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 by江枫愁眠
江枫愁眠  发于:2024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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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尘瑄被禛武宗处以门规极刑,恒乞儿赶到时,他已奄奄一息。
恩师重伤,恒乞儿怒发冲冠,恨不得将禛武宗满门屠尽。
他的护法告诉他,听说水木系养人,其中,属纯阴女体的水木系最佳。
当今修真界,纯阴之体的水木系中,又属第一仙子蓝瑚的修为最高。
恒乞儿当晚便将蓝瑚掳来,关在地牢里日日放血喂养赵尘瑄。
放血足足三月,赵尘瑄不但恢复了身体,连修为都上涨了不少。
恒乞儿本打算在治愈师父后抹除蓝瑚记忆,放她回去,以免事情败露,招惹上昇昊宗。
为了让蓝瑚乖乖听话,免得自尽,恒乞儿也将这一打算告知了蓝瑚。
蓝瑚忍辱负重,在地牢里坚等着被释放的那一日,却不曾想,那一日再也不会来了。
恒乞儿倒没有欺骗蓝瑚,只是在发现蓝瑚的血对师父大有裨益后,立即改了想法,决定将蓝瑚终身囚禁,作为补药供养师尊。
地牢之中,蓝瑚惊恐愤懑地质问他为何要出尔反尔,恒乞儿只是淡淡道,“师尊喜欢你。”
蓝瑚不知道这珏尘宗宗主的师尊是谁,她只知道,眼前的男人是个冷血愚孝的疯子。
不止是蓝瑚,凡是赵尘瑄想要、对赵尘瑄有助益的东西,不用赵尘瑄开口,恒乞儿便会亲手为他奉上。
他在暗无天日的塔内关押了三十年,整整三十年,那黑暗的塔里除了冲击他血肉的寒水声,再没有半点声响。
赵尘瑄是他的救赎,是他的恩人,也是再生父母。
恒乞儿从小无父无母,师父便是亲父。
他自己杀人如麻,但认为师父是谪仙善人,因此连他每日喝的药是由人血制成的这件事都没有告诉赵尘瑄,生怕师父心中歉疚。
如此这般,蓝瑚被囚禁在珏尘宗半年,半年之后,昇昊宗终于查到了珏尘宗头上。
宗主宁楟枫怒不可遏,率全宗攻打珏尘宗,却不敌已然化神的恒乞儿,被斩于剑下。
丈夫战死,全宗几乎无人生还,绝望的蓝瑚也于地牢中自尽。
昇昊宗满门被杀,此事轰动了修真界,九大宗门联手绞敌,与珏尘宗展开了长达三年的斗争。
纵然珏尘宗实力出众,但以一敌九未免痴人说梦。
赵尘瑄此时还任禛武宗峰主一职,没有人知道他和珏尘宗的关系。
他利用仙门内部盘根错杂的关系,挑拨离间,加速腐化;又向恒乞儿传递情报,才使得珏尘宗能和九大宗门打得不相上下。
三年之后,两败俱伤,都有了灯尽之势。
最后一役,恒乞儿按照师父给的密信,踏上了九凰峰和赵尘瑄相见,却没想到,这一天是他和恩师的最后一面。
山顶早已布下了数位化神期炼虚期高手画出的阵法。
恒乞儿踏入的瞬间,被强大的罡气压倒在地。
他被压得指不能动,口不能言,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这时候,赵尘瑄领着九宗弟子蜂拥上山。
他举着剑,在众修士面前痛斥恒乞儿欺师灭祖,修炼了邪功,和妖魔私相往来。
他道出来龙去脉,告诉众人,恒乞儿在屠狞塔里和大魔签约,易容逃了出去;
告诉众人,恒乞儿假扮了他的徒弟,在他家中养伤后,将他打伤,夺去了他所有钱财,这才创立了珏尘宗;
又告诉众人,恒乞儿掳走了昇昊宗蓝瑚仙子,关在地下放血整整一载,只为增长自己的功力。
恒乞儿睁着眼,看着恩师的背影,被罡气压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唯有黑红色的血无端地从口中流出,止也止不住。
最后,赵尘瑄转过身,判决恒乞儿受万箭穿心之刑。
数百张弓对准了地上的恒乞儿,可早在箭矢穿体之前,恒乞儿便已受了穿心之痛。
无与伦比的悲痛遍布四肢百骸,他悲鸣着爆发出所有力量,挣脱了阵法,带着一身密密麻麻的箭矢滚下了九凰峰。
他这一走,赵尘瑄立即率领九宗灭了不成气候的珏尘宗。
战后,面对一片狼藉的修真界,残余的九宗弟子汇聚一处,推选了赵尘瑄成为门主。
登上联宗门主宝座的赵尘瑄意气风发,喝了半年蓝瑚的血,他突破至化神期,可谓是名利双收。
然而,风光无限的赵尘瑄却没有想到,这一遭,让恒乞儿的心死了,□□却还活着。
恒乞儿发了疯地想要报复,可身受重伤,石药无医。
他的身体不是那百来只箭弄垮的,而是他恩师给予的独门心经。
让恒乞儿一日千里的心经不仅掏空了他的身体,还日夜侵蚀着恒乞儿的大脑,杀气和怨气时刻伴随着他,在重伤之后,把他逼到了疯狂。
不过几日,恒乞儿便控制不住自己,无谓的杀人,也唯有杀人才可以让他获得一丝畅快和安宁。
此等邪法自然没有善果,很快,恒乞儿连最后一点畅快和安宁也没有了。
他被过于庞大的血煞之气裹挟着,失去了自我意识,彻底沦为了杀人恶魔。
他不停地屠杀,直杀到煌烀界毁灭,仅剩下百余盏长明灯。
至于那一百多盏灯里还有没有赵尘瑄,已经无人在意了。
司樾吐出根鸡骨,泡澡带来的舒心又沉寂下去。
恒乞儿身上有太多地方让她不快。
更不快的是,她明明知道,却又无法从这些不快里抽出身来。
这澡泡着也没意思。
司樾打算起身,门外忽地传来了脚步。
一抬头,来的是两个小姑娘。
对方定在门口,惊愕地盯着她,“司、司樾真人……”
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学生的澡堂里会出现先生,还是今日才被特聘来的司樾先生。
既然碰见了,司樾便抬手,招呼了一声,“这么巧,吃了吗。”
对方下意识答道,“没吃…”
司樾大方地冲她们招手,“来,整两口。”
前面的女孩低头,才发现司樾身前的水面上飘着个托盘。
托盘被放得满满当当,没有沉底全靠司樾的力量托着。
斯文的小姑娘无法消受这样丰盛的澡堂宴,下意识要拒绝,可随即意识到——邀请她的不是凡人,是神秘莫测的司樾。
这是个好机会。
“真人邀请,那…”为首的女孩对着司樾微微欠身,“蓝瑚就却之不恭了。”

因为宁楟枫的缘故,蓝瑚这两天都没什么胃口,晚饭也没有吃下肚。
往常她都是吃饭后回到宿舍,让紫竹去澡堂取来还没泡过人的热水,自己在房中梳洗。
这日她懒得吃饭,便直接去往了女澡堂。
蓝瑚以为来得够早便不会遇到人,却不想刚一进去,就在袅袅的热雾里看见了一抹人影。
她正要退出,却蓦然发现,泡在池子里的女人有些眼熟。
“司、司樾真人!”她和紫竹掩唇惊呼,怎么也没料到独占一座仙峰的峰主会来和学生挤澡堂。
望着那小小的丫头,在听见蓝瑚二字后,司樾咀嚼的动作一滞。
正好,她也想见见这丫头。
侍女紫竹关了澡堂的门,将蓝瑚身上的弟子服一件件褪去。
她半跪在地上,从储物器里取了木盆,舀了热水,先替蓝瑚擦拭身体。
待擦完身体,蓝瑚才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入了水。
入水的瞬间,女孩细细的远山眉一蹙。
这里的澡堂远比她想得要小、要脏,若非司樾真人在此,她一刻都待不下去。
司樾啃着猪脚,看这小小的主仆二人忙活。
待蓝瑚入了水,紫竹便跪坐在她身后的地板上,半敛着眼睑候命。
司樾斜了眼后面跪着的女孩,蓝瑚立刻柔声道,“紫竹,你也下来泡泡吧。”
“多谢小姐,”紫竹垂首道,“我今日没有出汗,不用沐浴。”
这对话听得司樾饶有兴致,尤其是那位主人,不过七岁,却让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她把水上的托盘推到蓝瑚面前,“吃点?”
蓝瑚顿了顿,继而举箸,夹了一片藕。
她抬手牵袖,临了才发现无袖可牵。
掩着唇嚼了一口藕,咽下后,她转头对着紫竹笑道,“紫竹你也来尝尝,果真不是俗物的,我还从未吃过这么好的藕。”
紫竹还没说话,司樾开口了,“是吗,我山下随手买的,看来那小摊老板还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蓝瑚一愣,随即双颊飞红。
这套话术原是好用的,此前她打交道的人,大大小小都有自家的厨子,要么也是去大酒楼里定菜,这么夸奖绝无差错。
话已至此,比起硬着头皮强行恭维,蓝瑚改口为惊讶,“原来这就是路边小摊的风味,我此前从未尝过……”
司樾靠向水池沿,双臂放荡地打开,“你叫蓝瑚?”
蓝瑚应道,“是,弟子蓝瑚,珊瑚的瑚。”
司樾颔首,“美女的字。”[1]
小小的蜻蜓,大大的嗓门,在她耳边喊了太多遍什么宁楟枫、什么甚好宗、什么蓝瑚,拼命把这些字眼往司樾耳朵眼里捅,非让她记住。
蓝瑚面色羞粉,“不敢。”
她面上害羞,心中却是咯噔了一下。
蓝瑚当然知道司樾所说是曹植的?美女篇?,可这首诗并不是什么明快的好诗,而是曹植以女子未遇佳偶为引,寄托自己怀才不遇、怨怼之情的。
想起这些天宁楟枫的所为,蓝瑚的确心中郁郁。
她疑心司樾是一语双关、看出了些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
不管是她还是宁楟枫,都和司樾无甚交集,她又怎么可能注意到自己私下的这点小心思呢。
司樾又问:“小姐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话蓝瑚还想问呢。
她不知道司樾口中的“这里”是指裴玉门还是澡堂,于是斟酌着答道,“蓝瑚不能来这里吗?”
“这山、这水,这里的一切怎么配得上千金。”
“我倒没有这么觉得。”女孩睁着一双水汪汪、亮莹莹的大眼睛,柔软地回了司樾的调侃,“又或者,真人觉得蓝瑚该去哪呢?”
“第一仙门第二仙门什么的,总之是比裴玉门更有钱的地方。”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那双眼睛氤氲着水雾,深深地望着司樾,“蓝瑚喜欢这里。”
司樾笑了,“小丫头,你是个什么精?”
蓝瑚迷茫地眨眼,终于有了一句话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好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蓝瑚的后背始终和池壁保持着一定距离,不肯贴上去。司樾免得她受罪,替她省些力气,“还是说你这样的小小姐不爱吃肉,想吃糕点?”
“真人莫怪。”蓝瑚脸上浮起了一丝窘迫的微红,不知是被司樾看破了她的目的,还是被司樾看破了她的娇气。
“蓝瑚…蓝瑚是想问,真人是怎么看待楟枫哥哥的。”
“谁?”
“宁楟枫,就是那日第一个站出来的。”
“哦……”司樾努力回想了一下,“乳臭未干的小崽子有什么可看待的。怎么——”她嘿嘿一笑,“你心悦他?”
蓝瑚脸上的微红瞬间变成了粉红,迭声道,“怎么会,只是从小相识,此番又是一起入的门,得知他仰慕真人已久,所以想帮忙问上一二。”
她把“青梅竹马”说成了“从小相识”。
司樾觉得没意思,收敛了玩笑,“他有前途,待在裴玉门委屈了,你也是,你们俩最好都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去。”
蓝瑚一愣,“真人不喜欢他吗?裴莘院中,楟枫哥哥是最优秀的学子了。”
“是吗,我看未必。”司樾笑睨了蓝瑚一眼,“别的不说,论做人,你就比他漂亮得多。”
蓝瑚一惊,在她吃惊的目光中,司樾仰头,把脖子向后靠去。
“我曾有一对出生入死的朋友,她二人乃是孪生姐妹,精通音律,第一眼看见你,就让我想到了那二人中的姐姐。”
她把这话说给蓝瑚听,让蓝瑚知道,因为那点共性,她爱屋及乌,不排斥她的小心思,乐得和她多说几句的,要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不必弯弯绕绕。
蓝瑚谨饬地问:“那她们现在……”
司樾半眯着眼睛,紫黑色的瞳孔里流传着热腾腾的雾气。
蓝瑚眸光微移,过了一会儿,她抬眸望向司樾,“真人……若蓝瑚修习乐理,可能留在您身边?”
司樾在池沿上晃了晃头,“不好不好。小姑娘要漂亮,水袖金丝都行,音乐,只能修身养性。”
蓝瑚不解,修身养性难道不好么,求仙问道,本就是修身养性。
“得了,我泡够了。”外面的人声嘈杂了起来,司樾等不到蓝瑚的坦率,遂从池中起身,“你也早点回去吧。”
当她从池水中站起来时,蓝瑚的眼睛顿时凝固在了司樾身上。
女人的个子算不上高,但却看着修长。
平日里穿着一身破麻衣看不出什么,此时褪去了衣物,那双腿双臂以及腰间都露出流畅的肌线。
司樾没有丰.乳肥.臀、没有不盈一握的腰肢,她的腰强劲得很,前面是田川似的线条,后面连接豹子似的肩胛,一举一动都藏着力量。
她那被柳枝扎着的黑发垂下来,滴着水,断断续续地在她后背流下,润湿了那些肌线。
当司樾侧脸回眸,瞥向池中的蓝瑚时,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透出惊人的强势。
黑中带紫的眼眸里充斥着蓝瑚说不出的滋味,让她心跳如鼓,仿佛有一股危险的气息扼住了她的脖子,让她本能地骨颤。
这到底……是什么人?
蓝瑚睁着双眼,她见过不少金丹乃至元婴的修士,司樾身上的这股气息和修仙者截然不同,倒像是……她随父亲参加拍卖会时看见的一头高阶魔兽。
司樾抓了抓屁股,沾水的屁股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那股危险感荡然无存。
她弯着腰穿裤衩,单脚跳了两跳,口中念叨着,“好了,今年的澡洗完了……”
她套上薄薄一层麻衣后跟蓝瑚打了个招呼,“走了,回见。”
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澡堂,口中打着哈欠,到了门口又扯了扯裤头,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蓝瑚的错觉。
她走后,蓝瑚独自在池中沉默了片刻,接着才对紫竹伸手,“更衣。”
“是。”
二人回到了甲堂的宿舍,在入口处遇见了提剑出门的宁楟枫和凌五。
四人相遇,蓝瑚对宁楟枫低了低头,“楟枫哥哥这是要去练剑?”
“是。”宁楟枫脸上露出一抹尴尬的歉疚,“抱歉蓝瑚,我今天胃口不佳,没有陪你用膳,你…可吃过了?”
蓝瑚摆手,“楟枫哥哥别这么说,我已经用过了饭,倒是你,可要多注意休息。”
“我会的。”宁楟枫迈步要走,身后又传来一句,“楟枫哥哥!”
男孩扭头,见月光之下,蓝瑚抬袖掩着唇,面露难色。
“怎么了?”他问。
“楟枫哥哥,”女孩开口,轻声细语地道,“其实…我刚刚遇到司樾真人了。”
宁楟枫一怔,立即追问,“她在哪?”
蓝瑚摇头:“真人已经回去了,不过,她有话要我带给你。”
“是什么!”
“遇到真人后,我向她表白了你的拜师之心,问她是否中意你。司樾真人说……”蓝瑚双眉微蹙,没了下音。
宁楟枫焦急道,“她说了什么?”
蓝瑚抬眸,看了眼宁楟枫,迟疑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道,“真人说…希望你能尽快离开裴玉门,去三大仙宗另谋高就。”

“小姐,您方才为何要那样说……”
进了宿舍后,紫竹关上门,给蓝瑚更衣,“宁公子走时似乎很伤心。”
蓝瑚伸着双臂,微抬起下巴,由着紫竹动作。
“我怎么了,难道我篡改了真人的话,或是骗了他什么?”
紫竹抿了抿唇,司樾真人的确是说了希望宁公子去排名更高的宗门,但这话不只是针对宁公子一人,也包括小姐。
她实在不明白,小姐和公子是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平日里对他那么上心,为何故意说成那样伤宁公子的心?
蓝瑚坐上了炕床,让紫竹跪下伺候脱鞋,一面道,“傻丫头,你不懂,楟枫哥哥生性要强,听了那话,只会更加用劲儿。”
紫竹一愣,恍然大悟,“原来小姐是在推他。”
但她总还是觉得自宁公子输了挑战后,小姐便有些异常。
方才和司樾真人的对话字字句句也都不太寻常。
别的紫竹说不上,但小姐明明是为了宁公子才来裴玉门的,此前对司樾真人一直不感兴趣,怎么刚才却只问司樾能不能收她为徒……
蓝瑚跪坐到了炕桌边,紫竹便取来了琴,放到桌上。
每天下学后,小姐都要练琴两个时辰,这是定死的规矩。
“今天先不练了,”然而今天,蓝瑚却道,“你把仙器谱拿来,我要看看。”
紫竹一惊,“小姐是打算听司樾真人的话,放弃修音了吗?”
蓝瑚三岁开始学琴,四年里每天三个时辰的练习,风雨无阻,怎么能因为别人随口一句话就放弃?
蓝瑚道,“谈不上放弃,只是看看而已。”
司樾真人性格豪迈、放荡不羁,从衣着打扮和她待在裴玉门二十年的情况来看,她该是安贫乐道的。
方才她对左一个“公子”右一个“小姐”,言辞中充满了对贵族的讥讽轻蔑。
蓝瑚揣测,在司樾眼里,自己和宁楟枫大概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她和真人的故友有几分相像。
她要抓住这一点相似。
蓝瑚翻着紫竹递来的仙器百选,一边凝神想着事。
今日和司樾真人相遇实乃缘分。
起初她是抱着机会难得、聊上几句也无妨的想法过去的,顺便可以问问宁楟枫的事。
聊天之中,她百般小心,可司樾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总带两分玩味,仿佛看穿了自己一切的小心思。
蓝瑚看不透她。
她几番示好,当司樾说出自己像她昔日故友的时候,立即追咬了上去。
不管司樾是沽名钓誉的废物还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都等她先拿到手、细细查看了再说。
蓝瑚不后悔自己的做法。
司樾出水后,周遭的那股气势绝非常人。
那抹深邃的危险感至今还缠绕蓝瑚心间,让她心有余悸又亢奋不已。
宁楟枫不过失败了一次就喜怒易于言表,本以为他是个清贵君子,没想到就这点涵养。
这倒不是最要紧的,最让蓝瑚心寒的是,她好言宽慰宁楟枫、自降身份地帮他去和人对嘴,他却当众把她甩下,让她独自承受闲言绯语的难堪。
蓝瑚不禁担忧,她要找的夫君必是能同舟共济、相互扶持者。
今日宁楟枫在众人面前抛下她,明日会不会在秘境里、在妖魔前把她抛下?
自然,这想法是有些过了。
但宁楟枫最近的表现虽谈不上令人失望,也让蓝瑚有些踟蹰,想再观望观望。
她此番激他一激,若他还是无法入司樾真人的眼,那她也不得不另做打算。
来裴玉门一遭,不能空手而归。
未婚夫和师父,两个里面她总得得到一个才不枉来此一遭……
月光皎皎,蓝瑚和司樾相遇的同时,恒乞儿正在山长院子里罚站。
他一离开小院就被山长抓走,关在房里好好盘问了一番。
“恒大,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恒乞儿立即低头,两只手轮流抹嘴巴上的油水,露出警惕又惊慌的神情。
“……厨房一事,我暂不和你计较。”吃鸡不是山长的要说的重点,他手中戒尺一敲,“我来问你,下午为什么不来上学!”
恒乞儿抹嘴的手一停,眼中的神色从茫然再到惊愕。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要上学的。
这表情看得山长火冒三丈,他抬起戒尺,“把手伸出来!”
恒乞儿伸出了手,他从前躲过,山长和他说,再躲就让他滚下山。
他乖乖挨过后,发现那戒尺也不算痛,就随山长打去了。
啪啪啪三声,山长收了戒尺,冷声道,“念在司樾真人的面上,今只略施小惩。事不过三,下次再有擅离之事,定严惩不贷!”
上一次擅自离开,恒乞儿被关了一天,罚了三餐,今天只挨了三尺。
恒乞儿恍然大悟,原来跟在司樾身边确有莫大的好处!
“我且问你,”山长教训完后,又道,“司樾真人今日都教了你什么?”
听说司樾脾气古怪,山长下了学便埋伏在了院口,就等着恒乞儿出来。
他怕恒乞儿得罪了司樾,自己好去打圆场;也怕司樾教了什么是恒乞儿理解不了的,好帮着分析解惑。
恒乞儿回想了一下,对山长道,“烧鸡,烧鸡,师父吃。”
“还有呢?”
“偷……”恒乞儿说:“让我…偷鸡。”
山长眉头一皱,“胡说!这是在考验你呢!”
“哦。”
“还有呢?”
恒乞儿余光瞟向自己的手,接着摇头,“没。”
山长不信,“真人就把你叫过去烤了只鸡?”
恒乞儿又是摇头,“我去。”是他自己去的,不是司樾叫的他。
山长捋了捋胡须,思忖了一会儿,沉声道,“真人这是在考验你的韧性和诚心。”
“恒大,日后不管真人要你做什么,你只管做便是,不要急于和她亲近。戒骄戒躁——这是真人给你的第一道坎,守得云开才得见月明,你只静下心来,早晚有她认你的一天。”
这里有八成的词语是恒乞儿听不懂的,只听懂了“真人要你做什么,你只管做”一句。
好在中心意思领悟到位了,他应道,“哦。”
从山长院里出来,恒乞儿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一件事他没有告诉山长。
今天,他手里冒出了火星。
那颗火星使恒乞儿那旱灾灾星的名号愈添赤红,成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虽然司樾没有说什么,但出于谨慎,恒乞儿还是没有告诉山长,他不愿泄露自己灾星的实情。
恒乞儿回屋时正好和蓝瑚分别的宁楟枫遇上。
宁楟枫向来把恒乞儿当空气,即便恒乞儿成了司樾的徒弟,在宁楟枫眼中也只是变成了一团可恨的空气。
恒乞儿也向来和他没什么话说——他和任何人都没什么话可说。
两人各行各道,但这一次,宁楟枫叫住了恒乞儿,“你,站站。”
蓝瑚从司樾那儿带来的话,让宁楟枫涔涔然烦闷不已。
这关头正好碰上了恒乞儿,他想也不想地开口把他叫住了。
恒乞儿回头,宁楟枫上前两步,“今日下午,你去了哪里?”
恒乞儿不善言辞,但对情绪十分敏锐,他从宁楟枫身上看到了敌意。
他不傻,他知道宁楟枫讨厌他,也想成为司樾的徒弟。
“师父。”他硬邦邦地回答,“吃肉!我和师父!”
恒乞儿说得格外铿锵,向宁楟枫申饬——那已经是他的师父了。
宁楟枫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小半个月来,自己这位舍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充满了炫耀和倨傲。
“那又如何!”他甩袖道,“你不过是模仿了我的剑招,你这个剽窃者!”
宁楟枫说完,稍有后悔,自觉得言辞过了火,但恒乞儿并不知道什么是剽窃者,因此并不愤怒。
他只是紧紧盯着宁楟枫,如他守护小米粥时,盯着闯进屋来的孩子们一样。
那双黑眸在没有阳光的夜晚显得更加黑暗。
宁楟枫微微一怔,竟从一个乡野顽童眼中看出了两分冷意。
“我!”
他像是野外的狸奴一样,张开嘴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亮出利齿,警告同类远离自己的猎物。
“师父,喜欢,我!”
宁楟枫刚从蓝瑚那里受了挫,此时又被一个村童挑衅。
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再没有愧疚,将情绪尽数发泄在了恒乞儿身上,“她才不喜欢你!你连给师父的孝敬都没有!伧父村童,目不识丁,脸都不洗,你站在她身边只会给她丢脸!”
恒乞儿盯着他,那目光幽深得可怕,连旁边的凌五也觉出了危险。
他上前挡在宁楟枫身边,对恒乞儿喝道,“你想干什么!”
“正好!”不等恒乞儿说话,气头上的宁楟枫便扯开凌五,拔出木剑来,“你我就在此一分高下,败者滚出裴玉门!”
“主人!”
两人的动静惊起了周边宿舍的孩子,陆续有人探出头来。
就见月色之下,宁楟枫和恒乞儿怒目相视着,似乎要大打出手。
恒乞儿死死盯着宁楟枫,宁楟枫胸口起伏着,直视着恒乞儿的眼睛不肯认输。
他随时准备冲上去和恒乞儿搏斗,可下一刻,恒乞儿忽地扭头跑了,跑得远远的,消失在了众人视线当中。
“主人!”凌五终于把宁楟枫的剑劝了下来,宁楟枫摔了剑,红着眼睛瞪着恒乞儿的背影。
他是宁家的嫡子,备受宠爱的老幺。
他放弃了无数仙门的邀约,独自来这穷乡僻壤,和一群从未学过礼数的孩子同吃同喝,用着从来没用过的缺口碗,读着三岁就读完的书,睡着带裂缝的土炕……
他付出了一切,可这一切的牺牲换来的却是羞辱。
不仅被一个乞丐抢走了师父,还被这些村童日夜嘲笑。
有那么一刻,宁楟枫真想离开这里,拿着名帖去三大仙宗。
这想法刚一冒起,蓝瑚的声音便回响在了耳处——
「真人说…希望你能尽快离开裴玉门,去三大仙宗另谋高就。」
宁楟枫咬牙,不,他绝不离开!他不可能会输给一个肮脏蠢笨的乞丐!
离开的恒乞儿并不知道,他的几个字把小少爷惹得双眼通红,差点哭了出来。
他一路往澡堂跑。
这时间众人都已沐浴完毕,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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