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樾看了圈四?周,“那这些树?”
“当初本就是为了消磨时间才种的。”纱羊抿唇,眼圈都红了。
她抽了抽鼻子,压抑了一会儿后,背过身说?:“不要了!”
“哦?你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纱羊飞了起来,“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她飞走了,司樾看了眼旁边的盘子,又把最后一点瓜子倒了出来,一个人坐在那儿把它们磕完。
日落西山,不久天便暗了下来。
司樾去?了湖里泡水,泡了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了脚步。
恒子箫跪坐在了她身后的草地上?,低垂着眼眸,轻声唤道,“师父。”
他手里奉着一杯茶,司樾接来,掀开盖子一看,清色的茶汤上?浮着一瓣白梅。
司樾喝了口,咂咂嘴,“你改吃这种东西了?”
“只是一时兴起。”
司樾一笑?,“行啊,也学了两分风雅。”她甩给恒子箫一条巾子,“既然来了,就顺便帮我搓个背。”
恒子箫看着手里有些发?硬的布,又稍稍抬眸,看见了眼前那裸.露的肩背。
“师父……”他立即低下头去?,两耳发?红,“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就能不给师父搓背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那就快搓,”司樾道,“要是六十老?母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你也为着那点男女大防不给她接尿不成?”
恒子箫无可辩驳,只得将帕子打湿,小心翼翼地覆上?司樾的后背。
“用点力。”司樾敲了敲肩膀,“你来做什么?来着?”
恒子箫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我听说?,我们以后不常回来了。”
“是啊。”
“师父,我已经学会御剑了,常常回来也不麻烦。”
“你是不麻烦,可我住腻了。”司樾撩起了一缕水,“在这山头躺了三十年,我可受不了了。”
“那我们以后要住在哪儿?”恒子箫问。
“天为被,地为席,哪儿不能住。”司樾回头,骤然看见恒子箫戴着银冠,穿着一身芙蓉色的锦衣。
她乐道,“呦,好富贵的派头。”
恒子箫登时满脸通红,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他急忙解释,“傍晚见师姐抱着树哭,我上?前安慰,她……”
司樾拍了拍他的胳膊,“她就要你穿这衣服给她看不是?”
恒子箫红着脸,小媳妇似地点了点头。
“诶呀——”司樾转过身来,扯着恒子箫的衣服左看右看,“她这是怕你嫁不出去?,急着给你打扮啊。”
“师父!”
“怎么??”司樾挑着眉笑?道,“人人都想要美娇娘,你就不想?”
“我才不想。”恒子箫道,“何况大师兄不也没有娶妻么?。”
司樾说?:“他修的是无情?道,自然不娶妻。”
恒子箫睁眸,十分震惊,“师兄修的是无情?道?”
在他眼里,白笙是个再有情?有义不过的兄长,对门内弟子、门外百姓都爱护有加,怎么?会是冷冰冰的无情?道呢。
“哈哈哈哈哈,”见他这惊讶的样子,司樾不由得笑?了起来,“有情?无情?、无情?有情?,有情?最是无情?,无情?最是有情?。亏你抄了那么?多年的佛经,怎么?连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都不知道。”
“师父……”恒子箫愈加错愕,“您怎么?知道我在抄……”
司樾转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背,“快搓。”
恒子箫应了一声。
他给司樾搓着背,在水声虫鸣间低低问了一句,“师父,妖魔都是什么?样?”
司樾闭着眼道,“你想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恒子箫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想他们都是一心向善的样子,可以么??”
司樾说?:“可以。”
“既一心向善,那还算是妖魔么??”
司樾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的湖水花林,没有答话。
她望着远方,恒子箫望着她的后背。
或许在师父眼里,他永远只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可他到底是长大了。
知道仙神?修士用“诀”,妖魔才用“咒”;
知道谟坷伊莱朅释是传说?中的大魔;
也知道修士用的灯笼上?绝不会写一个“屍”字,燃的火也绝不会是蓝色的冥火、鬼火。
恒子箫倾身,重新?给巾子上?了水,然后拧干,覆上?了司樾另一肩膀。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那山泉旁,纱羊问他的话——
「若她堕了魔,变得好杀人,每天都要喝人血,你也照办吗?」
他当时想也不想地否认,认为司樾绝不会做出这些事;
如今,他更加坚信司樾不会。
恒子箫不知道师父到底是什么?人,也看不懂师父的内里。
只有这一件事他能确定——
师父她,不是恶人。
「万一她就是变了,届时你又当如何?」
他答:「那我就为师父鞍前马后,身先士卒。」
每月初五, 排行榜上的正规仙宗都要去仙盟报道一次,递交领地、契地的各项情报。
像裴玉门这样的小门派,也靠着这一月一次的机会去了解外界的新闻。
仙盟总部坐落在整个修真界的中心——化城。
从裴玉门出?发, 御剑赶往化城要一整天的工夫, 途中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带上不会御剑的弟子十分?不便,因此只有筑基以上的弟子才有资格代表裴玉门前往仙盟。
这天寅时末,白笙来了停云峰接司樾一行。
司樾提前一天和傅洛山辞行,告诉他, 自己以后不常回来了。
门主听?完, 没有挽留,只是对她道,“是么……那?你自己保重。”
他知?道司樾为什?么走,想要挽留,却有心无力, 只能给了她一些灵叶做为路资。
此行还有其他几峰的弟子。
裴玉门地偏,许多东西不好?买, 需要去大的城市里?找, 每月的化城之?行, 各峰都会派人?前去购买稀缺物资。
这一次除停云峰三人?外, 共八位, 由金丹的白笙领队,其余皆是筑基中后期的修为。
人?数一齐, 天还未亮就要出?发。
各人?抛出?法器,借以御空。
白笙见司樾双手空空, 遂委婉地问她:“师叔,您坐我的剑吧。”
“不必不必, ”司樾一指恒子箫,“我坐他的好?了。”
白笙朝恒子箫看去,又道,“这一行足足要飞六个时辰,师弟刚刚筑基,恐怕吃力,您还是坐我的吧。”
恒子箫对上白笙的眼,瞌下眸来。
师兄对他恩重如山,他不该在这点小事上和师兄争……
“他是我徒儿,你又不是。”司樾一笑,“不是自己的儿,总是不好?意思。”
她走去恒子箫身边,回眸对白笙道,“行了,不必客气,前面带路。”这语气也没多少客气在里?面。
恒子箫见司樾来了自己身边,刚才还半瞌着的眼睛顿时睁开了,划过一丝高兴。
白笙无法,便对众人?道,“途中若有力竭,只管喊我。”
几人?应是。
恒子箫将?剑扩大了一些,司樾踩上去又退回来,指着剑道,“这么小,怎么坐人?,再大些。”
恒子箫便又将?剑扩大了一点。
“再大些。”司樾还是不上。
恒子箫依言又变大了点。
“诶呀,小气吧啦的。”司樾受不了他的磨叽,一把推开他,对着剑吹了口?气,那?剑顿时化作?木舟大小!
她这才满意了,往上一坐,果然是坐着剑。
众人?惊愕地看着那?不知?是床还是剑的东西,司樾盘腿坐着,左右一看,“看我做什?么,还不赶路?”
“师叔,”白笙不得不劝道,“这么大的剑,子箫怕是御不动啊。”
“你不是说了吗,力竭叫你。他御不动叫你就是了。”
“可是……”
司樾啧了一声,问向恒子箫,“你御不动?”
恒子箫一点头,“御得动。”
“你看。”司樾对着白笙挥手,“快走罢,别磨蹭了,天都要亮了。”
白笙有点头疼,他看了眼坐在剑上的司樾,折过身去,路过恒子箫时对他轻声道,“撑不住了就换我。”
恒子箫点点头,可并没有把这话听?进去。
他的师父,他自己能御,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如何?配得上首席弟子的名号。
几人?就此出?发,纱羊趴在司樾的头上,这两天格外沉默,此时也是遥望着停云峰的方向。
出?发之?前,她把能采下来的花草都采下来晒干带走,其中还有一些未熟的草药。
纱羊是百花田的仙子,本对草药无感,可恒子箫幼时那?一场高热,她两手空空,心里?生了歉疚,偶然发现恒子箫涉猎医书后,便带着他一起种?了不少药,每味几株,自己学,也带着恒子箫一起学。
回想这些年在停云峰上的种?种?过往,纱羊愈发不舍。
于司樾来说,三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对她来说,却是一段不短的时光。
纱羊想着刚来停云峰时,那?里?一片荒芜,她一个人?是如何?除草砍树、如何?耕地施肥、如何?播种?栽苗、看着那?些花草一天天长大的。
裴玉门离她越来越远,停云峰也看不见了。
纱羊纵千不舍万不肯,可还是跟司樾走了。
她安慰自己,花草总还能再种?,人?才是重要的。
但?这么想着,她不由得更加难过。
现在她还能假司君之?命跟司樾走,往后呢?
等恒子箫飞升,还不知?道他会被分?去哪一重天,而司樾也大抵也是要回混沌去的。
天界有规矩,各重天之?间不得随意蹿界,更别提她一个小小的虫仙是决计不可能去混沌界的。
他们?三人?如今好?作?一团,可要不了多久便要各奔东西,那?时纵舍再多草木,也换不回一次团聚了。
纱羊抬手擦了擦眼睛,一低头,埋进了司樾发间。
司樾抬起手来,用指腹顺了顺她的背。
行至正午,白笙停下,让弟子们?落地休息。
恒子箫御着那?小船似的剑落了地,脸色微白,大汗淋漓。
司樾捏着袖子给他擦汗,状似关?切道,“累不累呀?”
这一句熟悉的问候,如雷贯耳,让恒子箫双脚记忆犹新地颤了颤。
他看了司樾一眼,摇头,“不累。”
“不累就好?,”司樾收回手,笑道,“趁早习惯,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恒子箫踉跄一步,怕被看穿,就势盘腿坐在了地上调息。
白笙安顿了其他弟子后走了过来,一看恒子箫的脸色,便对司樾道,“师叔,下半程我载您吧。”
“去去去,”司樾赶他,“你是个好?好?兄长,我就是恶毒继母。”
白笙连忙低头行礼,“不敢不敢。”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笙再不敢多嘴。
众弟子都坐下来调息,冬去春来,此处靠近南方,两边地上一层薄雪化了,和泥土融在一起。
司樾懒得施清洁咒,纵身一跳,去了恒子箫靠着的树上躺着。
这里?是一处山林,每月裴玉门弟子去往化城,中途都在这里?休息——若去街上,既不能席地而坐,进店休息又要多花灵叶,不如山间自在。
休息了半个时辰,几人?再次上路。
下半程恒子箫着实有些吃不消,司樾侧躺在他身后,支着头,磕着南瓜子,看看底下的风景,再看看前面咬牙坚持的恒子箫,惬意得不行。
纱羊心疼恒子箫,推了把司樾,“你发点慈悲罢,他头一回进城,何?必折腾成这个模样。”
司樾听?不懂,“什?么模样?”
“好?好?的踏剑少年郎,被你搞成了空中摆渡人?,难不难看呀!”
司樾大笑出?声,“你可要知?道,摆渡的向来不是寻常人?,这不比御剑少年郎来得厉害?”
纱羊眼神刀子似地剜她,司樾拍拍手上的瓜子皮,“好?罢好?罢。”
她扬声对前面的恒子箫道,“念你是头一回进城,还得留点力气赏玩那?花花世界。你坐下,我来撑这艘船。”
恒子箫还要逞强,“师父,我能行。”
“哦?”司樾扭头看向纱羊,“他说他能行。”
“唉呀,”纱羊飞到恒子箫肩上,“你师父面前逞什?么强,快快坐下,瞧你累得嘴巴都发白了。”
她好?说歹说,终于把恒子箫劝坐下了。
司樾在后面拍了拍剑尾,一股强劲的力气便托着剑往前飞去,又稳又疾。
恒子箫盘腿坐在剑前,一边调息,一边俯瞰下方。
这时候他才有余力打量下方地界。
越是往前,越是靠近化城,底下的街市也越发热闹,裴玉门与之?相比确实要清冷不少。
不过恒子箫还是觉得裴玉门更好?。
待天边只剩半盏残阳时,白笙终于停下。
他带着弟子们?落了下去,将?剑收起。
恒子箫已经调息恢复过来,落地后一抬头,见眼前是一座宏伟的城门,城墙一望无际,城门更是巍峨高大。
快到落城门的时刻,四周依旧往来熙攘,且样貌形容都不似普通百姓,腰间多挂着兵器、法器。
城门下两旁各站六名守卫,白笙领着他们?从这些守卫间穿过,恒子箫一抬头,见有人?越过城门,从天上飞过去了。
恒子箫身旁的弟子注意到他的视线,小声对他讲,“那?些要么是仙盟的人?,要么是大宗门的弟子,出?入自由,不必走底下。”
“我们?不行么?”恒子箫问。
听?见这话,其他弟子都有些尴尬。
那?弟子苦笑着道,“师叔,裴玉门算不上大宗。”
恒子箫没有见识过大宗什?么样,但?在他看来,裴玉门绝不会有哪点比别人?差。
穿过城门,眼前是一条足十五轨宽的大道!
恒子箫还从未见过如此宽的街道,更别提两边商铺黑瓦白墙,又干净又敞亮。
他身后传来马蹄声,一辆马车从他身后呼啸越过,前面还有两辆马车停在路边。
“喏,”司樾拍了拍他,“不是没见过马么,这就是了。”
恒子箫像是回到了六岁那?年,那?年他刚进裴玉门,也是这般,看什?么都新鲜稀奇。
白笙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客栈,今天休整一晚,明天早上,他带着恒子箫、司樾去仙盟,其余弟子便可在化城里?采购所需物资了。
恒子箫是头一回住客栈,他的辈份大,和白笙一间房,司樾纱羊一间,在他们?的隔壁。
各人?都有了安排,入住店后,白笙问他:“头一回进城,感觉如何??”
恒子箫想了想,“我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带我下山了。”
他这些年勤学苦读,自以为了解不少事,可头一回进城还是有很多的不明白。
他脱下鞋来,又道,“可要我选,我还是宁愿待在停云峰。”
白笙一笑,又问他,“听?说你和昇昊宗的那?两个孩子一直有书信往来,这一次来化城,没约着见个面吗?”
“我写信告诉了他们?,可他们?还未筑基,不能下山。”
“我倒把这事忘了,像你这个年纪就筑基的,古往今来也少见。”白笙说,“那?你之?后打算如何?,去昇昊宗看看么?”
恒子箫摇头,“一切听?师父安排。”
“你们?这一走,什?么时候回来?”
恒子箫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会回来的。”
白笙感慨一声,“若不是司樾真人?在,我真怕裴玉门耽搁了你的前程。”
“你可知?道,化城每十年有一场青年修士大会,筑基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天之?骄子们?汇聚一堂,相互切磋。
“上八宗共同出?资举办这场大会,为的就是招揽人?才。你既有了司樾真人?这样的大师教导,倒也不必另攀高枝,只是裴玉门里?没有和你旗鼓相当的年轻人?,你去看看也是好?的。”
恒子箫问:“什?么时候?”
白笙算了算,“三年后。”
恒子箫一点头,表示记下了,想着以后和师父说。
“时辰不早,你休息吧。”白笙吹灭了桌上的灯,“我也要入定?了。”
“好?。”恒子箫说着好?,可并不躺下休息,他也盘起腿来,在床上入了定?。
翌日一早,白笙便敲响了司樾的门,请她同去仙盟。
司樾打着哈欠出?来,身后跟着纱羊。
“现在就要去吗?”纱羊问,“不吃早饭?”
白笙一愣,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恒子箫。
几人?都面面相觑,唯独司樾睡眼惺忪地一笑,“你忘了,人?家是清心寡欲的修士,不食凡间烟火的。”
恒子箫跟着司樾,筑基前辟不了谷,筑基后也没人?提醒他可以辟谷了,昨天一天没有吃饭,他见白笙不吃,自己也不好?提,今天这一撞,他才记起了筑基修士是不必吃饭的。
“是我忘了,”白笙连忙侧身,“师叔楼下请,吃碗面再上路。”
“唉,”司樾拍拍他,“这才懂事。”
她优哉游哉地吃饱喝足,一擦嘴巴让白笙带路。
今天各宗代表都来仙盟递交辖地的报告,同行人?不少,恒子箫鲜少见到这么多修士,也鲜少见到这么多富人?——
越是靠近仙盟,身边锦衣华服的修士越多,像他和司樾这样一身短打的,堪称异类。
他不由得朝司樾看去,自己好?歹是一身布衣,可师父还穿着麻……
司樾对此浑然不觉,只不停问白笙什?么时候到。
走了约莫三刻钟的时间,仙盟总部终于出?现在眼前。
到底是集整个修真界之?力的仙盟,远远就望见了那?一片青色琉璃瓦。
中间一座大楼,两边重屋林立,飞檐斗拱精致大气,正门前还有一弯护院河,河宽三丈,上建一汉白玉石桥,桥上雕着各式麒麟,每一个柱子上的麒麟姿态模样都不尽相同。
过了桥,来到正门前,恒子箫抬头,见上方挂着一烫金大匾,写的是“仙家总盟”,两旁有巨大的石狮子守护,十足的霸气。
白笙正要给守门的递交令牌,身后忽然传来了长剑破空的声音。
几道剑影抢先一步落在白笙之?前。
御剑者皆着锦袍,为首的男人?看着还算年轻,眉眼锐利,着一身白锦鹤纹的袍子,腰间束一抹黄玉玉带,带上挂一枚羊脂玉禁步,头顶一尊银冠,脚上是刺金玄色长靴,端的是清贵之?姿,只是和当年君子如玉的宁楟枫相比,眉宇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柔邪气。
他和白笙一碰面,斜了白笙一眼,白笙低头,礼让半步,让他先行。
男人?正要带着身后的弟子入内,司樾却喊道,“诶,好?不讲理,分?明是我们?先来的。”
她手上还拿着半道买的糖葫芦,已被吃掉了一半。
听?了这话,前方一行人?回过头来看向她。
“师叔。”白笙小声地对她道,“这是禛武宗的人?。”
他的目光指向男人?身前的羊脂玉禁步,那?是禛武宗峰主的信物。
来人?是三大宗禛武宗的峰主,他们?得罪不起。
“管他什?么正午宗傍晚宗的。”司樾道,“凡事都论个先来后到,你又不是他奴才,他又不是你主子,凭什?么就抢了你的先?”
她说话难听?,对面弟子顿时怒道,“放肆!”刚一开口?,就被领头的男人?拦住。
他折过身来,对着司樾拱手,“仙子言之?有理,是我们?冒犯了,请。”
司樾用糖葫芦指了指他,“这还差不多。”
男人?又道,“敢问仙子师承何?处?”
“你还真是不禁夸。”司樾一笑,“问人?来历,不先把自己的情况讲讲清楚?”
“仙子说的是,”男人?歉意一笑,继而道,“我乃禛武宗天云峰峰主,赵尘瑄。”
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纱羊脸色骤然一变。
“诶呀,”司樾却乐道,“巧了不是,你是天云峰,我乃停云峰峰主——专停天上的云嘞。”
他对着司樾笑了笑,没再说话, 只请他们先入门。
白笙对着赵尘瑄拱手行礼, 带着?几人进入了仙盟。
入门之?后, 白笙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看向司樾。
他也不和司樾讲什么人情世故、是非利弊,知?道司樾是不屑听这些话的。
倒是恒子箫问?他,“师兄, 刚才那人是谁, 你为何如此忌惮?”
他不知?为何,分明是个陌生?人,可第一眼相见,恒子箫心中便惊涛骇浪一般,涌起了一股又汹又疾的情绪。
这情绪和此前两?次梦里的十分相似, 好像有人夺了他的心窍,令他情感?奔涌, 不受控制。
恒子箫不由得频频回?头看向身?后那锦衣尊贵的男人。
每看一眼, 心中都愈发簸荡激动。
恒子箫不讨厌那个男人, 却讨厌极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这不是他的情绪, 他到底是怎么了……
白笙回?眸瞥了眼身?后, 传音给恒子箫道,“那是禛武宗的峰主, 禛武宗乃是三大仙宗之?一,有弟子上万, 契地占尽中原沃土,门内弟子上至仙盟副盟主, 下?至当朝国师,且第一剑修就在禛武宗内。
恒子箫懵懂地意识到,“这么厉害?”
“是了,那位叫做赵尘瑄的峰主,就是一名元婴级别的剑修。不论?是禛武宗还是他本人,我们都招惹不起。往后出门在外,你也要尽量避着?这些大宗子弟,免得平添麻烦。”
“元婴……”恒子箫喃喃念着?这词,他的目光落在了前头啃糖葫芦的司樾身?上,又小?声问?白笙,“师兄,你可知?道师父是什么境界?”
白笙一笑,“连首席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我这个师侄又怎么知?道。”
两?人传音时,纱羊也在拼命给司樾传音,“司樾!司樾司樾!方才那人你看见了吗!”
她不等司樾回?答,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下?一句,“赵尘瑄,是赵尘瑄啊!”
“怎么,”司樾瞥了激动的纱羊一眼,“你情郎?”
“什么情郎!是赵尘瑄!小?魔头上辈子那个混蛋师父!”
今天这场面实在是巧,把恒子箫今生?今世的三个师父都聚在了一起。
想到这里司樾就觉得好笑,“他师父可真不少,莫非是吕布后人?”
“这时候你还开玩笑!”纱羊嗔她,“那可是赵尘瑄啊!”
“那又如何,”司樾看她,“难不成你还要冲过去把他杀了?”
她这平淡的态度让纱羊也冷静了一点。
赵尘瑄的突然?出现让她过于激动了,可仔细一想,如今的赵尘瑄又和恒子箫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司樾不被人夺舍,恒子箫就不可能再去禛武宗,更不可能被赵尘瑄利用。
可虽然?不至于再重复上一世的命运,万一又遇上个什么第一剑修第一符修的,认为恒子箫是天煞灾星,派人来追杀,那可如何是好。
纱羊恍然?大悟,下?界这么多年,终于明白了司樾的用处——有她在,恒子箫必然?平安。
白笙进了仙盟,把该交的东西交了,便带着?几人出来。
穿梭仙盟之?中,他对恒子箫介绍道,“东区是专门接悬赏令的地方,仙盟的悬赏令分黑白两?种,黒令专指斩妖除魔的悬赏,白令则比较杂,小?到跑腿押镖、护院作法,大到闯秘境夺宝,各类杂事都归在白令内。这两?种令虽多是修真界发布,但?也有一少部分来自凡俗界。”
进入东区后,往来修士多了起来。
恒子箫一边观察着?那些修士,一边问?:“凡界也用灵叶吗?”
修真界的金银铜都注有灵气,是单独冶炼的,和凡界有区别。
“凡界的钱币的确和我们不太相同,但?我们和凡界互通往来,或是管辖契地时要在凡界住宿,或是问?凡界购买粮食布匹、鸡犬牲畜,或是山下?百姓在凡界还有亲友,便会找我们用灵币兑换凡币寄回?去。
“言而总之?,他们的钱我们多少也用得到。你得了凡币后,也可以在化城这样的大城市里找到钱铺兑换成灵币,不过汇率不好,还是自己留着?划算,早晚有用处。”
恒子箫记得白笙家里就是在凡间?做生?意的富商。
他既在裴玉门,那家也一定在裴玉门的契地里,他们也算同乡。
不知?道自己从前和奶奶上街时,有没有见过白笙家里的产业。
这时候白笙停了下?来,指向前方,“你看那屋顶上,有行升的便是黒令堂,有斗牛的则是白令堂。”
恒子箫注意到,白令堂里的人比黒令堂多出了五倍不止。
这不仅是因为接白令的人多,也是因为发布白令的人比黒令多得多。
东区大多都是雕刻了斗牛的房屋,行升只有两?座。
白笙指给他看,“屋子越小?,发布的悬赏令等级越高?,难度越高?。”
悬赏令的等级从高?到低一共五等,分别是甲乙丙丁戊。
“除了东区外,方才我们去的主殿也发布悬赏,不过那里的悬赏不是常人可以接的。”说到这里,白笙道,“裴玉门中,只有你师父接过一回?。”
恒子箫扭头,想找司樾,却发现司樾已远远落后于他们。
她在一间?白令堂里闲逛,正和一修士唠着?什么。
恒子箫只得问?白笙,“那主殿里都发的什么令?”
“主殿里发的叫做金令,通常是由名门大宗或是仙盟直接发布,金令种类繁多,但?无一例外都是极其凶险的任务,即便是元婴高?手也难全身?而退。”白笙一边走一边和恒子箫道,“譬如你师父当年接的那一令,我记得是击杀一头魔狼。”
“在你师父之?前,那头魔狼已经咬死了七.八位金丹修士,又打伤了两?位元婴高?手,最后悬赏的价格达到了十万灵叶。”
恒子箫震惊不已,“十万!”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铜板都要计较的师父居然?怀揣着?十万灵叶!