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是生面孔啊,”他哈腰笑道,“头一次来?”
司樾指指自己胸口,那里的衣服被?纱羊顶出来一团,鼓鼓囊囊。
“别说了,带我们看?看?货。”
“好,好。”看?着她鼓起来的衣襟,管事笑容满面道,“这边请。”
他带着两?人去了马棚,第三厅是高注的赌区,在这里赌的马匹也非同一般。
恒子箫在人界学会了骑马,也见过不少好马,可刚一进入这里的马棚,他便定住了脚。
马棚之中,有全身如流金般的汗血宝马,有通体雪银的夜照狮子。
固然他对马研究不深,可此处的马匹稍一抖动身子,那一根根马毛便如丝绸软银一般,折射出华贵的光泽来。
司樾看?了圈,拍了拍身旁的一匹飒露紫,问向管事,“这些马卖么?”
“呦,”管事道,“这里的马可难得卖。”
“多少钱?”司樾又指了指胸口,向管事展示自己鼓鼓的衣襟。
管事为难道,“和您说句实话,咱们开赌马坊的,不缺钱,只缺好马。”
“既然是开店做生意?,那总有的谈。”司樾道,“说吧,怎么个办法。”
“您要?是真想要?呀,也不是不行?。”管事指了指楼上,“咱们老?板立下的规矩,谁要?是能?连着押中二十次,就能?在店里随意?挑一匹马带走,且分文不取。”
“连续押中二十次,”恒子箫皱眉,“哪怕一次不错,不是笔小钱。”
尤其是这第三厅,在这里押二十回,足够去外面买匹好马了。
“账上不亏,人上也不亏,你们老?板是两?头都想抓啊。”司樾笑吟吟地睨着管事。
管事打着哈哈道,“您要?是想要?好马,我可以为您另找个人,来赌坊嘛,玩个高兴就是了。”
能?押中二十回,要?么是极其精通马匹的马师,要?么就是元婴以上的修士。
能?用一匹马来结交这二者,都不是亏本?的买卖,何况还得先交二十注的钱。
“师父……”恒子箫看?向司樾,司樾抬手,对他道,“呐,你去好好看?看?,喜欢哪一匹,我就在它身上押二十次了。”
“师父!”恒子箫连忙道,“弟子不懂马。”
“管事的说得好,”司樾指向管事,“来赌坊,玩得就是个高兴。能?中自然好,不能?中也是意?料中事。”
管事立刻附和道,“对对对,你师父说得对!”
“可是……”这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别婆婆妈妈的。”司樾推了他一把,“快去,一刻钟内完事儿。”
恒子箫不得不打量起那些马来。
看?着这些油光水滑的宝马,说不喜欢是假的。
只是马贵,养马更贵,即便是修士,也只有大宗子弟才有养马的闲余。
恒子箫实在没有押中二十次的信心,他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被?司樾拍过脑袋的那匹飒露紫身上。
飒露紫马如其名,通体绛紫,无一丝杂色。
恒子箫既没有特别看?好的马,便选择了司樾碰过的这一匹。
“确定?”司樾问。
恒子箫摇头,“不确定。”
“这么多绝世佳丽,就没有一个相?中的?”司樾啧了一声,转过身去,拍了拍另外的两?匹马,“别介意?,是这小子不识趣儿。”
马鼻喷出些气来,似在回应司樾的话。
管事搓着手笑道,“那您就选这一匹了么?”
“对。”司樾丢给他一袋刚从当铺那儿得的钱,“在它身上押二十次。”
“好嘞。我带您二位去观赛室。”
这间赌马坊分了三个赌厅,对应了三个马场。
管事带着司樾恒子箫去了第三马场的观赛室。
说是室,其实只是用屏风隔出的一间间小格,里面摆了一张长桌、几张坐垫。
两?人坐下后,有侍者倒茶,接着便退了下去。
二十场赛马,几天的工夫是跑不完的,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上一场比赛还未结束,司樾散散地盘着腿,三指捏着茶杯。
她怀里的纱羊没有出来的打算,她也就斜着腰,看?着下面的比赛。
恒子箫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总是想着纱羊告诉他的那些事,又想着自己斩杀槐树精时的场景。
他本?就沉默,有了心事后便愈发沉默寡言。
任四周赌声鼎沸,他自陷在无言的寂静之中。
好一会儿,司樾放下了茶盏。
瓷器落在桌上,磕出一声清响。
她看?向恒子箫,“过去的事,多想无益。”
恒子箫垂眸,掩住两?分涩然。
“师父……”他搭在膝上的双手收紧,“您既收我为徒,为何不肯传道于我。”
自纱羊坦白后,恒子箫想了许多。
多少年?少时忘了的事,都在此时被?翻了出来。
他想了起来,师父传他的第一件物什是一把利器。
她将凶器交到他手中,却对他说,不许杀人。
此后又传给他了一盏屍灯,灯光所照,诸邪不侵。
背叛了师父的自己固然可恨,可从一开始,便是师父将他推上了那条对立的路。
恒子箫不懂,为什么他非要?走和师父为敌的道路?
那晚大雪,他提着屍灯,问司樾何时飞升。
司樾说,她这辈子都不能?够。
恒子箫便想,若师父无法飞升,他也就不求成仙,只求死在师父之前,先一步去地下做鬼,回报师父的养育之恩。
从小到大,他所求从来不是成仙成神,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司樾身后,盼望有朝一日能?够抓住她的一缕衣角。
六岁、十六岁、到如今,这想法从未改变。
隐约间,恒子箫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我说过,”司樾道,“你是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成仙不好么,这四海八荒谁不想成仙,那可是条康庄大道。”
“可我只想和师父在一起!”恒子箫蓦地出声。
他倾身靠近司樾,一双黑眸盯着她,像是小时候那样倔强,却又添了两?分哀伤,“师父,我现在改,还来得…”
他被?司樾的食指抵住了嘴,发不出声。
司樾看?着他,“身为神子,你无权和神作?对。”
恒子箫一怔。
“我的道,我走过,所以不想让你走。”司樾收了手,懒懒地往后一靠,目光又投向了赛场,“你要?是执迷不悟,天不收你,我也要?收你。”
她说得轻巧,像是在闲话,可恒子箫却心中一凉,明白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缓缓坐回了垫子上,低垂着头,半垂的眼?睫投下阴翳,遮住了眸中的神情。
半晌,恒子箫沉闷地发出一声,“是……弟子知道了,师父。”
恒子箫所挑那匹飒露紫首战大捷, 为?司樾赢得?了一片灵叶。
回去之后,恒子箫也收到了宁楟枫的回信。
他语气焦急地询问和岳景天相关的事,恒子?箫没有据实相告, 谎称师父和岳景天有过旧怨。
看了第一场赌马后, 司樾便带着他们离开城里。
她?一次□□了二十?场的赌注, 不?需要亲自守着,等一个月后比完所有比赛再回来查询结果即可。
出了城,三人在?郊外找了一间便宜的客栈。
恒子?箫付的房钱,他?已不?是孩子?, 自然和司樾纱羊分开住。
这一天比决赛那日还?要漫长, 从早到晚没个安宁。
直到入了夜,四?周只剩蝉鸣,恒子?箫独自坐在?房中,想着在?赌马坊里和司樾说?的话。
白天他?心神不?宁,如今想来, 似乎悟到了些什么。
师父向来不?是大手大脚的性格,她?突然带他?去最好的赌马厅, 让他?选马, 又问管事如何卖马——
恒子?箫支着额头, 冥冥之中, 他?已有所预感。
那匹飒露紫是师父送给他?的离别之礼。
她?借玉佩之由, 将他?送到宁楟枫蓝瑚身边,让他?跟着他?们?游历, 走之前再送他?一匹快马。
从他?结束游历、回到师父身边——不?,或许从师父答应收他?为?徒、让宁楟枫和蓝瑚住在?停云峰起, 师父就安排好了一切。
宁楟枫和蓝瑚是名门正派出身,身边虽然危机四?伏, 但也高手如云。
他?和他?们?一块走,既能保障安全,又能遇上挑战,还?能一同得?到名门的资源。
原来玉碎不?是师父算出蓝瑚和宁楟枫有所不?测,而是给他?找了个归宿。
恒子?箫从来不?是离不?得?父母庇护的孩子?,相反,他?自小独立,对人极有戒备之心。
可此时,当他?意识到自己要无限期地离开司樾后,他?心中酸涩难言,莫大的孤独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恍惚是回到了奶奶刚死的那一年。
天大地大,他?却形单影只、孑然一身,没有半点依靠。
他?本该是入定的,可夜晚的蝉鸣太吵,风声太疾,于是半晌都没能定下心来。
恒子?箫放空双目,碎发遮住眼睛也浑然未觉,只茫然地望着虚无处。
师父不?要他?。
从此以后,他?又是一个人了……
禛武宗·闰邑峰
纵观偌大的禛武宗,闰邑峰的峰主是宗内最为?年长者,可却也是座下弟子?最少者。
莲花池畔,水榭之内布有一方棋局。
棋盘两?侧,一端是银冠束发、玄边白袍的修士;一端是身披袈裟的老僧。
这两?人正是闰邑峰峰主岳景天,和他?的挚友弘慈方丈。
以司樾游历各个小世界的经验而言,末法世界中,佛教昌,而道教衰;如煌烀界这般的盛法世界则相反。
其中缘由不?难获悉,就连纱羊这样已有仙骨的仙子?都不?敢奢望能登极乐,凡人想要修出佛果,就更加困难。
修佛清苦,何况要十?世栽树才?能得?一果,少有人愿意选择这样的道路。
至于末法时代中昌盛的佛教——在?司樾看来,那寺庙中多是披着袈裟的妖魔。
不?管是哪个世界,有佛缘者都少之又少,而岳景天面前的这一位,正是难得?一见的真佛修。
弘慈方丈今年已三百七十?岁高龄,可面色红润,面目慈祥,除脸上的白眉白须外,再无半点老态。
他?伸手捻子?,思忖半晌,取一黑棋落在?盘上。
岳景天垂眸,手中白棋紧随而下。
弘慈抚须,凝望着棋盘,“小友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
当今世上,能管岳景天叫“小”的人已然不?多。
岳景天没有否认,“如何得?知。”
弘慈又取一子?,“杀气?太重。”
岳景天眯眸。
他?放下了手中的棋,“大师可听说?过司樾此人?”
弘慈摇头,“我久不?问世事了。”
岳景天一叹,双眉紧皱。
“她?是个麻烦。”
“哦?”
“一个月前,我和此人交了手。她?不?仅从我剑下逃脱,还?抹去了我对她?的记忆。”
弘慈抬眉,左手拨过一颗佛珠。“天下竟有人能从你手下逃脱?”
“若是人便好了。”岳景天眸中透出两?分冷厉之色。
一个月前,赵尘瑄在?路边找到了被司樾打晕的他?,便将前因?后果说?与他?听。
“果真是邪物?,又如何不?伤你分毫呢。”弘慈闻言,笑道,“万物?皆有善因?。既然她?没有伤人,又何必执着于是魔是人。”
“斩妖除魔乃是正道。”岳景天厉色道,“何况,她?不?杀我,并非是善心,恐怕只是不?想招惹麻烦而已。”
“当年洛城菜人一事,便是她?引诱了我门子?弟,暗中授之以符咒。”
出于谨慎,岳景天醒来后并没有相信赵尘瑄的一面之词,特地去主峰查询了当年洛城一案的记录,结果确有其事。
“妖物?若是没有沾染过血,身上便不?会有邪气?。”他?对弘慈道,“她?身上的邪气?将旁人都污染了,可见平生犯下的杀孽不?少。”
弘慈拨了一颗佛珠,并不?否认岳景天这话。
众生平等,是妖是鬼都有修正道的机缘,只有背过命的妖才?会展露出邪气?,走上成?魔的道路。
“大师,”岳景天望向他?,直言道,“我此番请您,只为?除魔。”
“阿弥陀佛。”弘慈单手立掌,“既如此,老衲便随小友走上一遭。”
两?人动了身。再说?这一个月过去,司樾和恒子?箫在?四?周闲逛了一番。
宁楟枫来信,说?大典已成?,他?们?过几?日便要下山,和恒子?箫约定在?昇昊宗附近的城镇里见面。
眼看就是要汇合的日子?。司樾带着恒子?箫回到了赌马坊。
再见她?时,掌事惊为?天人,立即把她?请到包厢,说?老板想要见她?。
司樾应了下来,和老板吃了顿热情如火的饭,她?吃饭,老板热情如火。
除桌上的鲍鱼烤羊外,司樾到吃完也没记得?老板姓甚名谁,只管点头,让恒子?箫去应酬。
一番盛情后,赌马场将司樾这二十?场赢的钱和那匹飒露紫交给了她?。
三人带着马出了城,到了郊外,天边正有半轮如血的残阳落在?羊肠小道的尽头。
紫色的马身被夕阳涂上了一层暖光,却没有暖意,只添两?分日落的萧索。
司樾拍了拍马头,一枚黛色的印记出现在?了马额之上,很快又隐匿无形。
“试试。”她?对着恒子?箫扬了扬下巴。
恒子?箫半瞌着眼睑,片刻才?道,“是。”
他?翻身上马,踢上脚蹬,喝了一声,骏马引颈长嘶朝前奔出。
它跑不?过两?步,忽而抬蹄腾空,竟一步步踏上了高空,载着恒子?箫在?晚霞间奔跃,速度之快,身后落下了一道紫色的残影。
纱羊惊讶地望着天上,她?转头看向司樾,“这么说?,你给蓝瑚的花影也是这样来的?”
花影可以变成?猛虎,一开始纱羊还?以为?它本就是妖,如今看来,大抵真的只是司樾路边随手捡的,经她?点化才?有了妖力。
恒子?箫在?云间纵马一圈,这匹飒露紫不?仅速度快,且极通人性,奔跑跳跃皆随恒子?箫心意,他?心中如何想,这马就如何应对,如臂使指般讨喜。
他?调转马头,从空中驾马回到司樾身前。
黑衣骏马,腰佩长剑,宝马御风,背踏晚霞。
纱羊不?由得?露出笑来,如今的恒子?箫,真真是英姿飒爽,出落得?气?宇轩昂,可以独当一面了。
“还?可以。”司樾亦是颔首,“这马就归你了。”
恒子?箫翻身下马,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只抱拳道,“谢师父。”
司樾抬指,点了点他?腰上的储物?器。
那还?是裴玉门给新弟子?的见面礼,二十?多年来,恒子?箫一直戴着,没有更新。
一缕紫光自司樾指尖钻入储物?器内。
她?对恒子?箫道,“平日里用不?着马时,就把它收进储物?器。我在?里面添了马棚,自己记得?买饲料。”
“是……”
夕阳将沉,尽管司樾还?未言明,但恒子?箫已从她?这一连串的话里听出了分别之意。
纱羊似乎也是知道的,她?叮嘱恒子?箫,说?:“虽说?宁楟枫蓝瑚都是钟鼎出身,但你和他?们?一处也不?必太过自谦,别忘了,你还?有你师父和我这个正儿八经的仙子?做靠山,一点儿也不?比旁人差。”
恒子?箫点头,纱羊又道,“修真界不?比凡界,用钱更加厉害。别总是让他?们?付,缺了钱只管来信告诉我,更不?要像你师父那样去赌、去借。”
她?对恒子?箫说?话时,已俨然是位担忧弟弟的长姊,满目的不?舍,许多道理明知道弟弟不?是不?懂,可还?是不?住地提。
纱羊啰啰嗦嗦嘱咐了好一大堆,把要说?的都说?了才?看向司樾,示意由她?来提这次的离别。
司樾收了她?的视线,对恒子?箫道,“好了…”
她?刚一开口,倏地空中一道强悍的剑气?袭来!
司樾一掌推开恒子?箫,自己后退两?步,眼前剑光一闪,方才?所站之处正插着一口银光烁烁的宝剑。
“师父!”这一突变打破了恒子?箫怅惘的心绪,他?随司樾抬眸,顺着剑柄望向天空。
紫灰色的晚霞间立着一道人影,来人一身白袍,正是一个月前被司樾打败的岳景天。
“岳景天!”纱羊惊呼,“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果然不?错——”天空中,岳景天目光冷然,一双凤眸凛若冰霜地盯着司樾,“你,是个祸害。”
恒子?箫瞳孔一缩,睁着眼后退了半步。
他?蓦地四?肢冰冷,大脑疼痛欲裂,整个人如坠冰窖般冷得?发抖,似有无数寒水卷席而上,将他?吞没殆尽。
恍惚之中,他?似乎也曾在?哪听过这句话。
那人也是一身玄金滚边的白袍,也是居高临下,面目冷峻。
耳畔传来遥远的声音,恒子?箫抱头捂耳,那声音非但没有隔绝,反而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从他?脑海深处响起。
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句冰冷的声音对他?说?——
「你,是个祸害。」
“子箫!子箫!”纱羊使劲拍着恒子箫的脸, “你怎么了!”
恒子箫脸色惨白如纸,转眼间便满头冷汗,双瞳涣散着, 里头漆黑无光。
纱羊叫了他好几声, 恒子箫才有反应。
他钝钝地抬眸看向纱羊, 过了一会儿,才道,“没…我没事……”
身上的寒意、脑中的声音很快就如潮退去,一切都只是错觉一般。
关于自己身上的异样?, 恒子箫毫无头绪, 眼下不由得?他细想,甫一恢复,恒子箫立刻往司樾处看去。
司樾立在那柄刺入地中的剑旁,她?抬头看向空中的岳景天,“我说?剑爷, 算了罢,冤冤相报何?时了, 再说?, 你也打不过我。”
“那要试了才知道——”岳景天右手一抬, 定在地上的银剑化作一道银光飞回?他手中。
剑朝天飞去, 他自上袭来, 在半道处握住剑柄,俯冲斩向司樾的头颅。
司樾侧身跃开?, 屈指成爪,对?着右侧一拧, 一道紫色的结界罩住了恒子箫纱羊和那匹刚得?的宝马,将他们护在其中。
岳景天落地转身回?扫, 剑尖所过处荡开?一圈银色剑气。
司樾纵身起跃,道旁的草木石块皆被剑气一分?为?二,割出整齐的切口。
不等司樾落地,岳景天便提剑追上,他点地起跃,长剑自空中斜挑,再去一道剑气。
司樾俯身避开?,弯腰瞬间,岳景天身影一闪,霍然出现在她?上方。
他投下的阴影将司樾完全笼罩,宝剑下劈,以雷霆之势斩下。
这一次岳景天不仅省去了上一次的口舌,攻势也愈发紧凑,不留任何?喘息之机。
“师父!”恒子箫下意识上前,却被司樾的结界拦下。
即便知道了司樾的身份,可看着她?身处剑光之下,恒子箫依旧心急如焚。
偏偏,他和岳景天的差距又是如此之大,大到他毫无插手的余地。
上一次也是如此。
正如师姐所说?,他根本不是岳景天的对?手……
他就站在这里,距离两人不到几丈,可却仿佛和他们隔了一个世界。
在对?师父的担忧之情褪去后,恒子箫望着岳景天,心底忽而蔓延开?一股淡淡的辛涩。
即便岳景天也不是师父的对?手,可在外?人眼中他至少能和师父打得?有来有往,师父对?上他也至少会用上几分?术法?,而他却……
恒子箫陡然一惊。
如此危急情形,他居然在羡慕那那个执剑指向师父的人……
司樾抬眸,在剑刃落下之时迅速起身。
她?肩膀一偏,发尾尚留在剑下,上身已避开?剑刃。
小臂抬起,她?五指成拳,拳背敲在剑身处,岳景天虎口一麻,自己的剑便被打偏外?斜。
他回?正身来,执剑的右手被广袖挡着,只看见剑尖正微不可察地轻颤。
司樾转了转敲开?剑身的右拳,望着岳景天,“继续?”
四目相交,岳景天猛地刺剑出手,司樾侧身过他,抬腿勾脚,脚尖勾在他膝窝处,左手按他执剑右臂,右手按他左肩,上下都将他缠死。
岳景天震了震身子,司樾如绳般将他扣死,无处挣脱。
司樾抓着他,笑了笑,脚背一勾,就把?他掼了下去,自己原地拍了拍手上的浮尘。
岳景天扑摔向地,一连半丈才稳准身子,反击回?来。
司樾抬脚就截他胯部,踢散了他的下盘重心,不等岳景天反应,一把?撂开?他持剑右臂,反凹在旁。
“踩脚!”她?抬腿往岳景天脚背踩去,岳景天即刻后退收步,熟料司樾只是虚晃一招。
她?没有踩下去,正反两掌拍在了他脸上,打出啪啪两声,给岳景天打得?嗡嗡耳鸣。
稍有回?神,他就又听见那夹着笑的声音,“打脸!”
岳景天实在是被司樾打脸打怕了,右臂被制,立刻抬左臂护住自己的脸,却不想脚下一痛,被司樾狠狠踩了脚背。
“再踩脚!”
岳景天再不信她?的预告,照旧护着上路,却是脚上又一痛——
司樾这回?没有说?谎,真的言出必行了。
天空中,岳景天这名扬天下的第?一剑修被司樾甩得?团团转,这番羞辱使他好?不狼狈。
他一连退出二三里,司樾没有追,立在天上指着两颊通红的岳景天哈哈大笑。
岳景天怎一个愤怒可言。
他虽然气恼,可也看得?清双方实力差距,再不敢和司樾近身格斗,转而竖起宝剑。
剑上五丈高处扩开?一张剑阵,法?杖之中,万剑齐发,朝着司樾如雨射去。
这剑雨绝没有容人穿过的空隙,岳景天设下此阵,便是奔着诛杀司樾去的,怎会留有漏洞。
司樾疾行绕开?,阵中所射之剑顿时追着她?而去。
每一把?剑都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精准地锁定了她?的身形。
恒子箫在地上望着,就见万剑之下,司樾的身形忽隐忽现,她?蓦地消失在原地,化为?一道紫色的雾气,待剑从雾中穿过后又变回?人形。
如此反复三次,她?硬生生穿过剑雨,最后一次化雾,再现人形时她?霍然出现在岳景天面前,相距不过三寸。
眼前骤然出现人脸,岳景天猛地后退一步。
下一瞬,他脖颈一凉,被司樾单手卡住脖子,绕道身后。
万柄长剑当即定在岳景天身前。
空中的这一幕震撼无比。
司樾自后方扣着岳景天的脖子,指腹搭在颈侧,千万柄利剑定格在紫灰色的黄昏当中,剑尖无一不指向司樾。
双方一触即发,司樾在岳景天耳后道,“总有个商量的余地罢。”
岳景天冷声道,“除非你死。”
“行,我让你捅一剑。”司樾道,“你别去找我徒儿的麻烦。”
“留他一命,为?师父报仇?”岳景天道,“我向来斩草除根。”
这正是麻烦的地方。
司樾可以避开?岳景天,就此遁入深山老林,但恒子箫还要历经世事,不能不在外?头行走。
杀了岳景天,不仅是和禛武宗为?敌,更是和全天下的修士为?敌。
岳景天杀不得?打不得?,抹了记忆又会卷土重来,麻烦得?很。
“别这么固执嘛。”司樾在岳景天耳畔低声道,“要不然,我撒个娇给您听听?”
她?说?着就扭起了腰,掐着岳景天的脖子,在他身后扭来扭去,“求求您了剑爷,放人家一条生路吧~你听过白娘子的传说?吗,现在放了我们,或许来世我变个大美女报答您,好?不好?嘛~”
岳景天再也忍受不住,右臂蓦地屈起,狠狠肘击向司樾腹部。
司樾松手,后退滑开?几丈,脸上还挂着吊儿郎当的笑。
岳景天转身便是一剑,剑光如雷,欲将司樾一分?为?二拦腰斩断。
定在空中的万剑顿时自四面八方朝司樾刺去。
司樾抬手,食指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绕,那冲她?而去的无数长剑竟齐齐掉头对?向了岳景天!
万剑袭来,岳景天眸色一凝,身前宝剑一亮,千万利剑如百川归海,被尽数纳入他的剑中。
千万长剑反哺了岳景天的剑气。
他吸收之后周遭气势愈盛,剑指掐诀,正要给予司樾下一击,对?面的女人轻笑一声,双手在身前合十,随即向外?扩开?,一股浓郁的紫雾从她?手中散出,须臾之内便扩散开?去,将岳景天笼罩其中。
岳景天第?一时间屏蔽呼吸,剑尖迅速在雾中画出一道清烬符。
符纹即成,打在雾中,这紫雾却没有丝毫退散。
他后退半步,大脑有些?发晕发胀,隐约听见外?面传来那魔女的笑语,“上一回?抹了记忆还不够,这一回?你可安生些?罢。”
破不开?这诡异的浓雾,岳景天提气便走,他急速朝外?围飞去,可这浓雾仿佛没有尽头,无论他飞多久都困在其中。
神识愈发昏涨,岳景天默念清心诀,却也是杯水车薪。
身在雾中,他看不真切,不知原来自己只是囿在分?寸世界。从外?面看来,那雾不过三丈长短。
司樾抱胸,等着雾里的人闭眼。
她?虽也知道抹去记忆后岳景天还是会找来,可以为?至少也是在恒子箫走后。
谁能想到,正好?就卡在了这个节骨眼上。岳景天但凡晚来一刻钟,恒子箫都也已经离开?了。
这一次她?动?了真格,用迷雾篡改了岳景天的记忆。
等他醒来便会以为?自己已经杀了她?,又祛除了恒子箫身上的邪气,往后不会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司樾一面用雾困住岳景天,一面抬手,收了底下恒子箫和纱羊身上的结界。
“司樾——”纱羊立刻飞了上来,“那团雾是什么,你没有杀了他吧!”
司樾抱胸往下睨,“放心,我可不敢…”
话音未完,她?倏地瞳孔一缩,脸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