声,“这也不是烧鸡啊。”
恒乞儿眼中的兴奋一下子冷却,化作茫然。
用火烧出来的鸡,不算作烧鸡?
合着他也不懂什么叫作清蒸。
纱羊恶狠狠扯了一下司樾头发。
“好罢好罢,”司樾接过树枝,“看你样子,怕也没见过烧鸡,我就不为难你了。”
恒乞儿又高兴了起来。
他仰头看着司樾,司樾咬了一口,纱羊期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
“盐都没放,”司樾扯下个翅膀塞给纱羊,“你说怎么样。”
恒乞儿歪了歪头,盐?
旱灾后恒乞儿的奶奶就没去换盐了,把所有东西都拿去换了米。
恒乞儿没见过盐块,更没见过糖,好在裴莘院的伙食也做得清淡,否则他还不一定吃得惯。
纱羊抱着鸡翅,恒乞儿肚子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咕噜。
司樾扯下个鸡腿,自己拿在手中,把剩下的鸡身给了恒乞儿。
恒乞儿没有接,他仰着头,定定地盯着司樾。
这眼神司樾熟悉得很,她道,“好好好,你今天表现得不赖。”
恒乞儿还是盯着她。
“吃罢,我准的。”
“……”
“好了我知道了!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
恒乞儿一把抓过鸡身,也不怕烫,狠狠地往嘴里塞。
从小到大,他还是头一遭吃那么多肉。
他坐在地上,抓着鸡狼吞虎咽,司樾也盘腿坐下。
她看着恒乞儿的吃相,道,“小子,你也看见了,我这屋里穷的连根鸡毛都没有,你要是跟了我,自己吃不饱,还得管我俩的肚子。”
“那个带你来的那个男的就不一样了,挥挥手就是白花花的银票。我是为了你好,赶紧找他当师父罢。”
恒乞儿顿时从鸡上抬头,警惕又控诉地盯着司樾。
“我没反悔,”司樾道,“只是好言劝你,师父是一辈子的事,你得好好考虑。”
恒乞儿摇头,摇着头又低下了头去,把脸藏在鸡后。
白笙腰上配着剑,他是耍剑的,不用符,怕是治不了他。
“你可想清楚,”司樾撕了口鸡腿,“今天我要吃鸡,明天我就要吃牛羊猪,你个小屁孩要怎么给我弄来?”
恒乞儿低垂着脑袋,久不答话。
在司樾以为他在犹豫要不要换人时,他却开口,低声道,“我干活儿,我,干很多活儿……”
纱羊吃力地抱着鸡翅啃,闻言又心软了,“你看,人家多有诚意啊。”
司樾道,“若我等不及,让你去偷呢?”
恒乞儿呆呆地望着她,那双黑眸里倒映出司樾的脸来。
“等,你等等……”他磕磕巴巴地劝司樾,“不好,偷。”
纱羊蓦地睁大了眼睛,嘴里的肉也忘记嚼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刚刚徒手杀鸡的小魔头、以后滥杀无辜的大魔头居然会劝人莫要偷窃?
“怎么不好,吃肉还不好了,谁告诉你的?”
恒乞儿答道,“奶。”
他是偷过别人家鸡蛋的,回来后被奶奶抄起竹竿打了一下午,第二天奶奶带着他,把自己攒的鸡蛋还给了人家。
恒乞儿忘了鸡蛋的味道,也忘了被打的感觉,却记得奶奶喘气哭的模样。
“要是你奶奶快饿死了,你偷不偷?”司樾问。
恒乞儿毫不犹豫地点头,偷。
纱羊只觉得口中的鸡翅没了滋味——虽然本就没有滋味。
听了恒乞儿的话,她立即想到了恒乞儿的上一世,对他的同情又盖过了恐惧。
她在心中骂了几遍那个害死恒乞儿的渣滓师父,接着又开始瞪司樾。
这么好的徒弟摆在眼前还要推三阻四,要不是她修为太浅、什么也不会,她都想收了小魔头,真不知道司樾在抗拒些什么。
还有这堆火——纱羊看了看司樾,又看了看恒乞儿。
真的没有人在意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孩凝出火这件事吗……
难道这在魔头之间是很平常的?是她太大惊小怪了么……

恒乞儿收拾完一地的鸡骨头和柴火便回去了。
他今日翘了半日课,若不是见他是和司樾在一起,山长早就把他抓去跪神像了。
望着恒乞儿离开的背影,纱羊猛地一惊。
她一把抓住准备回屋睡觉的司樾,“司樾!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司樾打了个哈欠,“明天说明天说。”
“不行!”纱羊手臂一挥,面前浮出一卷长长的卷轴,正是那日司樾从门主处回来时,她身前飘的那卷。
“本来前天就要和你说的,结果收拾东西忙忘了。刚刚看见惨死的鸡,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她对司樾道,“前日那个挑战你的小公子,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按照命薄记载,裴玉门中家世最显赫的弟子也不过是白笙这个富商之子,那小公子绝不是裴玉门该有的学生!”
“那又如何?”司樾进不得屋,无奈地蹲在门槛上,折了根草叼在嘴里,一上一下地嚼着,去除嘴里的肉味,也用来下纱羊聒噪的声音。
“我去查了下他的名字——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嘞他。”
“他是宁楟枫!”
“哦。”
“是那个宁楟枫呀!就是那个被小魔头杀死的昇昊宗宗主!”
纱羊把卷轴摁在司樾脸上,逼她看。
“他身后那个气质不凡的小姑娘就是后来的第一仙子、昇昊宗的宗主夫人、被魔头囚.禁放血的水木双灵根——蓝瑚!”
司樾把卷轴从脸上扯下来,“什么宗?”
“什么宗都不是裴玉门!”纱羊绕着她飞圈圈,“未来的昇昊宗宗主和宗主夫人为什么会在裴玉门?我们必须快点搞清楚!”
“好好好,去罢,路上注意安全,仔细别被鸟吃了。”
“不是我!是我们!”纱羊把卷轴按在司樾脸上来回摩擦,试图把里面的内容摁进她脑子里。
“快,准备准备,我们去散步,说不定今晚就能和昇昊宗宗主夫妇偶遇!”
“什么宗?”
“昇昊宗!”
“甚好宗?”
“昇昊宗!宁楟枫!!蓝瑚!!!”
纱羊急着把不能受冻的花草搬进屋里,一边对司樾道,“现在学生们正在吃晚饭。命簿上记载,宁楟枫勤勉自律,他晚上应该会偷偷加练。我们就在那个时候假装出门散步,和他偶遇,然后问问他为什么要来裴玉门,想办法劝他回到昇昊宗。”
她说了一长串没听到回应,一扭头,“司樾,你听见…”
身后空空如也,早已没了司樾的身影。
“嘁……”
此时司樾已经溜出了院子,她双手拢于袖中,骂骂咧咧地往前走,“一个小子还不够,还得去管那个公子爷…什么位列仙班,天界那点空缺早就爆满了,多少神仙等了几百年也等不到一个缺儿…唔不对,那好像是三千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形——什么情形关我屁事……”
司樾走着,在空中嗅了嗅,闻到了热水的味道。
往前望去,十丈外正是裴莘院的澡堂。
“三千年没有洗澡了,正好,那里总不会有人来烦我了。”
她加快了脚步,进了澡堂。
澡堂里的热水多是蒸饭蒸馍来的水,食堂的大婶刚把热水倒进去,司樾就来了。
此时孩子们刚刚下学,正往食堂跑,澡堂里空无一人,司樾欢呼一声,脱了衣服,跳进水中。
“啊……”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抠门的老头,连炭都不舍得给,这门派里的人真是活得一点盼头都没有。”
她撩了撩水,总觉得这么泡着缺了点什么,想了想,食指在空中一划,空气间骤然撕开一道暗紫色的裂缝。
司樾伸手在裂缝里掏了掏,掏出个托盘,又掏出一盘酥鱼、一盘烧鸡、一盘红烧猪脚和一盘凉拌藕片。
“欸,这才像样!”司樾扯了个鸡腿下来,泡着热水吃着肉,所有的不舒坦都给捋顺了。
叼着油光发亮的鸡腿,司樾不由得想起了刚才的那只鸡,也想起了恒乞儿的命运。
恒乞儿娘亲难产而死,尚在襁褓中时父亲砍柴坠山,只留下恒乞儿和聋哑的奶奶相依为命。
三年大旱,恒乞儿的奶奶偷偷割肉喂养他,最后死在榻上。
随后裴玉门下山收徒,将他带回了山中。
恒乞儿在裴玉门中吃到了饱饭、睡到了暖炕,心中感念自不必多说。
他拼尽全力在新生考核中取得魁首,择师时,拜了带他来裴玉门的白笙为师,视为亲父。
恒乞儿有韧劲,更有报恩之心。
此后的岁月里,他勤学苦练,在二十一岁时成为了裴玉门建立以来最年轻的筑基修士。
甫一筑基,他便日夜不停地在仙盟接取悬赏令,所得报酬悉数上交裴玉门和白笙,自己几乎分文不留。
恒乞儿三十岁时,适逢修真界青年修士大会,他在会中表现优异,三大仙宗都向他发去了邀约。
恒乞儿如蒙尘宝珠,在大会上光彩夺目。
彼时白笙自觉已无甚可教,怕自己耽误了恒乞儿的前途,遂力荐恒乞儿去往三大仙宗之一的禛武宗。
位列三大仙门之一的禛武宗和人丁稀少的裴玉门在各个方面都截然不同。
恒乞儿既非名门,又不长袖善舞。
这种情况下,那一身过人的天资,反而给他招惹了麻烦。
他在禛武宗过得很不愉快,后因当众拒绝禛武宗长老之女的示好,彻底陷入冷地。
恒乞儿想要回裴玉门,辞行前,恰逢禛武宗内一位剑修出关。
这剑修非同一般,闭关修炼二十载,出来时破了大乘瓶颈,是仙盟榜上排名第一的剑修。
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位剑修,禛武宗才能位列仙门前三。
大前辈出关,禛武宗全宗上下列队相迎。
庆典之上,剑修一剑指向恒乞儿,霍然道,“天命七煞,邪火聚顶,日后必为祸人间。即刻镇于屠狞塔下,着玄寒水洗涤根骨,邪火去除前不得放归!”
这一剑没有指错。
两百年后,恒乞儿的确毁了煌烀界,但剑修没有算到原来自己也是酿成毁灭中的一环。
恒乞儿被关进屠狞塔里,剑修并不是要他性命,相反,他是想保全恒乞儿的,只用玄寒水洗掉恒乞儿命中带的邪火便放他出来。
但恒乞儿因幼时被投入井中,对冷水和黑暗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恐惧,若是别的惩罚倒也罢了,偏偏他被锁在了暗无天日之处,日夜被极寒之水淖洗。
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比死更加痛苦。
屠狞塔一关就是三十年,三十年后,终于有人记起恒乞儿,把他从塔里悄悄放了出来。
偷放恒乞儿的是禛武宗排名最末的峰主,元婴剑修,赵尘瑄。
他取了恒乞儿的心头血和一绺头发,炼制了一只人偶,偷梁换柱地把他换了出来。
恒乞儿在黑暗寒窟里关了三十年,其中痛苦可想而知,这白衣飘飘的谪仙出现的刹那,如曦光破云。
他成了永夜后的一轮白日,照得恒乞儿涕零落泪。

第21章
赵尘瑄将他安置在密室修养了三年,收他为弟子,将自己的独门心经传授给了恒乞儿,二人以师徒相称。
密室生活枯燥烦闷,但恒乞儿感念赵尘瑄的救命之恩,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听从师父的话,静心修养,努力修炼。
赵尘瑄对恒乞儿十分上心,日日都来看望。
他与恒乞儿见面,起初只谈修炼和外界新闻,熟络之后,赵尘瑄也偶尔向恒乞儿吐露心中郁郁。
他抱怨禛武宗内部迂腐,弟子不思修炼,却玩弄权术。
这点恒乞儿深有同感。
赵尘瑄又向恒乞儿抱怨宗主收受贿赂,各峰都以孝敬排名。
恒乞儿也深有同感。
接着,赵尘瑄又向恒乞儿坦明救他的原因,说自己曾经也被第一剑修当众羞辱,因此对他深表同情。
恒乞儿的同感达到了顶峰。
三年后,赵尘瑄劝恒乞儿离开,密室不是久留之地,早晚有暴露的一天。
恒乞儿在密室里听了赵尘瑄三年的叹息,认为赵尘瑄也不愿待在禛武宗,遂提出二人一同离开的建议,却被赵尘瑄拒绝——“天下仙门大同小异,走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裴玉门是回不去了,恒乞儿是潜逃之身,不想连累从前的师门。
为抱救命之恩,他当即提出,愿意自立门户,请赵尘瑄当门主。
赵尘瑄当即高赞他的志气,资助了恒乞儿许多钱财。
此后百余年,恒乞儿行走于暗处,隐姓埋名地积累力量,创立了自己的宗门——珏尘宗。
他广罗天下散修乃至邪修,百年间,将珏尘宗发展为足以和三大仙宗齐名的势力。
这其中赵尘瑄功不可没,他不仅在前期大力资助了珏尘宗、告诉恒乞儿可以收纳的散修名单,后来也私下为宗门建设提出了不少点子。
虽然赵尘瑄鲜少亲临珏尘宗,但他坐在禛武宗里,却通过恒乞儿掌管了珏尘宗所有大小事物。
宗门发展飞速,修炼独门心经的恒乞儿也晋级飞速。
短短百年,他修为已至化神,超越了身为师父的赵尘瑄。
彼时,昔日囚.禁他的第一剑修已经飞升离开了煌烀界。
恒乞儿本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去,却不料剑修飞升后,赵尘瑄私放恒乞儿的事情反而败露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