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樾?”纱羊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走……”
“什么?”纱羊没听清,“你说?什么?”
“走!”司樾猛地回?头,转向纱羊和恒子箫的脸上一片青白,“快走!”
“怎…”纱羊刚开?口,忽然远方传来一阵磬音。
这声音悠长古朴,仿佛穿越时流而来,由远及近。
磬音之下,那团司樾亲手凝聚的紫雾竟有溃散之势!
纱羊茫然地四顾,没看见有磬,身旁的司樾却忽而抱头,面色惨白。
“司樾!你怎么了!”纱羊惊声询问,怎么子箫刚刚头痛完,又轮到司樾头痛了!
那磬声不止,一声又一声,绵长庄重。
“师父!”恒子箫正要御剑浮空,空中的司樾却突然坠去地下。
她?踉跄着跪在地上,双瞳涣散,两鬓汗湿,像是被那磬音所怔。
恒子箫震惊地看着双膝跪地的司樾。
他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狼狈,在知道了她?来自更高一层的世界后,更是认为?她?所向披靡,没有敌手。
可如今司樾这幅模样?,显然是畏惧到了极点。
“阿弥陀佛——”
一声如磬般悠长的佛号自天边传来,恒子箫抬头,就见最后一抹晚霞上,徐徐走来一位白须老僧。
他一手挂念珠,持木锥;另一手托着一顶铜磬。
暗沉的天色也抵挡不住他身上的万道佛光,即便恒子箫并非佛家弟子,在看见这位老僧的一刻,也油然而生一股虔诚的敬畏。
可眼下并非参拜之时,老僧出现后,他再度敲响铜磬。
这一声磬音如有实质,那本就支离破碎的紫雾在这一声磬音下轰然消散!
雾中的岳景天重见天日,他双眸尚有些?混沌,可在佛音之下,渐渐醒转过来。
“司樾!司樾!”纱羊使劲摇晃着跪在地上、神情麻木的司樾,一边焦急地回?头看向破茧而出的岳景天,“这下糟了……”
岳景天一个道士,怎么请来了这样?的高僧!
骤变之下,恒子箫迅速回?神,他顾不得?冒犯,一把?将司樾从地上拉起,抱至怀中,翻身上了飒露紫。
“子箫!”纱羊一愣,紧接着跟了上去,紧紧抓住了恒子箫的衣襟。
恒子箫一手搂着司樾,一手牵绳,双脚一蹬,骏马抬蹄而去。
他不知道师父这是怎么了,也不认为?那名慈善的老僧会像岳景天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他们,但恒子箫从小的直觉告诉他——他必须立刻离开?此地!
“哪里走!”
然而,金丹期的他根本不可能从岳景天手下逃脱。
长剑自后方追来,恒子箫猛地俯身,压着司樾贴在马背上。
剑擦着他的脊背过去,恒子箫闷哼一声,双脚蹬马,不但不停,反而加快了速度。
“子箫!”逆着凛冽的劲风,恒子箫听见了纱羊的惊呼,“你、你的背……”
岳景天那一剑虽没有碰到恒子箫的皮肉,和所附着的剑气也足够给恒子箫开?背露脊。
从肩到股,恒子箫后背被刮掉了一整条的皮肉,鲜红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黑衣,浸湿了座下的马匹。
岳景天剑指一抬,被恒子箫避开?的宝剑顿时回?转,他朝着两人袭去,握住剑后,自上刺向恒子箫怀里的司樾。
那方白袍在落下之时尽数张开?,投下一片宽阔的阴影。
煌烀界上下,不会有人想身处岳景天的阴影之下。
剑还未至,那凛冽的气势便压得?人喘不过气。
恒子箫咬牙,他也知道光凭自己是无法?从岳景天手下逃走的,金丹初期和合体巅峰的差距有如泥云之别。
在岳景天面前,他不过是螳臂当车,太弱了。
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肯抛下师父一人苟活!
恒子箫松开?缰绳,抽出了腰侧佩剑。
剑光袭来,他靠双脚夹紧马身,稳住身形,左手护住司樾,右手抬剑,挡在岳景天剑前。
两剑相碰,亲手感受后,恒子箫才明白岳景天的剑气到底有多么强硬。
相触的瞬间,强大的剑气便震裂了他的虎口,血液顺着裂口滑入袖中。
恒子箫拼出全力,也远不及岳景天十分?之一。
岳景天动?了杀念,恒子箫就绝不可能接下这一剑。
不止虎口开?裂,他的整条右臂都被震得?麻痹,眼看剑要脱手,忽然间,他胸前一轻。
不知何?时,司樾蓦地起身。
她?自恒子箫怀中跃起,一掌拍向上方岳景天的肩膀。
岳景天挨了一掌,捂着肩后撤数丈。
“司樾!”纱羊大喜,“你恢复了!”
司樾回?眸,在看见她?脸色后,纱羊的笑意一僵。
她?看见司樾对?着他们拍出一掌,这一掌后,纱羊和恒子箫座下的飒露紫忽而嘶鸣,化作一道风驰电掣的紫影,狂烈地冲了出去,远离了这一方天地。
“师父——”恒子箫愣怔回?眸,他想要调转马头,可方才还如臂使指的马儿再也不听他的调遣,只一味地往前冲奔。
他回?头看向身后,见那老僧挡在被司樾打伤的岳景天身前,手中敲击铜磬,发出一声威严的磬音。
司樾低着头,她?再没有攻击岳景天,也没有逃,只是低垂着头,沉默地站在原地,如伏罪自首的犯人一般认了命。
那老僧没有像岳景天一般追赶他们,只是抬眸,若有所思地朝恒子箫的方向望了一眼。
之后的事,恒子箫再看不到了。
他不知这匹发了狂的马要带他去哪里,他背上流了太多的血,大脑昏昏沉沉,最终挨不住失血的冷意,一头栽倒,趴在马背上昏了过去。
岳景天和司樾两度交手, 却是头一回受伤。
此前不管司樾如何戏耍他,从未真正出手,唯这一次, 在他对上恒子箫时, 司樾那一掌, 将他半边肩胛都打成了粉碎。
若非受伤,岳景天绝不会驻足停下。
“大师……”他撑着剑起身,凤眸盯着恒子箫远去?的方向,“他是魔子, 您不该放了他!”
弘慈一叹, “岳小友,得饶人?处且饶人?。”
“此时放走,日后必将为患!”岳景天捂着肩膀,眸中杀气不减,“我要立刻派人?下山, 追杀余孽。”
弘慈劝道,“他师父在此, 早晚会回来的, 何必兴师动众。”
提起司樾, 岳景天才回眸看了过来。
他实在意外, 刚刚才调戏过他的魔女居然如此老实, 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不跑也不逃。
“也罢, ”他收了剑,取出镇魔符, “我先将这魔头带回去?。”
“且慢。”弘慈抬手,老旧褪色的袈裟挡在司樾之?前。
他对岳景天道, “岳小友伤势颇重。她,便让老衲带回寺里?罢。”
岳景天蹙眉。
他肩上的伤并不要紧,服药后稍养两天就?会痊愈。
弘慈这话,是暗示他不敌司樾。
岳景天虽然固执,可?并非没有自知之?明。
他已两度败给了司樾,这次若非弘慈出手,只怕他已昏死在那浓雾之?中了。
“大师可?有安置之?法?”他问。
弘慈单手行礼,“老衲自有办法。”
岳景天相信弘慈的为人?,遂低头还礼,“如此,一切就?有劳大师了。”
弘慈转身,看向身旁的司樾,“阿弥陀佛,还请施主不要为难老衲。”
“施主?”司樾扯了扯嘴角,那铜磬不响之?后,她的精神也恢复了不少,“这话该不会是指我吧。”
弘慈笑道,“正是。”
司樾扫了眼一旁虎视眈眈的岳景天,扭了扭脖子,“行了,走罢。”
弘慈没有拿法器捆她,他率先转身,在前面引路,司樾跟在他后边。
行了一个时辰的路,弘慈带她回到了自己所在的雨霖寺。
门口有弟子在扫地?,见了他立即放下笤帚前来行礼,“住持师父。”“住持师父,您回来了?”
弘慈抬手,挂着念珠的左手指向司樾,“叫监寺把转业塔打开,带这位施主去?塔内歇息。”
两个小僧闻言,惊诧地?看了眼司樾,随后立即低头应道,“是。”
弘慈转身,对着司樾行礼,“还请施主暂住时日,好叫我向岳小友有个交代。”
“听你意思,我这魔头还有能离开的时候?”司樾反问。
弘慈一笑,“有缘而来,无缘而去?。万法缘生,皆系缘分。施主来此,是和?此处有缘,此段缘分了结,自然也就?离去?了。”
司樾不语。
弘慈见她眼中并无嗤笑、轻蔑之?意,反而有两分思索,越加确定心?中所想。
即便是在寺内,听见磬音立即跪拜者也少之?又少;这一路上他只顾在前面走,身后的司樾不避不逃,更没有出手攻击。
弘慈心?知肚明,她绝非岳景天眼中的凡魔。
“我是无所谓,”司樾道,“只怕庙里?进了魔,会灭了你的香火,惊了那帮小和?尚的佛心?。”
“阿弥陀佛。”弘慈垂眸,“众生平等?,我佛从不挡妖魔鬼怪,只挡别有用心?之?徒。”
话本杂谈里?多说寺庙有佛光庇护,妖邪无法踏足其中。
然佛无分别心?,又岂会歧视芸芸众生?
只要是诚心?参拜,不论是人?是魔,佛寺都?无拒绝之?理。
虽然如此,可?妖魔之?中如司樾这般能主动走入佛寺内的还是少之?又少。
雨霖寺建成?以来,弘慈也就?只引过司樾这一位魔族入寺而已。
“施主与我佛有缘,实乃有大慧根、大福报、大善缘。只管在此安心?住下。”
司樾哼笑一声,“好罢。只是我徒弟那里?,你得想法儿保全。他是人?,修的仙道,和?我不相干。”
弘慈颔首,“老衲明白。”
司樾乖乖进了塔,这塔是镇邪之?所。
对司樾来说,她随手都?可?以将这座塔掀翻,但从灵台出来之?后,弘慈是她遇到的第一位佛子。
他并非那些沽名钓誉的僧人?,司樾看得出,他是十世?比丘僧转世?,有大功德者。
司樾不知他为何要称呼自己为施主,非要说她为佛家布施过什么——大抵也就?是她五六百岁头一次进庙时,往庙中的小花园里?吐过颗杏核儿。
要不是弘慈不停对着她喊施主,这事儿司樾八辈子也想不起来。
她想,弘慈这般对她,十有八.九是因为她在灵台待了三?千年,听那无量寿佛讲经三?千年,听十方诸佛探讨经纶三?千年。
这些小僧们尚读不顺的经书,司樾听得耳朵起茧,每一卷都?能倒背如流。
因那三?千年的缘故,她身上沾了点佛气儿,被那老和?尚察觉了。
她尚不清楚时隔数十年自己又听见了佛号意味着什么。
可?就?如那老和?尚所说,万法缘生,皆是注定。
在她要送走恒子箫的节骨眼上,佛音自天边由弘慈带来,司樾不得不随缘而去?。
她没有给恒子箫纱羊传信,只是在入塔前和?弘慈提了,让他保全恒子箫,至于弘慈是否照做、如何保全,那便也都?是“随缘”而已。
弘慈离开后,司樾终日躺在塔底,听着外面晨钟暮鼓,经声阵阵,仿佛又回到了在灵台里?的时候。
只是这一次,她身上没有一点儿枷锁。
想那最初的五百年,她扯着万禄玄锁,将整个灵台都?震得轰轰作响,一心?想要逃出去?报仇。
她装过乖,被放出来两次,两次卷土重来,又都?被立即镇压进灵台。
头一次,她不服气;第二次也不,第三?次才认了栽,知道了天外有天。
回想起那段日子,只隔了区区四五十年,却久远得好像已是上一世?的事了。
住在在佛塔之?下,司樾恍惚又回到了灵台;
而看见弘慈的刹那,又令她想起了一些几乎忘却了的关键——
煌烀界中并非没有佛缘,弘慈离正果已不差多远,既如此,上一世?他为何没有出手解救恒子箫?
司樾很?清楚啻骊那帮神族为什么要倒拨天物时镜、为什么要派她下界,可?却琢磨不透西方诸佛是怎么想的。
虽说生死并非终焉,对满天诸佛来说,被恒子箫屠杀的那些生灵亦不过是再?经历一番轮回而已,可?毕竟是亿万生灵遭此大难。
这不是一件小事,西方的那位佛祖,对煌烀界、对恒子箫到底是何态度……
见到弘慈后,司樾察出了两分蹊跷。
神界所造命薄,是根据现有的情况进行推算。
命薄变动,并非是簿子上的生灵逆天改命,而是神族自己在更正从前错误的演算。
纱羊以为,她救紫竹凌五,是给他们改了命,但司樾从不说假话,她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恒子箫——个人?的命只能靠个人?去?改,她没有改别人?命的能力。
紫竹凌五在她这里?结了善因,自得善果。
而她能来煌烀界和?这两人?相识,若非前世?因,便结后世?果。
司樾能看见他人?前后十世?事,却看透自己的未来。
从前她自以为自己法力无边,通天晓地?,直到被佛祖轻轻一挥,扫进灵台之?中。
也曾有人?告诉过她佛法无边,可?惜她当时年轻气盛,嗤之?以鼻。
在灵台听了三?千年经,司樾才知那佛祖慧见无碍,通晓一切,如实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
自她诞生以来,所思所想、所见所闻、所立所废,在佛祖面前皆无处遁形。
他知道她从何而来,知道她这个魔头终于一天会闹得天翻地?覆,也知道煌烀界终有一灭,而啻骊会就?此放她出灵台。
西方不灭她,却将她一介恶魔锁在佛土净地?;
司樾隐隐察觉,似乎一切的一切,从最开始就?别有深意。
她仿佛是隔着一层纱,朦胧看见了纱后光景,却还是无法坦然确定心?中的猜想。
或许她早已有所洞悉,只是不敢赌,不敢再?肆意妄为、放荡不羁。
雨霖寺的早课结束了,外头传来沙沙的扫地?声。
司樾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着后脑勺望着房顶。
在那无数的疑问中,她还尚不明白这雨霖寺有何玄机。
她为何会遇见弘慈,又为何会来到这座寺庙。
万般皆有缘法,如今她所处之?处,又有什么缘分是还未尽的……
那扫地?声突然停了,司樾回眸,透过那一方小窗看见外面落了雨。
年轻小和?尚们提着扫帚往屋里?跑,一边抬手挡在头上,口中喊着,“下雨了!快去?避雨!”
司樾收回视线,回眸之?时,扫见了自己肩头衣服上的几点血迹。这不是她的血,是恒子箫的。
后脑尚残留着被五指扣着的感觉。
司樾不由一哂,活了几千年,向来是她护别人?,还从未有人?护得了她。
她隐约记得那小子的背伤得不轻,也不知他有无地?方避雨。
那小子本性不坏,自小又有佛缘。
司樾虚望着墙顶,盼求这灰沉沉的老天对他留两分情……
淅淅沥沥的小雨止不住地?下,过了一晚也不见停,天色还是灰暗。
恒子箫在这连绵的雨声中醒来。
他背上的血已经止住,正趴在一座郊外城隍庙里?,身下垫了一张草席。
“子箫!你终于醒了!”
刚一睁眼,恒子箫耳边便传来熟悉的声音,这声音让他安心?。
眼中刚醒的迷离稍一褪去?,恒子箫立刻撑着席子起身,抬眸往两边看去?。
“师父…师父呢!”他只看见了纱羊,不见司樾踪影。
纱羊不知如何作答,只按住他,“你别动,背上的伤还没好呢。”
自从恒子箫小时候高?热过后,纱羊囊中常备草药,可?小世?界灵气稀薄,种不出灵丹妙药来,何况平时都?有司樾在。
眼下司樾不见了,纱羊只能用凡药给恒子箫处理伤口,再?用纱布裹好。
虽止了血,可?还是皮开肉绽,离结疤相距甚远。
恒子箫这一动立刻牵扯到了伤口,他身子一僵,从头到脚都?裂开般疼。
岳景天那一剑,的确是把恒子箫从肩膀到股上的皮肉都?挑开了。
纱羊暗自庆幸,幸好恒子箫修的是仙道,他要真的和?司樾修了魔道,那正气凛然的一剑可?就?不止伤肌肤,更会灭了恒子箫的神形。
不知是岳景天发现了这一点,还是司樾做了什么安排,总之?没有人?追杀过来。
看着纱羊的脸色,恒子箫明白了。
他趔趄了两步,习惯了背上的疼痛后,便挺直了腰身,往庙外走去?。
“子箫你要去?哪里?!”纱羊急忙追上,“你的伤还没好,外面还在下雨呢!”
“我要去?救师父。”恒子箫脚步不停。
他迈出了门,抚着门框,这几步路就?让他喘了口气。
他撑着门,从储物器里?取出师父带他买的那顶斗笠。
“你要去?救司樾?可?你知道司樾在哪吗?”
“无非是在岳景天或是那个佛修手中。”恒子箫道。
“单枪匹马的,如何去?救?”纱羊抓住他的衣服,“岳景天不来找我们就?罢了,你还要主动跑到他面前去??他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才不会听我们的解释!”
“那我就?从那名佛修入手。”
“你知道那人?是谁吗?”纱羊道,“你师父不会有事的,七十二武神、十方诸佛都?没要她的命,她绝不会死在一个小世?界里?。你还是听我的话,好好养伤吧!”
“万一呢!”
“……什么?”
恒子箫扶着门框的五指收紧,指尖用力泛白,失血过多的脸上僝僽憔悴。
“我本也以为师父神通广大无人?能及,但事实并非如此……”
恒子箫忘不了司樾双膝跪地?的模样,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就?算师父不会死,她也会惊慌,也会害怕……”
恒子箫走出庙门,黑眸望向迷蒙细雨的远处,目露坚决,“我必须去?见她。”
纱羊一怔,司樾……也会害怕?
她紧接着又追了上去?,“你现在这副身子,去?了又能如何?再?说天大地?大,你要从何找起?”
恒子箫将斗笠戴去?头上,右手顶开剑吞,踏上了长剑。
他自青黄色的斗笠下露出一对暗沉的黑眸,“我要……去?昇昊宗,求宁楟枫。”
耽搁了一天,宁楟枫和蓝瑚已在约定处等了一晚。
“都一天了,”宁楟枫踱步至窗边, “我发出的灵鹤还没有收到回复。”
蓝瑚坐在房内, 抚着花影, “许是下了大雨,路上耽搁了。”
宁楟枫道,“他已是金丹,怎么会被区区雨水耽搁?只求别出什么事才好。”
“主人!”说话间, 门外忽然响起凌五急促的叫声。
宁楟枫快步走?向门口, 打?开门,就见凌五架着一人,那人的面孔被头上斗笠遮住,可宁楟枫和?蓝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恒弟!”宁楟枫惊呼,从凌五手中接过脱力的恒子箫, 扶他去了座上。
“这是怎么了。”蓝瑚已是惊得起身,闻到了好浓的血腥味。
恒子箫淋了雨, 墨发湿漉漉地粘在身上, 双唇泛白, 气色憔悴, 显出两分病态。
纱羊从他怀里?飞出, 直奔向蓝瑚,红着眼道, “蓝瑚,他受伤了, 我身上没有灵药,求你救救他!”
“师姐莫急。”蓝瑚上前躬身, 把住恒子箫的脉。
她?回身看向紫竹,“露华丹。”
紫竹从储物器中取出一玉瓶交给蓝瑚,她?从中倒出一颗药丸喂恒子箫服下。
“如何?”宁楟枫问。他方才只是扶了恒子箫一把,此时手掌里?却沾满了鲜血。
“失血过多,又?耗尽了法力,好在只是皮肉伤,不妨事。”蓝瑚对他道。
蓝瑚身上的灵药都是上品珍品,恒子箫服下之?后,气色肉眼可见好转。
他缓过神来,宁楟枫一手扶在他肩上,暗暗运气,将他半湿的衣服用风烘干。
“恒弟,你感?觉如何?”
恒子箫点头,吃力地道出一句“多谢……”紧接着便要起身,被宁楟枫按在座上,“别动,坐着说话。”
他自己也坐到了恒子箫身边,蓝瑚捧着纱羊坐去对面,让紫竹给恒子箫到了水。
恒子箫摘下斗笠,立刻向宁楟枫询问,“楟枫……你可知道岳景天和?哪位佛修走?得近?”
“佛修?”宁楟枫稍一思索便道,“你说的可是弘慈大师?”
“我们也不甚清楚,”纱羊说,“只知道他的境界不比岳景天低,慈眉善目,留有白须。”
蓝瑚道,“那就是弘慈大师了,如今雨霖寺的方丈。”
“雨霖寺……”恒子箫呢喃着,宁楟枫当即按住他的手,总觉得他有要立刻冲去那里?的架势。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问,“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司樾真人呢?”
恒子箫垂眸,若不是毫无选择,他绝不会将宁楟枫和?蓝瑚牵扯其中。
可他已非懵懂少年?,清楚自己的斤两。
只凭他一人,无论如何都救不了师父,想从岳景天手里?要人,武力不可取,唯有权势相逼这条路可走?。
恒子箫所认识的人脉中,只有宁楟枫蓝瑚有着和?禛武宗相当的地位背景,他也只能来此求助。
听恒子箫讲述了前因?后果,宁楟枫和?蓝瑚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房中只剩花影睁着一对无忧无虑的圆眼,尚有心情躲在茶具后面伏击纱羊。
纱羊讨厌死了这只猫,可此时看着它?那对和?司樾如出一辙的紫眸,心中的厌恶竟消去了不少。
司樾会害怕——这话听着荒谬,若不是恒子箫说出口,纱羊这辈子都不会觉得司樾会害怕什么。
可她?的确是会害怕的。
恒子箫不知道,但纱羊却很清楚,为何那磬音一响,司樾就五体投地,低头跪拜。
她?前前后后被佛祖封进灵台三?回,在漆黑无光的灵台里?锁了整整三?千年?。
司樾一半的生命都在灵台里?度过,怎能不心生畏惧。
想到此处,她?呼吸一滞,瞥向了恒子箫。
莫非恒子箫此前见到岳景天头痛欲裂,是因?为上一世他是被岳景天关?进的屠狞塔?
这师徒俩……还真是造化弄人。
“这件事非同小可,”宁楟枫道,“若是禛武宗别的人便罢了,可岳前辈……”他没有说完,但恒子箫已明白他的意思。
岳景天绝不受禛武宗的管束,即便禛武宗向他施压,他也不会松口。
“若司樾真人果真在岳景天手里?,那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的。”蓝瑚眸光微移,“可依我看来,她?在雨霖寺的可能更大些?。”
恒子箫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师父所惧并非岳景天,而是弘慈,她?不可能受制于岳景天。
“若是弘慈大师,那就好办一些?了。”宁楟枫思忖后,对着凌五道,“你速去雨霖寺下帖,告诉他们司樾真人是昇昊宗的贵客,要求他们立即放人。”
“等、等等!”纱羊下意识出声,引得宁楟枫和?蓝瑚都看向了她?。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说明。
岳景天和?弘慈都知道了司樾是魔,若此时宁楟枫说她?是昇昊宗的贵客,岂非是给昇昊宗惹麻烦?
可若不这么做……
纱羊忐忑地看向恒子箫。
恒子箫沉默着,片刻,低声道,“楟枫、蓝瑚,不瞒你们,我来这里?确实存了借势的心思。
“我也知道你们的处境并不稳固,惹上岳景天对你们来说没有好处。其中利弊你们可再?权衡一番。今日你们能救我、告诉我弘慈大师的消息已是尽了情分,恒子箫感?念在心,绝不忘恩。”
他说完,本以为宁楟枫和?蓝瑚会斟酌迟疑,于是做好了立刻独自上路的准备,却不想宁楟枫当即道,“就你知恩图报?就你重情重义?我们这么做可不是念着你的情分,而是为了司樾真人。”
蓝瑚抬手,还未抚摸花影,花影的尾巴就缠上了她?的小臂。
“司樾真人救了我们不知多少回,这点小事我们怎会推辞。”她?道。
“主人和?蓝小姐说得对。”凌五握上腰侧佩剑,“若非司樾真人,我和?紫竹已经便碾成肉泥,哪还能站在这里?。”
恒子箫开口,又?被宁楟枫堵了回去,他道,“罢了罢了,你还是别说话了,省得我再?费口舌骂你。”
“不过,这帖子也不能这么下,显得我们在仗势欺人。”蓝瑚思索后,对凌五道,“你只告诉雨霖寺那边,我和?楟枫携一百万善款,于明日上午亲自拜访弘慈大师,想请他指点迷津。”
凌五颔首,“是。”
“一、一百万……”纱羊瞠目结舌,“是、是灵叶吗?”
紫竹笑?道,“总不能是铜板吧。”
纱羊咽了口唾沫。
她?知道宁楟枫和?蓝瑚有钱,可一百万灵叶,几乎可以买下整个裴玉门。
自然,对这两人来说一百万灵叶还是小事,真正难得的,是他们即便身处权海的一叶扁舟之?上,也愿意伸出船桨,于动荡之?中拉一把司樾和?恒子箫。
纱羊不由得心惊。
司樾和?他们只是在幼时相处了一年?而已。
宁楟枫和?蓝瑚也并非天真无邪的少年?。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必须步步为营、处处留心。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偏向了司樾。
只是因?为司樾给了他们几件法宝么……
以他们的财力,极品法宝唾手可得,并非什么稀罕物价。
纱羊不由得想,她?从未在司樾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可若今日是她?,她?会选择不惜代价地救出司樾么……
答案是肯定的。
若司樾真到了命悬一线的境地,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见死不救的。
纱羊倏地一愣。
她?扫过这一屋子的人,于震撼中恍然大悟。
她?似乎明白了,为何当初司樾手下将臣无数,为何就连美人琵琶美人笛这样?的邪魔都对她?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