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血琉璃,我记得清瞳常带着?一对红琉璃耳坠。”纱羊头顶发麻,“她可真是和琉璃犯冲。”
“那梁婶母女呢。”她知道了一个,又急忙问下一个,“她们又是谁的上一世?”
“你当我是说书的么?,”司樾敲了敲床板,“说书人说书也是要收费的。那小子背上千千万的人命,一个个说过来得到什么?时候。行了,我舌头累了,得歇了。”
“平日里你那些?没用的大道理讲也讲不完,如今才说了一个就累了?”纱羊蹙眉,可也没再缠着?司樾追问了。
正如她所说,恒子箫亏欠的人实在太多了,问起来根本没完。
纱羊叹了口气,如今恒子箫对她来说不再是魔头,而?是一手带大的弟弟。
听着?他上辈子做的坏事,她心里不好受,也就不再问了。
纱羊停在司樾的手背上,仰头看着?她,“司樾,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做这种事。”
“这是什么?话,我又怎么?了。”
“我又没说你做了什么?坏事。”纱羊道,“只?是……连啻骊老祖都?只?让子箫放下屠刀飞升成仙而?已,你一个魔头,却惦记着?那些?被他害了的人,引着?他一个个去赎罪。”
简直是个自家小子闯了祸,压着?他的头挨家挨户道歉的娘。
纱羊唇畔泛起了两分微笑,“司樾,有时候你真像个好人。”
“行了,不会夸人就别?夸了。”司樾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身子也东倒西歪。
她的声音从手掌上传来,“听着?跟骂人似的。”
“松手、松手!”纱羊从她掌心里挣扎出来,“谁让你做的好事太少,我想好好夸一次都?难。”
她飞了出来,两只?手赶忙理着?自己的头发。
司樾见?了,指着?她新奇道,“你这个样子,倒和苍蝇搓头一模一样,果然?是一家。”
“什么?一家!谁和苍蝇一家!”纱羊愤怒地瞪着?她,“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话!”
她想要整理头发,可司樾又玩味地盯着?她,一副等着?看苍蝇搓头的架势。
纱羊整理也不是,不整理也不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飞出窗外?,跑蓝瑚房里整理去了。
玉佩碎后, 恒子箫愈加小心谨慎。
他日日都和宁楟枫待在一处,同?住同?吃,一同?乘车, 一同?观战。
昇昊宗和禛武宗实力相当, 可宁楟枫在昇昊宗的地位, 远超赵尘瑄在禛武宗。
若用凡界的阶级来对比,宁楟枫可谓是当朝小太子,而赵尘瑄在禛武宗只能算是个三品大员。
缪修纶败后,赵尘瑄想方设法从暗处下手, 无奈宁楟枫被保护的密不透风, 恒子箫又和他寸步不离,实在是没有机会。
有缪修纶为鉴,在昇昊宗的运作之下,宁楟枫始终没有和恒子箫对上。
恒子箫之后的比赛遇见的皆是筑基期的对手,他就在宁楟枫眼皮子底下一轮一轮地晋级, 转眼到了最后一轮比试。
这场决赛,各大?宗族又来了不少德高望重之辈, 更有天下第一剑岳景天观战。
一时间?, 整个化城的人数又翻了一番, 来瞻仰各宗泰斗的比看比赛的还要多。
各人都已?听说?, 这最后一场决赛, 参赛的是两名剑修,一人是昇昊宗炙手可热的天之骄子, 一人是打败了禛武宗的平民青年。
宝剑对利剑,两把年轻的剑即将交锋, 而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岳景天又莅临会场。
这样的阵容,吸引了无数剑修前来观摩。
“司樾, ”高楼的观会室里,纱羊对着司樾道?,“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怎么说?么?”
司樾躺在榻上,翻着蓝瑚给她搜寻来的新?话本,一手拿了个桃,对纱羊的话置若罔闻。
纱羊抱胸,兀自道?,“大?家都说?,岳景天这次来是另有目的。不管那?个平民剑修是输是赢,他都会收他为徒。”
蓝瑚正坐着观赛,听了这话,转过头来,“坊间?流言,师姐不必当真。”
“我倒希望是真的。”纱羊瞥了眼优哉游哉的司樾,司樾啃了口桃,无谓道?,“谁说?不是呢。要是他搭上了第一剑修,那?下半辈子可就是荣华富贵,咱们?也能跟着沾点光了。”
“我就说?你不用费神,”纱羊嫌弃地看着司樾,对蓝瑚道?,“她这样没心没肺,才不会在乎呢。”
紫竹在蓝瑚身后,给她打着扇子,笑道?,“我看呐,是因为恒公子对真人死心塌地,所以?真人才懒得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呢。”
她和凌五在第八轮、第九轮时落败了,不必比赛,便都回到了主?人身边来。
蓝瑚手里也执着一把细娟团扇,紫竹给她打扇子,她便斜了腕,轻轻地给司樾扑风。
“听听,”司樾没骨头似的斜在榻上,一面看书,一面指向紫竹,“人家多会说?话。”
她肩臀凹陷处的腰上窝着花影,花影团成一团,只有一对紫黑色的眼睛对着空中的纱羊来回转。
因为这只讨厌的猫,纱羊没再待在司樾附近。
“你可真会享受。”她看不顺眼那?只猫,也看不顺眼司樾这逍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国的皇帝呢。”
司樾一扯嘴角,似笑非笑地睨着她,“我是哪国的皇帝,你不知道??”
纱羊一噎。
和司樾相处久了,习惯了她这懒散的样子,她倒还真忘了,司樾确实是个帝王之躯。
当着蓝瑚紫竹的面,纱羊犟嘴道?,“我怎么知道?!哪国的皇帝也没有几十年穿同?一件衣服的。”
“你懂什么,衣服能蔽体就够了。”司樾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我这叫艰苦朴素。”
纱羊张大?了嘴巴,“艰苦朴素——你?你要不要回想一下两句话之前你说?了什么。”
“那?不过是真人的玩笑话。”蓝瑚打量着司樾身上的这件麻衣,“这么说?来,真人这身衣服倒真的从未换过呢。”
她顺势道?,“正好我这次回去要裁夏衣订首饰,真人要是不嫌弃,我也给真人、师姐订上几件?”
“我也能有?”纱羊问。
“做小一些?就是了。”
纱羊自有人形以?来,一直跟着司樾,还从没有好好打扮过,听蓝瑚这么说?,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期待。
“我懒得换,”一旁的司樾却毫无兴趣,“你给那?小虫做就是了。”
蓝瑚微讶。
司樾一向是来者不拒的,用不用的到另说?,先拿了才是正经,从没有拒绝过她的孝敬。
蓝瑚不免又细细打量起司樾身上那?件衣服来。
除针脚细密外,再没有别的了,大?抵如她所说?,只是懒得换罢了。
奇的倒是司樾束发的那?根柳枝。
寻常的柳枝很难弯折成结,要么扎不住,要么断裂。
蓝瑚偏头打量那?根柳枝,问道?,“真人头上的,可是二十多年前的那?根柳?”
司樾回眸,余光扫了眼落在自己?肩头的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二十多年……至今鲜嫩欲滴,连上面的叶子都跟滴翠似的。”蓝瑚愈发惊讶,“真人用的是什么法儿??”
“这么说?,从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就戴着这柳枝了。”纱羊也好奇,“算起来,也快五十年了,它居然还像是刚从树上折下来的一样。”
“不是我的法。”司樾道?,“是树好。”
“哦?不知是何方仙树?”
司樾瞌眸,片刻,目光又落回书上,“忘了,朋友送的。”
蓝瑚一滞,她自然听出了司樾不想说?,立刻转了话题,改口询问纱羊想要什么样的衣饰。
几人说?话间?,楼下忽然爆发出沸腾般的喊叫。
紫竹偏头一看,也叫了起来,“小姐小姐!岳前辈来了!”
天空之上划过一道?银光。
岳景天御剑而来,头戴银冠,身着玄黑滚边的白袍长衫。
一张天庭饱满的脸上眉眼沉静,有不怒自威之仪;扶手而立时,便是一派仙门?泰斗的磅礴气势。
紫竹压抑着情绪,可双颊涨红,两眼发光。
纱羊不能理解,“他可是禛武宗的人,你们?和他不应该是对头吗?”
蓝瑚倒不是剑修,因而没有紫竹那?么激动?。
她对纱羊解释,“岳前辈虽然不是我们?一派的弟子,可四海之内,无人不敬仰他的威名,天下剑修皆以?他为楷模。众人都言,他会是下一个飞升的修士。”
“那?可未必。”纱羊叉腰,藏着骄傲。
她想,说?不定下一个飞升的是她们?家子箫呢。
岳景天踏入高楼露台内,看不见身影了,紫竹立即转头道?,“纱羊师姐,您不能对岳前辈这么不敬。”
“我…”纱羊下意识就想反驳,她虽然是虫身,可也是正儿?八经的仙子,那?岳景天再厉害也不过是凡人之躯,她怎么就不能说?凡人两句了。
但?看着紫竹一本正经的颜色,她只得把这些?话咽下。
纱羊目光一转,瞄向看书的司樾,计上心头,笑道?,“我没有对他不敬,只是谁让我身边有比他更厉害的人呢。”
紫竹和蓝瑚皆是一惊,岳景天已?是合体期巅峰,“难不成司樾真人已?经到达了渡劫期!”
“嘿嘿,”纱羊神秘道?,“那?可说?不准喏。”
“你要说?就说?自己?,扯我做什么。”司樾对那?第一剑不敢兴趣,“我又不是你匣子里头的宝贝可以?拿出来炫耀。”
“我又没说?假话。”纱羊指向她,“那?你自己?说?,你打得过岳景天么?”
她这一问,蓝瑚和紫竹更是期待地盯着司樾。
司樾从书上抬眸,戏谑地笑看着纱羊,“我劝你少搬弄些?是非,否则回去后,自有人给你教?训。”
纱羊不解,凭什么回去后就有人给她教?训……
她目光一凝,猛地捂住了嘴。
难不成…那?岳景天是哪路大?神下凡历劫!
她立刻闭嘴,幽怨地瞪了司樾一眼。
这人怎么什么事都知道?,既然知道?了,干嘛不早跟她说?。
“小姐,您看。”紫竹忽又指着窗外道?,“两位公子上台了。”
高楼之下,宁楟枫、恒子箫分别自两侧踏上了擂台。
宁楟枫头戴玉冠,一席荼白长袍,和头上的玉相辅相成,脚下着薄底长靴,迈着小四方步入了场。
他穿了一身玉装,却是面胜冠玉。
那?丰神俊朗的脸上一派贵公子的清傲,纵然是初次下山,宁楟枫的名声却早已?远扬。
人人皆知昇昊宗内有一位金玉般的公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剑法如风,又吹得一手好萧,很受宗门?宠信。
云间?高阳照着宁楟枫身上,将他衣边埋的银线折出光亮来。
蓝瑚扑扇的手腕一滞,一双水眸望向窗外,眸中柔情四溢,唇畔也如花瓣尖头,微微扬起。
“这么一看,楟枫真是得天独厚。”纱羊不禁感叹道?,“才貌双绝,又有佳人作伴。说?是神之宠儿?也不为过。”
“这楼下楼上哪一个不是神子。”司樾嗤笑。
“就你不是!”纱羊回了她一句,“别扫兴。”
蓝瑚望着宁楟枫,宁楟枫却只望着对面的青年。
宁楟枫身上的冷淡疏离,全是被长辈压出来的,而恒子箫不同?,他生来冷冽。
酷暑炎炎,他一身黑衣,脚踏黑布鞋,一头黑色的墨发用发绳高束在后。
八尺青年从头黑到脚,唯独皮肤却比寻常男儿?要白上许多。
他单刀直入,提着一把街头铺里随处可见的靛青长剑上了台,脸上无多表情,对着宁楟枫略点了点头便算致意。
恒子箫的五官要比宁楟枫深邃一些?,他的眉峰眼角都更长更细,幼时看着阴柔,如今有了锋芒,则显得锐利。
“他们?两个谁会赢呢。”纱羊不禁好奇起来。
上一世的青年大?会,恒子箫没有对上宁楟枫。
他当时还不到金丹,倒数三轮便落败了,拿了个第八,却也是前十甲中唯一一位平民子弟,收获了不少瞩目。
如今恒子箫跟在司樾身边,修行进度比上一世快了许多,同?样的岁数,境界却高了一层。
如今他站在这一决赛擂台上、站在上一世天资非凡的宁楟枫对面,纱羊心里说?不出欣慰。
就司樾那?个放养法,恒子箫能赶上资源优渥的天才剑修宁楟枫,纱羊已?经十分感动?了。
宁楟枫炽热地盯着恒子箫,恒子箫朝他点头致意后,抬眸望向了司樾所在的窗户。
两相对比,蓝瑚心下一叹,脸上笑道?,“就他们?这个要好的模样,谁输谁赢都没差。”
恒子箫还记得看看师父,楟枫却顾不得她了。
蓝瑚倒也不恼,她知道?宁楟枫有多辛苦,虽在数一数二的大?宗内,可根本没有同?龄人敢和他交往。
他们?这一辈的人,或是嫉妒他,或是敬畏他,难得有愿意和他交往的,却又是一些?攀附权贵之流。
再有别人,宁楟枫又总是瞧不上,要么嫌人家不够聪慧,读书太少;要么嫌人家道?法不精;即便才学都具备了,又挑剔别人的德行。
挑来挑去,总是没有一个可心。
宁楟枫和恒子箫只是幼时相处了一年,可二十余年来书信不断,不止是为那?一年的情谊,更也因为恒子箫是他唯一志同?道?合的同?性朋友了。
宁楟枫决赛对上恒子箫,蓝瑚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忧。
高兴的是,若对上禛武宗,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恒子箫至少不会对宁楟枫使下三滥的招数,也不会和宁楟枫争个你死我活,把他伤着。
可蓝瑚也不免担忧,若是宁楟枫败在了恒子箫手上,昇昊宗脸上未免难看,宁家的对头们?也会到处宣扬。
这一忧一喜缠扰她多时,如今总算是要有一个了结了。
裁判上了场,请仙盟盟主?为决赛致词,又请几位副盟主?上香。
辰时过,巳时一到,场外云锣击响,青年修士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赛应声开幕。
宁楟枫掀起袍襟,别进玉带。
他后退半步,抽出剑来,眼里带着点点期待的笑意,道?,“恒弟,请。”
他让恒子箫先手,恒子箫也不推脱,长剑出鞘,带一声破空的剑吟,他剑指前方,回一句:“得罪了。”
露台之上,仙盟盟主?身侧,岳景天端坐如钟。
他半瞌眼睑,视线落于楼下那?两名青年身上。
他只轻轻一扫宁楟枫,接着便看向了恒子箫。
待恒子箫侧身,摆开剑势、露出正脸时,岳景天双眉陡然一皱,眸色也凌厉了两分。
恒子箫不客气地占了先机, 自侧翼朝宁楟枫袭去。
他观战了宁楟枫的几次比赛,知道风灵根的他速度极快,却还没有?亲自见?识过?。
这一回合为的试探, 恒子箫俯下上身, 如一只黑隼, 两次点地便冲到宁楟枫身旁。
宁楟枫脚下一动,撤步闪身,果然轻易避开了恒子箫的剑。
他让恒子箫先?攻,第一回合便?真的不出手。
恒子箫回身再扫, 宁楟枫连退几步, 昂首仰身,剑尖在颚下一寸处削过?。
他几次躲避恒子箫的剑,身侧伴风,却腰背笔挺,避得又快又稳, 颇具大家风范。
露台上,宁兰忠和昇昊宗的几位皆笑意盈盈, 欣慰满意。
纱羊坐在窗台上观战, 不由得道, “楟枫的仪态可真不错, 不愧是十世?公侯家出来的孩子, 真不是普通贵族子弟能够比拟的。”
当年宁楟枫翻篱笆的那一跃,使纱羊记忆犹新, 到现在都忘不了那股俊逸之气。
“那是,”紫竹嬉笑道, “不然我们眼?高于顶的小姐怎么能看上他呢。”
“紫竹。”蓝瑚嗔了一声,紫竹闭了嘴, 笑却没收住。
宁楟枫让出了第一回合,恒子箫也试探了一个?回合。
五剑之后,宁楟枫两个?后跃拉开距离,手中长?剑一转,挽出一道缓慢的剑花,在高阳下折出华美的剑光。
这一记腕花有?意让恒子箫看清,示意他要开始反击了。
恒子箫沉默地盯着宁楟枫手中的剑。
他自认为脚力不错,可在同级的风灵根面前,果然还是差了一分。
第一回合的试探令恒子箫亲自感受到了宁楟枫的速度,他恐怕这一场比试,自己很难以巧取胜。
握着剑的五指一紧,恒子箫眸中厉色渐起。
既然拼不了巧力,那便?只能大开大合了。
腕花一收,宁楟枫骤然向恒子箫刺去。
若说恒子箫冲刺时是一只隼,又重又疾;那宁楟枫就是一只青燕,流畅轻盈。
眨眼?不到的时间,他近了恒子箫的身,且悄无声息。
恒子箫呼吸一禀,迅速褪去,却见?剑光一晃,两根断发浮于空中,被宁楟枫斩去了几根青丝。
两人自剑上四目相对,剑横在恒子箫颈前,倒映出宁楟枫含笑的凤眼?。
恒子箫猛然转身回扫,霸道的剑气在身前破开,将宁楟枫逼退半丈。
那剑气中的灼热令宁楟枫一愣,随即眼?中笑意又盛了两分,好似在说——恒弟,我这可是头一份呐。
细数恒子箫参赛以来,从未这么快就用上法术。
宁楟枫的确是头一个?逼他这般用力的人。
所?谓兵贵神速,恒子箫不怕和宁楟枫比力量、比法术,却难以在速度上一决雌雄。
宁楟枫剑法灵动迅疾,劈砍斩点抹,招招流畅,式式轻快。
恒子箫来回横斩,旋身回挡,眼?前残影幢幢,目力已不及宁楟枫的剑速,依靠耳力、经验,勉强将剑挡下。
两人在台上你来我往,走?剑如风,只剩剑影。
台下众人无一不引颈踮足,痴痴地看着那片剑光,露台之上的二十位泰斗也是屏气凝神。
一时间,数万人相聚的会场竟落针可闻,谁也无暇出声,稍一分神,眼?睛便?再也跟不上台上的两人。
宁楟枫出击迅速,他练的是昇昊剑法,一招一式皆为正宗,却发现恒子箫的剑法变幻莫测,十分复杂。
譬如此时,他点剑攻去,恒子箫手中长?剑左右环身,自上而下,一剑便?挡开了他袭往上中下三?路的三?剑。
这自上而下的环身之法,正是刀法中最?经典的一式,名为缠头裹脑。
恒子箫分明是剑修,如何习得刀法?
宁楟枫此前观战时便?有?所?察觉,恒子箫练的并非裴玉剑法。
他也曾问过?恒子箫所?学的是哪门哪派的武功,恒子箫却说,他是随手选的一本剑谱,后来游历人间,对上过?不少敌手,凡是他觉得好的、或是在别人手里吃过?亏的,便?化为己用。
十几年下来,成了如今模样?。
宁楟枫初听时不以为然,认为这样?的杂学旁收终归不成体系、没有?章法,不如好好将一本剑谱练透吃透。
恒子箫却说宁楟枫门户之见?太重,实战本就该集百家众长?,何必拘泥于形式。
两人为此产生过?争执,虽然很快言和,可今日擂台之上,分明是将口角之争演变成了具象。
宁楟枫和恒子箫一个?是出自名门正宗,一个?是摸爬滚打?所?得。
两人且战且斗,终于,恒子箫找到一丝间隙,他拉开距离,后脚一碾,定住身形,长?剑斜削下劈,两剑划出一道火十字,朝宁楟枫斩去。
恒子箫动了法力,宁楟枫也不甘落后。
他虎口一拧,剑竖于胸前,剑指抵于剑后,令剑上附一层淡淡青芒。
带着滚滚烈火的十字剑气朝他冲来,宁楟枫立足不动,瞳孔与宝剑亮着青光。
剑上清风如刃,自身前破开火势,将火十字一分为二,打?散消去。
这两道剑气被他破开,恒子箫脚下不停,自剑气发出之时便?朝宁楟枫冲去。
宁楟枫眼?前灼气未散,便?刺出一把利剑。
叮——的一声,他手腕一斜,挡住了突然刺来的长?剑。
两剑相碰,恒子箫身子一倾,双臂发力,宁楟枫面色微变,退了半步。
这两人第一次硬碰硬,宁楟枫只觉得剑上架了一块铁坨,有?千钧之重。
相持越久,宁楟枫便?越招架不住。
他在最?后一刻猛地收剑,脚下一点,以凌空挂月之姿,翻跃至恒子箫身后的台柱上,借以蹬柱之力,自后方刺向恒子箫颈后。
恒子箫抬眸犀利,几十回合下来,他终于找到了应对之法。
宁楟枫灵敏有?余而力量不足,和他交手,比起剑之清逸,不如刀之刚劲。
宝剑自上刺来,恒子箫定睛凝神,没有?闪避。
他盯紧了宁楟枫的剑,待剑至身前,他骤然出手,手腕下沉,长?剑自下而上,直对上了宁楟枫的剑。
剑身一拧,宁楟枫虎口一麻,下一刻,他的剑被恒子箫崩开,那柄朴素的长?剑擦着他的剑,朝他握剑的右手刺来!
宁楟枫眸色一凝,又是刀法!
这是长?刀中惯用的“崩”。以刀背崩开对手武器、腕臂,再乘隙追击,乃是攻防一体的伎俩。
他躲闪不及,眼?见?自己的右手就要被剑刺中,宁楟枫左手打?出一掌,凝聚金丹全力拍在恒子箫剑尖。
恒子箫出手有?力,宁楟枫这一掌只将他剑尖打?偏一分。
宁楟枫虽然保住了手,可袖口却被长?剑刺破,拉开了一条一尺长?的口子。
剑上失利,他果断退开。几个?旋身来到了擂台的另一侧,远离恒子箫,调整气息。
两人陷入沉默的对峙,观众这才有?空隙喘气。
露台上的泰斗们也借此机会议论起来。
“这恒子箫是何许人,能进枪,能对符,现在又和宁小公子不分上下。”
宁楟枫的优秀是理?所?当然的,可恒子箫是一介无名之辈,能有?如此表现,就让人倍感意外了。
宁兰忠目中藏忧,一开始确实不分上下,可那恒子箫是越打?越勇,到了这一回合,隐约有?盖过?楟枫之势。
接下来如何,实在让人心焦。
他身旁有?人道,“历届大会少有?上八宗以外的修士能打?到决赛,老夫印象中,只有?一百二十年前那次出了个?无名冠军。”
“裴玉门沉寂多时,如今竟出了这么个?青年才俊,真是难得。”
说着,便?有?人笑问向岳景天,“岳前辈可是生了惜才之心了?”
宁兰忠余光看向岳景天,这样?的人才若是到了禛武宗去,以后可就麻烦了。
恒子箫不止是恒子箫,背后还有?个?高深莫测的司樾,宁兰忠摸不清司樾的深浅,可绝不想让她站到禛武宗那边。
他正担心岳景天要伸出橄榄枝,却不想岳景天面色若霜,只淡淡瞥了眼?说话的那人,漠然道,“确实惜才。可非爱惜,倒有?些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
众人不解其意,岳景天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稍一抬额,又望向场上。
宁兰忠狐疑地打?量岳景天的神色,他不远处的赵尘瑄也正细细观察着岳景天。
赵尘瑄拦不住恒子箫,正苦思应对之法。
他本以为岳景天见?到恒子箫的表现,必然是大加赏识,可看他此时的神态,倒更像是厌恶排斥。
这倒是件怪事。
岳景天是个?剑痴,恒子箫这么好的苗子连他都心动,岳景天和他无冤无仇,为何这般冷漠?
赵尘瑄心中盘算,看来他得再留神一阵了。
场上气氛陡然一变,身在局中,宁楟枫更能感受到恒子箫正有?盖过?自己之势。
他拉开距离不为别的,只为打?断渐入佳境的恒子箫之气势。
剑指于前,宁楟枫宝剑流光溢彩,嗡嗡颤鸣。
倏尔间,那凝聚庞大灵气的宝剑冲天而上,悬在空中,罩下一片青影。
宁楟枫骤然起跃,衣袂翻飞,双手结印,那剑斜刺而下,定在台中央。
他一个?转身,自半空落下,轻而利落,如鹤般单脚点在剑柄之上。
恒子箫提剑向他冲去,靠近宝剑之时,台上青光大作,剑尖之下赫然扩出一张阴阳双鱼阵。
一股青浪荡开,恒子箫连翻三?周,落地之后衣襟长?发依旧被余波吹动。
“剑阵!”
“好快的速度!”
台下一片惊呼。
只见?宁楟枫足下宝剑青光熠熠,剑尖之下是头尾相连、轮转不休的阴阳二鱼。
这一方剑阵横在场上,散发着淡淡的青芒。
如此精妙的剑阵需要不少时间筹备,而在此之前,两人打?得目不暇接。
“不愧是宁家的小公子,那一番激烈的打?斗间还有?余力准备剑阵。”台下哄闹起来。
“大会至今,这是最?大的剑阵了吧!”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阵法!”
“剑阵?什么剑阵!要比拼奇门遁甲了吗!”
恒子箫凝望着那方青鱼八卦图,宁楟枫的长?剑定在双鱼交汇之处,阴阳二鱼绕剑轮转,生生不息。
二鱼轮转,带起缕缕劲风,他离剑阵尚隔三?丈之远,却有?一股庞大的吸力将他往剑阵内拖去。
剑阵乃是剑修到达一定境界后才能运用的招数。
这场大会的参会者多是筑基,筑基之中,鲜少有?人能使用剑阵,即便?有?能使用者,也很难在台上完成这耗时耗力之事。
宁楟枫不过?须臾间便?设下了阵法,可见?方才一番博弈,他绝没有?使出全力,而是藏了两分,暗暗筹备这一剑阵。
恒子箫意识到,即便?他先?宁楟枫一步突破金丹,但宁楟枫绝非泛泛之辈。
开场至今,他们已打?了两刻钟有?余。
这一时间,平常比赛即便?没有?结束,也到了尾声,但恒子箫有?所?预感,他和宁楟枫的比赛才刚刚开始。
宁楟枫两袖翻飞,身周流淌着浓郁的风灵。
他立在剑阵中央,衣摆鼓鼓飞舞,人与剑连成一线,灵气与剑气融为一体。
他一抬手,对恒子箫道,“恒弟,请——”
宁楟枫初次在恒子箫面前使用此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