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师父灭过世—— by江枫愁眠
江枫愁眠  发于:2024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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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里无人,闷热的水汽又一次缠上了恒乞儿的鼻尖,但他再没有迟疑,一把脱下身上的衣服,只留一件里衣。
瘦得麻杆一般的男孩站在池子前,小口喘着气。
有些浑浊的水在他眼前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熏得眼热头晕。
恒乞儿握紧双拳,压抑住四肢的颤抖,闭紧双眼,把心一横,咚的一下跳了进去!
温热的水攀上了恒乞儿的皮肤,他已许久没有沾水了,这感觉陌生又恐怖。
所幸,温暖的澡堂和冰冷的井水有很大不同,这才令恒乞儿没有立刻惊叫着跳出池子来。
「她才不喜欢你!」
「目不识丁,连脸都不洗!」
「你站在她身边只会给她丢脸!」
「她才不喜欢你!」
恒乞儿从水中猛地起身,一巴掌拍向水面,重重地打出许些水花。
愤怒和沮丧同时充盈了恒乞儿的心房,他说不出的难受,站在池子中间嗬嗬地大口喘息,眼睛如宁楟枫一样,被激得通红。
他看着水面中自己的脸,接着捧起了一把水,狠狠地揉搓脸皮,要把脸撕下来似的大力。
他要干净,他要识字,他要学剑!他要喜欢!
要喜欢!要师父,喜欢!

第24章
一次澡并不足以改变恒乞儿的?卫生情况, 至少他头上的?虱子依旧阖家?欢乐,当?晚甚至又下了几个蛋。
当?天晚上,宁楟枫回到宿舍, 看着炕上挨着的三张褥子, 疾步上前, 一把扯过自己的?拉去炕头,极尽远离恒乞儿的那一张。
“主人…还是睡过来点吧。”凌五劝道。
“不必。”宁楟枫蜷着身子躺下,贴着墙壁。
他并不知道凌五劝他的?缘由,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不会改变。
在屋内翻看仙器百选的?蓝瑚很?快得知了外面发生的?事。
她透过窗子, 看见宁楟枫被恒乞儿气得掷剑, 不禁蹙起?了眉。
那水玉似的?眼里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叹息。
紫竹在一旁道,“真是龙游浅海遭虾戏,皇城里谁敢这么?对宁二爷,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生这样大的?气。”
蓝瑚关了窗子,僝僽道, “古人云,急则有失, 怒则无智。”
她语意未尽, 继续看手中的?书, 可看了两眼后, 又是抬眸轻叹一声, 带着两分愁绪,再才垂眸重看。
紫竹看出了蓝瑚的?心思?, 措了措辞,宽慰道, “都说男人心智晚熟,或许再大些就?好了。小?姐也知道, 宁二爷是宝贝着长大的?,以后离了家?,自然会稳重的?。”
蓝瑚抬眸,嗔了她一眼,“你才多大,这么?喜欢聊男人?这话再不要说了,他以后什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别人听见算怎么?个事儿。”
紫竹讷讷住口,“是。”
紫竹不说就?不想了,只?专心侍候蓝瑚看书,但蓝瑚嘴上不说,心中却有计较。
她想着刚才宁楟枫的?样子,心中愈偏向了司樾一些。
既然她不想赌,那或许还是选现成的?好……
这天晚上,宁楟枫不知道恒乞儿有没有回来过。
他半夜被热醒的?时候,见恒乞儿的?床铺上没有人在。
懵憕的?睡意削去了怒意,他心下有些不安。
恒乞儿这么?晚回来,也不知有没有出事……他晚上那些话,实在是有些过了……
这不安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宁楟枫压下。
恒乞儿向来无礼,他才不要担心那个臭小?子!
他翻来覆去地睡不好,倒不是心情不佳,而是因为热得冒汗。
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从来不知道,原来炕头热得这样厉害。
直到寅时三刻,宁楟枫才疲惫地睡去,待凌五把他叫醒上学时,屋中还是没有恒乞儿的?身影。
这天是甲堂不同寻常的?一天。
诸生来到学堂时,就?见扎着头发的?恒乞儿第一个坐在位置上,抓着没沾墨的?毛笔描书上的?字。
“呦,”恒铁生在他旁边坐下,“瘸子练赛跑呢?”
恒乞儿没有理?他,双目不离大字,一笔一划地描摹。
和蓝瑚一道进屋的?宁楟枫见了,冷着脸走去自己位置上。
他告诉自己没必要去理?会那个蛮童,可手上却拿出了从家?里带的?《太极图说》,于心中默背了起?来。
两人一个坐在首座,一个坐在尾座,一头一尾地散发着寒气,令整个书堂都冷了下来。
其他孩子陷在这冷冽的?氛围里,也不由得拿出了书本温习,只?有恒铁生心中不爽。
他掀了恒乞儿的?书,“说你呢,娘的?,装什么?蒜啊。”
恒乞儿依旧没有理?他,只?是默默把书拿了回来,继续练字。
如今甲堂里,倒数第一倒数第二由恒铁生恒乞儿分担,可前不久恒乞儿大出了风头,成为了司樾的?徒弟,见他如今居然还用功起?来,恒铁生半是慌张半是被背叛的?恼怒。
“哑巴啊?”他直接起?身,一把抽掉了恒乞儿的?书,挡在他桌前,全?然一副找茬儿的?架势,“话都不会说,还写什么?字!今天怎么?不啃馍了。”
前面的?学生终于得以放下书本,兴奋地转过身来看热闹。
恒乞儿坐在位置上不动,头也不抬,木偶似的?沉默。
恒铁生不是宁楟枫,恒乞儿并不亏欠宁楟枫,所以可以和宁楟枫吵,但他亏欠恒铁生、亏欠恒家?村、亏欠沫春县。
那三年旱灾死了不少人,这命记在恒乞儿背后的?符咒里,压着他的?脊柱,让他在恒铁生面前抬不起?头。
若是从前,他会立刻跑走,但从今天开始他要学习,他要读书。
恒铁生见恒乞儿又变回了那阴沉窝囊的?样子,心中十分得意。
恒乞儿敢和宁楟枫叫板,却不敢在他面前吭叽一声,这说明他比宁楟枫还要厉害。
他扔了恒乞儿的?书,撑在他桌上,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许你读书,再让我看见你读书,我就?揍你!”说罢,还对他扬了扬拳头。
像恒乞儿这样的?乞丐,穿一身破布麻衣、用脏手抱着馍馍痴痴呆呆地啃才像样,怎能像个秀才似的?读书识字?那不是反了天么?。
恒铁生教训完了恒乞儿,正要起?身,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热馍馍的?味道。
细微的?咀嚼声在他耳边响起?,恒铁生愣了下,除了恒乞儿还有谁敢在山长的?书堂里吃馍?
一回头,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出现在他身后。
“啊!”他被吓得直接坐在了恒乞儿桌上,结结巴巴颤抖地喊,“司、司樾真人……”
一身麻衣的?司樾正拿着馍啃,黑紫色的?眼睛望着角落的?两人,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她身后站着面色铁青的?山长,从山长的?脸色来看,恐怕已来了不少时候。
“山山山长……”
“滚出去!”
“是、是。”恒铁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去了走廊罚站。
“真人……”山长对着司樾,脸上的?神情复杂无比,最后只?落出一句欲哭无泪的?话来,“是我管教不严,但他们平日里不是这样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好不容易把司樾请来学院,第一天听课,居然就?弄出了这样的?事端。
司樾不想在裴莘院待着不要紧,就?怕她连裴玉门都不想待了。
司樾脸上不见半点厌恶,侧过身来对着山长道,“这有什么?的?,刚学会跑跳的?幼崽就?是喜欢抱在一起?打?架。你一个先生,教书就?行了,管人家?打?架干什么?,打?得越多才越强壮。要我说傅老儿天天抱怨门里都是废物?,就?是因为你们从小?管人家?的?闲事,不让他们活动筋骨。”
山长一噎,诸生一惊,心中纷纷为司樾称赞叫好。
司樾拿馍指了指恒铁生的?座位:“今儿我坐这儿吗?”
山长看向台上的?另一个坐垫,小?心翼翼道,“不,您坐我边上。”
“好,那我就?坐这儿了。”司樾一屁股坐到了恒铁生的?坐垫上。
她盘着腿,一只?手抓着脚脖子,一只?手拿馍,见众人和山长盯着她,司樾抬了抬下巴,含含糊糊道,“啥时候上课?”
“即刻、即刻。”山长转过身,瞪了眼张望的?学生们。
众人立即正坐到位子上,老老实实地盯着眼前的?书。
山长上了台,一抬眼就?是对面盘腿啃馍的?司樾。
他的?文人傲骨阵阵发痒,戒尺在手中翻了三个来回,最后也只?能悻悻压下。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诸生可见,今日司樾真人来此,是为尔等?解修术之疑开道法之蒙。司樾真人面前,我与尔等?皆乃后学晚侍,当?欢喜感恩、好问笃行,切莫辜负真人用心。”
诸生应道,“是,弟子谨遵教诲,敬谢司樾真人教诲。”
这场面比司樾想得要严肃许多,她谨慎地嚼着馍,冲对鞠躬的?学生点头:
吧唧吧唧…客气客气。
山长又咳了一声,“好,开卷。昨日的?课业,可有人愿意背诵?”
“弟子愿!”宁楟枫第一个站了起?来。
山长看见他,像老母鸡看见了窝里最大的?那个蛋,笑道,“好,宁楟枫,你来。”
宁楟枫双手负后,抬头诵道,“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外受傅训,入奉母仪。诸姑伯叔,犹子比儿。孔怀兄弟,同气连枝。交友投分,切磨箴规。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性静情逸,心动神疲。守真志满,逐物?意移。坚持雅操,好爵自縻。”
“好!”山长一拍戒尺,“宁楟枫不仅诵出了昨日的?课业,连今日的?也习过了。诸生当?以宁楟枫为榜样,课后时常温习,课前稍作预习。”
他满意得不行,“坐下罢。”
宁楟枫坐下之时,余光瞥向了后方。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心想着,舞刀弄枪只?是匹夫之勇,恒乞儿这等?山野村夫头脑简单,今天定要司樾真人好好看看恒乞儿的?粗劣面目。
台上的?山长道,“我再来抽查几人。蓝瑚,你说说,方才宁楟枫诵的?最后一句、最后一字,该如何念?”
蓝瑚起?身,道,“‘坚持雅操,好爵自縻。’最后一字注为‘明泥’。”
对宁楟枫和蓝瑚而言,学习《千字文》记忆和恒乞儿吃鸡蛋一样遥远。
山长点了两个绝不会出错的?,用以在司樾面前弥补恒铁生的?丢脸。
在宁楟枫和蓝瑚优异的?表现下,他稍鼓起?信心,朝司樾处瞄去。
就?见那泰斗戳了戳前面的?孩子,在对方回头时,小?声问:“小?同学,咱几时下学?”
被司樾真人问话,那孩子紧张得不行,磕磕巴巴地同样小?声回到,“午时…三刻下、下学。”
司樾睁眸,“谁定的?时间,咋这么?不吉利呢。”
她说着,突然拍了拍那孩子,疾声道,“快快快,山长看过来了。”
那孩子立即回头坐正,心虚地低头盯着书本,也不知自己是在心虚些什么?。
两人压着嗓子说话,可对于筑基的?山长来说,一字一句都在耳边响。
他心中百感交集,捏紧了戒尺,错过视线,假装没看到。
这一扭头,司樾又戳了前面的?孩子,极尽小?声地问:“同学,那中午咱吃什么?,有肉吗?”
“不、不知道……”
山长心中愈加愤慨。
司樾初入书堂,不仅上课吃东西,竟还交头接耳!
这般践踏书院,若是普通学生,哪怕是门主胆敢做出此番事情,他都得上前理?论一二。
他攥紧了手中的?书,正要进入新课内容,最末尾的?恒乞儿倏地站了起?来。
他冷不丁起?身,将山长吓了一跳,“恒大,你要作甚!”
“我,”恒乞儿举起?毛笔,“学。”
众人望去,不知他又发什么?疯,倒是几番私下训过他的?山长听懂了意思?,“昨日的?课业你也学会了?好,那你也为大家?诵一遍。”
恒乞儿摇头,“写。”
书院教识字,从守温三十六字母教起?,学会三十六字母后,才用这三十六字去标念其他文字。
不幸,学三十六字母的?那些天,恒乞儿日日都在走廊罚站,什么?也没往耳朵里听。
千字文教了一半了,但大多字他不认识,根本读不出来。
“什么??”山长震惊,“你是说,你能默写出来?”
宁楟枫猛地扭头,该死,他也该提出默写的?!
这后悔一闪而过,很?快他轻哼一声,才不相?信恒乞儿能默写全?对。
见恒乞儿信誓旦旦,不像说大话,山长惊讶道,“好好好,你若真能写对,我便让食堂今日给你加一餐鸡腿。”
“嗯!”恒乞儿重重点头,表示不能反悔。
他抽出纸来,动笔前转身看向司樾,道,“师父,我,写!”
司樾扫了眼恒乞儿冻疮皲裂的?手,那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拿笔的?。
果然,恒乞儿沾墨提笔,那姿势和他拿筷子时一样,五指包成个拳头,中间插.着笔。
这粗鲁的?姿势引起?了几分窃笑,山长瞪了眼笑的?孩子,负手走到恒乞儿身边,亲眼看着他:“写罢。”
恒乞儿低下头来,像涮拖把似的?沾了墨,滴滴答答地流下不少墨滴。
山长的?眉头一下子紧了起?来,再见恒乞儿按着纸,在纸上写了个重重的?“二”。
字倒不算大,和书卷上的?大小?相?仿,但两笔下去,那一块纸便被浓墨洇透了。
山长的?眉头更紧了,恒乞儿似乎也愣了愣。
他在“二”上加了个“人”,组成了“天”。
写“人”字时他收了力,墨浅了不少,他自己似乎也满意了不少。
山长看着这“天”,心中疑惑,昨天所学第一句是“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内容中也没有“天”字。
他继而想着,恒乞儿不比宁楟枫蓝瑚,进度比其他学子也都慢些,他能开始写就?是件好事,便看着恒乞儿能写出几个字来。
“天”字之后,恒乞儿开始写第二个字。
他写字全?无笔锋,也无笔顺,只?勉强能认出形来。
第二字的?墨又被他收了些,写的?是“地”,随后又磨墨似的?落下“玄”和“黄”来。
“哦?”山长意外道,“你居然能默出《千字文》的?首句了,不错不错,大有进步!”
他言语中的?惊喜比宁楟枫背出下一段课文时更甚。
宁楟枫的?优秀是意料之中的?,而恒乞儿则完全?是意外之喜。
宁楟枫察觉到了两者?的?差别,他握紧了桌上的?手,人生七年的?苦闷痛恨都在这一刻了。
但恒乞儿并没有在山长的?夸奖中停下,他低着头,继续沾墨、继续一个字一个字的?写道,“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字写得没有章法,行文布局就?更谈不上有序紧凑。
恒乞儿的?字都是一个一个单独出现的?,每一个都透着冷漠的?桀骜,仿佛在对上下左右的?其他字低声说:滚,莫挨老子。
颇有恒乞儿自身的?风骨。
随着他的?字越写越多,山长从惊喜到欣慰、到满意,然小?半刻钟后,他脸上笑意全?然褪去,徒留下惊愕。
其他孩子转过来,看着恒乞儿一边写一边把写满的?纸拉到一边。
他左手边已叠了三四张纸,可手下还在不停地写着。
他抿着唇,通红肿胀的?手紧紧抓着毛笔,抓得指节泛白,全?身都在用力。
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路写到昨日山长最后讲的?“交友投分,切磨箴规”,他依旧不停,继续往下,到了宁楟枫背的?最后一句“坚持操雅,好爵自糜”后竟然还不停止!
山长一动不动,诸生已按捺不住,悄悄离开座位围了过来。
有人捧着书一一对照恒乞儿写的?内容,竟是一字不错、一笔不差!
他们大张着嘴巴,若非亲眼所见,绝不相?信那个天天被罚站的?乞丐能写出那么?多字来,就?连蓝瑚和厌恶恒乞儿的?宁楟枫也被他震住了。
宁楟枫起?先死守在座位上,绝不肯回头看一眼,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抱着强烈的?质疑态度,稍稍转过身来。
恒乞儿已写到“孟轲敦素,史鱼秉直”。
宁楟枫拨开围观的?孩子,一把扯来堆在旁边的?纸,从头到尾来来回回地看。
他大睁着眼睛,回想自己是花了多久才默出千字文全?文的?。
可不论他在心中怎么?排算,都至少花费了一旬。
他从那些几乎被浓墨涂满的?纸上抬头,看向还在书写的?恒乞儿。
宁楟枫想编排他几句,比如恒乞儿入学也一旬了,并不比他快;
又比如恒乞儿这人喜好偷窃,必然是半夜偷偷摸摸地出去练习,好在今天当?着司樾真人的?面前出尽风头……
可他越是这么?想,就?越是清楚的?知道——恒乞儿没有。
他从没有好好上过学,也没有半夜去凿壁偷光,他只?花了昨天一晚和今天一早,便将千字文的?所有内容都默了下来。
恒乞儿不是背会的?,也不是理?解了其中意思?,他连字都不识,而是单纯的?、生硬、强行地把这些字当?作图形,一个一个地刻在脑子里,然后又生硬地复刻出来。
宁楟枫立即想到了那日恒乞儿学他的?剑法。
若说那时他的?愤怒占据了上峰,让他忽视了恒乞儿的?天赋,那么?此时,宁楟枫已丝毫感受不到愤怒。
他后退了半步,看着那个让他讨厌了好几天的?村童,心中蓦地升起?了一丝发凉的?恐怖。
宁楟枫周围不乏天之骄子,也有所谓过目不忘者?,但无一人如恒乞儿这般生猛强悍。
他此时尚且懵懂无知,可既已入仙门,但凡有一个老师愿意指点他,前途都不可限量。
未来的?恒乞儿该会是如何模样……
想到这,宁楟枫不由得心生惧意,他一把将手中的?纸扔在桌上,大步跑出了书堂。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和难受围困着他,叫他想哭都哭不出来,想怨也没个人可怨,仿佛自己这七年全?都白活了。
凌五追了上去,蓝瑚没有动。
紫竹在她耳边轻颤道,“小?姐,这人…”
不止是宁楟枫后背发凉,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恒乞儿的?天资有多么?恐怖。
蓝瑚袖中五指收紧,余光看向了恒乞儿对过的?司樾。
和压抑激动的?山长相?比,司樾脸上既无愣怔也无兴奋、得意、欣慰。
她没有因恒乞儿的?表现露出任何表情,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只?是撑着下巴,悄悄抬臀,挠了挠屁股,然后看了眼外面的?树影到了什么?时辰,接着便透出一股失望,仿佛无声地叹了口气,又放空了眼神,呆呆地望着讲台。
蓝瑚抬袖掩了掩唇。
紫竹惊恐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时候小?姐怎么?还笑得出来。
这一场景令蓝瑚心中又有了计较。
宁楟枫的?反应她能理?解,也无意在此对他多加苛求;而恒乞儿的?天赋自那场比试便露端倪。
蓝瑚想,司樾真人是不可能真的?被一个孩童碰到的?。
恒乞儿碰到她,只?能说明司樾真人看上了他的?天赋。
今日一见,恒乞儿果非凡人,倒是司樾真人的?表情耐人寻味。
那份百无聊赖的?模样,初见时让人觉得可爱,可往深处一想却大有文章。
纵是化?神老祖看见恒乞儿这般天赋,都该有所表露,司樾却无动于衷——
蓝瑚大胆猜测,或许恒乞儿今日的?表现还不及司樾幼时的?水平。
她见怪不怪,才能只?道是寻常。
这么?一推测,蓝瑚心尖发痒,更没有心思?去管宁楟枫了,所有精力都落在了司樾和恒乞儿身上。
她虽然有着蓝家?嫡女?的?尊严,但更认得清时局。
眼下的?她或许比恒乞儿多两分才学和处事之道,但以恒乞儿的?天赋,用不了多久她便会被甩在后面。
恒乞儿未来不可估量,她该和此人交好,一来结实人脉,二来通过他和司樾真人结缘。
蓝瑚瞥见了恒乞儿扎头发的?稻草。
他显然不知道稻草扎头是卖身的?标志,她又看向用柳枝束发的?司樾,想起?了那日司樾所说“你和我一位故友有些相?像”。
或许恒乞儿吸引司樾真人的?并非天才,而是误打?误撞的?一些相?似之处。
蓝瑚霍然开朗,原来吸引司樾的?第一要义并非“才”,而是“情”。
看来练琴还是必要的?。
思?绪间,突然响起?“啪”的?一声。
恒乞儿放下了笔,把那一大摞纸抓了起?来。
他也不管山长和周围学生,抓起?纸跑到司樾桌前,亮着眼睛递出了纸,喊道,“师父!”
司樾掀了一只?眼睑瞅他。
恒乞儿把纸往前递了递,发出哗哗的?响声,献宝一样地期待道,“我!”
是他写的?,他会写字,他和宁楟枫一样!

如果说上一次的剑术还是偶然, 那么这一次,恒乞儿的才华再也不容掩盖。
未免他就此心高浮躁,山长?勒令裴莘院大门紧闭, 禁止任何峰主和外院子弟骚扰恒乞儿。
对于恒乞儿这个孩子, 山长?从一开始的同情怜悯, 到常常气他不守规矩,再到现在的又惊又喜。
他活了九十余岁,在裴莘院教书二?十七载,如恒乞儿这般的天才还是头一回遇见。
山长?的爱才之心几乎升华成了祖孙之情, 仿佛是看见自?己的雄风不振的独子在六十岁时突然诞下了一个婴孩, 疼爱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如何,恒大?”下学之后,山长?私下叫来了恒乞儿,“你现在还想离开么?”
恒乞儿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山长?顿时高兴起来, “好好好,你能想通就好。有?道是因材施教, 你的基础虽然薄弱, 但以你的天资, 继续按部就班的上学未免太过浪费。你既然愿意留下来、继续当我的学生, 那我必倾囊相授, 绝不耽搁了你。”
每届新生除《千字文》外,这一年还要读完《诗经》和《论语》, 但山长?今日将四书都搬了出来,外加一本《庄子》和《唐诗》。
“这些书你每月默出一本来, 《大学》这样篇幅较短的,需在一旬内完成。可有?异议?”
恒乞儿不懂什么是异议, 但山长?的要求他听?明?白了。
看着眼前的书,他顿了顿,沙哑着问?:“师父,高兴?”
这么做,师父就会?喜欢他么?
山长?当即答道,“自?然,天下师长?无不盼望弟子勤奋好学,你学的书越多,她越高兴。”
恒乞儿回想起今日他把纸递给?司樾时的情形,那时司樾虽然夸了他一句,可脸上眼中没多少?开心。
真的会?高兴么……
一本本书籍垒到了恒乞儿的腰,但远不够填满山长?的欣喜,他迫不及待地盘算:若这些内容也都提前完成了,接下来便让恒乞儿学习《道德经》《经法》《十六经》《称》《道原》,若是时间还来得及,便再去涉猎《皇帝阴符经》《南华经》等内容。
他一边知道贪多嚼不烂,一个六岁的孩子一年里哪能学这么多东西,一边又忍不住想,若他做恒乞儿的师父,日后定是要这样规划的。
恒乞儿茫然地看着压抑着嘴角笑容的山长?,此时的他和山长?都没有?意识到,恒乞儿连字都不会?念的问?题。
他抱着山长?给?的书回了宿舍,心里想着白笙对他说的话。
他现在好好念书了,但师父似乎并不为此高兴,高兴的只?有?山长?而已。
山长?是好人,但不是符修,他的高兴没有?用。
虽然山长?的高兴无用,但既然他和白笙都要求恒乞儿好好学习,恒乞儿便也乖乖地照做了。
他尚不理解学习的意义?,更不理解这些书的意义?。
他连书名都不会?念,只?回去坐在炕上,用没墨的毛笔照着里面的字描,一遍又一遍地描。
描了两遍,恒乞儿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他骤然想起,自?己今天居然没有?吃午饭!
这样的头等大事都能忘记,恒乞儿又惊又急,当即扔了笔,穿上鞋子往食堂跑去。
他来得晚,学生们?大多吃完回去午睡了。
食堂里没有?人,恒乞儿便跑去了厨房。
厨娘正在收拾碗筷,见了他笑道,“我说怎么没见着,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哩。”
不用恒乞儿开口,她便从木桶里舀了一碗饭,又掀起锅盖,从里面打?了两大勺菜。
“喏,”她将碗递给?恒乞儿,“今天还想吃鸡吗?”
今天的午饭是萝卜炖鸡,鸡被剁成小块,萝卜块放在一起煮。
打?给?恒乞儿的那两勺里有?七.八块鸡肉,可见厨娘对恒乞儿还是照顾的。
恒乞儿吸了吸鼻子,感恩且渴望地把碗接过来,又如昨日那样生硬说了声谢谢,便捧着碗去门槛上坐着吃。
这是他这辈子第四次吃鸡,除昨天外,食堂从前还烧过两回,不管是第几回吃,肉的味道都是那么让人高兴。
高兴……
恒乞儿伸手?抓饭的动?作一顿。
他盯着饭上的白白鸡肉,想起了司樾。
师父说,她昨天想吃鸡,今天想吃牛,明?天想吃羊猪。
他今天还没弄到牛,食堂也没有?牛。
恒乞儿突然站起来,抱着碗就跑。
冬天天冷,他怕凉了,将碗拢在怀里,径直往司樾的院子跑去。
厨娘惊讶地看着他逃命似地跑走,忙探出身来喊:“娃,干啥去!”
恒乞儿没有?回话,他跑去了司樾的院子里。
院门开着,里面没有?人,他来到屋口,对屋门里面喊:“师父!”
没人应他,他抱着碗呆站了一会?儿,然后又喊:“师父!”
依旧是没人。
恒乞儿想,兴许司樾不在,他拉开外衫,把饭碗包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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