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重要。”她飞到司樾面前,倒退着前行,和她对视,“我们的目标只有小魔头一个,你的初登场不知道有没有给他……”
她回想了一遍司樾今日的表现,颓废地叹了口气,“唉,希望没有给他留下坏印象。”
“我的登场怎么了,”司樾甩了甩头发,“我来之前还施了净身术。你去问问三界上下,我司樾见人何曾特意施过净身术?”
“是吗,我还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那是你眼拙。”
“怎么可能,蜻蜓的眼睛可是…唔!”纱羊正要和她争辩,忽然被司樾两指捏住了两颊,发不出声了。
“嘘。”司樾目光指示前方。
纱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到了裴莘院的后山。
此处树木茂密,少有人来,只有一条窄窄的林间小道。
在她们前方的灌木之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纱羊翅膀一颤,倏地躲到了司樾头发里,紧紧抓住她的两根头发。
司樾斜眼看向她,勾唇一笑,“你害怕了。”
“才、才没有!”纱羊梗着脖子小声喊道,“只是天气太冷,你的头发比较暖和。”
两人说话之间,那灌木的动静愈大,沙沙沙地响个不停。
纱羊压低了声音尖叫道,“司樾、司樾,有什么大东西要出来了!不会是狼吧!”
话音刚落,灌木丛忽地被两只手扒开,噌的露出了个人头!
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对上了司樾,在看见她之后,立即缩了脖子退回丛中,扒着灌木转头就跑。
咣当——
随着他仓皇的动作,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司樾看了看往林子深处跑去的身影,又看了眼他落下的东西,上前两步捡了起来。
“噫——这是什么。”
纱羊探出了半边身子,望着司樾手中的东西,迟疑道,“一把……生锈的菜刀?”
裴莘山本就不大,几位先生的纸鹤来回飞了两圈,便在林中发现了他。
变大数倍的纸鹤叼住他的后衣领,把挣扎的小乞丐提到了禁闭室。
禁闭室中,山长已等候多时。
恒乞儿被纸鹤放下就想跑,山长一挥戒尺,用罡气镇住了恒乞儿,沉着脸盯他。
“恒大,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恒乞儿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为什么要私自离开?”山长继续质问。
他还是不说话。
山长心中疑惑,恒乞儿一直非常喜欢学院,每次犯了错,任何惩罚都无用,唯有赶他下山这一条见效迅速。
这么渴望留在学院里的孩子,为何突然想要离开?
山长又问:“昨晚下学后,可有发生什么?”
恒乞儿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要跑?”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山长今日非得把事情弄个清不可,恒乞儿不说话,他就陪着恒乞儿耗。
长久的静默后,男孩终于开口,发出沙哑且低微的声响,“走……我走。”
学院很好,可一旦暴露了背上的符咒,这满是仙人的地方将会立刻成为他的坟冢。
山长愈加纳闷,“为何想走?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恒乞儿摇头。
和恒乞儿沟通总是格外艰难,山长紧锁着眉,“好罢,我裴玉门也不是山匪草寇,不会强行扣人。我再给你十天时间,若你届时还是想走,我会找人送你回去。”
接着,山长又直着腰板,厉声道,“但一码归一码,你此次擅自离队犯了院规,我罚你在此思过一日,不得进食。”
说罢,他离开了禁闭室,解了恒乞儿的禁锢,将其关在屋内,把门上了锁。
禁闭室里挂着三张画像,中间最大的是三清道祖,左右是两张裴玉门的初代门主,画像的下方放了个蒲团,便是学生的思过处。
恒乞儿坐在蒲团上,背对着画像抱着膝盖,半瞌着眼睑静静坐着。
他逃跑了,还告诉山长说他想走,可他真的想走吗?
他真的有地方可去吗……
除了这里,还有什么地方会让他吃饱穿暖?
恒乞儿不知道,恐惧盘踞了他的全部身心,他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如村长所说,他该早点离开,去找地下的爹娘。
他蜷起了身子,手肘在碰到腰间柔软的布料时陡然一僵。
恒乞儿猛地扭头,逃到密林之后,为了攀去高处,他便把菜刀别在了腰间好腾出双手,可此时腰带下空荡荡。
他的刀没了。
失去了唯一的武器,惶恐立刻如潮水高涨。
恒乞儿退去了角落,紧靠着墙角而坐,将后背贴在墙上,仿佛是要将背上的皮肉碾进墙壁里似的,再没有挪过半寸。
那双滴水的黑眸死死盯着唯一的门,仿佛随时会有人冲过这扇门,将他压在地上。
透过门缝,太阳慢慢落下,天色愈来愈深,直到变成和恒乞儿的瞳孔一个色泽。
恒乞儿被关了一天,翌日傍晚吃饭时分才被放出来。
他进了食堂,狼吞虎咽地吞了四个馍馍,吃完就回了宿舍,倒头在了炕上。
宿舍门被轻轻推开,同样吃完了饭的宁楟枫与凌五跨了进来。
在看见炕上多出一个人后,宁楟枫略略表达了同学之情,问:“恒同窗,一切还好么?”
恒乞儿自然是不会回话的。
宁楟枫又道,“你这一走着实可惜,错过了司樾真人的讲演。不过不要紧,她后日就会来教习体术,届时便能见到了。”
恒乞儿动也不动,宁楟枫尽到同窗之情,又把今日山长下发的通知传达给他后,便不再贴人冷屁股,转而对凌五说道,“一会儿再陪我练练剑。”
后日下午,他无论如何都要得到司樾真人的青眼。
宁楟枫打定了注意,但凌五不免有些担心,“主人,万一司樾真人不是剑修呢?”
万一她不是剑修,那剑练得再好也勾不起人家的兴趣。
宁楟枫动作一顿。
他微微蹙眉,“不是剑修倒不要紧,我只怕她是音修或是符修……”
两人没有发觉,当说到“符”这一字时,炕上的恒乞儿耳朵动了动。
“这些年凡败于司樾真人之手的修士都再无法登上停云峰,”凌五道,“主人,这倒像是符修的能力。”
“你是说那些战败的修士都被司樾真人下了禁止上山的符咒?”宁楟枫觉得有理,愈加忐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修符的天赋。”
“主人莫忧,您忘了,您的二姑太,不就是一位惊才艳艳的符修吗?”凌五宽慰道。
“二姑太……”宁楟枫思索了一番,想了起来,“的确,宁家确实还有这一位符修高手。当年她老人家一张符咒便净化了上百厉鬼的怨念;又消除了被妖邪侵蚀的陈家村八十三口人的邪气,如今也是仙盟排名前二十的泰斗了。”
“若司樾真人是符修,那她必然听说过二姑太的名号,”凌五附和道,“主人尽管放心,裴玉门中没有人能胜过您,于情于理司樾真人都会收您为徒的。”
“虽然如此,也不可懈怠。”宁楟枫取了挂在墙上的木剑,“走吧,陪我练剑。”
“是。”
两人言语从来不避讳恒乞儿,这也不奇怪,在宁楟枫眼中,同舍的小乞丐和小猫小狗无异,家世、才学、天赋都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况且他说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被听见也无妨。
恒乞儿也确实从来不在乎他们谈了什么天,但今日不同。
从“符”字出现开始,他便竖起耳朵,关注着两人的对话。
符修、净化、消除妖邪……
恒乞儿反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背。
他只记得“符”是扎人的铁针,一时忘了,符的确是能消除人身上邪气的……
背上这张符甫一刺上,恒家村就立刻降了甘霖。
恒乞儿突然冒出个念头来。
若符能消灾解难,那是不是也可以消了他的灾、解了他的难……往后他也就再不是灾星了。
挨着指腹的皮肤传来若有若无的刺痛感,宁楟枫和凌五所说的话语随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钻入了恒乞儿的脊髓。
他动了动起皮干裂的嘴唇,模仿着宁楟枫的发音,无声地动了动唇。
司樾…真人……
前天只是见面,这天开始,她要履行一个月至少两次的授课任务。
不用多说,司樾这一资源直接被安排进了甲堂。
裴莘院的课程分上半天和下半天,上半天是文课,下半天是武课。
每个学堂外面拦了一个院子,那便是孩子们学武的场地。
甲堂一屋子高高低低的孩子站在空地上望着她。
司樾也瞅着这一群崽子。
她想,缘分之说果然玄妙。
不久之前自己还被五花大绑地押在灵台里,如今竟被一群神子尊为师傅。
真是世事难料。
“你头上是什么——”队列中有一小女孩指着她问。
司樾余光一瞥,瞄向自己用来扎头发的柳枝。
“是柳。”她回答道。
女孩说:“只有卖身的人才在头上绑草。”
山长马上呵斥,“不得对真人无礼!”
司樾却是一笑。
她如今可不是卖身么。
训斥了女孩,山长捋了捋气,向孩子们介绍道,“今日起,司樾真人会时常来为大家授课讲学,诸生要认真听认真学,不要辜负了真人的良苦用心。”
司樾担当的是武术指导,山长向孩子们介绍完司樾和纱羊后,对她汇报道,“真人,前几日孩子们都在锻炼体魄,今日开始要佩剑了。”
他脚边放了一个竹篓,里面散着十来把小木剑。
司樾看了,问:“怎么样算圆满?”
一群还在换牙的孩子,自是不指望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山长斟酌后客气道,“真人满意的,便算圆满。”
“好。”司樾从竹篓里挑了一把剑,指向孩子们,“谁敢上前应战。”
孩子们茫然又惊恐地望着执剑的司樾,忙不迭地向山长求助。
山长亦是惊恐万分地双手去压司樾的剑,“真人,他们还是群没有学过剑的孩子,纵然是我也远不及您啊。”
“你才说了要我满意的。”
“真人……”山长哀切地望着她,“裴玉门这三年的希望都在这儿了。”
司樾不满,“我不能当希望吗?”
纱羊嘀咕了一句,“哪有那么老的希望。”
“呵,”司樾斜眼看她,“我昨天决定了,我在这个世界的设定是十六岁。”
纱羊望向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岂非白日做梦。”
“师长——”说话间,忽然有稚嫩的声音插足。
两人一虫扭头望去,队列之中,一身清贵的大家公子宁楟枫走了出来,对司樾抱拳躬身,“弟子愿向司樾真人请教。”
“哇……”纱羊惊讶地捂嘴,司樾也颇感意外。她故意刁难,就是懒得费事,不想还真有人应战。
“宁楟枫,”山长提醒道,“不可逞一时风头。”
宁楟枫身姿不改,“弟子尚在凡俗界时,便久闻真人大名,今幸得瞻拜,无论如何都想请真人赐教一番。”
“好小子。”司樾抠了抠脸,她本觉得这人没有眼力见,可这话又奉承得她高兴,遂不计较了。
纱羊歪了歪脑袋。
宁楟枫——好耳熟的名字……
对面的宁楟枫已拿起了剑。
蓝瑚和凌五担忧地望着他,诸生退呈弧形,将场地腾空出来。
山长望向司樾,“既然如此,还请真人手下留情。”
说罢,他也退到了一旁。
阵仗已然摆开,众人看着、场地空着、面前的孩子拿剑指着。
“好罢好罢。”司樾不情愿地叹了口气。
她趿拉着那双灰扑扑的布鞋,上前了两步,对宁楟枫道,“来,碰到我就算你毕业。”
宁楟枫立刻顺着司樾的话往上爬:“弟子无所谓提前毕业,只愿拜真人为师,成为您的弟子。”
司樾果然如宁楟枫所想的那样应允了,“行,你要能碰到我,那收你为徒也未尝不可。”
宁楟枫双眸一亮,手中的木剑起了式,“真人,还请赐教。”
冬天的衣袍宽松绵软,然而宁楟枫一迈步,他的脊骨、肩胛和双腿都透出青松似的笔挺。
和其余懵懵懂懂从未碰过剑的孩子不同,这持剑的姿势一看便可知练习了多久。
司樾站在原地不动,宁楟枫上步冲去,第一招是保守的突刺,借以试探。
七岁的孩童比司樾矮了许多,但宁楟枫并未采用上刺,而是于胸齐平的平刺,在保证视野的同时,最大化他的力量和速度。
山长在一旁不住点头,宁楟枫的动作非常标准,基础招式都已在宁家练熟了。
剑刚出去,司樾后撤一步。
她没有大跳开,让那剑擦着自己前胸过去。
和刺空的宁楟枫交视之后,两次退步,几乎贴着宁楟枫的半身绕到后方,抬起剑柄往他背中一顶。
宁楟枫立刻重心不稳,握着剑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转过身来,紧盯着司樾,调整呼吸后又一次朝她冲去。
这一次宁楟枫将剑藏在了身侧,采取了俯握的持剑方式,利用身体遮挡住剑身,使剑招出其不意。
待到司樾面前,宁楟枫微微矮身,藏在身侧的木剑平削而出,对着司樾的脚踝扫去。
他的剑刚刚出手,女人立刻双脚起跳,腾空两尺有余。
司樾没有往后跳开,而是直上直下,宁楟枫呼吸一紧,好机会!
在她落地的瞬间,宁楟枫立即反手而扫,预备趁她站地未稳时杀个回马枪。
他的剑反向回扫了过去,明明看准的时机却不可思议地慢了半步。
司樾先他的剑落了地,在剑扫来时,又一次双脚起跳。
她原地蹦了两个回合,没有闪退的意思,反而兴致盎然,跳起来喊:“嘿!马莲花开二十一!”
宁楟枫一下子双颊涨红,又是羞愤又是气急,下意识胡乱砍几下。
果不其然,司樾又一次在他剑前起跳,这次甚至只抬了一只脚,轮流跳着,“二五六、二五七——”
旁边传来细细碎碎的嬉笑,这笑声并不含有任何嘲笑宁楟枫的成分,只是单纯觉得有趣。
但宁楟枫显然不这么想。
他的脸涨得愈红,没有再去攻击司樾立着的那条腿。
宁楟枫已然预料到,他攻击之后,司樾必是换成另一条腿支撑,如此一来,倒真成了翻花绳了。
宁楟枫迅速改招,斜剑而上,一记挑剑,直奔司樾下路。
空中的身体难以变幻身形,即便羞得面红耳赤,宁楟枫这次做出的选择也十分正确。
其他孩子看不出所以然来,但山长不禁暗暗点头。
虽然动作青涩稚嫩,但已有了超出心志的理智成熟。
司樾哦呦了一声,宁楟枫对准了她收起的那条腿,她固然可以单腿原地起跃三丈高,但司樾不打算这么做。
她侧倒了下去,顺着剑指的方向醉步倒地,单手撑地,另只手虎口一翻,将剑刃和剑面的方向对调,用剑面拍向了宁楟枫的小腿,把他之前对她做的事原原本本地还给了他。
“喝!”宁楟枫不是司樾,何况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击中司樾这件事上,一时忘了防守。
两条小腿被剑拍了个正着,他双脚离地,侧摔在了地上。
宁楟枫不是一般的孩子,在身体失控倒地的瞬间,立刻伸出了落地那面的手臂,提前接触地面用以缓冲。
他没有摔到头,但着地的肩膀还是火辣辣的疼。
“主人!”凌五立刻上前,将宁楟枫搀扶了起来。
司樾一个鲤鱼打挺,接了个后翻起立。
她将木剑抵在地上,手肘支着剑柄,笑嘻嘻地对摔倒宁楟枫道,“再来啊~小公子。”
宁楟枫捂着摔到的胳膊,被凌五扶了起来。
他示意凌五退下,对着司樾抱剑鞠躬,“不、不必了,弟子……受教。”
不是因为受伤或是怕痛,而是宁楟枫清楚地知道,以他目前的能力是绝不可能碰到司樾的。
既然不可能,就没必要再丢人现眼,做无用功。
司樾点点头,满意他的识趣,“行。那今天就到这儿。”
后半句是说给山长的,司樾直起身,正要把剑丢回竹篓结束一天辛苦的工作时,背后忽然传来了脚步。
“等……”有轻微且沙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这声音对于孩童来说未免太过阴沉,司樾回眸,散开的队伍之中,个子最矮、身体最瘦的孩子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歪歪斜斜,一头油腻的长发用些不知名的杂草松松绑着,双手黑黄,指缝中挤满了泥污。
他走了上来,和宁楟枫出列时不同,四周看向恒乞儿的目光没有敬佩,只有惊愕。
他低垂着眉眼,支支吾吾地嗫语,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憋了一会儿后,男孩放弃了开口,他走向竹篓,拿了剑,继而倏地抬起,直勾勾盯向司樾。
满眸冷峻。
山长一惊,就听司樾开了口,“怎么,你也要挑战我?”
恒乞儿点了点头,再度开口,径直喊道,“师父!”
没有腼腆羞涩,也没有紧张忐忑,那双盯着司樾的黑眸阴冷坚定,俨然是一头刚刚独自生活、对任何事物都抱有警惕和仇恨的小狼崽子。
若不是他开口说了“师父”那两个字,任何人都以为眼前的女人和这小乞丐有什么深仇大恨。
寒风之下,扎着司樾头发的柳枝和扎着恒乞儿头发的杂草同时扬起,两人差距甚远,但两根草扬起的幅度却相差无几。
归队的宁楟枫顿时朝恒乞儿看去,脸上充满了惊诧和些许没来由的愤怒。
那惊诧是因为恒乞儿的直白胆大,那愤怒是因为恒乞儿这种人居然也敢肖想他的梦寐以求。
点了点头,司樾道,“行,试试。”
“那乞丐突然发什么疯……”
司樾应下挑战的那一刻,两边的学生都忍不住小声交谈了起来。
“连宁楟枫都打不过,他难道觉得自己比宁楟枫还强?”
“说话了!原来不是哑巴啊……”
“咦……你们看!”
窃窃私语的声音忽然一止,众生望向恒乞儿。
男孩的身姿忽地变了,他朝着侧前方踏出一步,向来瑟缩着的脊骨、肩胛和双腿通通打直,透出铁棍似的倔强刚硬。
“这不是…宁楟枫刚刚的动作吗!”
“这不是…宁楟枫刚刚的动作吗!”
恒乞儿的起势令宁楟枫微微睁眸,随后,那双从来不曾对恒乞儿区别对待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厌恶。
“只是形似,”蓝瑚站在他身边小声道,“毫无风范。”
同样的动作,恒乞儿身上没有半点宁楟枫的风采。
他盯着司樾的眼神亦和宁楟枫的完全不同,倒和野猫野狗一个德行。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所谓的拜师挑战,只是真人要看看他们的天资。
但不通世故的恒乞儿想不了那么多。
他只会用拳头说话。
食物也好,拜师也好,谁强谁就能争到想要的。
司樾眯了眯眸,后撤了半步,对恒乞儿道,“来。”
恒乞儿冲了上去,他的速度不比年长一岁的宁楟枫慢,甚至更快一些。
他来到司樾面前,刺剑而出,又是和宁楟枫一模一样的招式,不止招式一样,连动作都完美地复刻了下来,在标准度上分毫不差。
恒乞儿打直了手臂,胳膊和剑连成一线,笔直地出去,直刺司樾左腹——
他学足了宁楟枫的动作,但和第一招采用对腹平刺的宁楟枫不同。
恒乞儿的剑向右偏了几分。
左腹被刺,司樾向右闪身,她侧身的瞬间,恒乞儿猛地低头,用头朝着司樾撞去。极度野蛮。
山长和诸生一惊,这不是剑法,从这里开始,恒乞儿没了章法。
更令山长心惊的是,这个呆呆的小乞丐竟然比宁楟枫心思更加缜密、出手更加果断。
宁楟枫的第一招只为试探,并没有取胜的打算。
但恒乞儿没有放过任何机会,他故意刺向司樾的左边,把右边的空间空了出来,逼司樾踏入他陷阱的方向。
面对全身冲来的恒乞儿,司樾没有再绕身于后,给予对方戏谑的玩笑。
双脚点地,她迅速后撤。
蛮牛冲撞的恒乞儿扑空倒地,他很快跳起来,由双手持剑改为单手,学着宁楟枫的样子,用剑扫向了司樾的脚踝。
司樾一视同仁,双脚起跳,她甫一起跳,地上的恒乞儿立即伸手——去抓司樾的脚。
但这一次司樾并非直跳,她有了向后的倾向,直接跳上了院中的老槐。
山长和宁楟枫心中皆是一惊,若司樾的跳法不变,那恒乞儿是有极大的几率碰到她的。
和宁楟枫不同,恒乞儿并没有用剑术去吸引司樾注意的想法,也没有剑客对用剑制敌的执着,他只做他能做的一切。
模仿宁楟枫以外的每一个动作都粗俗蛮横。
恒乞儿的速度到底慢司樾一些,他仰头,盯着树上的司樾,司樾对他点头,“没得抄了,然后呢?”
至此,宁楟枫刚才用过的招数都被恒乞儿用完。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身手探进衣襟里,取出了一把石子。
菜刀掉落后,恒乞儿便去寻找其他武器。
他藏了一根食堂的筷子,又捡了一些大小合适的石子,将这些保命的东西贴身携带。
男孩侧过身子,半眯着眼,捏了一颗石子瞄准树上的司樾。
他打过的鸟不少,何况司樾的体型比鸟大了太多。
“恒大!”恒乞儿正欲动作,山长再也看不下去,疾声喝道,“你想干什么!有你这样对待师长的吗!”
“不要紧。”司樾摆手,“我年方二八,既不是师也算不得长。”
纱羊缩着脸,不忍直视。
她这么说了,恒乞儿立即扔去了一颗石头。
院中只有一棵树,树也不大,司樾无甚可躲的。
她哼笑一声,如恒乞儿一样,手往衣兜里一掏,掏出了把瓜子,坐在树杈上和恒乞儿对投。
那石子正朝着司樾脑门而去,司樾快速磕了一颗。
嘴里含着瓜子仁,右手中指拇指一弹,瓜子皮笔直射出,正中石子中央,将其分割为二,坠落于地。
恒乞儿一愣,他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鸟和人,不免有些愣神。
他又掷去几颗石子,石子和瓜子皮在诸生与山长面前几番碰撞,场地上掉了一地的半子。
第四颗石子朝着司樾掷去的同时,恒乞儿蓦地朝树根奔了过去。
他纵身一跃,双手双脚抱住树干,灵活熟练地往上爬。
司樾低头一看飞速爬来的小乞丐,屁股一歪,撑着树干跳下了地。
她落了地,恒乞儿也随之跃下,捡起地上的木剑朝司樾斩去。
“嘿呦。”司樾闪身躲过,倒退着往后跳,恒乞儿一剑一剑地往前追。
两人绕着院子你来我往了三大圈,司樾一边偏头躲剑一边笑道,“傻小子,追女人别那么凶。”
若是宁楟枫听了这话,必然涨得双脸通红,可恒乞儿毫不在意,他听不懂什么叫追女人,更不懂什么叫凶。
男孩只盯着司樾,一个劲地往前挥剑。
他的反应让司樾觉得无趣,脚下一转,她碾步侧身,恒乞儿正冲上来,直接被司樾的脚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噗通——
这一摔直冲面门,他扑在地上,咔啦一声轻响,摇摇欲坠的乳牙被磕掉一颗。
恒乞儿低着头,眼前晕黑了一瞬,鼻子着地的酸痛直击大脑。
这痛楚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鼻子断了,嘴里也尝到了牙断的血腥味。
“哎呦呦,”司樾咋着舌摇头,“不要紧吧,要不牙长齐了再来?”
周围立刻响起了哄笑。
恒乞儿蓦地翻身,滚了半圈趴在地上,疯子般地伸出双手去抓司樾的脚踝。
司樾后退两步,他爬了起来,双手握剑,气喘吁吁地盯着司樾,那双眼中没有被当众嘲笑的羞愤,也没有失败后的恼怒,他如一开始那样,直勾勾盯着司樾、盯着他的目标。
想要……
他想要符修…他想去除邪气……
他不要一辈子当……灾星!
那双黑眸中迸发出惊人的执念,男孩举着剑冲了上去,回到最初的上刺,让一切都归于原点。
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
司樾收敛了笑,她侧出一步,在恒乞儿扑来时,以剑柄敲向了他的后背。
没有敲倒。
司樾一怔,恒乞儿用了最大的速度冲刺,理所应当的,他的身体向前扑去。
但在他重心前坠的瞬间,他手中的木剑刺向了地面,将自己支柱。
司樾的剑柄结结实实地敲在了他的后背,透过衣服落在了那面符咒上。
他一只手死死握着剑,胸腹被杵地的剑抵住,没有倒下。
看过了扑空的宁楟枫,又亲身经历过了一遭,恒乞儿吸取了教训。
他不能放慢脚步,那样就抓不住司樾;
他也没法在司樾动作前采取反应,他没这个速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身前增加一个万无一失的保险,使他能够抗住司樾的攻击。
挨打,是他的强项,他有经验。
剑撑住了他的胸腹。
身体未倒,接下来的动作就快了很多。
恒乞儿迅速探出未抓剑的那只手,一把薅向司樾的衣襟。
他看了出来——在司樾攻击他时,他们的距离才最近。
司樾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她本能地向后避去,却在扫见恒乞儿的眼神时,微微一顿。
单手支剑的男孩扭头盯来,从始至终,他没有“看”过司樾,不论距离远近,恒乞儿永远是“盯”着她的,像是狼狗盯着猎物、盯着天敌、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